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为何恨我

女警耐心解释,声音微微哽咽:「我是***派出所民警**,文青姌是您的女儿吗?她在 B 市因病抢救无效死亡,请家属来认领。」

「骗子都骗到我头上来了!什么因病抢救无效死亡?我女儿健康得很!

「我二女儿结婚的日子,你打这种电话,晦气死了!」

女警强调:「文先生,我真的是民警。」

爸爸还是挂断了电话。

女警再次拨打,那边已经无法接通。

女警继续打给哥哥。

打了几次,有人接了。

哥哥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喂……您好……」

那边声音嘈杂,我在嘈杂声里捕捉到文韵忽远忽近的声音:「……捧花在哪……

「……快看看我的妆花了没……」

女警正要讲话,哥哥打断她:「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文韵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哥,你说姐姐今天不会来抢亲吧……」

哥哥柔声道:「不会,她来不了……」

是啊,我来不了,我都已经死了,怎么抢亲呢?

哥哥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抱歉,刚刚有点忙,您继续说。」

女警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派出所民警**,文青姌是您的妹妹吗?她在 B 市因病抢救无效死亡,请家属来认领。」

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半晌没有声音。

再次传来声音,那声音克制着颤抖:「我需要核对一下您的身份,和您言语的真实性。」

女警报出了警号和派出所地址,简单讲述了一下我在 B 市医院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下我的样貌特征。

那边的呼吸沉重而紊乱:「好,我立刻过去。」

「哥,婚礼快开始了,你在卫生间躲着干嘛?第一次做大舅哥,你紧张啊?」

哥哥的声音破碎而空洞:「文韵,青姌死了……」

16

几个小时以后,一群人涌进医院。

为首的是我的哥哥,他身旁站着的是我爸爸,还有穿着西装、打扮精致的洛隻。

最后进来的是换下了婚纱,但没来得及卸妆的文韵。

她板着脸,一脸不高兴。

也是,结婚的时候,家里死了人,她能高兴吗?

洛隻眼圈通红,第一个冲进太平间。

我的脸色苍白如纸,消瘦得眼窝塌陷,皮可见骨,算不上好看。

跟门外盘着新娘发型、妆容精美的文韵比,我难看至极。

洛隻抚摸我冰冷的脸,伏在我身上啜泣。

其实我想他滚开,别弄脏了我的躯体。

我还想让我爸爸、哥哥和文韵都滚得远远的,让我一个人走。

但是,我还欠着医院的钱,还有,总不能麻烦女警帮我火化吧?

所以你看,我死了也身不由己,也不能立马跟他们划清界限。

「亲人」这个词,又无奈,又讽刺。

爸爸一向矫健,这会儿步履蹒跚,由我哥哥扶着走进太平间。

爸爸眼中没有泪,神情稍有哀伤:「你说你从小到大,就是倔脾气,跟你妈妈一样,做事走极端。你要是不跟小韵闹矛盾,爸爸也会多关心你一点啊……」

哥哥神色则有些木然,我看不出他是否难过。

唉,其实他们难不难过,我都已经死了,本不该在乎这些。

可哥哥的表情还是刺痛了我。

他曾经那么爱我啊!

妈妈去世时,他搂着我说:「妹妹别怕,爸爸不疼你,我疼你。长兄如父,我既当你哥哥,又当你爸爸。」

哥哥自己也很伤心和害怕,却不让自己哭泣,挺直了腰背,紧紧拉着我的手,一刻不松开。

那时小小的我,在心里跟妈妈告别:「妈妈,你放心去天堂,哥哥会保护我的。我长大了,也会保护哥哥,你在天上看着我们就好。」

哥哥是我童年唯一的依靠。

如果妈妈真的在天上看着我们,那她看到我们兄妹关系变成这个样子,她一定很难过吧?

17

验证过了尸体,哥哥去找医院负责人,查看病例和抢救记录。

在看到「白血病」三个字时,哥哥的脸色骤变:「死亡原因是白血病病发期,受伤出血后,全身感染,引发败血症……」

哥哥喃喃自语:「青姌,青姌怎么会得了和我一样的病呢?

