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全书」不懂我的心声,只在心里催促我完成剧情。
可我早已开摆,剧情是不可能走的,把小孩赶出家门是不存在的。
问题在于,男主和女主互生情愫,女配喜欢男主,反派喜欢女主,男配喜欢女主……这些事会发生吗?
不过这五个小孩同吃同住这么多年,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谁也是很正常的事——我不反对这些,但是如果真的发展成什么多角恋,再来个虐恋情深伤害彼此感情,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我决定去确定一下他们的想法。
不过……男主和女主到底是谁啊?女配和男配是谁,反派又是谁?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剧情里的外貌描写。
什么桃花般的嘴唇,什么葡萄般的眼睛,什么什么……这些描写有鬼用啊!
几年过去了,这五个身份,我还是一个都对不上。
既然对不上身份,我就只能一个一个排查了。
我第一个去找的是林妙妙。
她天真单纯,没什么心眼,活泼可爱,是家里的开心果。
所以她会是女主吗?
我问:「喵喵,在学校里适应得怎么样?」
「超级好!」林妙妙兴高采烈地说,「姑姑,我上次写的作文还被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念了呢,我写的是你,同学都说想见见我的仙女姑姑……」
我:「……」
我继续拐弯抹角:「喵喵,那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大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的地方?」林妙妙茫然了两秒,很快又义愤填膺起来,「噢!徐如途,徐如途太过分了姑姑!他居然背着我们给姑姑准备十月礼物!我们谁都不知道,他这就是耍心机!」
我:「……」
这个月我确实收到了徐如途的礼物,还因此发了朋友圈。
「还有还有,何亦旸上台演讲的时候用的 PPT 封面是姑姑和他的合影!明明是要做自我介绍,他却把姑姑也拍了进去,可恶,我在他前面演讲都只是用的自己的照片……」
我:「……」
完全,插不了话。
我安慰自己,她还这么小,什么话都跟我说,也从来没有提过什么男生,怎么可能早恋?
肯定不是妙妙。
我又换了个调查对象,庄瑜。
「小鱼,」面对庄瑜,我就要直白一些了,「到班上这么久了,你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啊?」
「有啊!」庄瑜立马打开了话匣子,「我们班的男生喜欢画画的有很多,美术课的时候我都和他们坐一起……」
我:「不,就是,有没有女孩子呢?」
「女孩子?」庄瑜愣了一下,「也有两个,我们在一起讨论怎么化妆。」
我:「……化妆?」
「对啊,我也想给姑姑化妆,」他眼睛亮闪闪的,「我还可以给姑姑买化妆品!」
「啊……」我竟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进行这个话题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那你觉得她们漂亮吗?和喵喵和小鹊比呢?」
「不知道诶,」庄瑜挠了挠下巴,满不在乎地说,「反正在我眼里,除了姑姑像仙女一样漂亮,其他女孩子都长得一样啦。」
我:「……」
看这语气,好像也不是小鱼。
可是不管是男主、男配还是反派,这个时候不应该都开始喜欢女主了吗?
