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全书」虽然超自然了一点,但已经被我当成了某种娱乐读物,反正平时它也不会出现,只有我有疑问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我有了新的苦恼的事情——我最近好像开始走桃花运了。
五个小朋友都开始读高中,我也研究生毕业,开始了简单粗暴的「收租」生活。
大学的时候,我忙于照顾小孩,每天待在学校的时间都非常少。
可是当他们慢慢长大,我的休息时间也多了起来,也总能自己找到时间出去走走逛逛。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追我。
他们包括但不限于庄瑜美术兴趣班的老师、我的租客、我曾经的大学同学、研究室的师兄……
我原本没有太多和男生接触的兴趣,直到我认识了租客陆昭,我对他印象很好。
他是一个很幽默风趣的人,温柔又绅士,每次和他出去玩我都觉得很放松……甚至,我总能隐约在他身上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时而是大哥,时而是二哥。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答应他的邀约,一次又一次的,从那些相似的言行里回忆过去的一切。
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姑姑,」饭桌上,庄瑜忽然说,「我看到了。」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姑姑,最近是谈恋爱了吗?」林妙妙问,语气没有平时活泼。
「也不算吧,」和这群小朋友谈论这种问题,我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含糊地说,「就是接触一下……」
饭桌上再次陷入沉默。
我这才发现他们今天好像心情都不太好,于是问左侧的徐如途:「兔兔,你们怎么了?」
左侧的少年穿着校服,袖口挽到胳膊肘,闻言看了我一眼,忽然端着碗站了起来,冷淡地说:「我吃完了。」
我一时失言。
……他不是徐如途,他是何亦旸。
「可以了,」真正的徐如途也放下筷子,声音平静,「姑姑谈恋爱,是姑姑的事情,没有必要告诉我们。」
「我没有不告诉你们,」我解释道,「如果我真的谈恋爱了,肯定会告诉你们的。」
寂静。
「没有谈恋爱,只是在接触……」庄瑜的语气古怪,「姑姑的意思是这个吗?」
我点了点头。
「姑姑喜欢那个男……那个叔叔?」宋鹊擦了擦嘴。
「没到那个程度,」我实话实说,「只是和他相处很舒服。」
「所以,」去而复返的何亦旸站在我面前,安静地看着我,「姑姑和我们相处不舒服?」
「当然没有,」我有些错愕,「我也很喜欢和你们待在一起。」
何亦旸没再说话。
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们不想要我谈恋爱吗?」
这群小孩有这种心理也不是不可以理解,毕竟小时候,在他们的观念里,我有了新的家庭,就会「丢弃」他们。
虽然我心里清楚不会发生这种事,我和陆昭接触的目的也根本不是为了和他谈恋爱,但我并不想和他们过多地讨论这个话题。
他们在我眼里还是小孩子,我总觉得,我作为长辈,和小孩子分享感情经历是一件很不妥当的事情。
但是我养了他们快十年,他们在我心中,当然比才认识了一个月的陆昭重要得多。
我正想和他们解释,林妙妙却忽然笑了一声。
「不是哦,姑姑谈恋爱当然也没关系,」少女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餐桌上过于沉闷的气氛,「而且那个叔叔看起来很帅啦。」
她的语气恢复活泼,其他人好像也不再沉闷,庄瑜还主动插话:「是啊,不过还是配不上姑姑,根本没有姑姑一半好看嘛。」
我:「哈哈哈,其实长得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毕竟我根本也分不清谁长什么样。
不过看他们都恢复正常,我也就把到嘴边的解释吞了下去。
作为成年人,我不想和他们提及我过去的孤独,提及大哥和二哥,还有我心里复杂的感情。
「放心吧,你们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我像以前那样,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就算以后你们走远了,只要一回头,我应该都会在原地等你们的。」
「我知道的,姑姑。」宋鹊握住我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姑姑当然不能乱走啊,姑姑都找不到我们,」庄瑜站起身,比我都高了的少年嘻嘻哈哈地凑近了我,乖乖地低下头给我摸,「只有等我们来找到姑姑。」
我:「那今天一起看电影吗?」
「看!」林妙妙欢呼一声,「好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
他们都快高考了,虽然我没有限制的意思,但他们一个个都非常努力,都好久没有碰过娱乐项目了。
