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瞬间让你感到绝望?

高考前夜,我妹泼了我一身的开水。

我额头上、脸上、手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烫伤。

烫伤是什么感受?

是一层薄皮下,肉被烫熟烫烂;是不间断的,没有任何神经能切断的疼痛;是无法安睡,生不如死!是以我的笔力依然无法描述。

医生叫我马上住院。

我没同意,我还要高考,这是我人生最大的转折机会,我不能错过。

医生摇着头给我开烫伤药和消炎药,叫我这两天注意点,千万别蹭破皮,免得感染。

之后,回家的路上,我爸不耐烦:

「半夜三更,你惹她做什么?!」

我本来就痛,加上心里焦灼,害怕休息不好影响第二天考试,再加上多年委屈,脾气蹭地就上来了,如火山爆发般,站在空荡荡的街上低吼:

「什么我惹她?!我睡得好好的,怎么就惹她了?」

「爸,你偏心也合适点!我们家那水壶,那是刚烧开的水!她那是想弄死我!!!」

「身在地狱的人,总是千方百计想把其他人也拉下去!」

我爸一个耳光扇过来。

我懵了。

烫伤叠着耳光,我痛得几乎喘不上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往下落。

我只是不被人在意的孩子,无论我爸还是我亲妈,在他们眼里,我都是多余的……

我反反复复想:

我怎么没去死?这许多年,我为什么非要拼命活着?

我颤抖的手抚上我的脸,火烧火辣痛的地方,果然破皮了。

我爸没再继续骂人,转身朝回家的路上走,我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1

我爸在外面有女人。

这事儿我读幼儿园就知道了,我妈三天两头一哭二闹三上吊。

后来,有一天中午,她听说我爸和那人正在酒店,便冲了过去,结果遇到百年一遇的地震。

我妈压在预制板下,失去了一条腿,我爸和他的情人却完完整整逃出来了。

时间是 2008 年 5 月 12 日,地点在四川汉旺。

2

那一年,新闻里有很多感人肺腑的故事。

我爸受大环境影响,没有离婚。

我妈却因为残疾,丢了工作,性格比以前更暴躁,也更懦弱,动不动闹自杀,说要死给我爸看。

次年,我爸不顾一切和我妈离婚,和那个女人结婚,并换了城市。

我跟着我爸。

一是我爸经济条件好点,我妈没工作;

二是我妈不要我,她说我是祝家的种,她凭什么给祝家养崽?

至于那个女人——

她叫白静,是我妈的闺蜜,和我爸好的时候,她有老公,也就是说,她和我爸是双向出轨。

嫁过来时,带着个和我同年,比我小 2 个月的女儿,说是我爸的种。

从此,我多了个后妈,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3

有个后妈是什么体验?

像《白雪公主》里的恶毒皇后,一心想置原配的女儿于死地?

又或者把把原配的女儿视如己出,无论原配的女儿如何讨厌她整她,她都有一颗善良的,包容一切的心,最终 happy end。

现实没有这样的极端。

任何人,一碗水端平很难,更何况,一个婚内出轨,连闺蜜的老公都抢的女人,你能指望什么?

那些年——

妹妹有的,我都有!

妹妹没有的,我还有!

妹妹的衣服,最终会成为我的衣服,旧了,短了,嫌不好看了,都是我的;

妹妹挑食,不愿吃的菜,剩下的零食,嫌不好看或不好用的文具,也是我的。

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姐妹,有人偷偷问我:「祝安然,你是你们家捡来的吧?」

「不是。」

「不是的话,为什么你总是捡祝彤运不要的东西?」

我一次次解释,一次次说,我是我爸亲生的,我妈是我爸正房,祝彤运她妈是小三上位。

这话传得很快,途经无数人的嘴,无数次加油添醋,再传到我耳朵里时,已经面目全非。

为这事儿,祝彤运在学校出名了,很多人骂她是小三的女儿,鸠占鹊巢。

我爸和后妈狠狠打了我一顿,他们说我是白眼狼,当初离婚,就不该要我,应该让我和我那个断腿妈自生自灭。

他们给祝彤运转学,去了当地最好最贵的私立学校,她的衣服,鞋,文具也全部换了更好的。

后妈说把不要地给我。

祝彤运尖叫着,把旧文具砸在地上,用剪刀把衣服剪烂,把鞋子戳破,说情愿毁了也不给我。

我站在寝室门口,不等祝彤运撒泼结束,转身回了房。

这是我和祝彤运的房间:

两个衣柜,一张床,一个地铺。

床上有粉红色的蚊帐,粉红色成套的被单和床单。

我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可真舒服啊!睡在上面,仿佛自己也变成了公主。

几分钟后,祝彤运再次尖叫:「祝安然!你这个烂人,凭什么睡在我的床上?赶紧给我滚下来!」

后妈跟着跑进来,与祝彤运一起,揪着我的头发,把我从床上拖下,摔在地上。

我捂着扯得生疼的头皮,倔强而愤怒地看着她们:「我已经睡了 4 年地铺了,该睡床了!」

当年,刚来这个城市,刚住进这个家,我爸和后妈曾叫我和祝彤运商量,看谁睡床谁睡地铺,又或者轮流睡。

我傻啊!

