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叔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只是彼时我尚且不知道,他那束光过于耀眼,带来温暖的同时也会带来灼伤。

我不知道陆稍有没有出来找我,我在城市不断闪烁的霓虹灯下睡着了。

梦境荒凉萧条,跟我妈死后那段时间里的一样,乱七八糟的内容,最后通通都会转变成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躺在满是鲜血的浴缸里,她面色惨白,唇角带着一抹妖艳决绝的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梦见她,她就好像是蛰伏在我身体里的一条虫子,吸食着我的精血而存活,时不时咬我一口,让我疼到无法呼吸。

那些画面,她使劲扯我头发的画面,使劲拧我胳膊的画面,我们高跟鞋砸我的画面……

我疼得要死了,却只敢躲在衣柜里偷偷哭泣,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爸爸。他每天都在忙公司里的事,怎么会有时间管我呢。

4

醒来是在陆稍的房子里,他正坐在床边看着我,眼睛下方染着一圈淡淡的青色。

就在那一瞬间,泪水迅速充盈我的眼眶。

我猛地坐起身抱住他:「陆稍,对不起。」

陆稍回抱住我,宽厚温热的手掌轻抚我的后背,声音里透露着几分疲惫:「以后不准再这么任性了,不准再让我这么担心了。」

我点头,眼泪浸湿他的衣裳,他始终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

大二下学期开学后不久,陆稍第一次带我去他的学校参观,我才知道他在学校里有多受欢迎。

女孩子们见到他羞得满脸通红,争先恐后的跟他问好,还主动的买水给他。

我很想拉着陆稍赶紧走开,却又想到他是老师,这么做可能会对他有负面影响。

我答应过他,不能再那么任性了。

转了一圈,陆稍带我去他们学校外面著名的那条美食街吃了水三鲜。

我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问他:「很好吃,陆稍,你会做吗?」

陆稍挑眉:「当然,改天做给你尝尝。」

晚上是回家吃的饭,秦璐做了一桌丰盛的大餐,她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说:「小满,这学期忙起来了是吧,你又没有住校,每天回来这边也不是很近,要不你就直接搬去哥哥那里住,这样阿姨也放心。」

我对秦璐的后面两句话很是满意,可是陆稍却面露难色。

「算了,不用,谢谢。」说完这句话我搁下筷子就走人。

遇见舒明肖是在一个我逃课去上网的晚上,我刚从围墙上跳下去,身旁跟着也掉下来一抹黑影,吓得我一个腿软差点摔倒在地。

男生眼疾手快扶住我:「唉,哥的魅力已经大到这个程度了吗?」

我定了定神,不打算理会他,翻个白眼抬脚走人。

男生追上来:「去哪个网吧啊,鑫源?」

「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我也去鑫源,我们顺道啊。」男生笑得灿烂。

见我不说话,男生快走两步跑到我前面,朝我伸出手:「你好何霜满,我叫舒明肖。」

「哦。」

我忘记了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我的名字,只一心想着陆稍刚才为什么没有回我的信息。

男生一脸懵逼:「面对帅哥这么冷淡,这不科学啊……」

刚到网吧门口,我就看见了陆稍。

在一家英式咖啡店里,他临窗而坐,面前是个长相清秀的女生。

女生开心的在说着什么,陆稍则安静的听着,清隽温雅的脸上布满笑意。

难怪,难怪不愿意让我搬进去,原来是有新的女朋友了。

我就站在网吧门口看着他们,舒明肖也站在我旁边看着他们。

我瞪舒明肖:「你干什么?」

他吹一声口哨,反问我:「你干什么?」

「神经病!」骂他一句我就转身进了网吧。

我把对面的敌人当成陆稍对面的那个女生,狂吃狂吃挨个追着跑了半张地图,最后一刀劈死。

舒明肖却输了,咬着烟大声问候队里那位打到一半就挂机的队友祖宗十八代。

我拍拍他的肩膀:「淡定,给我一支烟。」

他把烟盒和打火机扔给我,我学着他的样子把烟叼在嘴里,打火。

吸第一口,因为力度用大了点,我被呛得猛咳,差点背过气去。

「烟不是这么吸的,要先用鼻子,再用嘴,小口一点,然后张嘴,深呼吸,把雾吸进肺里,再慢慢吐出来,嗯,爽——」舒明肖教我。

那天晚上,我学会了吸烟。

舒明肖把我叫到篮球场上表白的那天下午,我接到秦璐的电话,她说,我爸快不行了。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我丢掉舒明肖强行塞进我怀里的玫瑰花,大步往校门口跑去。