投影仪的那一块区域被我们重新装修过,地上是可以躺人的巨大绒毯,沙发边还有懒人沙发,各种抱枕散落在绒毯上,我们一人抱起一个,就自顾自地找位置坐下。
我坐在沙发上盘着腿,何亦旸坐在我前面,低着头看起来有心事,毛茸茸的短发蹭到了我的裤腿。
「今天把你认错了,对不起哦小羊,」我小声地说,「你没有怪我吧?」
他侧过头,好像是皱了皱眉:「我永远不会怪姑姑。」
这样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你们都穿校服,又长得都那么高……」
「嗯,」他声音闷闷的,「我知道。」
「好了何亦旸,这有什么不高兴的,」庄瑜一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姑姑小时候还把我认成宋鹊了呢,我都没说什么。」
我:「……」
那次他们学校排练节目,因为女生不够,派了庄瑜去扎了个冲天辫滥竽充数,结果我去接他们,对着庄瑜就直接喊:「小鹊!」
大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也没忍住笑了,又揉了揉庄瑜的头:「对不起小鱼。」
「没关系啦姑姑,」庄瑜仰头看我,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我懂的,你就是觉得我像女孩子一样可爱,问题不大,可以接受。」
「姑姑,脸盲症好像也是可以治的,」徐如途沉思片刻,「我查过资料。」
我正想说话,手机却振动了一下。
我点开屏幕,发现是陆昭的来信。
陆昭:我本是身世显赫的奥特曼,却被诡计多端的奥特曼所害!奥特曼家族弃我!奥特之父逐我!甚至断我伽马射线!重生一次,明天疯狂星期四,谁请我吃?
我:……
我发了个五十的红包过去。
我:[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陆昭:卧槽,真发红包啊,小贺你这样不行,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了。
我:我 v 奥特曼 50。
陆昭:[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我点开红包,发现是 188.88。
我:?
陆昭:别问我,不是我请的,奥特曼家族的其他成员请的。
陆昭:所以明晚要不要观摩一下奥特曼复兴史?
我:?
陆昭:请你吃个饭,赏个脸呗。
我专心致志地回着消息,没有注意到身侧的几个小孩都没有看电影。
他们的目光紧盯着我,直到我抬起头,才若无其事地移开。
(08)
和家里的阿姨交代了今天不用做我的饭,我就出门去见了陆昭。
和他聊天的气氛一如既往的轻松愉快,我们吃完了晚饭,沿着旁边的湖开始散步。
陆昭忽然问我:「小贺,你也快过二十六岁生日了吧?」
我:「是啊,下周日。」
「那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出来吃个饭庆祝一下?」他顿了顿,「带上你那几个小孩。」
我迟疑了片刻:「我得问问他们的意见。」
「你是他们的姑姑,他们肯定要和你一起过生日的,」陆昭语气轻快,「而且周末不就刚好高考结束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们叫我姑姑,」我停下步伐,「我应该没和你说过这件事。」
我确实告诉他,家里领养了几个小孩,但没有多说,他更不可能认识他们。
一般人只会觉得我是他们的姐姐或者妈妈,怎么会知道他们叫我姑姑?
陆昭僵在原地。
半晌,他「嘶」了一声:「……还真是敏锐。」
我执着地问:「你怎么知道?」
「贺小姐,」他捂了捂额头,「能不能别问我这个问题,我也很为难的。」
我目光沉沉:「你认识贺春来。」
贺春来,是我大哥。
他很明显地顿了顿:「嗯……」
「不对,」我自己否定道,「你还认识贺凉夏。」
贺凉夏,是我二哥。
这次,陆昭沉默了更久。
「我受人之托,该忠人之事,不能告诉你,」陆昭慢悠悠地说,「不过,这确实是你早晚该知道的事,等你生日那一天,你就明白了。」
「我二哥让你来的,」我自言自语,「他让你来做什么?」
「好了好了,我真的不能再说了,」陆昭后退两步,「我送你回家,小贺。」
其实仔细想想,我和陆昭的相遇,处处是端倪。
是他主动找到我的房子,当我的租客。他对我了如指掌,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知道我脸盲,也熟悉我和大哥二哥曾经的一切回忆。
他对我很好,体贴得不像话,可是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起码,没有他表现得那么热切。
只是我也不喜欢他,所以才心照不宣地默认他的靠近。
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求财,毕竟我是他的房东,但我后来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对我极其大方,本身也很阔绰的样子,不像是需要骗钱的人。
可,不喜欢我,又不是为了钱,他能是为了什么呢?