我主动说把床让给祝彤运,我爸和后妈大大地表扬了我,说我懂事,知道让妹妹了。

为了得到表扬,后来很多事,都同出一辙。

新衣服妹妹先穿,新文具妹妹先用,新玩具妹妹先玩……妹妹不要的,不要浪费,给我好了……

我在这个家,压根就是乞丐的存在。

后妈走到我面前,踢了踢我,居高临下地告诫我:「祝安然,人要有自知之明,你在我们家,就是条狗。」

「我们愿意养你,你就是家狗,我们不愿意养你,你就是野狗。」

她的声音不大,字字透着狠厉。

4

我不愿做狗,我情愿和我妈自生自灭。

我揣着从家里偷出来的 300 多块钱回到老家,我妈住在安置房,依旧没有工作,领着低保。

我妈不欢迎我,她把我身上 300 多块钱抢走了,然后叫我滚,叫我去找我爸。

那一瞬间,我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我是多余的。

脑海里,「自杀」和「赖着活」两种想法像两个拼命拉扯的小人,我最终咬着牙,回到养狗的地方。

等待我的,是冷嘲热讽,我爸打了我一顿,说我不学好,学着人离家出走。

几天后,祝彤运才发现她的零花钱丢了。

我爸又要打我,叫我把钱交出来,我低吼,钱被我妈拿走了,有本事你找她去要!

我爸沉默着放开我。

当天晚上,白静一只手捂着我的嘴,另一只手在我大腿上狠狠拧了十多下,我痛得冷汗一阵阵冒。

我挣扎,一口咬在她的虎口上,我问她:

「我妈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这样对我,不怕下地狱?!」

她冷笑:「你妈都不管你,我怕什么?!」

我一时语塞。

跑去厕所脱下裤子一看,腿上全是淤青。

那天以后——

白静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每每不顺气的时候,就往我腿上掐。

这地方好,隐蔽,不会被人看见。

5

祝彤运成绩不行,以前在我们班就是中等偏下,到了新学校,依然中等偏下。

白静觉得脸上无光,特别每次和我的成绩比较后,就在家里破口大骂——

「你看看你,家里所有钱都砸在你身上了,结果呢,蠢得像猪!连祝安然都不如!我告诉你,你下次若再考不过她,就别叫我妈了!」……

祝彤运恨我。

除了偷偷在我裤子上剪破洞,在我棉袄里藏针,还偷我作业本,撕我教科书,把墨水倒在我书上……

这样过了几年。

有天晚上,我洗漱完毕,正要擦脸,看见宝宝霜里有明显搅动的痕迹,洗甲水的味道若隐若现,我犹豫了一下,果断挖出一坨膏体,涂在脸上。

脸上瞬间火烧火辣的痛。

老实说,比起我爸打我,白静揪我,这实在算不了什么,但我捂着脸尖叫,冲进卫生间照镜子。

脸颊以肉眼可见速度红了,皮肤表面起了无数小疹子。

我愤怒地再冲回卧室,挖出一大块膏体,扑过去就要往祝彤运脸上抹。

祝彤运跟着尖叫。

我爸和白静冲进来,把我扯开救下祝彤运,我朝着我爸嘶吼着,说他偏心,问他是不是要看着祝彤运害死我,他才开心。

白静很冷静,打断我的话,说先去医院,女孩子的脸不能毁了。

我爸点头。

然后,他们带我来到诊所。

又是诊所……刚说的去医院,结果还是到诊所。

呵,这些年,每次祝彤运生病都是到大医院,而我生病永远是小诊所。

是了,祝彤运是掌上明珠,容不得任何闪失,我是路边的小石子,留下一条贱命就可以了。

医生问我用了什么。

我愤怒地指着祝彤运,大吼着是被她下了毒的宝宝霜。

白静一个箭步上前,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说我胡说,小孩子家家,什么都没看见就信口开河!

诊所安静了,所有人看着我们。

我两只手撑在医生桌子上,胸脯剧烈起伏,咬着唇,任由泪珠子大滴大滴砸在桌面上……

周围有人指指点点,说白静下手狠。

白静慌了,解释说,事情太突然,她也是着急,怕我染上不好的毛病。

这件事的结果是——

白静给了我 50 块钱,叫我重新买一瓶宝宝霜,剩下的钱做零用钱,叫我别在外面乱说。

我爸也终于放弃「家庭和睦,一碗水端平」的假象,叫我住校。

6

我笑了。

我用一张脸短暂过敏的代价,换取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再不用每天看着这三人。

7

之后几年——

初二:我的成绩从全班前三跌跌撞撞落到全班倒数 5-10 名,特别是数理,每次考试垫底。

我经常周末在家里捂着被子哭,白天也不说话,一做作业就薅头发。

每次作业没做完,头发掉一地。

白静无数次冷哼:

「哼,我以为真是什么学霸,现在还不是现原形了!」

「是骡子是马,多跑跑才知道!」

初三:我的成绩稳居全班倒数第二。

为什么是倒数第二?因为第一那个位置,被我们班学渣中的战斗机叶霄霸得牢牢地。

100 分的题,我在 60 分上下反复横跳。

而他,跳都不跳一下,永远 60 分以下,偶尔 30 多,非常耀眼。

这期间,没有我成绩上的降维打击,祝彤运在家里好过了很多。

然后是中考。

我掐着考,不小心发挥失常,比祝彤运多考了几分。

我爸舍不得他的宝贝女儿读普高,花了 5 万块钱把祝彤运送进重高。

至于我,自然还在普高。

用我爸的话说,祝彤运是发挥失常,而我是超常发挥。

到高一,就这么巧,我和叶霄又是同班同学。

报名那天,他朝我吹口哨,笑容无比飞扬:「这么巧?万年老二。」

我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和我一样,平日那些糟糕成绩,都是刻意考出来的,就我们那分数,根本考不上高中。

我走过去,上下打量他:「叶影帝,多少分进来的?」

他报了个数字。

好家伙!