「怎么会?」

我也震惊了,哥哥得过白血病?什么时候的事?

跟在哥哥身后的文韵目光闪烁,明显心虚了起来,她在哥哥神思恍惚时,悄悄退出医生办公室,跑到楼下找爸爸。

文韵把爸爸拉到医院外面。

「爸,姐姐是得白血病死的,那哥哥会不会调查那件事?」

爸爸呼吸一凛,脸上闪过一丝害怕的神色,随即他平复下来:「你姐姐都死了,死无对证,那件事,你哥想查也查不到啊,你别自乱阵脚。

「早点把你姐姐下葬了,我们的生活就能恢复到从前。」

恢复到从前?从前是什么日子?是我人在国外,仿佛家里没有我这个人存在的日子?

现在,我真的不存在了,爸爸和文韵没有后顾之忧了。

在殡仪馆里,爸爸坐在冰棺前,看着我的脸,难得地悲从中来,流出几滴眼泪:「青姌,你妈妈怀你时,我早就爱上了文韵的妈妈,本是不想让你出生的,但家里的事,都是你妈妈做主。

「我把对你妈妈的厌恶,转移到了你身上。加上后来文韵出生,我把父爱给了文韵,对你没有多少感情。

「可是爸爸也曾想过,只要你乖乖的,对你妹妹好,我们一家四口过得其乐融融,也不是不可以。

「可你什么都要抢文韵的,你看文韵的眼睛,仿佛当年你妈妈死前看我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唉,你生了病,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是你的爸爸,拿钱出来给你看病,我是不会吝啬的。

「再说,爸爸也不缺给你治病的钱啊。

「你怎么就自己跑出来,不联系家里人呢?」

我嗤笑:「是你的宝贝儿子为了你的宝贝女儿,把我骗出来,让谢志申这个疯子把我禁锢起来,我怎么联系呢?

「不缺钱的爸爸,为了给文韵出口气,夺走了刚给我买的车子。

「你知道,文韵买的车子比我的车子贵十倍,即便是这样,你还是收走了我的车。

「你怪我,没有跟文韵相亲相爱?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女儿心机有多重?

「她故意激怒哥哥,让哥哥夺她的东西,就是为了让你讨厌我和哥哥。

「她不喜欢的东西,她装作喜欢得不得了,引得哥哥上当。她真正喜欢的,都埋藏在心里,一样都没失去。

「她不喜欢小狗,装得很爱小狗。哥哥把她的狗抢过来给我,那狗一上来就咬了我一口。

「她拿我的衣物训练狗狗,让狗狗在闻到我身上的气味时会狂躁。

「我在照顾小狗时,发现狗狗营养不良,吃的根本就不科学。

「文韵从来没有细心照顾过它。

「我好不容易把狗狗照顾得活蹦乱跳,有了正常狗狗的活泼,而不是在文韵那时,总瞪着幽深的眼睛,看什么人都像敌人,恐惧得瑟瑟发抖。

「可你出差一回家,就因为文韵的哭泣而打了我,抢走了狗狗,还给文韵。

「狗狗第二天就死了。

「文韵说是我虐待的,你从来不怀疑文韵的话。

「你说,我今天能把狗虐待死,明天是不是就要把妹妹也虐待死?

「哥哥只是鲁莽地抢文韵的东西,然后去忙他的事,在你打我时护着我一下。其他的事他一概不管,我告诉他,他也左耳进右耳出,不当回事。

「家里活得最痛苦的人,就是我。」

我絮絮叨叨地说,这些话,生前我也试图说过,但爸爸从来没有让我把话说完整过,每当我提起文韵,他就护短,愤怒地制止我继续说下去。

明知是无用之功,久而久之,我也就不说了。

现在,我死了,魂魄也即将消失,就一次性说个痛快。

虽然,爸爸听不到。

18

爸爸去休息了,哥哥来守着棺。

样子还是要做的。

哥哥手里拿着我们的全家福。

上面有爸爸、妈妈、哥哥和我。

没有文韵,真好。

哥哥摩挲着照片上我的脸。

那时,我才六七岁,有点婴儿肥,哥哥高我一头,揽着我的肩头。

除了爸爸的笑容有点僵硬外,妈妈、哥哥和我,我们三个人笑得非常开怀。

冰棺旁的哥哥说:「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为什么在我得了白血病的时候,你连跟我配型、献骨髓都不愿意?