刚出校门就碰上了正急忙赶来的陆稍,他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先我一步开口:「小满,你别急,我们现在就回去。」

我使劲捏着陆稍的衣袖,他腿长,走得快,我几乎要用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路上,一向镇定冷静的陆稍把车子开成了飞的。

我没能见到我爸最后一面,他躺在病床上,干瘦干瘦的,脸色白得透明,再也没了从前的潇洒与帅气。

我不记得是怎么出的医院了,只记得浑身瘫软,是陆稍背着我走的。

他的背宽阔温暖,跟他的怀抱一样。

江风柔柔的拂过我们,我闻到陆稍头发上淡淡的柠檬香味。

我紧了紧勾在陆稍脖子上的手:「陆稍,以后我只有你了。」

陆稍的脚步顿了顿,侧过头,轻声对我说:「小满,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我把头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以示回应。

办完我爸的葬礼之后,秦璐就把租的房子退了。

她买了去巴黎的机票,不包括陆稍的。

我在房间里偷听到她和陆稍在客厅谈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我听清楚。

「真的要走吗?」陆稍问。

「跟他这两年,也算是了了我曾经的梦想了,没有遗憾了。」秦璐一向清婉的声音透着几分落寞。

「也不一定要去国外,或许……」

「一定要去,我喜欢那里。小稍,你要好好照顾小满,她需要你。」

最后两句话让我满脸通红,我忽然有些羞愧,对于曾经欺负秦璐的那些所作所为。

秦璐走的那天我和陆稍去机场送她,她依然打扮得精致靓丽,栗色长发在脑后绾成花苞状,黑色大衣搭配浅蓝色直筒牛仔裤,知性而优雅。

她真的不像是一个近五十岁的女人,她是那么的独特美丽。

她明明那么尽心尽力的伺候我爸小半年,但她好像又并不难过我爸的离去,她那般风轻云淡,好像一只蝴蝶,只是短暂的在某一处风景上面停留过一下而已。

要到很多年以后的后来,我在乌斯怀亚的漫天风雪里收到秦璐寄给我的明信片,她在上面写,爱过他,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事,可是那些时光回不去了。小满,我们终究要向前看,

那一刻,我身边没有陆稍。

那一刻,我望着面前无限延绵的冰天雪地,泪如雨下。

陆稍的房间里有副画,画里是四只企鹅和一句话。

Fin Del Mundo,Principio De todo。

我问陆稍:「那是什么意思?」

「世界的尽头。」

「为什么乌斯怀亚是世界的尽头?」

「因为这个小镇与南极大陆很近,许多赶赴南极的科学考察队会以它为后方基地,或者是中转站,它是个自由的港口,也是个遥远的孤独的港口。」

那天回去,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无论陆稍怎么敲门我都无动于衷。

在机场的人声鼎沸里,秦璐第一次深深拥抱了我,她说:「小满,我真的很喜欢你,祝你幸福。」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可以对一个那么不待见自己的人如此温柔,这显得我像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直到陆稍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我的眼泪才再也止不住。

陆稍三两步走到我面前,把我拉进怀里,「没事的,小满,她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哭得更凶了,眼泪鼻涕全都糊在了陆稍的衣服上。

他笑着揉我的发顶:「小姑娘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我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问:「不好看又怎么样,你都会喜欢,对不对?」