我那个分数已经是低空掠过,他比我还低,堪堪在人家录取分数线上。

「之前没做攻略吧?最近 5 年,每年录取分相差不到 3 分。」他的笑容带着揶揄,「高中了,要不要继续和我争?」

「倒数第一吗?」我跟着笑。

他挑眉。

8

高中的知识点比初中难多了,特别是数学,对某些人来说,直接开启地狱模式。

祝彤运的成绩一路狂掉。

无论白静怎么盯着她学习,给她报多少补习班,买多少教辅书,都无济于事。

我每周末依旧回家,一是学渣到发疯的形象需要继续深入;二是想看看祝彤运的情况,顺便感受白静一听到祝彤运的成绩就秒变咆哮帝。

祝彤运偶尔会反抗。

——「你这么厉害,你上啊!你连初中数学都做不了,凭什么骂我?祝安然还不是个学渣,你怎么不骂她?」

——「你就是把你做不到的事情,强加到我身上?」

——「我讨厌学习,讨厌你!」

我爸看不下去,无数次下巴指着我,对白静说:「别逼太紧,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把彤运逼疯了!」

白静又是心疼又是叹气,转头把火气往我身上发泄,爪子朝我腰上「咻」地抓来。

我一个神经病,会怕她?

她的手刚伸过来,我一巴掌打下,紧接着蜷成一团,缩在墙角,扯着头发,歇斯底里尖叫。

「白姨,饶命,饶命啊!」

白静多少要一点脸,生怕邻里邻居听见,传出「恶毒后妈」的名头,只得罢手。

再之后,我的日子又好过一点。

我会叫。

9

叶霄不要脸地霸着全年级倒数第一。

按百分制算,他每次数理化考 30 多,语英生历政稍微好点,每次 50 多!

我真不想吐槽,我偷偷翻过他藏在抽屉里《5 年高考 3 年模拟》《金考卷》《高考必刷题》《龙门专题》……

MD,这家伙刷题刷得比我还疯!

字迹龙飞凤舞。

「叶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天中午,教室里没其他人,我敲着他的桌子,「每次考那么点儿,有意思吗?」

「有。」他陡然抬头,定定地看着我,双眸很亮,「比你的理由充足。」

我忍不住咬住后槽牙,很想问他是不是调查过我?

话没出口,他笑了。

——「祝安然,敢不敢赌一把?」

——「赌什么?」

——「看谁能考上清大。」

清大也是我的目标,我从小学开始备考,多少有点信心。

——「好啊,输了的人请吃饭。」

——「再加一条,输了的人做对方女朋友。」

我:……

10

我和叶霄没谈恋爱,只除了那句模糊不清的暧昧。

祝彤运会打扮,也长得漂亮,经常有很多男生围着她,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说完全不羡慕不可能。

偶尔上学放学路上碰到时,祝彤运会朝我翻白眼,会小声对那群男生说什么,男生会嘘我,会朝我扔垃圾。

一次,周日返校的路上,一群人在街角等我,看着我就朝我的方向走来。

祝彤运嚼着口香糖走在中间。

我后退两步,转身就跑。

然而,根本跑不过……

后面有人抓住我的衣服,朝旁边狠狠一抡,我撞在墙上。

一群人一拥而上。

有人朝我小腿踢,有人朝我肚子打,我痛得连尖叫都断断续续。

祝彤运等他们一群人打完后,叫人按着我,拿了把刀片,朝我走来。

她说要划花我的脸。

那天是运气好,周围呵斥阻止的人中,有一个是他们学校的老师,大喝了一声「你们哪个班的?」

我隐约听见有人说了句「宋老师」,带着些惊恐的味道。

一群人一哄而散。

我顺着墙壁滑下,身体痛,腿也软,根本撑不起来。

「小姑娘,你没事儿吧?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宋老师说。

我蜷在墙角,摇头,眼泪直流。

11

祝彤运等人被他们学校记大过处分了。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事儿。

白静把祝彤运按在床上,用晾衣架狠狠抽了一顿。

然而,她依然觉得罪魁祸首是我,在街角,我不该跑,不该叫,更不该这么多年赖在他们家惹人嫌。

她打祝彤运的时候会连我一起打,大骂我恶毒,现在的她已经无惧恶毒后妈的名声。

我能躲则躲,周末也渐渐不回家。

12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正是人生最叛逆的时候。

祝彤运压根不觉得她找人打我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酷毙了!和一群男生走得更近。

我躲在学校,没了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每天疯狂刷题。

想要改变命运,脱离这个家,学习是唯一的途径。

13

高考前有三天假,我不情愿地回到家。

我爸和白静为了给祝彤运创造良好的学习氛围,连走路都像猫一样。

祝彤运学渣,坐在书桌旁,要不发呆,要不咬着笔头,皱着眉。

我懒得理这群人,只盘腿坐在地铺上看书。

无论发生什么,等高考结束,这个家和我也就没太大关系了。

14

两天后,高考前夜。

仿佛冥冥中自有召唤,我半夜醒来,咫尺间,巨大的阴影吓了我一跳!