我试探性地说:「小鱼,姑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庄瑜:「啊?没关系的,姑姑你问吧!」
「如果,」我反复强调,「我是说如果,假如,假设,小鱼你要选一个女孩子一直一起玩,你会选小鹊还是喵喵呢?」
庄瑜彻底呆住了。
他问我:「我不能选姑姑吗?」
我:「……就是,在小鹊和喵喵里……」
他:「那何亦旸和徐如途可以选姑姑吗?」
我:「啊?他们不在这个问题里……」
他:「可是宋鹊和林妙妙都不会愿意和我一直一起玩的,她们肯定会想办法去抢姑姑的!」
我:「那就假设她们愿意和你一直一起玩呢?」
他:「那我也不愿意啊,我又玩不过她们,宋鹊力气那么大,林妙妙每次抽牌都手气那么好,我只愿意和姑姑一起玩!」
我:「……」
我,彻底放弃。
我又去找何亦旸。
小羊虽然别扭了一点,但我要是问了他什么,他也不会隐瞒我。
我问何亦旸:「小羊,最近过得怎么样?」
何亦旸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了,姑姑?」
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
「我懂了,」个子高高的少年一副了然的表情,酷酷地问我,「姑姑要知道谁的事?」
我:「?」
总感觉他误会了我的意思,但我还是谨慎地开口:「那,小鹊?」
「她?」何亦旸皱了皱眉,「她没什么事,但是林妙妙上周确实忘记写作业了。」
我顿时认真起来了:「还有这种事?」
「嗯,」何亦旸说,「那张卷子夹在她的书立里没有带回家,所以她挨了老师批评。」
「原来是这样,」我又问,「那其他人呢,有没有不想学习所以不做作业的行为?」
「这个没有,」何亦旸摇了摇头,「姑姑放心,以后宋鹊会提醒她的。」
「那就好,」我不由自主地点头,「小鹊还是靠谱。那你们的学习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啊?需要上补习班吗?」
——十五分钟后。
我麻木地看着何亦旸离开的背影,陷入恍惚。
我刚刚想问什么来着?
什么来着?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啊!
果然当家长的还是最关注孩子的学习……
剩下的徐如途和宋鹊,是五个小孩里最聪明的两个,我正拿不定主意要先去找谁,徐如途就主动来找我了。
「姑姑,」个子挺拔的少年问我,「你是不是想问我们什么问题?」
我顿时有种被戳穿的窘迫,只觉得身为大人的我居然在怀疑这些比白纸还干净的小孩有没有早恋,简直是罪大恶极。
我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干巴巴地说:「其实就是……毕竟你们也都长大了一点,我有些好奇你们在学校里受不受欢迎……」
徐如途沉默两秒,一针见血:「姑姑想问我们有没有早恋?」
我:「……」
果然被戳穿了!
「我没有,庄瑜也没有,林妙妙应该也没有,」徐如途见我一副尴尬的表情,体贴地说了下去,「宋鹊我不确定,何亦旸虽然很受欢迎,但我知道他没有喜欢的女生。」
这么一说,好像这几个小孩根本没有往剧情方面发展的意思?
徐如途一直以来都是我心中最可靠的小孩,我立刻就相信了他说的话,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松了口气。
「姑姑在害怕什么吗?」徐如途忽然问我。
我愣住了,半晌才很轻地笑了:「有一点。」
「可以和我说说吗?」稚嫩的少年坐在我的身侧,和几年前那个可爱的男童好像没有任何区别,「我也很想成为能给姑姑分担的人。」
在外人眼里,我衣食无忧,家境清白,无拘无束,几乎没有烦恼。
但我始终记得,我是一本小说里的恶毒女配,会人见人憎,无人关怀,孤独地死于三十岁以前的某一年。
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又是什么时候死的,好像都不重要,因为我是恶毒女配。
甚至连我的死亡,在剧情里都只是一笔带过。
如果我不跟着剧情走,世界会崩塌。
可我却做不到跟着剧情走。
这好像是一个无解的难题,虽然我一直以来不习惯想太多,可是偶尔,这样的恐惧会压在心口,让我呼吸不上来。
我想了想,很认真地对徐如途说:「兔兔,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他看着我,「我觉得是有的。」
「嗯,」我叹了口气,「那假如是不好的命运呢?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那种。」
「那也不应该是不可以改变的,」徐如途说,「姑姑,历史老师都教我们人定胜天,如果努力去改变的话,命运不会那样不公平的。」
他还小,说出的话却很有哲理。
我忍不住笑了,承认自己的心情因此好了一些,摸了摸徐如途的头:「谢谢你,兔兔。」
他说得对。
不管能不能改变,我总要试一试。
(06)
几个小孩的秋游马上就到了。
我为他们准备好了炒的菜和零食,又带他们去超市买了烧烤的食材,嘱咐他们注意安全,就在家里等着他们的返图。
庄瑜拍照非常好看,他为大家拍了合影,又照了沿途的风景,一路用着语音给我实时播报。
他们回来的时候,显然都玩得非常尽兴,叽叽喳喳地和我分享今天的见闻。
何亦旸刚说完走独木桥的时候他们都不敢玩,宋鹊就开口了:「桥后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有一座寺庙。」
「我确实是没有过去啦,」林妙妙兴致勃勃,「不过小鹊不是说遇到了和尚吗?」
「是遇到了一个,」宋鹊说,「看起来……」
她好像在犹豫该用什么词语形容对方,半晌才说:「不太像和尚。」
「为什么呢?」我有点好奇。
「何亦旸说看起来不太正经,」庄瑜笑眯眯地说,「是吧?」
再次被 cue 的何亦旸一顿:「嗯。」
「什么和尚不正经?」我警惕了起来,「不会是骗子吧?」
「不是的,姑姑,」宋鹊说,「他没有要钱,只是和我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我更警惕了:「什么话?」
什么和尚啊,该不会是变态吧!
