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瞬间让你感到绝望 - 李鱼非鱼

哪一瞬间让你感到绝望 -

我老公坠楼了,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警察迅速封锁了现场,几日后,尸检报告出来了,死因是颅内大出血,身上有多处与人打斗的痕迹。

警方告诉我,他死于自尽,没有凶手。

我不信。

1

我叫江南风,是南大刚毕业的医学生。

我老公叫凌长君,是南大的讲师,也是南医的医生。

我老公平时温润儒雅,为人和善,也没有精神疾病史。

这个死,过于离奇。

我坐在他的书桌前发呆,一只色彩明艳的蝴蝶飞在了窗边。

叮,我的邮箱中出现了一封信。

发送人竟是凌长君。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封信上。

这封信很长,里面记录着我和凌长君相识相恋的点滴回忆。

2

我和凌长君相识于一个社死事件。

那日,我去参加英语六级考试。

考试前,我急急忙忙地跑去上厕所,胸部突然遭受到了猛烈的撞击。

我向左看去,一个眉清目秀的帅哥停了他的扩胸运动,石化在了原地。

那撞击了我胸部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而这个帅哥,便是我的专业课老师凌长君。

再相见便是在他的课上,我要帮我的三个冤种室友点到。

我是声优,可以变化不同的声音,混几个到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我每点到一次,凌长君都会含笑看我一次。

萝莉音、御姐音、真声,我都用了,他都没有揭穿我。

直到最后点到了我的名字,我抬头看到凌长君的笑意已经溢出眼角,唇角一勾,等待我用第四种声音点到……

可我却尬住了,因为我已经没有第四种声音了。

「江南风?江南风同学没有到吗?」凌长君瞥了一圈教室,扶了扶眼镜,

认识的同学纷纷笑着看向我,我脑子一抽,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小奶狗音答了到。

凌长君笑得很开心,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哦?江南风同学竟是个小帅哥啊。」

教室里爆发出了阵阵笑声。

此时的我红透了脸,只想钻到桌子底下。

不小心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清粼粼的眼眸。

自此,桃花开心头。

读着信不自觉就笑了,笑着笑着嘴角传来咸咸的味道。

明明他的味道还残留在房间中,他的温柔还恍如昨日,他怎么可能死了呢?

这不可能。

3

「南风,在不久后,警察便会在锦溪街(我家门口的那条街)的几棵梧桐树下发现被肢解的尸体。如果他们查到了你,什么都不要说,等我的第二封邮件。」

在信的末尾,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被肢解的尸体?

一瞬间,我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后背发凉。

果不其然,三天后警察上门了。

警察告知我在我家门前的梧桐树下,有一具被肢解的尸体,一共五块尸身,被分别藏在了五颗梧桐树下。

他们给我看了尸体照片,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尸体已面目全非,但在他的左手臂,有一只蓝色的蝴蝶纹身。

这纹身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因为我身上有同样的一只蝴蝶,这是我哥哥江梦州逼我和他一起纹的。

所以,这具尸体,是我哥哥江梦州的。

但我想到了邮件上的最后一句话,便什么都没说,只是浑身僵硬地接受着警察的盘问。

此时的我已经被吓得脸色发白,无法顺畅地说话。

警察见状安慰了我几句便没有再问,离开了。

门一关,我浑身发软,跌坐在了地上。

4

江梦州并非我的亲哥哥,他是我爸已故战友的儿子,十岁来到我家。

刚来的时候,他浑身脏兮兮的,一双小鹿般明亮澄净的眼睛藏于污垢之下,洗干净后这张帅气的脸瞬间俘获了我的心。

爸爸告诉我他从小便是孤儿,一直流离在不同的亲戚之间,亲戚们认为他是个拖油瓶,都讨厌他,有的亲戚甚至会虐待他。

久而久之,他就有些孤僻,不喜与人交流。

爸爸让我多陪他玩,多照顾这个身世可怜的哥哥。

我很心疼他,把零食和玩具都分享给他,天天在他屁股后面软糯地喊他哥哥。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性格却愈发得奇怪。

直到我上了初中,我就彻底认清了他,他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是个疯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初二那年,我用积攒好久的钱买了一个飞机模型,想要送给我的同桌。

我同桌是一个很善良的男孩儿,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这个模型却被江梦州发现了,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飞机模型,斜眼看着眼里噙泪的我。