祝彤运站在我的地铺旁,双手抱着开水壶,一动不动。

我「咻」地坐了起来——

「你做什么?!」

祝彤运一声尖叫,仿佛受惊吓的是她。

一大壶刚烧开的水朝我脸上泼来,我下意识双手拉着被子去挡……

15

自 2008 年后,这是我第一次进医院。

我爸送我来的,白静留在家安抚「惊吓过度」的祝彤运。

我额头上、脸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烫伤。

烫伤是什么感受?

是一层薄皮下,肉被烫熟烫烂;是不间断的,没有任何神经能切断的疼痛;是无法安睡,生不如死!是以我的笔力依然无法描述。

医生叫我马上住院。

我没同意,我还要高考,这是我人生最大的转折机会,我不能错过。

医生摇着头给我开烫伤药和消炎药,叫我这两天注意点,千万别蹭破皮,免得感染。

之后,回家的路上,我爸不耐烦:

「半夜三更,你惹她做什么?!」

我本来就痛,加上心里焦灼,害怕休息不好影响第二天考试,再加上多年委屈,脾气蹭地就上来了,如火山爆发般,站在空荡荡的街上低吼:

「什么我惹她?!我睡得好好的,怎么就惹她了?」

「爸,你偏心也合适点!我们家那水壶,那是刚烧开的水!她那是想弄死我!!!」

「身在地狱的人,总是千方百计想把其他人也拉下去!」

我爸一个耳光扇过来。

我懵了。

烫伤叠着耳光,我痛得几乎喘不上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往下落。

我只是不被人在意的孩子,无论我爸还是我亲妈,在他们眼里,我都是多余的……

我反反复复想:

那一年,当我妈抢走我偷来的 300 多块钱,当她叫我滚时,我怎么没去死?那许多年,我为什么非要拼命活着?

我颤抖的手抚上我的脸,火烧火辣痛的地方,果然破皮了。

我爸没再继续骂人,转身朝回家的路上走,我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那天晚上,月亮很高,很清,很亮。

影子很长。

16

我没在家里睡。

我拿了准考证,背上书包就走了。

没有住酒店的钱,就在考试的学校外面找了个台阶,抱着腿闭着眼睛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有考生陆陆续续一早就来了。

我半分不想动,困倦席卷了全身,脑子昏昏沉沉。

「祝安然!」有人喊我,轻轻踢了踢我的脚,「你怎么坐在这里?」

我抬头,看见叶霄。

他站在我面前,颀长的身体挡住一半阳光。

我看见他的表情倏变,随即蹲下,右手朝我脸的方向探出少许,腮帮子紧了紧,一句话问得咬牙切齿:

「那一家子又欺负你了?你在这里坐了一晚上?」

我摇头,不知从何说起。

他叫我等一下,转身朝着街对面跑去。

十多分钟后,他提着两个包子,一罐咖啡,一盒感冒冲剂以及一瓶矿泉水跑过来。

「担心睡觉的话,就把咖啡喝了。」他说。

「感冒冲剂考完试马上喝,中午睡一觉。」他说。

我乖乖点头。

他是我年少无尽黑暗中,仅有的温暖。

「你哪个考场?考完后在校门口等我,我带你吃饭。」他说。

我鼻子发酸,被人关心原来是这种感觉。

「别哭!」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咬着牙点头,那一刻,我比从前任何时候更想考进清大。

17

命运是什么?

是神很早就在人身上打下的烙印,是不可逆,不可违。

这么多年,我做了那么多努力,不过是想逃出命运的安排,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而,我依然低估了命运的力量。

考试第一天,我在低烧,第二天,低烧变成高烧,下午,我终于撑不住,英语卷子才做了一半多,就晕倒在考场。

考试砸了。

18

救护车从高考现场把我拉走,我在医院住了七天。

我爸铁青着脸,预付了医药费后,再也没来过,他说我丢人,用这种方式出名了,倒是祝彤运来过两次。

第一次,她弯腰凑到我耳边。

「祝安然,我知道你成绩好,装了这么久……成绩好又怎么样,临门一脚没踢进去,哈哈哈哈。」

「我那天本来想把你的手烫废,可惜你醒了!」

「还好,结果还算满意,做了这么多年狗,你真以为能凭一次考试,做人上人?。」

我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小半张脸,猛地朝前,啊呜一口,咬住她的耳朵。

我当时是真想把她咬残了,只可惜——

那里是医院,人来人往,人们救下她,对我指指点点。

第二次,她和一个男生一起来的,是上次群殴我的人中的一员。

祝彤运耳朵上贴着创可贴,男生浑身怒气,走过来就往我身上招呼。

我烫伤的地方还痛着,高考失利的一口气还堵着,我跳起来,一把扯下输液的针头,像母豹子一样,不要命地朝男生扑去。

依旧是众人拉开我们。

男生一根指头指着我,恶狠狠地威胁:「祝安然,以后别让我看见你!我看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我说不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只看着他:「想进少管所吗?你身边这朵是夹竹桃,你最好当心点。」

男生瞥了我一眼,拉着祝彤运走了。

众人议论纷纷:「现在的高中生怎么回事?什么深仇大恨打到医院来了?」「该不会是谁抢了谁的男朋友吧?」……

19

——那一年暑假,叶霄以黑马之姿夺得我们市理科状元。

我们学校沸腾了!