「哎,居然被发现了,」他嘀咕道,「要被骂了。」
我没有继续说话,因为我有预感,无论我怎么说,陆昭都不会透露半句。
也许,真的只有等到我生日那天,我才能知道一切。
「我生日那天,二哥会来见我吗?」被陆昭送到门口的时候,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可不能左右他的决定,」他摸了摸鼻子,「他是我师兄,不是我师弟。」
我愣住了。
回到家中,几个小孩都在桌上复习,见我回来,都乖巧地和我打招呼。
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我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风平浪静,陆昭没有再约过我出门,我也就安静地待在家中,陪伴着五个小孩度过高考前的紧张备考。
高考前夜,他们睡得很早。
第二天,我一个一个为他们加油,把他们送进了考场,然后不可免俗地迷信了起来,穿上了一件寓意为旗开得胜的旗袍。
学校门口人山人海,看着那些和我一样,脸庞上写满焦虑和紧张的家长,我忽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从当年的小豆丁到现在挺拔的少年少女,我居然真的把这群小朋友养大了。
高考结束当天,徐如途是第一个出来的。
他背着包往校门口走,越走越快,到最后两步并作一步,几乎快要跑起来。
出了校门,徐如途礼貌地拒绝了要采访的记者,停在了我面前,轻声喊我:「姑姑。」
「辛苦了!」我拿出纸巾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看来发挥得很好,兔兔。」
他笑了笑,安静地低下头,没再说话。
我眼尖地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红绳:「这是什么?」
这根红绳样式简单,很新——我能确定之前都没看见徐如途戴过。
他不动声色地捂住了手腕:「和他们一起求的,福绳。」
我又看了两眼,觉得红绳有点莫名其妙的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当是以前也有考生戴过这样的福绳,于是笑了笑:「这根绳子一定能庇佑你们的。」
这次,徐如途沉默了更久,才轻轻地说:「嗯。」
等到其他人出来,我发现他们的腕间,果然也戴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红绳。
「走吧,今晚吃大餐!」我笑眯眯地说,「庆祝我们家的高材生都顺利毕业啦!」
「好诶!」林妙妙热烈响应了我的话,状似不经意地问,「姑姑明天就过生日了哦?」
「是啊,零点过了就是,」我说,「怎么了?」
「姑姑都要过生日了,这一餐肯定要我们请的!」庄瑜积极地拿过我的包,「姑姑生日想吃什么?」
我哭笑不得:「我生日还在明天呢。」
「反正从晚饭一直到零点我们都会陪着你,」何亦旸冷不丁说,「明天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什么时候起,我要被他们「带」着玩了?
我觉得有些好笑,但心里却是暖暖的:「行,都听你们的。」
这一晚,整座城市都分外热闹。
高考结束的年轻学生们流连于城市的各个角落,肆意喧闹着,纪念自己逝去的青春。
我们先吃了大餐,又去唱歌,将近零点,一起回了家。
他们将我拉到桌前坐下,让我闭上眼睛,然后关上了家里的灯。
面前,倏而有烛火亮起。
「姑姑……」
「姑姑,可以睁开眼睛啦。」
巨大的蛋糕摆在餐桌中央,身边的小孩们面含笑容,目光干净地看向我。
徐如途伸出手:「姑姑,给你戴生日帽。」
少年分明的腕骨上缠绕着一条红绳,伸出手为我戴上那个金色的生日帽。
滴答,滴答,滴答。
在时钟彻底走向零点的那一瞬间,面前的这一幕忽然与记忆中的某一幕重合。
——「小秋,给你戴生日帽。」
我想起来了。
这根红绳,这样相似的场景……
我与大哥寥寥无几的几面里,他都戴着这样一根红绳,神色憔悴地对我笑。
叮咚!