陆稍的眼神暗淡了一瞬,随即,他点头,「对,哥哥永远都会喜欢小满。」

我生气的推开他:「我不要哥哥!你究竟要我说几遍?」

陆稍就不说话了,他沉默的盯着我,良久,薄唇轻启:「小满,别闹了,我们是兄妹。」

「谁跟你是兄妹?你妈又不是我妈,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不是兄妹!」

晚上,陆稍在书房备课,我披头散发推门进去。

他抬眸看我,神色平静无波澜。

「陆稍,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陆稍微微皱着眉,明亮的灯光下,我的视线落在他握着笔的修长的手指上。

我不禁想,如果有一天,那样好看的手指可以与我的合二为一,该有多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想被它带领着去很多很多地方,可以不用风景很好,只要和陆稍一起。

可是陆稍他不爱我,他再一次推开了我。

「小满,我说过,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除了爱情。」

我不死心:「为什么?」

陆稍盯着我,沉默许久,声音轻而缓:「因为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妹妹。」

从来没有过一次他这般明确的拒绝我,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落荒而逃的小丑,除了赶紧藏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5

我开始跟着舒明肖鬼混,逃课,打牌,打游戏,飙车……

我知道陆稍喜欢的一定不是我这种暴躁古怪的女孩子,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心里那头暴躁的小狮子跟着我一起长大了,它甚至雄壮得我无法驾驭。

发现我抽烟那天,陆稍发了很大的脾气。

他把我遗落在卫生间里的打火机狠狠扔到我面前,双眸似寒星一般,声音里满是愠怒。

像我爸出事我跟他摊牌那天一样,他又一次连名带姓的叫我——

「何霜满,你这是跟谁学的!?」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陆稍,他一向是温和冷静的。

我不说话,倔强的跟他对视着。

电话响起来,陆稍接通,语气瞬间软了软:「嗯,好。」

而后,陆稍迅速清理走了我房里所有的烟,包括那只打火机,冷冷的对我丢下一句「你自己反省反省」就出了门去。

我没有听话在屋里反省自己,而是悄悄跟踪了陆稍。

果然,他又去见了那个女孩子,他们并肩走在阳光下,看上去竟然有一点般配。

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家。

陆稍很晚才回来,见我坐在沙发上,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的脸色有一点苍白。

「怎么不开灯?」他问了句,走到我对面坐下。

「太亮了。」我说。

陆稍身子前倾,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自然浅握,看着我,问:「最近学习怎么样,会不会觉得吃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像以前的何远青一样,表面上好像很关心我,关心我的学习,关心我的生活,实际上根本不明白,或者说不在意,我的想法是什么。

「挺好的。」我回答。

「小满,哥哥希望你好。」

我问他:「陆稍,你喜欢她吗?」

陆稍皱眉,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提醒他:「你下午见的那个女孩子。」

陆稍愣了愣,说:「没有的事。」

「那她是谁?」

「她是……一个朋友而已,来找我说点事情。」

我差点就要问什么事情,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分了,我并不是他的谁,没有资格以这种态度向他求证任何。

可是他此时此刻闪躲的眼神,还有下午接电话时刻意放软的语气,就像一把刀子刺在我心上,一点一点越来越深。

「陆稍……」我喊他。

「嗯?」陆稍抬眸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看啊,陆稍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寂静黑暗的夜晚,他仍然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

他的温柔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随意表现在哪怕一个动作或者一句话上面,就足以叫我为之沦陷。

「对不起。」我说。

陆稍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拉解自己的领带,「以后离舒明肖远点。」

我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起身:「总之离他远点就是。」

我听话的没有再跟舒明肖鬼混,但我和他仍然是朋友,在学校碰到的时候会打个招呼,我没有再上过他那辆十分酷炫的机车。

大三那个寒假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假期,我和陆稍窝在一张沙发上看电影,科幻片、纪录片、喜剧片、战争片。

