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黑镜规则怪谈》
返校回家，发现爸爸妈妈去参加葬礼了，他们给我留了一张字条贴在墙上。
【1.不要在晚上八点之后使用手机。】
【2.不要用餐桌吃饭。】
【3.外卖员的脑袋长在脖子上，外卖拿在手里。如果相反，不要开门。】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是我的外卖。
外卖员把外卖递给我，用脚抵住门，指着他脖子上的红色痕迹问：「我的项链好看吗？」
1
我是一个住校生，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但是这周爸爸妈妈去参加亲戚的葬礼了，家里只有我自己。
晚上八点多，我终于到家了。
玄关的墙上贴了一张很显眼的纸条。
【1.不要在晚上八点之后使用手机。】
【2.不要用餐桌吃饭。】
【3.外卖员的脑袋长在脖子上，外卖拿在手里。如果相反，不要开门。】
【4.确保自己在天黑之前安全回到卧室。当家里有且只有你一个人时，卧室是绝对安全的。】
【5.如果月亮升起时你依然留在室外，确保自己周围没有任何人。】
【6.冰箱只能用来储存食物。储藏前应剔除头发、牙齿、蝴蝶结等不可食用的部分。】
【7.未经允许，不要出门】
真是个奇怪的纸条。
脑袋和外卖，怎么可能反过来？
难道外卖长在脖子上，脑袋拿在手里？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外卖！」
是我在回家途中点的。
我立刻开门，把外卖接了过去。
外卖员却没松手。
他死死抓着配送袋的提手，把自己的衣领往下拽了拽。
「小姑娘，我的红水晶项链，好看吗？」
我这才发现，外卖员的脖子上，竟然戴着一条很短的红色水晶项链。
水晶是泪滴状的，被过短的项链像 choker 一样成排勒住，远远看去就像一圈刚流下去的血。
爸妈的留言条第三条：
【外卖员的脑袋长在脖子上，外卖拿在手里。如果相反，不要开门。】
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爬上了我的头皮。
2
「很奇怪吗？」外卖员松开配送袋，转身走了。
我立刻缩回屋里，把门反锁，怕锁不住，还用身体使劲顶了几下。
我并没听说我家最近有什么亲戚离世。
爸妈参加的葬礼到底是谁的？
纸条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我哆哆嗦嗦的摸出手机给爸妈打电话。
没人接。
无论打多少，始终没人接。
我又在亲戚群里发消息。
没信号。
无论发什么都没信号！
就在这时，我发现外卖小票的备注上，印着一行加粗的大字：
离开这里。快逃！！！
3
「DuangDuangDuang」
又有人敲门。
不，这次不是敲门。
是砸门！
我吓得一哆嗦。
是因为刚才给奇怪的东西开门了吗？
所以隐藏在角落里偷看的其他东西，也都找上来了？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看向猫眼。
外面站着一个外卖小哥。
他的脑袋长在脖子上，外卖拿在手里，正在不耐烦的用力敲门。
「有人在家吗？」
我紧张的看向他的脖子。
骑手制服的领子太高了，我看不见。
就在这时，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4
我的手机不是没信号吗？
怎么能接到这个电话？
「开门啊，我都听见你手机响了。」
我握紧手机，靠在门板上，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某团 app 显示，骑手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我哆哆嗦嗦的点开。
【快点啊，我下一单要超时了。】
「算了我放门口了啊。」
外面的人话音刚落，我家的灯忽然灭了。
整个房子瞬间漆黑一片。
我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黑漆漆的，似乎也停电了。
是跳闸了吗？
就在此时，我竟然听见了清晰的敲门声。
不是大门！
是卧室的门！
有人在敲我卧室的门！
可是，家里不是只有我自己吗？
5
「当当当」
我卧室的门还在响！
我立刻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
我的卧室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
甚至上了锁。
而此刻，我站在房门前，清楚的看见，有什么东西正在我的卧室里，拧我卧室门的门锁。
因为门把手在动！
在不停的被什么东西拧动！
6
门外是诡异的外卖员。
卧室有不知什么东西想破门而出。