「江南风,你说,这木飞机会飞吗?」他用力地捏着我的下巴,居高临下,冷冷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慌了,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连忙讨好:「哥哥,我再攒一些钱,给你买一个会飞的遥控飞机好不好?」

他看着我的脸,眼神中透着寒气,冷冷一笑,打开了窗。

「妹妹,这飞机现在就能飞,不信你看。」

我哭着去抓飞机模型,却落了空。

飞机从 12 楼摔下,摔得粉身碎骨。

自那以后,他的本性彻底暴露在我的面前。

在父母面前他还会装一装乖巧,但在我面前,就是个彻底的恶魔。

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他会在将抓来的蝴蝶翅膀折断,看它们在桌子上扑腾,笑得异常开心。

他会在有男生接近我时变得暴怒,甚至企图控制我的行动。

只要我惹他不开心了,他就我当着我的面把我的小狗艾克捆起来,开始殴打它。

直到我向他求饶,去抱抱亲亲他,他才会罢休。

江梦州对动物施虐时候的表情,很难用言语来描述,看似痛苦万分,却又极度享受。

这到底是种怎样的感觉?

久而久之,我竟然开始有些好奇这个感觉。

5

后来,我上了高中,他念了大学,情况却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

我备战高考,却不时收来他的短信。

你在干什么?

吃饭了没?

有没有跟别的男人讲话?

明天我回家,等我到家了看不到你我就来学校抓你。

我忍着不适回复:我在复习,明晚我会回家的。

过了会,

我受不了了,威胁他:「江梦州,你再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就告诉爸爸妈妈。」

直到晚上十二点,我收到了他的短信:「爸妈知道了也挺刺激的,不妨碍我想上你。」

他是疯子,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马上就高考了,我再忍他最后一个月。

高考后我就将所有聊天记录给爸妈看,让所有人看清这个疯子的真面目。

可是,还没等到高考,他就和我父母一同出国了。父母去出差,他去留学。

父母坐上了某航的一架飞机,再也没有回来。

而他,因学校临时改了入学时间,提早一天到了美国,也逃过了那场空难。

6

「叮」一声把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第二封邮件到了。

我立刻跑到电脑前,看着未读的红点,我紧张得牙齿打颤,颤抖着打开了邮件。

邮件里面是一份南医出具的诊断证明:江南风长期神经衰弱,其症状是失眠和手脚无力。

邮件的末尾有一行小字:如警方对你进行了盘问,不要怕,如实说出你的记忆。

我将病例证明下载打印。

还没等我看完信件,屋外门铃声再次响起,又是警察。

警察告诉我,他们已调查到梧桐树下被肢解的尸体就是我的哥哥江梦州,现在需要我配合警方的调查。

事已至此,我便关了电脑跟着他们去了警局。

警察询问我最后一次见到江梦州的时间。

我跟随记忆如实回答,刚好一周前。

那时候江梦州回国不久后,便发现了我和凌长君的恋情,他将我囚禁了起来,不准我出门见长君,还没收了我的手机。

日日夜夜,我只能看到他。

这个疯子还会逼我服用不知名的药物,我不吃,他便扣住我的双手,硬灌进去。

我期待,期待长君能早日救我出去。

我知道他每天疯了一样地在找我,因为他每天都会来我家门口待一段时间,他在等我的出现。

江梦州骗他,说我出国读研了。

长君不信,这么聪明的他怎么可能不起疑心。

直到一周前,长君直接找来开锁匠企图破门而入。

江梦州在屋内听到了声响,出门与他起了争执。

我在屋内用尽全力向凌长君求救。

我房间是特别装修过的隔音墙,我不知道长君有没有听到,但我的喉咙因用力过猛沙哑了很多。

我在房间等啊等,一束光透了进来。

我抬起头,满怀期待,我多希望,站在光里的人是长君。

光散了,一张妖孽般蛊惑人心的脸渐渐显露。

是江梦州。

7

「凌长……你……你有没有受伤?」我本想问他,凌长君有没有受伤。

君字还未落,江梦州突然单手勒住了我的脖子,我快喘不上气了,连忙改变了问到嘴边的话。

「这么关心这个野男人?」

我摇头,恐惧感袭来,凉意从脚底延伸。

我泛着泪光,向他讨饶:「哥哥,我疼。」

我害怕此时再激怒他,吃亏的只是我自己。

可我没想到,这一声哥哥我疼,彻底激发了他的兽欲。

他猛地亲了上来,我的嘴中瞬间充斥着一股血腥味。

亲着亲着,我意识到他的手已经开始在我身上游离。

这么多年,他都只亲我,不动我。今天的他,真的被我和凌长君彻底惹怒了。

他开始撕扯我的裙子,每一步我都无法反抗。

我头皮发麻,浑身血液降至冰点,在极度惊恐中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他就不见了,我的身下,有血迹。