我是文科生,在历史这块却算得上是个半盲人,陆稍就会细心的给我讲解那些战争雷霆,风云变幻。

窗外寒风呼啸,雨雪同鸣,屋内明灯四起,温暖如春。

「小满,这个世界很美好,岁月还很长,我们要慢慢与它和解。」

那个男人,他的声音比凌晨三点绽放的海棠花还要温柔,还要让我为之心动。

只是可惜,彼时孤僻极端的我并没有去深刻理解他的意思。

圣诞节那天下午陆稍接了个电话就出门去了,我开心的从衣柜里拿出我提早了很久准备好的装饰品,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将客厅装点好。

发信息问了陆稍回来的时间,我穿上圣诞服躲在阳台后面的玻璃柜子里。

这个地方极为隐蔽,平时被我和陆稍拿来放置废品了,只有在晾衣服的时候我们才会经过它,所以我确信陆稍找不到我。

等了很久,等得我都快要睡着了陆稍才回来。

他身后跟这个女孩子,那个跟他在咖啡厅侃侃而谈,跟他在公园并肩而行的女孩子。

「小满?」陆稍叫着我的名字进了我的卧室。

而后,他拿出一套我的衣服递给那个女孩子,「她不在,你进去换吧。」

再然后,女孩子就穿着我的衣服出来了。

陆稍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说:「没想到很合身,我还担心穿不了,小满太瘦了。」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想从柜子里跳出来,却因为脚麻了没支撑住,直接整个人滚落到了地板上。

尴尬,难堪。

陆稍和那个女孩子一起跑到我面前,陆稍拦腰抱起我,对那个女孩子说:「子凝,你先自己坐会儿。」

说完,陆稍把我抱进了我的卧室。

他把我放在床上,脱掉我的圣诞服,俯身查看我的腿有没有受伤。

他的手指又冰又凉,我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哆嗦,眼泪也跟着掉了出来。

陆稍抬眸看我,神色复杂。

「她为什么穿我的衣服?」

「小满,你听我说,她的衣服不小心被……」

「她是谁啊,她凭什么穿我的衣服!?」我吼叫着推开他。

那一刻,我清晰的看到了陆稍眼里的低落,无奈,还有失望。

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跳下床跑出去,路过客厅时,正好对上那个女孩子带着几分茫然的眼神。

我恶狠狠的瞪她一眼,然后摔门而走。

我跑得很快,停下来才发现在下雪,不大,小朵小朵的,落在我手心转眼便融化。

只穿了一件毛衣,手机也没带,我抱着胳膊缩在路边的木椅上发呆。

舒明肖跟他几个兄弟说说笑笑路过,看见我,他先是愣了一愣,然后脱下衣服裹在我身上,「何霜满,你怎么回事?」

我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舒明肖皱眉:「谁他妈欺负你了?你告诉我,老子弄死他去!」

这话一出,他身后几个看好戏的兄弟就集体的对着我们阴阳怪气起来。

「哟,老舒,这还没到春天呢,你这桃花就开了?」

「老舒,这是不是你上次提起的那个什么满来着?」

「不得了了,老舒要开始玩女人了。」

「说话注意点,什么叫玩女人,我舒哥可正经了。」

……

舒明肖转头看了那几个男生一眼,对方立刻噤声。

「何霜满,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舒明肖忽然说。

我被他吓了一跳,取下身上的衣服想要还给他,却被他阻止。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我散落在耳前的长发,补充:「没关系,你的事情我不问,你只要跟我在一起就可以了。」

如果说前面那句话很吓人,那么后面这句话就很诱人。

所以,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我真的开始和舒明肖交往了起来,目的不纯,为了气陆稍。

「何霜满,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我让你离他远点,你听不见是吗?」陆稍拽着我的胳膊。

我对他笑:「哥你放心,舒明肖现在是好孩子,我们没有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了。」

我看见陆稍的眸光沉了沉,拽着我胳膊的手却没有松开。

「哥,明肖还在下面等我呢,我们要去看电影。」说完,我掰开他的手转身出门。

机车驶出拐角之前,我转头看了一眼,陆稍站在院门口的那棵柚子树旁望着我们,路灯微凉,将他高大的身影扯得零零碎碎。

舒明肖谈起恋爱来不像表面上那么大大咧咧,每次约会都是由他来计划,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配合他就可以。

「你喜欢我什么啊?」我问舒明肖。

他歪着头想了想,说:「大概,可能,是觉得你看起来很傻?」

我:「……」

「还有个原因,你打游戏很厉害。」

「哦。」

陆稍找我谈过两次,我以为他会阻止和我舒明肖交往,可是没有,他只是云淡风轻的叮嘱我保护好自己。

虚伪,可笑!