我心跳如擂，手脚冰凉，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我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白光从窗户扫过。
它像探照灯一样依次扫过客厅里的所有东西。
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
上帝！
菩萨！
求求你们！
千万不要让我看到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忽然出现！
7
白光在客厅扫过一圈。
无事发生。
外面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我家在二楼。
如果从窗户跳下去，直线距离或许只有不到三米。
卧室的门开始剧烈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摇得粉碎。
走廊里漆黑一片，鸦雀无声。黑暗中不知隐藏着多少未知危险。
我心一横，借着外面微弱的月光，摸索着走向窗户。
我要跳下去。
我要离开这里！
这个家现在不正常！
8
啪！
我掉在了小区的花坛里。
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掏出手机，给爸妈打电话。
还是打不通！
在亲戚群里发消息。
还是发不出去！
我心慌意乱的找到同学群。
【在吗？】
发出去了！
我连忙切回亲戚群。
发不出！
难道我被亲戚们抛弃了？
不，不是，肯定只是网的问题。
可是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始终无法和亲戚们取得联系。
反倒是同学群里，有一个同学回复。
【咋了？】
我愣了一下，把地址发在群里。
【我遇到了点麻烦。有人可以来这儿接我吗？】
【我现在在小区里。】
【我家可能进脏东西了。】
9
我以为她会嘲笑我。
毕竟，脏东西，谁信啊？
但是她很快回复：
【别怕，我这就过去。】
我的心稍微安稳了些，在群里说了自己这边的详细位置。
很快，其他同学也看到消息了。
他们陆续加入聊天，安慰我别太紧张。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的时候，路灯散射在我周围的光消失了。
我抬头望去，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10
「尾号 6776，去师范附中是吧？」男人的嗓音很沙哑。
我的手机尾号的确是 6776.
师范附中是我就读的中学。
就在此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同学打来的：「我给你叫了辆车计程车。我们在学校等你。」
11
原来是这样。
我松了口气。
只是，这么晚了，我又是一个人，怎么能独自乘坐计程车呢？
这个司机一看就不像好人。
同学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他在电话里说：「你是害怕吗？别担心，我们可以一直保持通话。我和班长也正往学校赶呢，我们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那……一定不要挂断啊。」我这才从花坛里走了出来，跟着男人上了他的计程车。
坐定之后，不知是不是错觉。
我好像听见啪嗒一声。
那是车门上锁的声音。
「扫一下健康宝。」司机粗声粗气的说。
我连忙点头。
但是健康宝却没有扫出健康码。
而是扫出了一段红色的，不断闪烁的楷体加粗大字：
【看脚下！！！】
12
夜色已深，计程车里没开灯。
凌乱的月光从车窗探进来，被摇晃的行程晃得支离破碎。
司机在听交通广播。
【……我市乘坐滴滴顺风车后失联的 20 岁女孩赵培辰的部分遗体已被找到。尸检显示，被害人遗体有明显被侵犯痕迹，遇害时间为昨日晚间 8 至 9 点之间。警方正全力搜捕嫌疑人……】
司机「啧」了一声，换到另一个频道。
月光晃过方向盘。
我看到他袖口上有血。
13
「喂？还在吗？怎么不说话？」电话里传来同学疑惑的声音。
司机似乎察觉到异常，看了眼悬在车中的后视镜。
我们在后视镜中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很红。
像准备狩猎的猛兽。
我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十五分。
昨天失联的那个女孩儿，就在这个时候，在计程车里被侵犯杀害的。
她的遗体只被找到了一部分。
凶手尚在潜逃。
所以，如果我此刻低头看脚下，会看到藏在座位下的，另一部分遗体吗？
14
「你怎么了？」司机问我。
他的声音很沙哑。那是被烟酒常年侵蚀的声音。
同学也在电话里不停喊我的名字。
我回过神来，强装镇静道：「没什么，有点头晕。可能低血糖了。」
司机没再说话，手在座位边摸索着。
片刻之后，他拿出一盒奇怪的糖。
「请你吃糖。」
这是一盒英文包装的白色的药片似的糖。