文理科状元向来从重点高中出,叶霄给学校长脸了,高考成绩公布那天晚上,学校连放了 66 门礼炮庆祝。

我心里无比羡慕,他向往的清大,他做到了。

而至于我们的约定,从来不是单纯的谁考进谁就赢了,而是相约一起去。

——那一年暑假,其他同学大多在外旅游,我在奶茶店打工。

我爸和白静那个家,我已经彻底不去了。

我在外面租房子住,租房子的钱是叶霄借给我的。

我们学校的领导找过我,重点高中的领导也找过我,都说愿意免学费生活费让我复读一年。

无他,只因为我带病考试+英语单科没考完,依然踏进本科分数录取线,这样的底子若再复读一年,只要不出意外,妥妥的重本。

我拒绝了。

我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城市。

20

录取我的学校是省内一家二本院校,数学系应数专业。

走的那天,前来送行的只有叶霄。

——「打算考研吗?」

——「是。」

确实打算考研。

选数学专业,是因为数学是基础学科,考研时选择面大。

唯一的问题是,没有人给我交学费,也没有人给我生活费,未来四年,我不光要完成本科学业,还要赚钱,还要备考研究生!

「对了,我还欠你 1000 多块钱,等有钱了再还你?」这叫持宠而娇,也叫无可奈何。

暑假两个月赚的钱,堪堪够学费。

「好,不介意你毕业后再还。」叶霄笑着,「你不是想读国际金融吗?我们研究生见,我在清大等你。」

他的眼睛很亮,充满期待。

我点头。

无论是清大,还是叶霄,都对我有极大吸引。

21

火车渐行渐远。

城市后退,渐成背景,我鼻子很酸,唇角却一次次上扬。

他是我年少时唯一让我心动的男孩子。

很高,很帅,有一点痞。

貌似学渣,实则学霸。

他说:「这里的一切都过去了,进大学后,多交几个朋友,别整天板着脸。」

他说:「我会认真听讲,做好笔记给你快递过来。」

他说:「以后别薅头发了,女孩子头发多才好看。」

他说:「我会去看你。」

……

22

——教育的本质是什么?

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生活的本质是什么?

是活着,至少是先活着。

——爱情的本质是什么?

是势均力敌。

23

大一新生,独自前来报名的不多。

像我这种整理好床铺,报完名,熟悉完学校建筑分布,就忙着找兼职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叶霄在我棉絮里塞了 1000 块钱和一张小纸条:

「开学花销大,你先用着,允许你毕业后再还,利息与银行活期等同。」

依旧龙飞凤舞的字。

我一下就笑了,盘腿坐在床上给他发信息。

「刚从棉絮里扒拉出 1000 块钱,你把钱都给我了,你怎么生活?帝都的物价比我这儿高多了。」

叶霄发了个龇牙笑的表情。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既没压岁钱,又没零用钱。安心用着,先熟悉环境,别急着找工作。」

我没告诉他,我已经找到了一份兼职,给学校商业街一家小餐馆洗盘子。

时间是周一到周五中午和晚上。

对方包我两顿饭,每个月另外再给我 400 块钱。

我敲了个「谢谢」,然后就看见叶霄的微信窗口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过来好久,才发过来一句话——

「还记得之前的约定吗?愿赌服输?」

我知道他说的什么事,送我上火车时,他几次欲言又止,耳朵尖尖红了又红。

此刻,我看着「愿赌服输」后面那个问号,只觉满屏的小心翼翼都快溢出来了。

「记得。」我心头小鹿乱撞,敲字的指尖微微颤着,「愿赌服输。」

「嗯,女朋友好。」他的信息很简单,克制的情感。

「男朋友好。」我跟着回复。

脸蛋蓦地烧起来,用手一摸,滚烫得吓人。

24

我恋爱了!

那时候,天仿佛格外蓝。

我每天无论身体有多累,学习有多忙,要面对多少人异样的目光,每每想起他,就会有好心情。

每半个月一次的快递,他的笔记很详尽,偶尔会有画的小心心在上面。

「我看到小心心了。」

「想你时画的。」

他接得太自然,我有点小羞涩,咽下叫他上课认真听讲的话。

他给我连视频看他们学校;给我讲他们教授有多了不起;同学们有多了不起,高考数学满分在他们班就是 just so so,奥数奥物奥化金牌选手遍地走……

「羡慕吗?羡慕吗?」他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明目张胆拉仇恨。

「不羡慕!我们学校也挺好。」我撇撇嘴,说不羡慕是假的。

不但羡慕,还有那么一丢丢后悔,后悔没有复读高三,如果复读了,说不定晚一年也能跨入清大。

他看着我的小表情,笑得像个大白鹅:「羡慕就对了!女朋友努把力,最多四年,男朋友在清大等你!」

我跟着笑:「好。」

25

我和叶霄见面的次数不多,除了寒暑假,就只有国庆端午。

他每次来找我,因为是节假日,我这样的零工很难请假,所以,在味千拉面或星巴克,他会点一份食物或咖啡,在旁边对着电脑学习,偶尔抬头看我。

他的笑容比从前多了舒朗与温和,年少时的桀骜在一点点消退。

他终于给我讲起他家的事——

他家家境很好。

当年,他非要做学渣,是因为他有个重度抑郁半夜跳楼自杀的哥哥,他觉得哥哥的死,他要背负很大的责任。

他们家两个孩子,哥哥脑子不灵光,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学渣,全班倒数,弟弟聪明,一点就透,是远近闻名的学霸。

同一个家,对比不要太明显。

无论在学校还是家里,哥哥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那个雨夜,是哥哥初一升初二期末考的前夜,他吼出的最后一段是:

「你们总是逼我,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们以为我想做学渣吗?我也想像叶霄一样,看书看一次就能背,可我没这天赋!」

「我比他认真,我做梦都在背书!你们看不到吗?!」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以为只是正常的情绪宣泄,谁也没想到,半夜,保安敲开他们家的门……

哥哥从楼上跳下,砸在井盖上,井盖四分五裂。

红色的,黄色的液体顺着雨水肆意蔓延。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叶霄流泪,我抱着他的头:「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26

祝彤运进了一所大专院校。

你们以为我忘了她吗?