我的脑海中突兀地响起了奇怪的声响,面前那一本越发透明的「百科全书」无风自燃,一页一页,被焚烧殆尽。
而我头痛欲裂,甚至来不及反应,就陷入了昏迷。
(09)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爸妈虽然去世得早,但大哥和二哥对我很好,他们精心地照顾着我,喊我小秋,为我荡秋千,给我做饭,努力而笨拙地逗我笑。
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
我努力回想,却还是想不起来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有脸盲症。大概是三岁,还是四岁,我对脸的认知慢慢模糊,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分不清大哥和二哥。
可我分明记得那一天,有人抱着我哭,眼泪是烫的。
眼泪原来是烫的,烫得我好疼。
好像是,从那一天开始,大哥忽然不再笑了。
他开始整天待在外面,偶尔回来看我,面孔很憔悴,手腕上戴着一根红绳,被他藏在袖子里,我只在偶然,才见过一次。
二哥高考之前,我发了一场高烧,隐约听到有人在我耳边争吵。
「……我都换命了,为什么还会……」
「你不能去!」
「……你要我看着小秋……」
「……我明白了。」
最后,我听到了二哥的声音。
他好像很疲惫,但也很坚决,抚了抚我的脸,将我脸上的碎发拨到了耳后,轻声说:「小秋,这就是你的命吗?」
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抽离,握紧成拳头,声音好像在颤抖:「可是哥哥不认这个命。」
后来我的高烧好了。
可是我再也没见过二哥。
……
我的灵魂好像漂浮到了高空之上,看到了多年前,大哥第一次戴上那根红绳。
「是您告诉我,这是她的宿命,」大哥听起来很难过,「我知道您是高人,也知道我的性命不过草芥,可能根本撼动不了这个宿命……可是,我还是想要换她的命。」
「从脸盲,到五感尽失,再到二十六岁那年失感而亡,」他对面的人问他,「很痛苦的命运,你也愿意代替你妹妹承担?」
大哥一秒都没有犹豫:「是。」
「不够,」那人说,「你妹妹承担的是天命,几乎不可更改的那一种,你拿你六十年的命来换,最多只能延缓她失去五感,还不够。」
「那我需要怎么做?」
「功德,」那道声音顿了顿,「多做好事吧,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什么是生机?」
「这个世界,有被天道抛弃的人,比如你妹妹,也有被天道宠爱的人。如果她能和这种人产生交集,甚至施以善意,天命或有更改。」
「我要怎么找到他们?」
「如果功德足够,你会在临终之前,看见他们身上的命。」
「好。」
……
我还看见了二哥,他像大哥一样,也戴上了一根红绳。
「大哥,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好好照顾小秋。」
「其实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偶尔见她一面。」
「不了,你不是说,我们把她的命换走,就最好不要再见她了,免得她沾上更多因果吗?」二哥笑了笑,「而且我马上就要和那个高人出去攒功德了,哪里还有空再回来。」
「凉夏,」大哥叹了口气,「我才是你们的哥哥。」
「大哥已经付出很多了,」他说,「第一个换命的人,是必死的命运,我不过是第二个,说不定功德攒多了,还能苟活很久呢。」
「而且……」二哥转身看向我,目光很温柔,「我也是小秋的哥哥。」
「对我来说,只是这一世而已,」大哥摸了摸腕上的红绳,「可是对小秋来说,这是她生生世世的命,真是不公平啊。」
「高人不是还说,天命会想尽办法阻碍小秋改命吗?」二哥皱了皱眉,「不知道会用什么办法。」
「多想无益,」大哥轻声说,「但不管是什么方法,我相信小秋都不会屈服的。」
「她明天见不到我了,会不会哭啊,」二哥忽然说,「你要记得去接她,我怕她走丢。」
「好。」
……
我的额头上冷汗涔涔,好像有很多人在喊我的名字,焦急的、迫切的、关怀的、急促的,一声比一声大。
一道又一道的金光落在我的身上,温暖的,明亮的……这是功德吗?