我不敢吃，也不敢不吃。
我打开包装，里面掉出一张纸条。
【看脚下！！！】
15
我恐怕在劫难逃了！
我握紧手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向手机里的同学隐晦的求救。
「我最近很喜欢爱德华蒙克的《呐喊》。」
「你看过那幅画吗？我觉得和我现在的情况非常像。我和画中的主人公一样，都很崩溃。」
「我现在也在一座桥上，但是不是市中心的那座。这座桥我从没走过，它有点旧了，可能被废弃了很多年。我觉得它应该位于市公安局的西北方向。你知道西北侧的那条河吧？」
我的同学听的一头雾水。
「什么桥？什么河？你看下导航，你的车是不是偏航了？」
我当然偏航了。
但是如果司机真的是凶手。他会因为我纠正路线就把路线改回去吗？
不会。
他只会杀了我。
就在这时，电话里开始出现杂乱的电流声。
开始时我还能隐约听见同学疑惑的声音。
到后来，没有了。
只有 AI 机械的重复说：
「看脚下！」
「看脚下！」
我周围的一切都在引导我看脚下。
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16
我鼓足勇气，低头看去。
或许是头。
或许是残肢断臂。
或许是染血的衣物。
总之，我已经做好了直面恐惧的准备。
但是什么都没有。
我的脚下，只有一个被揉皱了的纸团。
17
【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时，我确认你已经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做得对，储备粮！】
【你并不属于那个家！快逃走吧！】
【逃脱时请务必留意以下规则。】
【1.每晚十二点在十字路口摇动手机。直至有人通过手机找到你。】
【2.手捧心脏的男人很危险。远离他，不要向他讲述你的任何想法，保持礼貌，不要将他激怒。】
【3.驾车出现的男人可以信任，跟他回家，他会保护你。】
【4.如果驾车的男人家中存在其她女人，杀死她们，否则你会被她们杀死。如果你无法熟练使用器械，与你拥有同源血液的婴儿可以帮你实现梦想。】
【5.保持所有房间清洁。】
【6.不要让同居的男人进入厨房。】
【7.不要让同居的男人使用扫把。】
【8.找到车钥匙并交给霸占卧室男孩儿。他将驾车离开。】
18
竟然是妈妈的笔迹。
我没有在意妈妈留下的第一张纸条，所以此刻身陷险境。
现在，妈妈用第二张纸条来救我了。
无论如何，我必须遵守纸条的法则！
【3.驾车出现的男人可以信任，跟他回家，他会保护你。】
我压下心中的恐惧，鼓足勇气对司机说：「我可以跟你回家吗？」
他说：「不可以。」
19
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司机都不再回复。
计程车穿过一段阴森偏僻的小路，停在了学校门口。
「下车。」他说。
我看了下手机。
网络早就被彻底切断了，我无法和任何人联系。
我明明只在车上呆了几十分钟，手机上的时间却显示已经过了四个小时。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
「快下车。」司机催促着。
我刚关上车门，他就逃命似的猛踩油门开走了。
午夜的学校并不寂寥，校门已经落锁，门卫伏在桌子上休息。
教学楼里灯火通明，朗朗书声朝气蓬勃。
透过窗户，我看到了正坐在教室里读书的我自己。
逃脱规则的第一条：【每晚十二点在十字路口摇动手机。直至有人通过手机找到你。】
我们的学校刚好离路口不远。
我穿着白色的睡裙，任凭长发披散过腰，独自一人走向路口。
虽然手机没有信号，但我还是边走边摇。
每当我摇动手机，手机就像回应我似的轻轻震动一下。
随着我离路口越来越近，震动的强度也越来越大。
终于，我走到了十字路口正中间。
当我再次摇动手机，回应我的不再是手机越来越剧烈的震动。
而是悠扬的钟声。
浓雾随之弥漫。
当钟声响尽，迷雾散去，我看到无数男人正从四面八方向我走来，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什么闪闪发光。
20
手捧心脏的男人最引人注目。
因为他们的心脏正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有力跳动，散发出生机勃勃的红光。
【2.手捧心脏的男人很危险。远离他，不要向他讲述你的任何想法，保持礼貌，不要将他激怒。】
第一个手捧心脏的男人已经老了。
他的心脏和他的体态一样老。心脏的光芒已经浑浊，心脏的表面布满紫黑色的斑驳血块儿。
他走到我面前站定，伸手要摸我的头发。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他的手悬在空中：「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我看清了他的脸。
他是我的爸爸。
21
不！
这不是真的！
我的爸爸是一个普通且正常的中年男人。