宋鹊看上去有点茫然:「他说……要拜一拜我,然后祝我全家平安快乐,财源滚滚?」
我:「……」
徐如途忽然插话:「贫僧自东土大陆而来,前往西方拜佛求福,今日一观,小施主天庭饱满,是有福之相,出生有福之家,想来向小施主拜一拜也未尝不可,贫僧祝小施主全家平安快乐,财源滚滚。」
他这一番拿腔拿调,滴水不漏的话说完,整个餐桌上都陷入了一片寂静。
「学得好像,」何亦旸心悦诚服,「一模一样。」
「你每个字都记下来了吗?」林妙妙的眼睛越瞪越大,「难怪上次历史考了一百分。」
「姑姑?」庄瑜忽然看向我,「你怎么了?」
其他小孩一齐看向我,我这才回过神,收敛了面容上的表情:「没事。」
可是晚上回到房间之后,我却始终睡不着。
——贫僧自东土大陆而来,前往西方拜佛求福。
「我当然是从东边的小巷买了冰糖葫芦,再来西边的学校送给你啊!二十几公里呢!」
——想来向小施主拜一拜也未尝不可。
「小秋,你真是我的小锦鲤,来让二哥拜一拜!」
——祝小施主全家平安快乐,财源滚滚。
「二哥没什么生日愿望,就祝小秋一夜暴富,成为新一代白富美~」
看起来不像和尚的和尚,忽然拦住了宋鹊的和尚,奇奇怪怪的和尚。
记忆的迷雾,倏忽被人拨开了一角。
我不记得二哥的样子,也不记得他离开时我的心情。
可我记得他曾经很认真地蹲在我面前,夸奖还在上小学的我:「小秋跑步拿了第一名啊,这也太厉害了吧!」
我也记得,曾经他对我,就像我对这些小孩一样,耐心又纵容,会带着他们一起看电影,会陪他们玩游戏,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会笑着鼓励他们。
我想,我曾经也是被爱过的。
可是哪怕是我血脉相连的哥哥,也不可能一直无条件地宠爱自己的妹妹。
尤其是那个妹妹,甚至认不出他。
也许是我的迟钝和稚嫩让还在读书的二哥太过辛苦,也许是他照顾了我这么多年,终于要过自己的生活,总之在高考那一年,二哥只给我留下了一句话,就独自出了家。
这听起来像个荒诞的恶作剧,我最开始甚至不敢相信,哭着到处找他,直到匆匆赶来的大哥抱住我。
倾盆大雨里,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从大哥的脸上落下。
那是雨吗,雨为什么会是热的呢?
「对不起小秋,」他颤抖着说,「是哥哥们对不起你,对不起小秋……」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提起过二哥。
我想,大概是二哥让大哥伤心了,虽然我也很伤心,但我就不要再提他了。
我的亲缘关系,一直都非常淡薄。
大哥爱我,二哥也爱我。
只是,他们一个太忙了,忙到来不及爱我;一个又太累了,累到不愿意再爱我。
所以今天那个和尚,会是二哥吗?
他知不知道大哥已经去世了,知不知道我领养了宋鹊,知不知道我如今在什么地方。
如果他知道,为什么不去看一看大哥?