8

我按照邮件的指示,将我的记忆如实告知给了警察。

警察怀疑我在江梦州强迫我的时候误杀了他。

我将病例证明交给了警方,警察将病例证明拿去核实了。

没等多久,警方就将我送回了家。

我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家,走在玄关处闻道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股味道带着几丝恶臭,若隐若现。

玄关处有鞋盒和柜子,我打开逐一检查。

鞋柜里并无异常,只有江梦州的鞋,散发着一股脚臭味。

我没有多想,回到书桌前点开邮件,继续阅读去警局前没读完的部分。

邮件的最后一句话令我瞬间破防。

「如果警察放弃了对你的调查,则无视接下去所有的邮件。如果依旧没有放过你,就将第三封邮件交给警方。小朋友,乖,听话。」

小朋友,看到这三个字,我突然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泪越流我越难过,我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

这是事发后这么多天,我第一次痛哭。

凌长君在世的时候,就喜欢叫我小朋友。

他是我的老公的同时也是我的专业课老师。

在他上课的课间,总有很多女孩追着他问问题,我生气地盯着他。

他看到我面带愠色,突然就放下了手里的保温杯,径直向我走来,温柔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语音未落,全班静音,大家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我脸不红,心不跳,大声回答:「昨晚多亏凌老师帮我赶跑了一个跟踪狂,谢谢凌老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哦,原来是这样啊,吃瓜群众纷纷为凌老师的侠肝义胆鼓掌。

凌长君唇角扬起,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我还在愤怒中,于是便灵敏一躲,他的手尬在原地。

在他离开之际,我脑子一抽,伸出了一只腿。

他踉跄了一下,迅速抓住了我的手,我连同他一起往后倒去。

好在后面就是一堵墙,他拉着我一起往后退,我被控着无法挣脱,莫名其妙就被墙咚了。

我上半身完全贴着墙壁,他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捏着我的手腕,整个人有一大半和我贴着。

原本重新闹起来的班级一瞬间安静,几秒后炸裂沸腾。

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我羞到没有办法,完全用不上力。他竟当着全班的面俯下身离我还有一个巴掌的距离看着我笑,薄唇亲启:「小朋友胆子有点大啊,敢捉弄老师?嗯?」

此事一出,全校都知道了我们的情侣关系,再也没有女生往他身上贴了。

他为我拒绝所有暧昧,给了我绝对的安全感,好不容易,我们才开启了我们的第一年。

长君,我们才结婚半年,你不是说等我生日要带我去看海的吗?

回忆越是美好,此刻就越痛苦。

我和他的过去就犹如匕首一般在我心上一刀刀地刻着,痛得我喘不上气。

9

我以为那份医学证明能消除警方对我的怀疑,还我一个清净。

可没想到,没过三天,我就又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江女士,我们在凌长君的屋内发现一把榔头和电锯。我们怀疑这是作案工具,上面有你的指纹。」

我慌了。

我的确在长君的屋内看到过榔头,也因好奇动过它,但是电锯我从来没有见过。

警方将电锯拿了出来,电锯细长而锋利,穿入琵琶骨都绰绰有余。

警察说,正是这把电锯,一块块切开了江梦州的身体。

浑身血液凝滞,我的手脚冰冷,呼吸急促。

即使我已经被吓得说不顺话,警察依旧没有放松对我的警惕,对我的拷问步步紧逼。

好不容易,到了时间,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来继续逼问我,只能放我离开。

10

等我回家时已是傍晚,在玄关处,我又问到了一股恶臭。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这股恶臭貌似加重了。

我再次打开玄关处的柜子,这一次,我确定了这味道绝不是江梦州的篮球鞋所散发出来的味道,这是一股死尸的气息。

这一次,我蹲下来认真查看了柜子,没有任何思考,我竟凭着肌肉记忆打开了鞋柜内的一个开关,鞋柜处的暗格打开。

里面是一包用黑色塑料袋装着的东西。

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可以确定,恶臭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我仔细看了一眼,袋子上有血。