怎么会在午夜十二点，捧着心脏出现在迷雾中？
他一定是假的！
难怪说手捧心脏的男人很危险！
我摇了摇头：「谢谢你。我暂时不想和任何人回家。」
他久久的凝视着我，手中的心脏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
「真的吗？」
「是真的。」
他手中心脏暗红色的光熄灭了。
他变成了一团很浓的雾，随即消散在空气中。
果然。
他不是我的爸爸。
果然纸条不会骗我。
我心下稍安。
22
越来越多的男人捧着东西围上来。
有的捧着自己的心脏。
有的捧着跳动的音符。
有的捧着像蝴蝶般扇动翅膀的现金。
我牢记纸条上的规则，依次礼貌的拒绝他们。
直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我的面前。
他没有捧着任何东西。
他只是随便捏着一把车钥匙。
但他是开车来的。
他的车轮在无数捧着东西的男人身上碾过，把他们碾成灰、压成烟。
他没有向我发出任何邀请，只是问：「上来吗？」
【3.驾车出现的男人可以信任，跟他回家，他会保护你。】
他终于出现了！
我喜极而泣，激动的点了点头：「好啊。」
23
我坐着男人的车回家了。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
【4.如果驾车的男人家中存在其她女人，杀死她们，否则你会被她们杀死。如果你无法熟练使用器械，与你拥有同源血液的婴儿可以帮你实现梦想。】
我开始考虑如何杀死她。
绳子很常见，但我的力量有限。
厨房里有很多锋利的菜刀，但我不确定自己能否一击毙命。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女人，女人把车钥匙放在睡衣贴近胸口的口袋。
然后，她看到了我。
她向我走来，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然后微笑着对我说：「杀了我。储备粮。杀了我。」
24
她为什么叫我储备粮？
女人为男人准备了丰厚的晚餐。
比如，美味的红烧排骨。
我不敢轻举妄动，没有回应女人的话。男人踢掉鞋子，坐到餐桌前，大快朵颐。
我注意到餐桌附近只有一把椅子。
女人去厨房干活了。
我打开她塞给我的纸条。
在看到上面内容的一瞬，像是被一只章鱼死死抱住脑袋，我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塞给我的，竟然是妈妈贴在玄关墙壁上的留言条！
25
【作为女人，无论什么时候，务必遵守以下规则。】
【1.不要在晚上八点之后使用手机。】
【2.不要用餐桌吃饭。】
【3.外卖员的脑袋长在脖子上，外卖拿在手里。如果相反，不要开门。】
【4.确保自己在天黑之前安全回到卧室。当家里有且只有你一个人时，卧室是绝对安全的。】
【5.如果月亮升起时你依然留在室外，确保自己周围没有任何人。】
【6.冰箱只能用来储存食物。储藏前应剔除头发、牙齿、蝴蝶结等不可食用的部分。】
【7.未经允许，不要出门】
26
我冲向冰箱，里面果然储存了很多「食物」。
以及，没有来得及剔除的头发、牙齿，和蝴蝶结等不可食用的部分。
我回头看向正在吃饭的男人。
他餐盘里的红烧排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浇着汤汁的头骨。
我呕的一下吐了出来。
女人闻声赶来，递给我一个拖布。
「拖干净。」
27
「你们在吃什么？」我惊悚的向后退去。
女人平静的看着我：「他的姐姐。」
「姐姐？」
他们吃人？
他们在吃自己的亲人！
我逃到门口疯狂拧动门锁。
出不去！
门被锁死了！
我出不去！
女人温柔的看着我，慈祥的笑了：「还有我。」
28
「什么？」
「餐盘里的食物，除了他的姐姐，还有我。」女人微笑着向我敞开衣裳。
她的身上到处都是淋漓的血洞。
我不敢看。
她却笑着向我走来:「杀了我，储备粮。杀了我，你才能做他名正言顺的合法太太。」
什么？
合法太太？
那我现在是什么？
我要疯了，脑子却直觉似的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驾车的男人家中存在其她女人，杀死她们，否则你会被她们杀死。】
如果要嫁的男人已有家室，让她们永远消失，否则她们就会将我赶走。
【如果你无法熟练使用器械，与你拥有同源血液的婴儿可以帮你实现梦想。】
如果我没有斗走原配太太的能力，生一个孩子。用孩子上位。
所以纸条是错的！
它在教我破坏别人的家庭！
我不该这么做！
妈妈为什么要教我这么做？
29
我痛哭着跪在地上，抱着女人的腿。
「姐姐，我错了，我是被骗的，我不想介入你们，你放我走吧，好吗？」
她居高临下的摸了摸我的头，然后蹲下来，温柔的对我说：「你以为，是我把你关在这儿吗？」
我惊恐的看着她。
她笑了笑，将手伸向大门。
一瞬间，她脖子上的项链、她手上的玉镯、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竟然全都变成了枷锁。