如果他知道,为什么不来找我?
如果他知道,为什么,宁愿对着一无所知的小鹊拜一拜,都不愿意跟我再多说一句话?
我该去找他吗?
……可我就算找到了他,我也认不出他是谁。
我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一张合影。
两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
少年的脸模糊不清,只知道在灿烂地笑。
我停顿半晌,最后走出自己的房间,敲开了宋鹊的房门。
「……小鹊,明天是周六,姑姑想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次日,我带着五个小孩,又回到了他们野炊的地方。
我在徐如途和宋鹊的带领下,走上了独木桥,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寺庙。
小孩都看出了端倪,昨天害怕得不敢上桥的林妙妙一声不吭地跟上了我,满眼担忧,我怎么劝说都不愿意走。
我没有办法,只好一路牵着她,然后轻轻地推开了寺庙的门。
空荡荡的寺庙,不见丝毫人影。
「这里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宋鹊看了一圈,「昨天摆的东西也都被收走了。」
「不是啊,这不是刚有人上过香吗?」庄瑜指了指香炉,「这个冰糖葫芦是贡品吗?」
「哪有用冰糖葫芦做贡品的?」何亦旸反驳,「应该是别人不小心掉在这里的。」
「姑姑……」徐如途的话顿住了,「姑姑,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不是要找人吗?」
我摇了摇头:「不找了。」
他不想让我见到他。
那就不找了。
也许就和书里说的那样,我和他的缘分,和大哥的缘分,都只能一点一点褪色于我看向他们的背影中。
「姑姑,你要找的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宋鹊问。
「重要,」我说,「但是没关系,我现在有你们了。」
「我们会一直陪着姑姑的!」庄瑜立马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我不陪我就是小狗!」
「我也是,我不陪我就是小猪……」
「……」
秋天的阳光很好,微风徐徐,婆娑树影,落在我的手上,星星点点。
我咬了一口冰糖葫芦。
……有点酸。
(07)
伴随着小孩们长大,我也越来越不相信剧情一说了。
因为这么多年,剧情都崩烂得不成样子,这个世界却什么事都没有,没有要崩塌的迹象,也没有任何大的变化。
「百科全书」虽然超自然了一点,但已经被我当成了某种娱乐读物,反正平时它也不会出现,只有我有疑问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我有了新的苦恼的事情——我最近好像开始走桃花运了。
五个小朋友都开始读高中,我也研究生毕业,开始了简单粗暴的「收租」生活。
大学的时候,我忙于照顾小孩,每天待在学校的时间都非常少。
可是当他们慢慢长大,我的休息时间也多了起来,也总能自己找到时间出去走走逛逛。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追我。
他们包括但不限于庄瑜美术兴趣班的老师、我的租客、我曾经的大学同学、研究室的师兄……
我原本没有太多和男生接触的兴趣,直到我认识了租客陆昭,我对他印象很好。
他是一个很幽默风趣的人,温柔又绅士,每次和他出去玩我都觉得很放松……甚至,我总能隐约在他身上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时而是大哥,时而是二哥。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答应他的邀约,一次又一次的,从那些相似的言行里回忆过去的一切。
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姑姑,」饭桌上,庄瑜忽然说,「我看到了。」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姑姑,最近是谈恋爱了吗?」林妙妙问,语气没有平时活泼。
「也不算吧,」和这群小朋友谈论这种问题,我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含糊地说,「就是接触一下……」
饭桌上再次陷入沉默。
我这才发现他们今天好像心情都不太好,于是问左侧的徐如途:「兔兔,你们怎么了?」
左侧的少年穿着校服,袖口挽到胳膊肘,闻言看了我一眼,忽然端着碗站了起来,冷淡地说:「我吃完了。」