我在心里反复想着这两个词,再也没能对陆稍有过好脸色。

我们几乎不再跟对方说话,他沉默疏离,我冷淡客气。

他说得没错,我们只是兄妹。

我故意跟舒明肖待到很晚才回来,我以为陆稍会等我,结果等我的只是客厅里的一盏灯。

原来是真的,他并不在意我,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们中妹一场。

某天晚上,舒明肖照例把我送到家门口,我们互道晚安之后,他忽然捉住我的肩膀俯身在我脸上落下一个吻。

推开大厅的门,我被一股强大的拉力死死拽住,紧接着整个人被重重撞到墙上,顿时头晕眼花。

接着昏暗的灯光,我看清陆稍如火烧一般的眸子,他表情阴鸷的望着我,像一头狼。

我被这样的陆稍吓得不敢动弹,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陆稍。

「何霜满,故意气我?嗯?」他凑近我,咬牙切齿道。

我的双手被陆稍一只手捏住举在头顶,他的皮肤很烫,像要把我融化掉。

他的力气很大,我感觉自己的手腕都要被他折断了。

疼痛和恐惧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想控制住自己的喉咙,却丝毫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它发出巨大的呜咽声。

因为大口吸气呼气,我的胸口需要大幅度的起伏,可陆稍紧紧压着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陆稍就沉默的看着我哭,脸上的表情从狠厉逐渐变成愠怒再变成冷漠。

忽然,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猛地甩开我的手,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两步。

我抽噎着望着他,心里奢望他说点抱歉之类的话,或者哄哄我,没有,他只是仓皇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高大落寞,把这个寂静的夜晚划拉出一道亮堂堂的口子。

我通过那道口子往里张望,看见每一刻我曾与陆稍相处过的时光,看见他的温柔,他的细腻,看见他挑眉,他叹息,看见全部的他,还有他眼中的叛逆任性的我。

刚才的陆稍一定不是故意的,他从来不会这么对我。

「陆稍。」我喊他,颤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

陆稍顿住脚步,没有转身。

我魔怔一般走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他,「陆稍,我喜欢你,喜欢你对我好,喜欢你背我,喜欢你摸我的头,喜欢你叫我小姑娘,喜欢你做饭给我吃,我真的喜欢你,我们……」

陆稍的身子摇摇晃晃的,他抬手使劲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随即掰开我的手,转身,低头看着我,嗓音格外喑哑:「小满,你在说什么呢,我们是兄妹。」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我不喜欢你。」

「你再说一遍。」

「何霜满,我不喜欢你,以后你的事,你和舒明肖的事,我也不管了。」说完,他快步离开。

气温急剧下降那几天,舒明肖感冒了,我陪他一起去医院。

路过神经内科门诊室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个被陆稍叫做「子凝」的女孩子。

她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竟然是医生。

从医院出来后,我有些心不在焉。

舒明肖揽过我的肩膀:「怎么啦,至于这么担心吗,感冒而已。」

我没说话,专心踢着脚下的一颗石头。

「对了,房子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回过神来:「可以,今晚我就回去搬。」

「嗯,毕竟男女有别,我不希望你和他再住在一起,你要是一个人租房害怕,住宿舍也可以。」

「算了,我不喜欢很多人一起住。」

舒明肖嬉皮笑脸的凑到我面前:「那我搬过去跟你一起住?」

我转开话题:「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舒明肖弹我额头:「跟你开玩笑的,不过你真害怕的话我可以把对面也租下来,我住。」

