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疾步朝我冲来,我却下意识拉起被子,胡乱地摇头,嘴巴不停抽动,让他滚远点来,别过来。
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还是靠近了,刺鼻的异味在空气中蔓延,细小的浮尘如千斤重般砸在我的心头。
我屏住呼吸,如同失去色彩的木偶一般,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掀开我的被子,将那一大片带血的排泄物暴露。
「啊——」
我听见自己怪叫出声,难听又尖锐,调子拖得很长、
江褶被惊恐吞没,手足无措地想抱住我,又不知如何下手。
明明是关切的眼神,可我却觉得在被他凌迟。
护工闻声赶来,将我重新盖住,对江褶道:「你先出去。」
江褶想说什么,护工阿姨补充道:「她不会想你看到这一幕的,听话。」
等他走远后,我身子才终于像一团烂泥一样瘫软下来,我极力扯出一个感激的笑,可是声音却羞耻得近乎呢喃:
「阿姨,辛苦你了。」
16
晚上吃完饭,我主动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她应该是在外面跳广场舞,周围很热闹,偶尔还有老头老太太催促她的声音传来。
「妈妈,你怎么比我还忙?」
她爽朗地笑道:「因为妈妈知道,妈妈快乐了,妈妈宝贝女儿就会快乐的。」
鼻尖一酸,我擦掉眼泪,用夸张的表扬口吻掩盖声音里的异样:「哇,老太太好有境界,我现在特别快乐。」
妈妈突然认真起来:「你打电话过来,没出什么事吧?」
我连忙否认:「没事儿。你的女儿有多能干你还不知道?什么事情都难不倒我的,放心跳舞去吧。」
「也是,你从小就能干,那我去了,下次打电话提前微信说一下,我好安排档期。」
妈妈开着玩笑,我哭成泪人。
挂断电话后,我看向旁边比我哭得还凶狠的江褶,突然感到有些好笑。
我想陪着长大的男孩,看样子还需要成长很多年才行。
「别哭了,带我去看海吧,如果能等到日出,就没什么遗憾了。」
江褶有所顾虑,我又说:「还有什么事情比满足我心愿更重要呢?」
海面铺陈着银河,一个月亮住在水里,一个月亮挂在天上,嶙峋的礁石是沉默的守望者。
天地之间,风来去自由。
我坐在轮椅上,被江褶推着沿海滩慢慢前行。
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
离公路很长一段距离后,我示意他停下。
「就这里吧,陪我聊会儿。」
他坐在我脚边的沙滩上,头靠着我的膝盖,头发被风吹得向后倒,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
「好。」
其实关于他的事儿,我一个字都不想提。
犹豫许久,我说:「再叫声姐姐听听吧。」
「姐姐。」
泪意直逼眼眶,我重重揉了下他的脑袋,就当报复。
但更狠的报复,还在后面。
我站起身,缓步走向海边。
江褶紧张地亦步亦趋跟着。
我从口袋中掏出车钥匙,回头冲江褶笑了笑,然后用力扔出去。
这是下车时,我偷偷从他口袋里偷过来的。
扑通一声后,海面又恢复平静。
「那姐姐再给你长个教训,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说。
江褶慌张地抓住我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纪年,说话啊,你到底干什么?」
我直勾勾望着他笑,欣赏他的急切惊恐。
好一会儿才说:「把你车钥匙扔了就是一个教训啊,傻子。」
他松了一口气:「你把我扔进海里都行,别吓我,求你了。」
我敷衍地点点头,重新将视线放在远处的海平线上。
「江褶,我们一起找贝壳吧,如果你找到了让我满意的贝壳,我就原谅你。」
他眼睛一亮,惊喜道:「不骗我?」
「不骗你,我们一起找。」
月色下,我和江褶蹲在沙滩上认真地找寻,海浪涨起退下,和风声合奏。
他渐渐放下防备心,视线能从我身上挪开好几秒。
在某一个他没看我的间隙,我拿出藏在内衣夹层里的修眉刀片,割开自己的手腕。
没我想象中那么疼,比病痛发作时,要舒服多了。
我甚至感受到一种即将解脱的快乐。
「江褶,你快看我。」我兴奋地喊道。
他瞳孔一缩,连滚带爬地来到我身边:「你又骗我,你特么又骗我。」
他抱起我,往路边跑去。
可是车钥匙被我扔了,手机在下车前,按照我的要求留在了车内。
这里偏远,也不会再有第二辆车出现。
没人,没车,没手机,伤口极深。
他救不了我。
更何况我提前做过功课,记住了割腕该注意的所有细节。
他此时能做的施救措施根本无济于事。
只能在无望中参与我的死亡。
「别怪我太残忍,姐姐怕你忘了我,记住啊,以后再对不起别的女孩,我会做鬼来找你的。」
「这个惩罚好解气啊,我不恨你了。江褶。」
「再告诉你一件事,我爱过你。」
「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拼尽全力往前跑,甚至不敢低头看我一眼。
那轮月亮,也躲进了灰色流云。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在回忆中细细想它的光,何时曾落在我身上。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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