它们凭空出现，将女人紧紧铐住。
她被枷锁拦住了。
她根本碰不到门！
「我老了，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里。」女人顿了顿，又对我说：「杀了我。储备粮。杀了我。」
30
男人确实很需要孩子。
这也是他晚餐后要做的第一件事。
女人看着我被拖进卧室，隔着门一遍又一遍的念着纸条上的法则。
「不要在晚上八点之后使用手机。」
「不要用餐桌吃饭。」
「不要让同居的男人进入厨房。」
「不要让同居的男人使用扫把。」
她念了很多。
但我一条都不想听了。
事后，我在厨房找到她做饭的菜刀，用力插到男人的胸脯上。
我在女人的尖叫声中，从窗口一跃而下。
我疯了。
男人的家在 13 层。
但我像鸟一样飞了下去。
31
但我竟然没死。
雾散了，夜里的马路又变得车水马龙。
我稳稳的坐在了一个陌生小区的花坛上。
我翻出手机，打开同学群。
没有聊天记录。
我又找到家族群。
【有人知道我爸妈去哪儿了吗？】
发出去了。
网络恢复了信号。
几乎立刻，我收到了大姑的回信。
【咱们全家都来参加葬礼了啊。】
【谁去世了啊？】
【一个小女孩儿。】
哦。
看来是个远房亲戚。
我走到路口，举起手机摇了摇。
手机没有震动。
没有雾，也没有捧着心脏出现的男人。
很好。
看来我已经回归现实了。
我松了口气，叫了辆车，回家。
司机让我扫健康宝。
核酸检测 2 天。
很好，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或许我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也许我患上了癔症。
32
我顺利回到家，打开门。
玄关的墙壁上没有纸条。
我彻底放下心来，打开客厅的灯。
这时，餐桌上，一个外卖袋子自己倒了。
嗯？
是有风吗？
我扶起了外卖袋。
它又倒了。
难道是我没放稳？
当我第三次扶起外卖袋时，我碰到了一个温热的小手。
这是一个肉嘟嘟的，温热的，小男孩儿的手。
我触电般将手缩回。
小男孩儿用那双白多黑少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姐姐，你不知道你不能用餐桌吃饭吗？」
33
什么东西！
我什么时候有了个弟弟！
就在这时，防盗门传来了钥匙拧动的声音。
该死，难道又是最早招惹的那个脏东西？
我真是有病，明明是在家里沾上了，为什么好不容易摆脱了，却又回到家里来再被它缠上？
难道就因为我下意识的以为，家是避风港？
我还来不及骂自己蠢，门已经开了。
是我的爸爸妈妈。
呼……
可算能松口气了。
34
我的爸爸妈妈抱着一个很大的黑白照片。
看来是死者的遗像。
真是的，参加个葬礼而已，怎么还把人家的照片搬回家啊？
我正要吐槽几句，却发现，遗像上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35
「……妈？」我惊恐的喊。
我妈听见了。
她问我：「干嘛？」
她能看见我。
我还活着。
我没死。
我不是鬼！
我这才松了口气，指着照片问：「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这是你啊。」
「我？」
「对啊，你的遗像。」
「可是我还活着啊。」
我妈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把遗像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我猛然想起来，大姑在群里说，今天，他们参加的是一个小姑娘的葬礼。
难道这个小姑娘，就是我？
那一瞬，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我只感觉自己口干舌燥。
我妈一看到桌子上的外卖，脸上立刻乌云密布：「你这姐姐怎么这么不称职？不是和你说过吗？不要吃外卖，外卖不干净也不健康。冰箱里不是有菜吗？你就给你弟弟吃这个？」
什么弟弟？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弟弟？
我什么时候同意养弟弟了？
我问：「你们参加的是谁的葬礼？」
「你的。」
「我的？」
「对啊，你的。」我妈理直气壮的看着我：「你是女人，也是姐姐，要懂得为家庭牺牲。我们家的女人，世世代代都是为家庭牺牲的。你看，我，你姑，你姨，哪个不是为了家庭奉献了一切？你也早晚要牺牲的。我们爱你才为你准备了葬礼。这是我们全家人对你的认可。」
36
妈妈去厨房煮饭了。
爸爸在客厅看电视。
小男孩儿把外卖推到地上，撒的到处都是，爸爸不耐烦的喊妈妈的名字。
妈妈连忙出来收拾了。
收拾的时候，她问我：「你怎么不帮忙？缺胳膊少腿吗？」
她问我时，我发现她的手脚上的肉也被挖空了，露出一截一截的枯骨。
我想起那个女人家里，餐桌上的「红烧排骨」。
那样的排骨，舅舅也经常吃。
37
我觉得问题还是出在我的身上。