我茫然极了。
「我找到被天命宠爱的人了!是五个小孩!」
「小秋会好好抚养他们的,只要他们产生羁绊,她在二十六岁那一年,就肯定不会出事……」
「凉夏,照顾好小秋。」
「我今天去见大哥了,他这辈子攒了这么多功德,高人说他下辈子会是好命……如果你也可以这样就好了,小秋。」
「小秋,你养的那个叫宋鹊的小女孩,有一点像你。但是为什么她被天道宠爱,你就被天道抛弃呢……」
「二哥很想你,也很想大哥。」
「贺小姐,你以为我说的奥特曼家族的其他族人是谁啊,我可没那么大方。」
「小贺,你养的那几个小孩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下我能去告诉师兄了,有他们愿意给你换命,包你长命百岁。」
「姑姑,你醒一醒。」
「姑姑,你不是说这根福绳可以庇佑我们吗?我只想让它庇佑你……」
「姑姑,不是说好二十六岁生日一起过的吗?」
「姑姑……」
「姑姑,陆昭说了,我们命特别好,帮你换命对我们没有影响,你不要生我们的气好不好?」
「姑姑,幸好春来叔叔找到了我,幸好我可以帮到你,我真的好害怕……」
「姑姑!」
「小秋!」
「……」
我好像听到了有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本「百科全书」彻底化为灰烬,就像是某个勉强挣扎后,选择放弃的天道。
被过多的功德影响,它化身了残缺的「百科全书」,分明想要引我自毁命运,却因为大哥和二哥的换命,还有五个小孩的靠近,无可奈何地安静蛰伏。
事到如今,它终于消散在了我的世界里,或许从今往后,再也不能约束我的命运。
可是这样更改的命运,是用我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
我从前觉得,我的亲缘一直很浅薄。
真的吗?
我的亲缘,是真的很浅薄吗?
还是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拼尽了全力和天命作斗争,明明牺牲了一切,却为了不让我过于伤心,做出一个浅薄的假象。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分裂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在诘责着那个毫无所知的自己。
贺清秋,你怎么能这么自以为是。
你怎么能觉得,你只是曾经被爱过。
你又怎么能觉得,大哥太忙了,没空爱你,二哥太累了,不想爱你。
他们用尽浑身力气来爱你,替你逆天改命。
你怎么会觉得,你如今这样幸福的生活,只是因为运气好呢?
你这种被天命抛弃的人,是靠蚕食着亲人的血肉,才活到现在的。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觉得他们不爱你。
(10)
我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触目可及的是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
窗外天光大亮,清晰地映出他们一夜没睡的黑眼圈。
我张了张嘴,无力地笑了:「别喊了,我没事……」
可一滴眼泪,却倏而顺着眼眶滑下脸颊,没入枕头。
就像是吹开了某道闸门,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
我哭得分外狼狈,压抑着自己的呜咽,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我的眼前倒转了过来。
我崩溃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双手,就像我以前对待他们那样,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姑姑,没事了。」
「我们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的。」
「……换命这种事也敢做,」我嗓音沙哑,「……就不怕被骗……」
「如果是姑姑的事,被骗我也认了,」庄瑜趴在我的床头,「姑姑,你要快点好起来,凉夏叔叔说了,等你醒了,他就可以见你了。」
「凉夏叔叔说,如果你没有醒来,他来见你,只会害你,」林妙妙补充道,「所以他现在在白鹤墓园祈祷呢。」
白鹤墓园,大哥的埋骨之地。
我几乎是哽咽着说:「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们……」
「我们陪你去,姑姑。」宋鹊小心地扶起了我,「车都叫好了。」
「姑姑,我们以后也会努力做好事的,」林妙妙说,「这样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会很幸福。」
「我们会一直陪着你,」何亦旸为我披上衣服,低声说,「就算姑姑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我怎么会赶你走。」我缓过神,「你们就不生气吗?当初大哥领养你们,其实也是为了给我……」
「姑姑,无论起因是什么,」徐如途打断了我,「春来叔叔好好地抚养了我们,你也一样,就算给你再多回报,也是应该的。」
「而且遇见姑姑,是我遇见过最幸运的事情了,」庄瑜对我弯起唇,「我很感谢春来叔叔。」
「我也是。」
「……我也这样觉得。」
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
白鹤墓园门口,我愣愣地看向不远处的青年。
数十年来无法辨识的五官,再怎么想要铭记却总会忘记的脸颊,记忆中永远无法填补的那片空白。
在这一刻,如同画家笔下浓重的彩墨,鲜明到令我不敢置信。
……我的脸盲症,好像好了。
「小秋,」他笑了,「好久不见。」
而身后的少年少女,也分外默契地伸出了五只戴着红绳的手。
——「姑姑,猜猜我是谁?」
我又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年轻的男人笑得温柔,五官清俊,嵌入了我记忆中的某些画面,分毫不差。
这一次,我终于……认清他的脸了。
-END-备案号:YXA1DM9yly2C0D1wX6liZaZ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