我一时失言。
……他不是徐如途,他是何亦旸。
「可以了,」真正的徐如途也放下筷子,声音平静,「姑姑谈恋爱,是姑姑的事情,没有必要告诉我们。」
「我没有不告诉你们,」我解释道,「如果我真的谈恋爱了,肯定会告诉你们的。」
寂静。
「没有谈恋爱,只是在接触……」庄瑜的语气古怪,「姑姑的意思是这个吗?」
我点了点头。
「姑姑喜欢那个男……那个叔叔?」宋鹊擦了擦嘴。
「没到那个程度,」我实话实说,「只是和他相处很舒服。」
「所以,」去而复返的何亦旸站在我面前,安静地看着我,「姑姑和我们相处不舒服?」
「当然没有,」我有些错愕,「我也很喜欢和你们待在一起。」
何亦旸没再说话。
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们不想要我谈恋爱吗?」
这群小孩有这种心理也不是不可以理解,毕竟小时候,在他们的观念里,我有了新的家庭,就会「丢弃」他们。
虽然我心里清楚不会发生这种事,我和陆昭接触的目的也根本不是为了和他谈恋爱,但我并不想和他们过多地讨论这个话题。
他们在我眼里还是小孩子,我总觉得,我作为长辈,和小孩子分享感情经历是一件很不妥当的事情。
但是我养了他们快十年,他们在我心中,当然比才认识了一个月的陆昭重要得多。
我正想和他们解释,林妙妙却忽然笑了一声。
「不是哦,姑姑谈恋爱当然也没关系,」少女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餐桌上过于沉闷的气氛,「而且那个叔叔看起来很帅啦。」
她的语气恢复活泼,其他人好像也不再沉闷,庄瑜还主动插话:「是啊,不过还是配不上姑姑,根本没有姑姑一半好看嘛。」
我:「哈哈哈,其实长得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毕竟我根本也分不清谁长什么样。
不过看他们都恢复正常,我也就把到嘴边的解释吞了下去。
作为成年人,我不想和他们提及我过去的孤独,提及大哥和二哥,还有我心里复杂的感情。
「放心吧,你们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我像以前那样,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就算以后你们走远了,只要一回头,我应该都会在原地等你们的。」
「我知道的,姑姑。」宋鹊握住我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姑姑当然不能乱走啊,姑姑都找不到我们,」庄瑜站起身,比我都高了的少年嘻嘻哈哈地凑近了我,乖乖地低下头给我摸,「只有等我们来找到姑姑。」
我:「那今天一起看电影吗?」
「看!」林妙妙欢呼一声,「好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
他们都快高考了,虽然我没有限制的意思,但他们一个个都非常努力,都好久没有碰过娱乐项目了。
投影仪的那一块区域被我们重新装修过,地上是可以躺人的巨大绒毯,沙发边还有懒人沙发,各种抱枕散落在绒毯上,我们一人抱起一个,就自顾自地找位置坐下。
我坐在沙发上盘着腿,何亦旸坐在我前面,低着头看起来有心事,毛茸茸的短发蹭到了我的裤腿。
「今天把你认错了,对不起哦小羊,」我小声地说,「你没有怪我吧?」
他侧过头,好像是皱了皱眉:「我永远不会怪姑姑。」
这样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你们都穿校服,又长得都那么高……」
「嗯,」他声音闷闷的,「我知道。」
「好了何亦旸,这有什么不高兴的,」庄瑜一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姑姑小时候还把我认成宋鹊了呢,我都没说什么。」
我:「……」
那次他们学校排练节目,因为女生不够,派了庄瑜去扎了个冲天辫滥竽充数,结果我去接他们,对着庄瑜就直接喊:「小鹊!」
大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也没忍住笑了,又揉了揉庄瑜的头:「对不起小鱼。」
「没关系啦姑姑,」庄瑜仰头看我,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我懂的,你就是觉得我像女孩子一样可爱,问题不大,可以接受。」
「姑姑,脸盲症好像也是可以治的,」徐如途沉思片刻,「我查过资料。」
我正想说话,手机却振动了一下。
我点开屏幕,发现是陆昭的来信。
陆昭:我本是身世显赫的奥特曼,却被诡计多端的奥特曼所害!奥特曼家族弃我!奥特之父逐我!甚至断我伽马射线!重生一次,明天疯狂星期四,谁请我吃?
