侯爷不记得宋安容的生辰。
怒气冲冲踹开门的宋安容本意兴许是来辱骂我,又或者是打我,但当她看见我衣衫不整地躺在侯爷怀里时,理智顷刻间崩溃了。
「爷…你怎么在这里?」宋安容震惊地望着我们。
我身上的布料可有可无,裸露在外的肌肤吻痕遍布,除了引人遐想,更是刺激宋安容,让她眼里除了嫉妒、怨恨,再无其他。
「爷~」
蜷缩在侯爷的怀里时,我故意做出惊到的柔弱模样。魅惑的声音和怯懦的语气,对侯爷百试百灵。
宋安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她气得胸口起伏不断,旁边的柳嬷嬷见情况不对想拉走她,可她一把甩开了柳嬷嬷的手。
「告诉我啊,你为何在此!」她这一次,是质问。
我抬头看去,侯爷冷峻的面庞明显闪过一瞬不悦,「安容,我不过是见青如怕雷声,想着过来陪着她让她好睡,你为何这般善妒?」
「善妒?」宋安容失望与悲痛的情绪愈发浓烈,崩溃的泪水从她脸庞落下,「侯爷多少年没有给我过生辰了可记得?我是你的正妻,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替你着想我不劳烦你,可你一句生辰贺言都没有?还在我的生辰之夜来到了她的屋里?!她连个媵妾都不算,你却日日光顾她的屋内与她这个成了精的狐妖纠缠在一起!淮辞,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一字一句地质问,竟叫我在某一瞬感到怜悯和同情。
但很快,我这样的情绪就被她当初对我的所作所为给掩盖了,我依旧是恨她,恨之入骨的恨!
「如果你只是为了一句贺词,我现在就可以命人去刻写。但如果你是因为嫉妒青如容不下青如,我便不会允许你胡作非为。」
侯爷的话,冷到我心眼里了。
我一个外人尚且如此,那宋安容呢?
于是我回头瞧去,宋安容悲痛欲绝地笑了,一边哭一边笑,「淮辞啊淮辞,你是不是从未喜欢过我?你娶我不过是想圆了你父亲的夙愿,又或者是觉得我宋家与你城阳侯府门当户对不会给你丢了脸面,对么?而你真正喜欢的…是现在躺在你怀里这不知廉耻,卑贱入骨,人皆可玩弄的娼妓!」
「宋安容!」
主母的崩溃和侯爷的震怒引得一阵惊雷落下,我望着窗外的天空。
大雨怎得还不下?
这戏,也忒慢了。
于是我摸了摸脖颈上侯爷送给我的如意玉佩,幽幽地看向门口气得发抖的宋安容,缓缓开口。
「我若是知道今日是姐姐的生辰,如何也不会留下侯爷,姐姐要怪…就怪我吧?」
宋安容脑中唯一的理智弦崩了,她压抑了多年的积怨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她嘶吼着朝我奔来!
「贱人,我要你死!」
一道雷声,大雨势如破竹地落了下来!