看到血的那一刻我瞳孔骤缩,不敢去细想袋子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此时,我的脖子上仿佛有一只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濒死的窒息感瞬间传遍全身。

动作快于思考,等我意识过来的时候,这包带着血迹的黑袋子已经被我扔进了小区外的垃圾桶中。

我戴紧口罩,压低帽子,快速跑回了房间,路过玄关处时,依旧心有余悸。

第三封邮件已在邮箱内,发送是今日中午十二点。

我打开,映入眼帘的内容震惊得我说不出话:

南风,对不起,是我杀了他。我知道他囚禁了你,还企图强迫你,我比你更恨他。

南风,你于我而言,是生命的光,是救赎,是未来,可江梦州却要毁了你。

我尝试过报警,可我的律师告诉这没有用,你们是法律上的兄妹,我也没有证据来证明他对你的所作所为。没有办法,我只能用最蠢的方法来救你。

那天来找你,他与我起了争执,我们动了手,我占了下风,被他锁在了门外。

可在门外的我,听到了你声嘶力竭的哭喊。

那一瞬间,我失去了理智。

我抓起身边开锁匠的榔头向他后脑勺砸去,砸中了,我砸了一下又一下,直到他在你身边倒去,那时你早已晕了过去。

确认他死后,我用电锯将他肢解后埋在了五颗榕树底下。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轻松与快乐,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阻碍了。

可是,杀人的负罪感也随之而来,自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我是杀人犯,我父母为之骄傲的儿子成了刽子手,学生们信任爱戴的老师是魔鬼。

法网恢恢,我早晚要面对法律的制裁。与其声名狼藉、亲人生恨,不如自我了断。

南风,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因我而烦恼缠身,警察不会放弃对你的调查,与其如此,我便将真相都说出来,给我的小朋友最后的保护。

南风,请把这封邮件的附件交给警方。

如果后续依旧有媒体或者江梦州的其他亲戚因为此事为难你,你就打开第四封邮件。

附件是一封有着凌长君亲笔签名的自首信,里面记录着他作案的详细过程。

我犹豫再三,倘若这封信一交,长君身后的名声也保不住了。

可是我不交,也许我再也过不了一个踏实的日子。

终是忍不了警方对我的折磨,我含泪交出了他的自首信。

警察根据自首信做完了最后的排查,杀死江梦州的凶手就是凌长君。

在警局,我看到长君的妈妈一度哭到晕厥,南大也撤了对长君的悼念,他再也不是学生们心目中的好老师了。

11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照在客厅的电视机前。

电视上播放着一则新闻:锦溪街的某个垃圾桶内发现一具小狗的尸体,小狗被电锯锯成多截,死了很久,散发出阵阵恶臭。

我手脚冰凉,看着新闻上的尸体图片,麻木感从脊髓往上延伸。

这是我的宠物艾克,是经常被江梦州虐待的艾克。

愣神之际,门铃响了。

我被吓了一跳,谨慎地往猫眼探去,是一个身着快递服装的男人。

我有点怕,但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开了门,他让我签收一封信。

信的封面写着:给南风的第四封信。

这应该就是凌长君在第三封邮件的末尾提到的第四封信,可是并没有发生他所说的情况,并没有媒体和江梦州的其他至亲来寻找、为难我。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打开这第四封信的时候,一位媒体记者找到了我,说我是变态杀人犯的妻子,想采访我。

我顿时怒火中烧,立刻将这个不礼貌的记者赶了出去。

随后立马联系了长君的父母,告诉他们去乡下躲一躲,我怕这些流言蜚语也会找上他们。

没想到,长君的父母接到我电话时语调平和,极其冷静。

他们告诉我,他们并非是长君的亲生父母,长君在自杀前就已做了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公证。

而南大和南医也在同一时间内接到了长君的辞职信。

看来,他在事发前,便已安排好了一切。

在他的人生中,唯一还有重要关系的人,只有我了。

我脑子中瞬间闪过一个不详的念头,快步走到书桌前,颤抖着撕开信封。

一个没拿稳,信纸随风而落。

果然是一张已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只要我签名,这份协议书就生效了。

我和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信封里还有一张纸条,是他的字迹:

南风,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就把我葬在城南吧。

春天的城南,开满了你最爱的桃花。

12

我拿着离婚协议书做了公证,与凌长君脱离了夫妻关系。

又过了几个月,再也没有人记起梧桐树下那具被肢解的尸体,也没有人谈论南大的教授是个杀人犯了。

一切都过去了。

而我,却总是做着重复的梦。

我没有梦到过凌长君,也没有梦到江梦州。

我反复梦到小狗艾克,我梦到它被江梦州蹂躏得浑身是血,痛得没有力气叫出声音,只能发出呜呜声,模样可怜至极。

我揪着心地看着它,此刻的它一定生不如死吧吧。

突然间,一把电锯缓缓逼近了它,它露出了惊恐的眼神,可这眼神却能让人兴奋。

他的四肢被一截截锯了下来,尸体被分成五块,一同装在了袋子中。

「啊!」连着一周,我都在尖叫中醒来。

醒来后,我打车去了偏远的城南,那是长君长眠的地方。

春日里的城南,桃花夭夭,风一吹,桃花落满地。

我很快就找到了凌长君的墓地,拿出几瓶酒,静静坐下来与他共饮。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几只寒鸦掠过枝头,落日的余晖散在墓碑上,墓碑上的字仿佛镀了一层金边,发着光。

我流着泪,颤抖着抚摸墓碑上的字:亡夫凌长君之墓。

亡夫……凌长君……

我靠着墓碑,就好像靠着他坚实的臂膀。

我拿出第五封信,展开:

南风,现在事情应该都已了结了吧。

我从小无父无母,是我的养父母将我抚养长大,育我成才,在他们眼里,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合作伙伴关系,利益高过于情感。所以,我将我名下的财产都留给了他们,也好让他们不去为难你。

你哥哥江梦州的遗产,全是你的,应该足以让你一辈子无忧了吧。

其实,我早就知道江梦州对你所做的事情了。

自他回国以来,你每次回我这儿就是满身的淤青和伤痕,你告诉我,那是你摔的。

南风,你的演技真的很差。

被江梦州如噩梦一般缠着的十多年,你一定很难受。我永远都记得你每每看到他时那惊恐和愤怒的眼神,我就知道,他一定做了很多让你痛恨不已的事情。

那天,你接了他的电话后便神色紧张,匆匆离去。

于是我跟着你出去了,我看到你回了你们的家后便再也没有出来,一连数天。

这个混蛋又以哥哥的身份囚禁了你。

我很担心,却也无可奈何。

直到那天,是你生日,我们原本约好要去宜禾旅行,票都买好了。

我不顾一切地直接开了锁,进门。

进门后,眼前的一切让我不敢相信。

你满身是血地切割着江梦州的尸体残骸,眼神发亮,兴奋不已。

边上还有一具小狗的尸体,四肢也被割了下来。

你看到我后,兴奋的眼神瞬间转为恐惧。

你哭着告诉我,江梦州想要侵犯你,你害怕,你不得已做了这些事情。

没说完,你便全身抽搐了起来。

帮着你处理完一切后,你开始出现了各种幻觉和幻听,这是精神分裂症的症状。

南风,你的梦便是你的心魔,我不舍你在日夜受折磨,更不舍你被冠以杀人犯之名入狱。

南风,你是我的小朋友,是我的璀璨星河,我怎舍得你去偿命?

所以我就替你把命还给江梦州了。

南风,一定要活下去,替我好好活下去。

南风,就做一阵风吧,吹过城南的墓地,从此以后,便是新生。

我一遍遍读着信,脑袋像是要裂开了般刺痛,我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直到我看到戴在手腕上的粉红色纸环:江南风,南大第一附属医院。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这一切,真真假假,我已分辨不清。

不远处,鸣笛声离我越来越近……

抬头,墓园的风吹动眼前的白菊。落日余晖下,白衣少年在余光中朝我缓缓走来。

城南花已开,爱人已不在。

13

南大第一附属医院,精神科,几个护士看着平静下来的病人,叹了口气:「看上去这么单纯无害的小姑娘,怎么会杀人呢?」

「对啊,这放在我们这儿多危险啊。」

「不过听说警方已经结案了,她自己都认罪了,是她亲手杀了她哥哥。无父无母也是可怜,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有时候还抓着她的主治医生喊老公。」