没有!他们那一家子,我这辈子也不会忘。

我和她同在一个小学班级群,我没有改群昵称,她大概率也不知道是我。

我全程围观了她如何在老同学面前诽谤我。

「高考生病?哈哈哈,可拉倒吧!那是演戏,生怕别人知道她考不上,故意的!她那英语水平,Apple 都发不准!」

「就一野鸡大学。」

「他们那学校,一到周末,校门口停的全是豪车。我爸早和她断绝关系了!你们想想,学费,生活费,哪一样不是钱?不出去卖一卖,怎么苟活?」

「你们以后要在发廊啊,按摩店啊看见她,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小费多给点,服务好一点。」……

我没吱声。

就祝彤运那智商,除了用蛮力,也就是口嗨一下了。

过往种种,我都记得。

27

祝彤运的朋友圈,非好友可见十条。

我时不时会翻一下。

她高中毕业后,和当初在医院揍我那位谈了半年男女朋友,对方甩的她,她在朋友圈要死要活了一个月。

又是割腕,又是跳楼,又是夜店借酒浇愁,愁更愁……

之后,爱情像游戏,男朋友像走马灯。

「怎么又在看她?」叶霄不满地拿过我手机,「她有我好看?」

「当然没有,她又没有八块腹肌。」我笑着戳了戳叶霄的小腹,「我就是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为了个男人,把自己搞得像野鸡,还自以为魅力十足,是男性杀手。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叶霄弯腰,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装无辜,装单纯,装不懂:「啊?动什么手?」

「你说呢?小野猫。」叶霄再问,「要不要我帮忙?他们那学校,我有兄弟在那边。」

「不急。」我笑笑,「杀鸡焉用牛刀?再说,这一位,我得自己动手。」

我和祝彤运的事,就单纯是我和她的事情,我不想叶霄插手,不想他看见我的阴暗面。

叶霄笑,「嗯」了一声,只说如果有需要就开口。

28

那时的我,早已没有洗盘子端盘子了,我在用钱赚钱。

从小打小闹买基金试水,到买股票。

叶霄也在炒股。

我最初买基金就是他建议的,他们专业玩基金股票的人不少,有的还有小团队。

我和叶霄的谈恋爱,腻歪的时候很少,更多时候是讨论国家的方针政策和未来趋势,这些是炒股的基础面,做中长线最重要的东西。

然后才是每天的技术面,走短线赚快钱。

我在炒股一年后,成功替叶霄他们团队避了两个雷,他把我介绍进他们小团队,与这群高材生一起,致力于优化他们用 Python 做出来的炒股小程序。

股市瞬息万变,机器操作与人操作相比,无论买进还是卖出,都更快更果断。

也就是说——

小钱,我是不缺的。

当年欠叶霄的钱,也早就还了。

29

我从小学班级群加了祝彤运微信,验证消息直接写了我的名字。

祝彤运通过后,一连串信息接踵而至——

「怎么,混不下去了?想找我爸要钱?」

「告诉你,没门!我家现在养了条萨摩耶,比野狗强多了!至少知道摇尾巴,不会咬主人。」

「你要现在后悔的话,发几声狗叫听听,本姑娘要高兴了,说不定赏你几袋狗粮。」

我故意没立即回她短信,过了十多分钟才敲出一行字:「爸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我给她这十多分钟,是专门让她看我朋友圈的,她能看见的每一条都是我断断续续精心炮制过的。

精致的下午茶,若隐若现的低奢包包,名牌香水,化妆品……以及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根本不是普通大学生能拥有的生活,就我对她的了解,她这会儿肯定嫉妒爆棚。

「祝安然,你傍大款了?」

「你要不要脸?!」

「我们祝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难怪在群里不敢说话!」

我再次沉默,晾了她半天后,夜里给她发信息:「彤运,我给你买了瓶香水,香奈儿的 coco。你给我个地址,我给你快递过去。」

对话框显示了很久对方正在输入,说明她反反复复修改,在「要」和「不要」之间犹豫了很久。

最后发过来一条:「滚!谁要你的东西?土鳖!你能认识什么香奈儿?肯定是假货!」

我:「我男朋友上周给了我条裙子,也是香奈儿的,只试穿了下,不是很适合我,感觉是你的 style,要不我寄过来你试试?喜欢就留下。」

祝彤运:「祝安然,你在报复是不是?当年你穿我的旧衣服,现在傍上大款了,就跑来羞辱我!」

我:「你想多了,我好歹是你姐,现在好过一点,想关心你一下。」

祝彤运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我笑笑,收起手机。

什么香奈儿 coco,香奈儿裙子,也就是说说而已。

在祝彤运和她妈眼里,我就是条野狗,我给他们拿东西,那不只是嗟来之食,而是拿她们的尊严在地上摩擦。

祝彤运不是能屈能伸的人,我这么几句话,势必最大限度激起她的愤怒与反击。

30

第二天,祝彤运晒了张一家三口旅游的照片,配文是想爸爸妈妈了,说什么有妈的孩子是块宝,没妈的孩子是根草。

我速度发了张后跟配蝴蝶结的高跟鞋图片,配文:传说中女人一生必须拥有的高跟鞋,周末去拿下它!