11
老鸨收养我以后,对我如何惩罚也不曾让我真的违背意愿的接客。
当晚,若不是侯爷拦住了发了疯的宋安容,我就会被她尖锐涂满蔻丹的指甲抓得面目全非。
我捻起玉质的小勺子蘸取药膏,再把侯爷的手臂放在了我的腿上,低着头仔仔细细轻轻柔柔的为侯爷上药。
我知道他在打量我,在怀疑昨晚的事情。
「爷记得什么时候买的我么?」
侯爷看了我许久,叹了口气,「将近三个月了。」
「是三个月零三天,爷只记得大概,而不记得具体的天数。」我笑了笑,看了一眼他无措地眼神,「第一个月我如老鼠一般躲在后院,生怕被那些官宦家的女儿嘲笑的体无完肤;第二个月,我寻了乖得了爷的庇护却成了主母的眼中钉;第三个月我害怕与后院任何人交涉更害怕主母,所以不论如何也不让爷离开…每个月我都在想尽办法的活下去。」
他静默地看着我,眼里潋滟的心疼被我迅速捕捉到了。
「有时候我便后悔,若是我当初跟着老鸨学习如何驭人、如何提防、如何取悦,我会不会在侯府活得更轻松一些?」我说着,故意带上了伤感的情绪,「我在楼里东躲西藏防备着那些色欲熏心的客人,我在侯府一样要处处回避害怕那些心思不轨的美人,普天之下竟没有一寸我可以畅快淋漓的活着的地方吗?」
显然我的话语分量恰到好处,侯爷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稍显急色,「青如,你知道我并非是怀疑你…」
「主母可以嫁给爷,当真让我羡慕。若是我下辈子投了一个好人家,不再是这卑贱的身份,爷…你也会娶我吗?我不求成为你的结发妻子,但求你能娶我一次,哪怕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凤冠霞帔,我也想坐一次花轿,有个正经的名字。」
我刚说完,他便疼惜不已的一把把我抱入他的怀里,让我的脸贴着他的胸口,下巴轻轻地低着我的发缝。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青如,原谅我吧…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女人的示弱当真是个好东西…
宋安容被罚了禁足,老夫人也对她失望透顶,但老夫人不可能没有看出我拙劣的剂量,老夫人又不是什么男子。
可为什么老夫人没有拆穿我呢?
正当我琢磨老夫人的时候,月弓火急火燎地到我屋里跟我说了一个消息。
「姨娘,不好了不好了,青楼的人来了!他们说您当初的卖身契是老鸨一人伪造的,老鸨为了得到侯府的钱才故意伪造卖身契的卖了你,如今老鸨已经被官府的人抓了打的不成人样,根本说不出什么有利的线索,此刻青楼的人在侯府门口,要你回去呢!」
我顿时明白,这宋安容家大业大,哪怕是禁足也有自个的办法制我。
国法有规,侯爷就算是再大的官也不能抢人家楼里的人,我算是明白宋安容这一招的阴险了。
「月弓,你去把我的卖身契交给侯爷,他自会识破,然后再告诉侯爷一个时辰以后到附近的郊外找我。」
「青姨娘,你这太铤而走险了,我们干脆赶走那群人,让侯爷先查着。」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为了我让侯爷名声有染可不行。」
月弓怔在了原地。
我叹了口气,这一赌,赢了,宋安容死,输了……
我死。
12
宋安容哪怕是禁足,也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临走前,后院的美人们居然还来送行。
她们倒不是什么背信弃义的,每个人都给我塞了不少值钱的小玩意儿让我去楼里变卖了给自己赎身。
上了轿子,我两个袖子里装满了金钗银簪玉佩等东西,沉甸甸的。
离开了侯府以后走上了一条陌生的路。
虽然早已经预料到了,但我还是紧张不能自已,若是侯爷今日没来的话,我就尸骨无存了。
正当我紧张沉思时,轿子落了。
车帘子一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丑陋男人和一个油腻的大腹便便的黑肤男子。
「哟,还真和东家说的一样是个俊俏的小娘子。」尖脸男摸摸下巴笑道。
我握紧了手,这时辰还没到,侯爷定还没有出发。
「你们是谁派来的。」除了用这种愚蠢的话去拖延时间,我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法子可以阻止对面两个丑陋的男人了。
他们果然闻之大笑,然后二话不说一把把我从轿子里扯了下来,并且十分用力地摔在了地上。
「嘶……」
整个人压在石子小路上,真疼。
还不等我翻身,突然感到背后一沉,那黑胖男子就一只脚踩在了我的脊背上,「把她卖到北凉去会不会太浪费了?」
尖脸男子看了他一眼,笑得猥琐,「那笔钱可不浪费,北凉卖人出手比侯爷还要大度,都够咱们花一辈子了。」
「既然如此…」黑胖男子突然笑了起来,「何不我们自己先用一用,再把她丢入北凉,这样才不枉我们豁出性命的卖了她啊。」
二人相视一笑,不顾我在地上拼命挣扎达成了协议。
于是,背上的压迫感消失了,紧随其后便是他们二人笑着把我翻了过来,就要打算欺身而上。
尖脸男子气愤地站在我跟前,指着我,「我今日就让你享受一番…」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僵住,猛然直直的往后倒去!