「我疼了你二十年,换来的是你的薄情,你知道哥哥心里有多痛?

「文韵给我献了骨髓,我才能继续活下去。

「从那时我觉得,血缘再亲有怎样?我们同父同母,却比不上同父异母的文韵。」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哥哥提起他得白血病的事情。

哥哥说我不同意给他献骨髓?

可我压根不知道此事,更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在殡仪馆一直如行尸走肉般的洛隻,此时骤然抬眸:「泽识哥,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从没听青姌说过你得病的事。

「青姌跟我无话不谈,她对你感情很深,不可能连献骨髓都不愿意啊?」

哥哥眸光一闪,表情疑惑:「就在你们回国前几个月,我得了急性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当时是我爸去国外找的青姌,他带回了青姌的录音。青姌在录音里说,她学业正紧张,自己身体也不好,没办法回国配型。

「青姌的声音,我不可能听错。」

洛隻扬眉道:「声音,不可以造假吗?」

哥哥沉默了。

他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声音急切而愠怒:「你们还没找到谢志申吗?

「我亲自来。」

哥哥转头看了下冰棺,神情复杂。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那个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敢面对。

19

殡仪馆只剩洛隻一个人了。

他头靠在冰棺上,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青姌,泽识哥给我看的那些照片,对我来说是巨大的打击。我那么爱你,我接受不了你跟别人藕断丝连。

「泽识哥说,你最喜欢夺文韵所爱,从物到人。

「我也确实听说了,高中时你横刀夺爱的事情。

「我吃谢志申的醋,在看到你们在一起的照片时,我被怨恨冲昏了头脑。

「泽识哥说,要想让你回心转意,我必须成为文韵的爱人。

「文韵说,她可以陪我演戏。

「开始,我也是犹豫不决,可泽识哥给我看谢志申和你在民宿旅游的照片,我病急乱投医,答应了泽识哥,破釜沉舟。

「他们说,你一定会在婚礼上出现。

「我居然信了,我这个蠢猪,居然信了……」

洛隻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

我心里没有太多感觉,悲伤是悲伤的,但并不感动。

洛隻如果足够爱我,多想一层,就不会被我哥哥和文韵牵着鼻子走。

20

哥哥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他揪着谢志申的衣领,把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谢志申扯到我的棺前。