分组可见,那个组只有祝彤运一人。

祝彤运评论:「可记得去专柜买,几十块钱的山寨货就算了,丢人。」

我回复笑脸。

到了周末,我朋友圈发了张试鞋的照片,「可怎么办?本来想自己买的,男朋友非要送。」

祝彤运阴阳怪气评论:「可真有钱,9000 多呢!要不要发个合影撒个狗粮?」

我回复:「不行喔!男票太帅太优秀,怕被贼惦记。」

祝彤运:「是不敢发吧?绝壁是个老头子!」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太肤浅了!懂不懂什么叫爱情?」

祝彤运:「你说谁肤浅?你傍大款勾引有妇之夫,还有理了?」

我:「你在说白静女士吗?」

祝彤运不吭声了。

我笑着合上手机。

31

祝彤运又双叒吃大餐了;

祝彤运穿上 1000 多的裙子;

祝彤运戴上 3000 多的项链;

祝彤运喷上 1000 多的香水;

祝彤运背上 1 万多的包……

在朋友圈发着感谢朋友或感谢老爸的话。

我为她男朋友和她老爸默哀三秒钟,然后留言,或者奉承两句,和她真配,除了贵,没毛病,又或者安利某某奢侈品给她。

半年来,我看着她在奢侈品的深渊里越走越远。

东西越用越贵,裙子 3000 多,项链 2 万多,好几个包都 2 万以上。

我很清楚祝家家底,也清楚祝彤运几斤几两,我爸根本满足不了她的精致生活,她需要钱,除了贷款,便只能问男人要。

某个深夜,她刚发了朋友圈,我秒发了条信息。

图片是潋滟的红酒,带着硕大钻戒的修长手指,以及高脚杯上倒映出的寂寥人影。

配文:

「我没有富可敌国的爸爸,我想要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这是亦舒笔下喜宝的名言,她还有句更出名的:我想要很多很多爱,如果没有,很多很多钱也是好的。

我在暗示她,我被人包养了,对方是个有妇之夫。

几分钟后,我确定她看到了这条信息,再删掉。

「高跟鞋和钻石,我也可以给你买。」叶霄想了想,「还有包包和香水。」

我好笑极了:「叶大学霸,你不会在跟一个虚构出来的大款吃醋吧?我看起来像那么肤浅的人吗?」

叶大学霸扶了扶通光眼镜,一本正经:「凝望深渊,深渊也在凝望你。」

我:「所以才要你牢牢拉住我,不让我掉下去。」

32

祝彤运的钱果然来自于男人。

叶霄有兄弟和祝彤运一所学校,那边传来的消息是:祝彤运欠了一屁股债,还利息都难,现在在做夜店小公主。

「嫂子,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暂时不管她了,她马上就要毕业了。」说话间,我想起一件事,「对了,我记得她高中有个男朋友,好像也在那个城市。」

「没错,在体大,那小子大一就把她甩了。」

「如果有机会,找个周末,让他们见一面呗,地点安排在祝彤运上班的地方。」

「得令!」

一周后,祝彤运在夜店被初恋揍了一顿,听说场面一度很难看,祝彤运蹲在墙角很久都没能站起来。

我想起当年,在小宾馆外,我同样蹲在墙角,吸气都在痛。

再一周后,祝彤运的初恋被人堵在校外一条死胡同,七八个小混混把他揍得进了医院。

我对叶霄感慨:「我那个妹妹,下手可真狠啊!好歹也是曾经的恋人。」

叶霄的手在我小腹上揉了揉,没有接我的话,眸中全是怜惜。

我回以安慰的微笑。

那一年,我实习的公司安排所有员工去医院做体检。

医生给我做内脏彩超时,发现肝脏上有好几个钙化点,说大概率是曾经受伤再愈合的痕迹。

我想象着肝脏所在的位置,很清楚是被家人和祝彤运的初恋打的。

我不是圣人。

我的观念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33

大专毕业后,祝彤运没有留在她读书的城市,而是回老家了。从某个程度说,她的人生是被安排的人生。

我爸在老家给她找了关系,进了一家事业单位。

正好,我的最后一击也在老家。

隔太远的话,打在祝彤运身上,我爸和白静痛感不强。

祝彤运依旧三天两头暗戳戳炫富,艳丽的妆容,里里外外全身名牌,活脱脱富二代。

我很长时间没专门为她发朋友圈,也没留言刺激她。

因为欲壑难平,也因为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更因为比较与虚荣是条不归路……

直到我生日那天,我发了一把车钥匙,明晃晃的 logo,明晃晃的车脸,40 多万的车。

「男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太贵重了,关键是,我还没毕业,开车进出学校,会不会太张扬?」

祝彤运评论:「不会!」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咬牙切齿,于是,我回复:「你那么漂亮,让你男朋友也给你送个。」

祝彤运:「祝安然,我劝你善良!」

我呵呵。

再半年后,我很不要脸的秀了一张打马赛克的购房合同,配文:「毕业礼物,虽然是期房,好在没房贷。」

过了几天,我都怀疑祝彤运没看见那条朋友圈了,就见她私聊我,破天荒地喊了我一声姐。

——「姐,你的小日子也太滋润了!把姐夫介绍给妹妹认识一下嘛!让我涨涨世面。」

——「你想勾引我男人?」我警惕味十足。

——「姐,您想多了,我怎么会是那种人?我就是想问问姐夫,能不能给我介绍个男朋友。」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

