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发出的强光，映射在苏华身上。
她终于扭头看到了身旁的卡车。
女人与车头，也撞击在一起。
这简直是一场令人刻骨铭心的惨剧。
我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悲恸，失声大叫了起来。
我眼前最后的画面，是苏华彻底倒在地上，鲜血濡湿了她披散着的长发……
手术室外。
我、付俊、李朔，三人一言不发。
李朔已崩溃得泪流满面。
而我也只是表面装作镇定，明白自己已经是摇摇欲坠。在来急诊室的几分钟路上，我只能依靠着付俊的身子，才站得住。
我们之中，也只有付俊还依旧冷静。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手术室外的提示灯，许久之后，才扯了扯我的袖子，把我拉到一边，向我道出了一段前史。
当年班里所有男生都知道，李朔和苏华分手，就是因为李朔母亲极力反对两人在一起。
据说在正式见面后，李朔母亲认为苏华根本不爱他，而是另有目的。
付俊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女人最了解女人。」
他说，那时李朔虽然爱苏华，却还是听母亲的话，和苏华分开了。
随后，伤心的苏华便离开这里，去了另一座城市，还嫁给过一个更不靠谱的男人。
她的丈夫很快出轨他人，两人又匆匆离婚，苏华的生活也因此过得十分辛苦。
那个时候，班里其他男生知道了这件事，甚至凑了一笔钱资助她。
再前一阵子，苏华不知怎么又从外地回来了。
同学们还见到过她和另一个中年男人在一起。
对方正是市里有财有势的大老板。
「所以……其实苏华回头找李朔也不是真心的。现在李朔的母亲死了，她也依旧脚踏两只船。」
付俊更靠近了一些，「李朔妈妈葬礼的那一天，我看到苏华望着老太太遗像的表情……非常不对劲，看上去很怪，像是在笑。这些，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什么都不再多说。
望着李朔趴在玻璃前、满眼泪光看着苏华的样子，我心中感慨，这一切到底是命运弄人。
医生说，苏华身上有多处骨折，脑部颅骨也受了伤。
即使身上的骨折能救治，大脑的问题却很可能使她再也醒不过来。
第二天凌晨，疲倦到极点却还未睡着的我，收到了付俊发来的消息：
苏华成了植物人。
如果没有奇迹，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醒过来。
我匆匆看了一眼手机，就甩下它不再多想。
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说不清是不安还是解脱，只是觉得自此，至少，我不再亏欠李朔了。
哪怕真的要论亏欠，我也只是对不起李朔的母亲。
第二日白天，我带了几束花，前往李朔妈妈的墓园。
在小雨淅沥的墓园里，我蹲下来，抚摸着李朔妈妈湿漉漉的墓碑。
看着她灰白遗像上慈祥的微笑，我暗暗祷祝，祝她在天上一切都好。
雨声不大，掩盖不住身后有人向我走来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心中却明晰。
从脚步声判断，来的人是李朔。
李朔将带来的花束放到母亲墓碑前。和我的花一样，都是紫罗兰。我们知道，她生前最爱这种花。
他轻轻放下花，仿佛怕惊醒母亲。
然后，李朔又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躲闪，听他说着接下去的话。
「沈眉，对不起。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犯下的错。如果没有我一时的鬼迷心窍，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罪恶的根源在我，不是你。」
他说着说着，便声泪俱下。
相识多年、知根知底的我，能看出他此刻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悔过。
可是，在经历了这么纷繁混乱的一切后，又有谁还是当初的那个自己呢？
我没有立即回话，只是决绝地抽出手，轻轻对着昔日的爱人摇了摇头。
我先李朔一步走出了墓园，却在门口碰上不知从哪里匆匆赶来的付俊。
熹微的光线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淌着细细密密的一层汗，也第一次发现，他的眉眼是那样温柔。
似乎有一股流动的情感酝酿在这其中。
他对我的心意，其实一直都坦坦荡荡地流露在脸上。