我肯定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
或许睡一觉就好了吧。
我和爸爸妈妈道晚安，然后走向卧室。
爸爸拦住了我。
「你去干嘛？」
「睡觉。」
「那不是你的房间。」
我已经在那张床上睡了十六年了。
那不是我的房间，那我的房间在哪？
我爸爸抬手指向厨房：「你的被褥已经挪过去了。」
「什么意思？」
「这不是你的家。你是外人。」
38
我在厨房的储物间找到了自己的床。
这张床是用木板搭的，放在一些杂物上。
床没有垫子，但是有褥子和棉被。
即便拉上床帘，也能闻到近在咫尺的油烟味儿。
我妈柔声安慰我：「别担心，睡隔间只是一时的。等你结婚之后，就可以和你老公在主卧睡了。」
她满怀期待的问我：「驾车的男人出现了吗？你有没有杀死他家的其他女人？」
我猛然想起那段被我当成癔症的经历。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39
我问妈妈：「那个小男孩儿是怎么回事？」
妈妈的眼睛里闪烁着希冀的光：「弟弟是我们的希望和未来。」
「不，不是这个。我是问，弟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如果是突然出现的，那我肯定是疯掉了。
这一切都是假的。
只要我接受治疗，这一切就会消失。
我就可以重新变成爸爸妈妈的宝贝女儿，睡回卧室的大床上去。
我的妈妈说：「弟弟是你上学的时候，妈妈十月怀胎生下的。」
怎么会是这么合理的回答？
难道我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假的吗？
我崩溃的说：「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你怀孕啊。」
妈妈哭笑不得，仿佛一切都本该如此：「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和你又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这是我的家，你们要给我生一个弟弟，难道不该提前和我商量吗？」
「不是这样的，宝贝。」妈妈认真的告诉我：「我们不是给你生了一个弟弟。而是为了生这个弟弟，不小心先一步生下了你。」
40
我崩溃的冲出厨房，拼命摇晃卧室的门。
我要进去。
那是我的房间！
我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才不是生儿子试验的失败品！
小男孩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身后。
他揪了揪我的衣角，用那双白多黑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死盯着我：「姐姐，不止那里，一切都是我的哦。他用手指向我的眼睛：你也是我的。妈妈是姥姥留给舅舅的，你是妈妈留给我的。」
他的脑袋大的畸形、瞳孔很小，在又大又圆的眼眶中诡异又不协调。
我一把推开他指着我的手，忽然发现房间里坐满了和他一样的小孩儿。
他们在沙发上、电视上、冰箱上、鱼缸上坐着，全都歪着头死盯着我。
我的头顶忽然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抬头望去，吊灯上竟然也坐了一个。
「滚出去！滚出去！」我崩溃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但是没有人理我。
爸爸、妈妈，还有到处都是的弟弟，他们都只是静静的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弧雪白的婚纱裙摆。
41
我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和我极为相似的脸。
她穿着一身圣洁的婚纱，耳环和项链都是纯金打造的镣铐。
她的捧花是一束血淋淋的玫瑰，捧花上的绑带将她的双手紧紧绑在身前。
她很美。
只是双臂和左腿都只剩下森森白骨。
她用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微笑着问我：「想逃走吗？找一个有车的人嫁了，然后给弟弟买一辆车。」
我被吓得跌坐在地，手脚并用着往后挪。
42
「不要怕，我们是一样的。」
新娘蹲下身，抱着鲜血淋漓的花束看我。
「即便是外卖员对我们来说也可能存在危险。不做家务就不能安心在餐桌上吃饭。夜里出行要随时担心被杀。为了稳定殷实的伴侣，拒绝真心或有才华的爱人。为了钱抛弃良知。出卖自己的一切辅育继承血脉的弟弟。」
「这就是我们循规蹈矩的一生呀。」
「大家都是这样生活的。」
「大家不会错。因为所有人都这样做，所以这样是对的。」
43
「什么所有人？才不是所有人！」
我想躲，但爸妈挡住了我的退路。
骸骨新娘挣脱捧花的绷带，将捧花塞到了我的怀里：「好啦，到你了哦。」
不……
不可以到我！