主治医师拿着病历本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交代着护士:「这次看好她,千万不能让她再跑出去。明天下午让她过来继续做催眠治疗。」

护士连连答应,乖巧地记着笔记。

主治医生走后,一个护士感叹「他好帅啊,这金丝边框一戴,就算是衣冠禽兽我也可!」

另一个护士推了推她,低声道:「精神科的医生,劝你算了。」

夕阳西下,一天又过去了,暖黄色的光照射在南医精神科的走廊上。

一个女孩,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双目空洞地盯着墙上一个医生的简介。

凌长君,南医精神科主治医生,南大心理系讲师,擅长催眠。

十岁那年,我亲手在婶婶茶杯里倒了敌敌畏。

被我姐姐发现了,她尖叫着喊来了他父母。

所谓的婶婶叔父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继续养着我了,把我推给舅舅。

舅舅也不要。

实在没人愿意管我了,他们打算把我送去孤儿院。

我等这天等好久了。

1

父母去世时,我 5 岁。

我翻阅我 5 岁前的照片,都是笑意盈盈,眼中带光。

5 岁后,我就拍过一张照。

照片中的我穿着满是污渍的 T 恤,整个人肮脏不堪,双目无神,不人不鬼。

那时候,我大部分时候都住在婶婶家,有时候住在舅舅家,偶尔也会住在不知道叫什么的亲戚家。

我讨厌住在不熟的亲戚家,他们客气又生分,言行举止告诉我,我是个外人。

我更讨厌住在舅舅家。

舅舅酗酒,每次喝完酒就打我,对我拳打脚踢。

我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好皮,被打狠的时候我就想操起那破啤酒瓶往这王八蛋头上砸去。

但我忍住了,毕竟皮外伤,很快就会好。

舅舅对我做的这些相比于婶婶,那可真不值一提。

这女人根本就不配我喊她一声「婶婶」。

恶女人会逼我在门口洗澡,让我赤身裸体地面对邻居,亲自上手给我洗。

邻居见状都夸她心善。

等邻居走后她就开始在我身上又摸又掐,我不敢抗拒。

因为只要我不听话,她就用烟头烫我,用针扎我。

她用烫红了熨斗在我手臂上落下的烙印,这辈子都无法消失。

她以照顾我的由头吞下了我父母的抚恤金。却不给我买衣服,也不给我零花钱,给我吃的也是他们一家剩下的饭菜。

美名其曰男孩要穷养,让我自己去捡塑料瓶。

学校的同学都喊我小乞丐,欺负我无父无母无人爱。

但最不能让我忍受的是她夜里的那些恶心举动和在别人面前对我的虚情假意。

她到处宣传她对我的好,以及……我的叛逆。

我一身脏是我自己不爱干净,衣服破烂是因为我嫌弃她给我买的新衣服。

她告诉别人,我会在她茶里下药,还会偷看她洗澡。

久而久之,在叔父和姐姐眼里,我就是那地沟的臭鼠,恶心不堪。

所以仅剩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不待见我。

2

在我去孤儿院之际,有一个与我无亲无故的男人,说要收养我。

来了个慈善家?我内心冷冷一笑。

这个慈善家儒雅温和,对着我一直憨憨地笑,像假面虎。

所有的亲戚巴不得有人捡走我,赶紧放鞭炮送我离开。

这世界上哪有会真心待我的人,不过都是人面兽心。

我以为他会把我卖掉,没想到他还真把我回了家。

他家里有个女孩,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我不理她。

可她还是会跟在我身后软糯地喊我哥哥,把她所有的零食和玩具都分享给我。

她就像是那天上的仙女坠落了我的人间。

不过,我拒绝她接近我,因为我怕赃了她的手。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看到她躺在地上,牙关紧闭,面色青紫,面部有些抽搐。

我才知道,这个笑起来眼睛像月牙的女孩,竟然有癫痫。

也许是出于对她的同情,也许是被他们一家的真诚与热情所打动。

我开始照顾她、保护她,把她当成亲妹妹来看。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出落得愈发动人好看,唇红齿白,非常惹人喜欢。