「不用,我不怕,走吧,吃饭。」

那天我很晚才回家,在门口站了很久,始终想不好怎么跟陆稍开口。

推开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屋里没有人,我一路找到书房,看见陆稍坐在书桌前翻阅着一个笔记本。

我走到他身边,他才后知后觉的把本子收起来锁进抽屉,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有些惊讶的看着我。

那句「我想搬出去」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一把将我拉进怀里,「你回来了,小满,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他的下巴反复在我头顶摩擦,我感觉有些疼。

陆稍又喝醉了,第二次了,不,或许不止。

我推开他,把他摁在椅子上坐下,笑着对他说:「哥,我有话……」

「你不许喜欢别人。」陆稍把我抱起来放在他腿上,微微仰头凝睇着我。

朦胧的壁灯光线下,我看到他突出的喉结精致饱满,颈部线条流畅锋利。

我抬手抚上陆稍的胡茬:「说人话。」

「何霜满,你只能喜欢我。」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喝醉的陆稍比平时更多了一分温雅。

我的心惊天动地地颤了颤,这是陆稍能说出来的话?

我一只手搂住陆稍的脖子,一只手用拇指食指捻滚着他的耳垂,说:「可是陆稍,晚了,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你知道是谁。」

几乎是一瞬间,陆稍的脸色就狠狠沉了下去,他眸光寒冷至极点,「何霜满,我真的惯坏你了是不是?」

我从他身上撤离:「是,所以你就自食其果吧。」

回到房里,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6

收拾完,我拖着箱子头也不回的走出大厅,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我看见那些在冬雪的摧残下几乎枯萎的植物,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陆稍的时候。

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对我笑,第一次喊我小姑娘。

后来就被我缠上了,他或许会觉得自己挺倒霉的吧。

两年多以来,他一直在将就我,包容我,这样的一个人,我要怎样才能做到不喜欢呢?

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其实我有些后悔,可是陆稍没有来挽留我,我不知道这个台阶该怎么下了。

虽然这样的想法很矛盾,可是我还是希望他像从前那样摸摸我的发顶,说,小满,别闹了。

那样我就可以不用走了,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他,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想离开他。

推开院子的木门,我回头,看见陆稍竟然站在大厅外面望着我。

他微微曲身子靠在雪白的墙壁上,指尖的烟火被寒风吹得明明灭灭。

他只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宽松粗线毛衣,脖颈修长,额前的短发微微有些凌乱。

看上去,他像是被镶嵌在一副上了年代的水彩画里面的少年一般,明亮而淡然。

我看见他用力抽烟,一口接着一口,有些猛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我没走,我在等他叫我,可是我等了很久,久到他手里那支烟都燃完了,他也没有开口喊我的名字。

我真的走了,真的搬出了陆稍那个可爱温馨的小四合院。

不和陆稍住在一起,我的生活完全陷入了一种极度糜烂的状态。

泡面吃到吐,垃圾袋不到臭不换,沙发缝里全是零食碎屑,果皮在角落里发霉。

舒明肖骂骂咧咧来帮我收拾,他动作很大地拉开窗户,呼啦啦,刺眼的阳光洒进来,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抢过他手上的扫把:「你走吧,不用管我,租房子的钱我会还给你。」

舒明肖表情凝固:「什么意思?」

我重复:「我说你走吧,不用管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舒明肖默不作声的扭头看一眼被他收进垃圾袋的各类垃圾:「你这叫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不需要人管我,你走吧,真的,谢谢你,明肖。」说完,我直接把他推出门外。

我想我病了,离开陆稍我就病了。

我被他照顾得太好,就像一直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一样,忽然没了庇佑,忽然要面对满天风雪,便只能迅速枯萎。

陆稍来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刚刚喝过一点酒,睡意正浓。

我在网上看到说睡前喝一点酒可以助眠,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每天晚上睡着都会做噩梦,跟我妈刚去世那段时间一样,无论起初的画面是什么,到了最后都会定格在血染浴室的那一幕。