我:……
我发了个五十的红包过去。
我:[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陆昭:卧槽,真发红包啊,小贺你这样不行,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了。
我:我 v 奥特曼 50。
陆昭:[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我点开红包,发现是 188.88。
我:?
陆昭:别问我,不是我请的,奥特曼家族的其他成员请的。
陆昭:所以明晚要不要观摩一下奥特曼复兴史?
我:?
陆昭:请你吃个饭,赏个脸呗。
我专心致志地回着消息,没有注意到身侧的几个小孩都没有看电影。
他们的目光紧盯着我,直到我抬起头,才若无其事地移开。
(08)
和家里的阿姨交代了今天不用做我的饭,我就出门去见了陆昭。
和他聊天的气氛一如既往的轻松愉快,我们吃完了晚饭,沿着旁边的湖开始散步。
陆昭忽然问我:「小贺,你也快过二十六岁生日了吧?」
我:「是啊,下周日。」
「那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出来吃个饭庆祝一下?」他顿了顿,「带上你那几个小孩。」
我迟疑了片刻:「我得问问他们的意见。」
「你是他们的姑姑,他们肯定要和你一起过生日的,」陆昭语气轻快,「而且周末不就刚好高考结束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们叫我姑姑,」我停下步伐,「我应该没和你说过这件事。」
我确实告诉他,家里领养了几个小孩,但没有多说,他更不可能认识他们。
一般人只会觉得我是他们的姐姐或者妈妈,怎么会知道他们叫我姑姑?
陆昭僵在原地。
半晌,他「嘶」了一声:「……还真是敏锐。」
我执着地问:「你怎么知道?」
「贺小姐,」他捂了捂额头,「能不能别问我这个问题,我也很为难的。」
我目光沉沉:「你认识贺春来。」
贺春来,是我大哥。
他很明显地顿了顿:「嗯……」
「不对,」我自己否定道,「你还认识贺凉夏。」
贺凉夏,是我二哥。
这次,陆昭沉默了更久。
「我受人之托,该忠人之事,不能告诉你,」陆昭慢悠悠地说,「不过,这确实是你早晚该知道的事,等你生日那一天,你就明白了。」
「我二哥让你来的,」我自言自语,「他让你来做什么?」
「好了好了,我真的不能再说了,」陆昭后退两步,「我送你回家,小贺。」
其实仔细想想,我和陆昭的相遇,处处是端倪。
是他主动找到我的房子,当我的租客。他对我了如指掌,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知道我脸盲,也熟悉我和大哥二哥曾经的一切回忆。
他对我很好,体贴得不像话,可是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起码,没有他表现得那么热切。
只是我也不喜欢他,所以才心照不宣地默认他的靠近。
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求财,毕竟我是他的房东,但我后来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对我极其大方,本身也很阔绰的样子,不像是需要骗钱的人。
可,不喜欢我,又不是为了钱,他能是为了什么呢?