嗯?
我一愣,他怎么了?
黑胖男子也显然没有明白怎么回事,蒙圈地喊了两声,「阿九?阿九?」
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在阳间你可喊不醒他,得去阴间。」
「谁?!」黑胖子回过头,惊恐地望着那人,开口道,「侯…侯爷?!」
他真的来了!
我意外地望着如天神降临一般的侯爷,几乎热泪盈眶,「爷……」
接下来是我肉眼凡胎看不懂的招式,侯爷三两下解决了大黑胖子,把他们两个人的尸体踢到了一边。
「腿脚还能动吗?」他伸出手轻柔地按了按我被踩的地方,皱着眉头,「我定要让他们尸体都入不了土!」
听着他孩子气的话,我破涕为笑,「爷,你真的来了。」
「我说过,我要将功折罪。」
「那…爷现在带我回去吗?」我娇弱地问他,但心里想的却是:我要好好地撕碎宋安容的脸!
这一次,侯爷没有点头,而是笑得高深莫测。
「青如,这一次恐怕要你先『死』一次了。」
嗯?
13
我在楼里字号是青如,竟不知有朝一日我可以知道自己的本名。
我死了,整个扬州都知道我死了,而且是被人害死的。
侯爷的老夫人在城内有自己的一处府邸,我被侯爷带了过去藏起来。夜里,老夫人把我叫去了祠堂。
「现在整个扬州都认为你死了,你怎么想?」
我跪在软蒲上,心里知道自己已经胜了,但我不知该不该在老夫人面前说出真实的心里话。
老夫人手里转着佛珠,背对着我面对祠堂的碑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孩子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我这,你也安心吧…」
我有些没听明白,看了看台子上的两个碑,一个叫程羡道,一个叫程氏之妻洛流涯。
不像是侯府的人啊?
听老夫人叹了口气,她沧桑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你这招铤而走险,若是死了,当真不后悔么?」
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后悔。」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想了想,也许是因为自己本就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在乎我的人也没有我在乎…
我有没有在乎的人?
一时间,我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形形色色却记不清容貌的人,最后记忆画面里只有个别清晰的面孔。
长期训斥我的老鸨、帮助我颇多的月弓,还有…小侯爷吧。
我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死了对旁的人不痛不痒,没有人会在乎的。但我这一条命被我强硬的留下便是为了报仇,我心里的恨若是不平,我才真的后悔!」
若是我就这样服输,任由宋安容欺辱致死,我才会真的厌恶自己,悔恨自己的无能、怯懦、委曲求全。
我命如草,在扬州无任何身份,若可以用死换来宋安容一个高门嫡女的万劫不复又如何亏呢?
突然意识到什么,我看向她,「老夫人觉得我品性不端,是么?」
老夫人没来由地笑了笑,慈和地说道,「你的品性是我从小看到大的,端不端正我怎会不清楚?」
什么?
从小看到大?!
我疑惑不已地问了一声,「老夫人,此话何意?」
老夫人笑意更浓烈,回过头目光和蔼可亲,「你当真以为你的身份可以入侯府是全凭侯爷一心的痴情么?」
等等,侯爷什么我?
痴情我?
一桩一桩地疑惑把我砸得晕头转向,眼前一团迷雾,啥也看不清,「我…我愚钝,老夫人可否明话?」
老夫人笑叹着摇了摇头,眼神逐渐拉得长远起来,「青如啊,你就不好奇吗?楼里不听话的姑娘都被老鸨扔到北凉了。唯独你,不肯从男客,不肯合群却只是被老鸨三言两语的骂一顿,甚至连饿都没有饿到你。老鸨明明可以把你卖入一个水深火热的人家受苦受累,为何要把你送入侯府这尊贵的地方?而侯府这样的门第却真的买了你,你就不纳闷么?」
不可否认,我怀疑过。
但我本能地猜测侯爷是喝醉了才胡乱买了我,毕竟柳嬷嬷她们都这么说,估计侯爷是把我和花魁弄错了。
可是如果真的弄错了,侯爷怎么没有再买花魁呢?