唉,又来了个碍眼的人。

殡仪馆里所有人都碍眼,赶紧把我下葬了吧。

哥哥怒斥谢志申:「你说你爱青姌爱得要命,你会保护好青姌,这就是你的保护?」

谢志申看着冰棺里我的面容,痛苦出声,声声如泣,听起来倒真是发自真心。

他视线转向哥哥,眼眸阴郁幽深:「害死青姌主犯是你们,我顶多算帮凶。」

谢志申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打开一段录像,递给哥哥。

录像上有三个人:我爸爸、文韵和一个陌生女人。

爸爸:「您是配音演员?能模仿别人的声音?」

陌生女人:「可以试试。」

文韵把我跟爸爸谈话的录音播放给陌生女人听。

就是些很普通的谈话,他们要听的,只是我的声音。

那天,爸爸第一次去国外看我,破天荒地跟我聊了会天。

爸爸绞尽脑汁地找话题跟我聊天,我心里十分欢喜,觉得爸爸终于爱我一点了。

可那仅有的一点温情,背后也是爸爸和文韵的图谋不轨。

陌生女人听完,试着模仿我的声音说了几句话,模仿得非常像。

接着文韵拿出一张纸,让陌生女人照着念,爸爸则用手机录音。

陌生女人模仿我的声音念道:「哥哥得了白血病?要我配型?爸爸,我学业正紧张,回国一趟要延迟毕业的。再说,我身体也不好,没办法给哥哥献骨髓。」

哥哥看完这段录像,脸色发白,目光涣散,仿佛失了魂。

谢志申冷笑一声,说:「我是跟踪文韵时,无意间拍到的,本来想着以后拿这个要挟文韵,帮我促成跟青姌的事。

「我想当青姌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她就只能依靠我了。

「于是我看着你们伤害她,把她推到我身边。」

哥哥抬手挥了谢志申一拳,表情痛苦地却是哥哥自己。

他跪在地上,发出压抑地哭声:「青姌……我怎么这么蠢……」

打着哈欠走进来的文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眨着清纯的大眼睛:「哥哥,抓到谢志申了,太好了,这下姐姐终于能瞑目了。」

哥哥缓缓站起来,面沉如铁,抬眸看向文韵,眼里阴戾的杀机迸溅。

文韵被哥哥刀锋般的眼神吓得咯噔一下,脚步顿住。

哥哥上前用力甩了文韵一巴掌。

那一巴掌就把文韵带倒在地,嘴角流血。

文韵哇哇大哭。

她惯是会哭的,哭起来让人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爸爸来了,看到文韵在哭泣,他顿时火冒三丈:「这又是怎么了?」

文韵指着哥哥,哥哥身后是我的冰棺,爸爸以为文韵在指着我:「文韵,你姐姐都死了,她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欺负你吧?」

文韵仍然在号啕大哭,爸爸心疼地把她扶起来。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文韵身上时,谢志申爬起来,迅速冲过去拽走文韵。

谢志申眼眸里是嗜血的红,他猛地把文韵的头撞向我的冰棺棱角,狠狠地,一下又一下。

爸爸和哥哥立刻去拉谢志申,救文韵,但发了疯的谢志申力气很大,爸爸毕竟年长,哥哥病后身体不算好,他俩没有第一时间制止住谢志申。

洛隻此时过去帮忙,三个人联手才把谢志申扑倒。

满脸血污的文韵像破旧娃娃一样,瘫软在地。

救护车、警车相继来到。

医生在现场抢救文韵,宣布文韵没有了呼吸,已经死亡。

爸爸接受不了这个打击,高血压犯了,晕倒过去。

哥哥陪爸爸去了医院。

洛隻让人把文韵的尸体送到殡仪馆别的房间去,他知道,我不想和文韵的棺材放一起。

警车带走了谢志申。

殡仪馆终于安静了。

只剩洛隻陪在我身边。

21

洛隻把我的骨灰撒进了海里。

他在海边待了很久,养了一条狗。

很像当年被文韵害死的那条。

一人一狗漫步海边,停下来的时候,洛隻就遥望海平线,静静地望着。

小狗蹲在他脚边,它不知道主人在思念谁,它只是乖巧地陪伴着主人,让主人不那么孤单。

文韵死后,爸爸的身体急转直下。

在文韵的墓碑前,爸爸突发脑溢血死了。

哥哥白血病复发,这个世上,没有他的亲人了,没有人再给他献骨髓。

他在死前,呼喊我的名字:「青姌,青姌,哥哥对不起你。」

在一片白光中,我听到爸爸和文韵吵架的声音。

爸爸:「要不是你天天演戏,说你姐姐欺负你,我能做出那样的事吗?」

文韵:「嘤嘤嘤,我没有妈妈,没有亲哥哥,只有爸爸你一个,我好怕你也不爱我?」

哥哥背对着我,挡住了他们:「青姌快走,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们。」

我转身离开,进入轮回道。

我知道哥哥会帮我拦住爸爸和文韵,这条轮回道上,我不会再遇到他们。

来世,我们不会再是一家人了。

我回头看着轮回道入口,哥哥的身影徘徊在那里,想进入,又却步。

他在等我的同意。

我轻轻摇了摇头:「哥,我最后再喊你一声哥哥,我们兄妹情分缘尽今生,就此两断。我不想在轮回的路上,还那么不开心。」

忽视哥哥落寞失望的表情,我缓缓转身,一步步往前走去。

我的轮回路上,没有给我添堵的人,真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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