她告诉我学校里有很多男孩子在追她,我严肃教育她,目前要以学习为主。

但再后来……她的主观世界好像跟我的越来越不一样了。

初二的时候,她竟为了她那一直在欺负她的胖同桌跟我吵架,还攒钱送飞机模型给那胖子。

前一天,胖子还在她的校服背后写满了「婊子,一百一晚」这样不堪入目的字眼。

我真的被气死了,直接把飞机从十二楼扔了下去。

她骂我是疯子,是变态。

我是疯子,真要被她气疯了。

那段时间,她喜欢抓色彩明亮的蝴蝶,但蝴蝶一飞走她就哭闹。

没办法,我就把抓来的蝴蝶翅膀全部折断,让它们永远陪着南风。

还有她的小狗艾克,不听调教,总是咬人,已经咬了南风好几次了。

我想到我不乖的时候,舅舅都是直接上手打,把我打到皮开肉绽我就没了攻击力。

我也这么做,疯狂殴打艾克,打到这畜生没法咬人为止。

南风一直站在我的身后默默看着我,没有发出声音。

我以为她害怕了,想转身安慰。

没想到我转过头,却看到她兴奋的笑容和因激动止不住颤抖的身体……

3

后来,我出国留学。

几年后回家才发现父母的断联是因为他们失踪了,警察至今都没有结案。

于是我就承担起了照顾南风的责任。

可她经常彻夜不回家。

我满大街去找,总会在一个烂尾楼里找到她。

她告诉我,那是她的新家。她说她已经结婚了,老公叫凌长君。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真的是要被她弄疯了。

我向学心理的朋友咨询她这个情况,我朋友告诉我,她可能得了精神分裂症。

我无法接受唯一的亲人变成精神病。

但我也担心邻里间的闲言碎语和指指点点,只能在上班的时候把她锁在家里,下班了再带她出去走走。

直到有一天回家,我发现艾克不见了。

南风的身上和艾克的睡垫上都有她还在擦拭的血迹。

我震惊了。

但我搜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发现任何凶器和艾克的尸体。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决定带她去南医看精神科。

没想到南医竟有她的就诊记录,看来很早以前,父母就带她来看过了。

当时她的主治医生建议住院,但被父母拒绝了。

我推开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那是一个戴着金框眼镜,温和儒雅的男医生。

他告诉我南风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需要赶紧住院治疗。

我焦急地询问他:「那治好的几率是多少呢?大吗?」

他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我会尽力。」

犹豫再三,我还是拿着诊断报告把她带回了家,

我朋友就是心理医生,我看到过被关在里面的精神病人,他们被聚集在同一个大病房里,医生进出都是铁门上锁,家属无法陪同。

我当时跟朋友进去的时候,看见有个怀了孕的病人,被医生绑在了床上,疯狂嘶吼,声音像原始人。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对着空气自说自话……

我害怕南风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我不舍得。

索性我还是把她锁了起来,我把她的房间设了隔音墙,这样也不容易吵到邻居。

但是自从看病回来,她的情绪就愈发地不稳定了,开始变得尖锐可怕。

我只好向公司请了年假在家陪着她,强迫她按时服药,稳定情绪,但效果并不是很好。

实在受不了了,我还是决定年假休完后将她送回医院。

「叮铃,叮铃,叮铃」外面门铃响了,是外卖到了。

今天外面车太堵了,外卖员迟了几分钟送到,一直在跟我道歉。

我摇头说没关系,工作嘛,都不容易,大家互相体谅就好。

外卖员一边道谢一边离开,一个不留神撞到了旁边的垃圾桶,发出了嘶啦的响声。

我扶了他一把,他坐电梯下楼。

我把外卖放到了桌子上,去房间喊南风出来吃饭。

打开房门,只见她拿着一把匕首站在门口,吓了我一跳。

「凌长……你……你有没有受伤?」

没头没尾的,突然她这么问了我一句。

我看到她手里的匕首觉得还是有点危险,我用力握住她的手,匕首被扔在了脚边。

趁势我把她整个人都控制在了我的怀中,无法动弹。

「南风,等哥哥休完假了,我就带你去医院。」

许是听到医院,她的眼眶瞬间布满了眼泪,虚弱道:「哥哥,我疼。」

我疑惑,难道是我太用力了,还是哪里磕到她了?

我赶紧把她放开,检查她的身体。

突然一把匕首刺入了我的身体,一刀又一刀,身体从一开始剧烈的疼痛变得轻飘飘的。

在最后时刻,我看到鲜血溅到了桌子边的诊断单。

江南风,精神分裂症伴自恋型人格障碍。

主治医生:凌长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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