每次醒来都是满头大汗,没有一次是例外。

半梦半醒之间,那抹高大的身影好像先是进了我的卧室,在里面捣鼓许久,然后又出来抱我。

他的手臂很长很有力,他衣服上熟悉的气息争先恐后钻进我的梦里,我很快就再次彻底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就是下午了,屋里昏昏暗暗的,门口的一盏壁灯亮着,我刚想下床,被吓了一跳,地面干净得我简直不知道怎么下脚。

空气中弥漫着皮蛋瘦肉粥的香味,我呆了几秒,几乎是跳下床的,赤着脚奔进厨房。

陆稍正系着围裙在切菜,高大的身影在小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拥挤。

那一刻,好像全世界的雪都齐刷刷落下,每一对恋人都牵着彼此的手历经一场白头。

「去洗澡。」陆稍抬眸瞥我一眼,命令的语气。

我欢快的跑去浴室,把自己从头到脚搓了一遍,亦舒怎么说的来着,只要洗个热水澡就可以重生了。

正吹头发的时候,陆稍推开门进来,他一言不发的拿过我手上的吹风机帮我。

住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经常缠着他帮我吹头发,我头发长,自己吹总是费力又费时间,他帮我的话十分钟不到就好了。

陆稍很高,就算是望着镜子里的他,我也要微微仰着头才行。

「陆稍。」

不知道是不是吹风机的声音太大了掩盖了我的,他没有应我。

「陆稍。」我又喊。

这次我可以确定他听到了,只是不想应我而已,因为我看见他的睫毛颤了颤。

陆稍好像在生气,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但是会偷偷拿眼睛瞄我,也会给我夹菜。

以前他都会像个长辈一样问我这几天学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扰或者需要他帮助的地方之类的,现在却这么安静。

没办法,我只好说:「你不是说我的事你不管了吗?」

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显得我有多么斤斤计较一般。

他管我,明明我比谁都开心,他那句话,明明我很清楚就是一句气话。

「我不管你谁管你。」陆稍一边说,一边起身收碗。

「你……」

「啪!」我话未说完,陆稍手上的一只碗掉在了地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我揶揄他:「不想干活就直说。」

陆稍愣愣的看一眼自己的手,又愣愣的看一眼地上的碎片,站着没有动。

我跑去拿了扫把和铲子:「好了,你休息一下。」

最后是我洗的碗,陆稍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我。

「小满。」他喊我,声音喑哑低沉。

「嗯?怎么了?」我回头。

「明天我教你做菜吧。」

「为什么?」

陆稍就笑:「你几岁了?以后一个人的时候被饿死了怎么办?」

「我怎么会一个人呢,我不是还有你……」话未说完,我就看到陆稍暗淡下去的眼神,立刻住了嘴。

他好像又要生气了,算了,不说就不说吧,先依着他,反正我还是会继续缠着他。

那时候,我是如此笃定这辈子会和陆稍在一起,如此笃定我会和陆稍在一起一辈子。

后来,我这个心愿终于实现了,但却只实现了一半。

陆稍真的开始教我做饭了,从我喜欢吃的可乐鸡翅下手。

「先将鸡翅双面划口,冷水下锅,放入姜片和葱段一起煮,过程中记得把白沫捞起来,也别煮太久,感觉四五分熟就可以了,然后准备丁香八角花椒桂皮,放油翻炒,倒入可乐,慢火收汁。」

步骤听起来真的很简单,没有任何高难度无法理解的地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做出来的就是糊的。

陆稍真的是满脸嫌弃,我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

他说:「小满,你已经笨得出乎我的意料了。」

一本正经的语气,真的很欠揍。

7

接下来,陆稍又教我做了糖醋里脊,和几道普通的家常菜,依旧是学得马马虎虎。

「小满,很多事不能太着急,就像这辈子我们要走的路一样,只要确定了方向,就不要慌,我们要去哪里,去做什么,都和沿途的风景无关,所以我们要选择坦然的接纳并且热爱这段旅程,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觉得累,才会觉得来人世间这一趟修行是有意义的。」陆稍的眼睛亮晶晶的,比飘在窗户上的雪花还要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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