我鼓起勇气站起来，用力向她推去。
她比看起来结实得多，身体只是微微晃了一下：「怎么回事？你在反抗吗？」
我无暇顾及。
我推开她，拼命向门跑去。
她和我的父母并肩站在一起，和谐的像一家人。
我拼命打开防盗门向外冲去。
外卖员站在走廊里扭头看我，他的头被拎在手里，脖子上顶着一堆订单。
出租车司机的车就停在楼下，看到我过来，他吓得一下子钻进了车里。
不知什么时候起雾了，白蒙蒙的雾里，站满了有车的男人。
他们或是贫穷，或是富裕，但是有一个共同点：都用审视货物的眼神看我。
我在他们之中穿行。心跳如擂。
奇怪的是，根本没人拦我。
只有我的父母，跟在我后面狂奔。
44
不知跑了多久，我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我终于跑回了学校。
学校里灯火通明，隐隐传出朗朗读书声。
「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
「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我冲进学校，校门口站着一位消瘦的女老师。我冲向她身后的一瞬，周围的一切像被戳破的泡泡，全部变成了碎片。
书本垒摞的高墙在头顶汇成哥特式的尖深穹顶，我回头看去，遍布四周的书墙里，没有追猎我的父母。
他们被挡在了墙外。
老师在我面前展开两张纸，正是玄关和出租车里那两张奇怪的规则。
我问她：「这些规则到底是什么？」
「傲慢、偏见、愚昧、压迫。和一些其它不无关紧要的糟粕。」
她将规则撕成碎片：
「都结束了。」
番外
【女外卖员的日记】
这是我今年第二十四次在夜里为 7 单元 3 号楼那个小姑娘送餐。
她好像是一个住校生，只有周末的时候能回到家里。
每次给她送餐，她都很谨慎，要隔着猫眼看很久。
我想她一定很害怕吧。
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儿的时候，我也时常因为担心被坏人伤害而恐惧独处。
我向她展示了我新买的项链，但是她好像更害怕了。
唉，活着真难。
【男出租车司机的微信聊天记录】
媳妇儿我跟你说，刚才真是绝了。
大半夜的，上来一个小女孩儿，一个人打车去学校。
昨天不是有个女的被出租车司机谋杀了吗？交通广播刚好在说那件事儿。
她那个脸色啊，我去，就好像我是杀人犯似的。
你知道更离谱的是啥吗？
临下车的时候她竟然问我能不能跟我回家。
我没吹牛，这有啥可吹牛的。我当时都吓死了。
多吓人啊。大晚上的，长头发，披着，还穿了个白裙子。
得亏我没做亏心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呢。
我想好了，以后晚上不载女乘客。
我管她们怎么回家呢，那万一出了点儿啥事儿赖我身上我咋办？
外头危险也是她危险，总好过我被讹钱吧？
【妈妈的日记】
我早说过女孩儿没必要去念书，读过书的丫头不听话，非不信。
免费的学校能有什么好啊？
现在好了，该嫁人的时候不嫁人，又回去读书。
那小王儿多好的条件啊。
有钱，而且看得上她。
不就是打老婆吗？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打老婆。
可惜高考的时候她不回家，录取通知书也不寄到家里。
不然说什么也得让她嫁人换彩礼。
【我的日记】
终于毕业啦！
以前我总和同桌说，备战高考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其实不止如此。
还治好了我的神经病~
拥有良好的作息和自由的人生规划后，我再没看见过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独自在家时，依然不敢开门拿外卖。
夜里一个人坐出租车，还是会担心司机图谋不轨。
弟弟出生后，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变成了同龄人笔诛口伐的扶弟魔、亲戚群起攻之的不孝女。
传闻一个人一生中会死三次。
第一次是脑死亡，意味着身体死了。
第二次是葬礼，意味着在社会中死了。
第三次是遗忘，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关心这个人了，那就是完完全全地死透了。
我常常梦到年少时那场幻境中的葬礼。
那时我是病着的，可我认为我并没疯。
我只是很具体的看到了：自己是怎么在肉体还活着的时候，被周围人宣判了社会关系和存在意义的死亡。
那是披着文明外衣的温和活祭，想把我变成真正的行尸走肉。
我闯过高考那条独木桥，竭力救活了我自己。
现在，家里依然没有可以供我睡觉的床。
而我，好像已经不再需要了。
（全文完）
作者：别挠我的纱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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