「沈眉，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他自然地拍拍我的肩头，努力作出一副大方的态度，笑着说，「沈眉啊，选择权可在你自己手上呀！大胆去做选择就好了。」
我看着这个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他，鼻子一酸。
他此时，对我很失望吧。
他……是真的喜欢我吧……
想到这些，我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雪白的雾气涌动。
我慢慢地抱住他，陪他再次感受这个冬日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丝温存。
……
几天后，我告别身边的朋友，以及李朔。
在父母的支持下，我决定暂时离开。
我需要时间，来逐渐想通一切。
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也在每个人心中倾轧出不可磨灭的印痕。
无论是谁，都需要时间的细沙慢慢抚平伤痛。
在这城市的最后一天，我郑重地和父母道了别，拖着行李箱来到机场。
登机之前，我看到和我隔着遥遥人海的付俊。
我告诉过他我的航班号。我不忍心对他的追问毫无回应。
就这样，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我望着付俊，浅浅地笑了笑，挥舞着手臂向他说了再见。
接着，我便转身走向前方，没有再回头。
我只给付俊留下最后一条短信，「勿念，你一切安好。」
自此后，我和过去的生活再没有丝毫联系。
曾经的朋友、同事，付俊、李朔……
记忆被我原封不动地切掉了一半，存留在我心底最柔软的深处。
除了偶尔和母亲父亲视频通话以外，过去的朋友与同事，我也再没有联系。
李朔和付俊也都没有再主动来找过我。
但他们都不知道。
刚到 S 市的日子里，我还是无法果断地割舍一切。
我时常会偷偷买好机票返回 A 市，在深更半夜偷偷看上还在昏睡的苏华一眼；又掐着李朔工作繁忙的时间点，去到墓园里探望李朔母亲，为她送去新一束紫罗兰。
我知道，李朔看见了紫罗兰，就一定会明白是我来过。
但我们达成了默契——不再打扰彼此的生活。
新工作，新城市，一切都十分平静安好。
心无挂念的我，在职场上顺利晋升。
甚至还有男上司对我传情。坦白说，他的眉眼有几分神似付俊。但我没兴趣。
在我租住的公寓楼下，他为我献上一束紫罗兰，自信地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
这自信，却总是付俊无法真正假装出来的。
我拒绝了他的爱意，却还是收走了那一束紫罗兰。呵，也真巧，又是紫罗兰。
那一晚，我将花束插在床头的花瓶里，接着昏昏入睡。
在梦中，我又见到李朔的母亲。
她还是如同记忆中那样，亲密地握着我的手嘘寒问暖。
只是这次，梦境中的我再也忍不住悲恸，抱着她大哭起来。
而她只是静静地抱着我，轻拍着我的后背抚慰我。
我似乎能听见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沈眉啊……回家去吧……」
「沈眉……去过你自己的好日子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能够做一段时间你的母亲……我已经很开心啦……」
「你放心……」
我在梦境中哭到不能自已，甚至感知到她正一点点离我远去。
我只能渐渐松开手，在一团空气中挣扎着摸索，试图挽留关于她的最后一丝触感。
次日早晨我醒来，却发现枕边并不是湿漉漉的。
而花瓶里的紫罗兰经过一夜，却依旧没有枯萎，反而变得更美……
我甚至有理由怀疑，李朔的母亲真的来过了。
就这样，几天后，我迎来了定居 S 市一周年的日子。
我谢绝了上司的挽留，很快从公司离职，动身准备回 A 市去追寻我真正的幸福。
一如李朔的母亲所说，还有人在等我呢……
我还要过我的好日子去呢。
就在我动身前往机场时，我收到了一条来自付俊的微信。
内容很简单。
「沈眉，我也来 S 市了，想去当地的主题公园玩。你能当我的地陪吗？」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望着我脚边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我不自觉喜极而泣。
毫无犹豫，我拨通了付俊的电话。
一年后，生命重启的这一夜，我出现在这座炫目的乐园里。
在城堡前，在灿烂的烟花下，我与他再次相拥。
（全文完。）备案号:YXA1d14KkxQI5QxBRr2tdlx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