只见老夫人起身走到台子前,抚摸着碑上的灰尘,娓娓道来,「程家大人曾是老侯爷是挚友。程家为朝廷命官,若不是那年遭受了奸人迫害,又怎么会被弹劾,又怎会被抄家定为罪臣,而你…程家唯一的女儿程念奴又怎会被贬入青楼,被迫无奈的去抛头露面只为谋生呢?」
那一夜,我受到了太多难以置信的消息了。
14
扬州内,谁不唠嗑一下小侯爷的程念奴呢?
侯爷早对我早就倾慕已久,是老夫人告诉我的。
这些年他用着花天酒地、品行不端的身份流连于青楼不是为了寻乐,而是为了在虚情假意地推杯换盏间看一眼垮着脸弹琵琶的我。
老鸨也是老夫人的手下,为了保我被派去了楼里。
我的确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只是我得起居日常都是由老鸨写信告知老夫人,难怪我穷得叮当响却真的没有挨过饿受过苦。
而且老夫人还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当年程家在扬州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老侯爷拼命调查程家的事情结果因为力竭而亡,若不是小侯爷这些年拼了命地调查当年的真相,程家根本无法沉冤得雪。
如今的程家,虽然已恢复了满门忠烈,但程家除了我皆不复存在。
我当晚没有离开祠堂,守着爹娘的碑跪了一夜。
不久后,侯府传来主母行为不端、伤风败俗的丑闻,宋安容被侯爷休了赶出了侯府,结果她母家也觉得她丢脸无比,把她给扫地出门。
一夜之间,她成了流浪在扬州大街上披头散发的疯子,最后被一只失了性的烈马给活活撞死了。
百姓说她死之前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一个女子:青如。
咒骂就咒骂,她咒骂青如和我程念奴有什么关系?
一个月过去了,侯爷再次出现在我跟前的时候,身后竟然是堆砌成山的正红聘礼箱子,他笑容如沐春风,朝我信步而来。
「程姑娘,这些年我母上把你护在这里好生养着,你是不是应该报答一下我母上的恩情呢?」
我任由他牵起我的手,看向他身后一望无际的聘礼和仪仗队伍,又扫了一眼旁边的吃瓜百姓。
「如何报答?」我笑了笑。
「你说呢?」
我二人相视一笑,一同回到了屋内。
扬州城一时间风言风语的无休无止。有人说侯爷薄情,发妻刚死就寻了别人;有人说侯爷受苦,忍耐了宋家那品性的女儿这么多年堪称仁慈;更有人说程家女儿居然没死,实在是匪夷所思…
诸如此类的谣言太多了,百姓们甚至不知道该先讨论哪一个。
老夫人倒是处变不惊,人往皇帝跟前一站,说了几句不知为何的话,直接让皇帝下命指婚了我和侯爷。
一时间程家的冤屈也被大家广为得知,若是我猜得不错,这也是皇帝好面子的弥补过错吧?
他乃一国之君,定然是不会同我道歉的了。
不过,眼下这法子已然是最好的了。
我用着青如的脸高枕无忧地嫁入了侯府,这婚事办的声势浩大,老夫人用她郡主的身份请了整个扬州城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还有保护了我半辈子的老鸨。
我,程家之女程念奴,成功地成为了小城阳侯淮辞的续弦妻子。
后院的美人们都知道我是青如,但她们心意相通的谁也不说,纷纷给我送上了她们亲手制作的礼物。
「她们送你的是什么?」
婚房内,淮辞好奇地指着我怀里的东西。
我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些孩子用的东西,虎头鞋、小棉衣、正红的小肚兜?
淮辞展颜一笑,淡色的眸子再一次深情脉脉地望着我,与我相拥在一起,「这暗示如此明了,念奴还不圆了她们的心意?」
岁月如此,便是美哉。备案号:YXA1vLnkQ6QH3opkbQ2Fvo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