「哎,居然被发现了,」他嘀咕道,「要被骂了。」
我没有继续说话,因为我有预感,无论我怎么说,陆昭都不会透露半句。
也许,真的只有等到我生日那天,我才能知道一切。
「我生日那天,二哥会来见我吗?」被陆昭送到门口的时候,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可不能左右他的决定,」他摸了摸鼻子,「他是我师兄,不是我师弟。」
我愣住了。
回到家中,几个小孩都在桌上复习,见我回来,都乖巧地和我打招呼。
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我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风平浪静,陆昭没有再约过我出门,我也就安静地待在家中,陪伴着五个小孩度过高考前的紧张备考。
高考前夜,他们睡得很早。
第二天,我一个一个为他们加油,把他们送进了考场,然后不可免俗地迷信了起来,穿上了一件寓意为旗开得胜的旗袍。
学校门口人山人海,看着那些和我一样,脸庞上写满焦虑和紧张的家长,我忽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从当年的小豆丁到现在挺拔的少年少女,我居然真的把这群小朋友养大了。
高考结束当天,徐如途是第一个出来的。
他背着包往校门口走,越走越快,到最后两步并作一步,几乎快要跑起来。
出了校门,徐如途礼貌地拒绝了要采访的记者,停在了我面前,轻声喊我:「姑姑。」
「辛苦了!」我拿出纸巾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看来发挥得很好,兔兔。」
他笑了笑,安静地低下头,没再说话。
我眼尖地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红绳:「这是什么?」
这根红绳样式简单,很新——我能确定之前都没看见徐如途戴过。
他不动声色地捂住了手腕:「和他们一起求的,福绳。」
我又看了两眼,觉得红绳有点莫名其妙的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当是以前也有考生戴过这样的福绳,于是笑了笑:「这根绳子一定能庇佑你们的。」
这次,徐如途沉默了更久,才轻轻地说:「嗯。」
等到其他人出来,我发现他们的腕间,果然也戴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红绳。
「走吧,今晚吃大餐!」我笑眯眯地说,「庆祝我们家的高材生都顺利毕业啦!」
「好诶!」林妙妙热烈响应了我的话,状似不经意地问,「姑姑明天就过生日了哦?」
「是啊,零点过了就是,」我说,「怎么了?」
「姑姑都要过生日了,这一餐肯定要我们请的!」庄瑜积极地拿过我的包,「姑姑生日想吃什么?」
我哭笑不得:「我生日还在明天呢。」
「反正从晚饭一直到零点我们都会陪着你,」何亦旸冷不丁说,「明天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什么时候起,我要被他们「带」着玩了?
我觉得有些好笑,但心里却是暖暖的:「行,都听你们的。」
这一晚,整座城市都分外热闹。
高考结束的年轻学生们流连于城市的各个角落,肆意喧闹着,纪念自己逝去的青春。
我们先吃了大餐,又去唱歌,将近零点,一起回了家。
他们将我拉到桌前坐下,让我闭上眼睛,然后关上了家里的灯。
面前,倏而有烛火亮起。
「姑姑……」
「姑姑,可以睁开眼睛啦。」
巨大的蛋糕摆在餐桌中央,身边的小孩们面含笑容,目光干净地看向我。
徐如途伸出手:「姑姑,给你戴生日帽。」
少年分明的腕骨上缠绕着一条红绳,伸出手为我戴上那个金色的生日帽。
滴答,滴答,滴答。
在时钟彻底走向零点的那一瞬间,面前的这一幕忽然与记忆中的某一幕重合。
——「小秋,给你戴生日帽。」
我想起来了。
这根红绳,这样相似的场景……
我与大哥寥寥无几的几面里,他都戴着这样一根红绳,神色憔悴地对我笑。
叮咚!
我的脑海中突兀地响起了奇怪的声响,面前那一本越发透明的「百科全书」无风自燃,一页一页,被焚烧殆尽。
而我头痛欲裂,甚至来不及反应,就陷入了昏迷。
(09)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爸妈虽然去世得早,但大哥和二哥对我很好,他们精心地照顾着我,喊我小秋,为我荡秋千,给我做饭,努力而笨拙地逗我笑。
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
我努力回想,却还是想不起来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有脸盲症。大概是三岁,还是四岁,我对脸的认知慢慢模糊,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分不清大哥和二哥。
可我分明记得那一天,有人抱着我哭,眼泪是烫的。
眼泪原来是烫的,烫得我好疼。
好像是,从那一天开始,大哥忽然不再笑了。
他开始整天待在外面,偶尔回来看我,面孔很憔悴,手腕上戴着一根红绳,被他藏在袖子里,我只在偶然,才见过一次。
二哥高考之前,我发了一场高烧,隐约听到有人在我耳边争吵。
「……我都换命了,为什么还会……」
「你不能去!」
「……你要我看着小秋……」
「……我明白了。」
最后,我听到了二哥的声音。
他好像很疲惫,但也很坚决,抚了抚我的脸,将我脸上的碎发拨到了耳后,轻声说:「小秋,这就是你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