——「分了,空窗期呢!姐,咱们血浓于水,你也不想我过不好吧?我年轻时不懂事,您原谅我好不好?我每天羡慕您呢!」

我没拒绝,没答应,做局这种事,最忌急躁。

祝彤运仿佛看到希望,每天找我彩虹屁。

我钓了她很长时间,再告诉她,我最近要回一趟老家,陪男朋友考察个项目,就呆两天,有空的话,可以和她约个咖啡。

祝彤运盼着这顿咖啡,经常对我抒发想念之情。

34

我和祝彤运约在当地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

看见她的时候,我很是吃了一惊。

平日里看照片也就算了,美颜过的效果:小脸,尖下巴,大眼睛,高鼻梁,没想到真人也是这样,苹果肌不要太突出。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我笑着坐到她对面,就她这张脸,没动过地方怕是找不出来。

她的目光几次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在我的包和硕大钻戒上掠过,眼底全是羡慕。

包是 Hermes 的(假的),钻戒上的主钻足有 2 克拉(莫桑石的)。

「姐,你真是我偶像!」祝彤运奉承,「小时候成绩好,长大后男人找得好。」

我低头,笑着搅动咖啡,正要说话——

酒店前台小姐走过来,把一张房卡放在我面前:「祝女士,这是您的房卡,请收好。」

我说了声「谢谢」,把房卡装进包里。

「姐,姐夫呢?」祝彤运说。

「在楼上睡觉呢!中午喝了点酒。这不,我让前台再给我办了张卡。」我顿了下,

「对了,我约了人下午逛街,顺便做个脸,待会儿一起?姐给你买个包,再给爸买点营养品……这么多年,他虽然不管我,但我不能不管他。」

祝彤运又开始彩虹屁。

我耐着性子听她说话,熬了 40 多分钟后,捏着手机起身上洗手间,把包留在沙发上。

微信很快有消息传来。

「祝小姐,房卡已被那位取走。」

我回了个「OK」,站在盥洗台旁,慢条斯理洗手。

房卡,本来就是给祝彤运准备的。

有个偷闺蜜老公的妈,女儿能好到哪儿去呢?

在他们眼里,怕任何东西都比不上实际的利益。祝彤运对我态度的转变,我怀疑有白静的功劳。

再回到咖啡厅,我压根没坐,只站在旁边说和朋友约会的时间快到了,并再次邀请祝彤运一起。

祝彤运婉言谢绝,说还有事,要回单位加班。

加班,呵,怕是迫不及待上楼睡大款吧!

我和她一起走出酒店。

36

至于房卡对应的房间——

房间里确实有人,还是个男人。

两个小时后,我回酒店,和我一起回酒店的,还有那个男人的老婆林莹……以及恰好要采访男人的媒体。

我和林莹认识的时间颇长。

她比我年长几岁,是当地某养猪龙头企业老板的独生女,前些年「嫁给爱情」,没料到婚后,老公在外面偷吃成瘾,还把 X 病传染给她。

她每天都想离。

可老公又是下跪,又是痛哭流涕,婆婆则以死相逼,还有她亲爸,非说离婚丢人……所以,一直拖着。

直到我听说她的事,我们一拍即合。

她除掉老公,我除掉妹妹。

37

房门是酒店服务员帮开的。

这天是养猪龙头企业宴请媒体和合作方的好日子,光客房就包了 40 多个,林莹一句「不慎把房卡丢了」,立即有人跑过来开锁。

「不知道整理好没有,别邋里邋遢的。」林莹笑着,语气俏皮,再朝我使眼色,「各位记者稍等,我和安然先去看看。」

林莹推开房门,我跟着她一起走进去。

只一眼,我脑海里闪过四个字:

叹为观止!

卧室门没有关,从客厅沙发到卧室,地上一路散落着衬衣、长裤、裙子、文胸、丁字裤……

床上那两人战后正酣。

林莹敲了敲门。

祝彤运看见我后,故意赤裸着身体下床,慢条斯理裹上浴巾,赤足从房间里走出。

她压根没正面瞧林莹,只对着我高傲地宣布:

「姐,你的男人,现在是我的了!」

林莹一声尖叫,直朝祝彤运扑去。

我低头笑,给闻声冲进来的记者让出条道。

于是,

所有人看见的画面是:

正房发疯般抽打小三,一边打,一边骂;

小三身上松松垮垮的浴巾摇摇欲坠,为了不走光,她两只手紧紧抓着浴巾,承受着正房的雷霆之怒。

小三一边挨打,一边大吼:「祝安然才是小三!你男人给她买房买车买钻戒!你要打的人应该是她!」

男人被吵闹声惊醒,吓得一个哆嗦,同样裹了条浴巾就冲了出来。

他的目标是林莹。

他一个劲儿解释,刚和他睡的是小姐,不是相好,他只睡小姐……还有,他不认识我。

林莹哪里听得进去,渣男贱女一起打,抓到什么砸什么。

房间里乱极了。

酒店服务员和其他客人以劝架的名义跑来看热闹,有人偷偷录视频,甚至开直播。

直到林莹打累了。

祝彤运鼻青脸肿,披头散发靠坐在沙发腿上,男人一脸悔过,白花花的肉露在外面,哪有什么龙头企业总经理的体面?

「祝安然,你陷害我!」祝彤运咬牙切齿,「和这个男人有一腿的,明明是你!」

「这位姐,你好好想想,我怎么会到这个房间?我不是小姐!我是被你旁边这个女人设计陷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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