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全身各处真的没有一块好肉了,脸上比青春痘更密集地挤满了红疹,就像从外星来的生物一样诡异。
更恐怖的是,手臂上最早长出的疹子已经腐烂。
不仅仅是流血,里面流出的汁液变成黑色,隐隐散发出腐败的味道。
我害怕极了,原来它们不仅仅是恶心,还会溃烂。
到家为止,秦秋给我打来十多个电话,我都没有接。像是骗局被彻底戳穿,我脑海里一片混乱。
他知道我的住址,决不能让他找过来。
我匆忙整理了随身物品,夺门而出。
当晚我住在宾馆,过几天我找到合适的房源,重新在城市另一头租了房,才敢给秦秋回电话。
他接起电话就焦急地说:「歆歆,我知道见父母可能还是太快了,但你为什么要躲我呢?我这几天有多担心,你能想象吗?」
「我……我没想好。」我嗫嚅着说,不得不再扯一个谎,「你等我一段时间好吗?这两个月,我想飞去澳洲散散心。」
秦秋在电话里劝了我许久,我都没有松口,也因此撒了更多谎。
他不知道,我在电话这头忍受着百倍的苦楚,眼睁睁看着身上脓血流出、逐渐腐烂,疼得几乎要昏过去。
可是都到了这个地步,我失去秦秋,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必须稳住他。
终于,秦秋同意了:「那你一定注意安全,我会等你的。」
我搁下电话,长出一口气。
为了跟秦秋结婚,我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再付出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我不说谎,红疹就会自愈;等我好全了,可以继续跟他交往。
就算现在是个怪物,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跟秦秋结婚,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能大手大脚花钱了。
想到这里,我心情好了起来,甚至在 X 宝上下了单,托澳洲代购买一件羊毛披肩和葡萄酒,作为我「回国」之后给秦秋父母的礼物。
我满心期待地在公寓里等着,想象着未来是什么样子。
然而,红疹并没有如我所愿的那样好转。
我一天天地在腐烂,如同一具死掉的尸体那样,伤口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腐坏的肉一块块摇摇欲坠。
到最后,我不能不把自己整个用床单包裹住,才能防止烂肉掉下来。
我似乎用尽了上天赐予我的改过自新的机会。
从我的手臂上,到腹部,到背部,到大腿,充满了腐坏的空洞。
我用烂掉的手拨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接通那刻却立马挂掉。
这是天谴,我已不相信世界上有谁还能救我;我在好转的时候没有珍惜,幻想着承受一部分代价,追逐更大的收益,我不过是个毫无敬畏心的赌徒。
我一点也不怀疑自己要死了,双眼呆滞地躺在床上,不再去想秦秋的事。
门铃却在这时候响起来。
我想不通谁会找我,秦秋不知道我的地址,我在这个城市也没有朋友。
它催命一般响个不停,我叹了口气,从床上起来,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门外说是快递,我想起来之前买的披肩和葡萄酒,打开门。
一开门我就怔住了。
秦秋抱着一个快递箱,站在那里,身上穿着某物流的制服。
我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秦秋找到了我的住处。
但随即我明白过来——完全明白过来。
我的心一寸寸凉下去,不由得发出了声冷笑。
我遮着脸,秦秋没认出我,自顾自地把箱子递过来:「小姐,你的快递到了,请签收。」
我却捂住了嘴,先是吃吃地笑,再然后忍不住了,爆发出一串大笑。
「秦秋,秦秋……原来你也是个骗子!亏我为你、亏我为你……」我说不下去了,泪水滚落下来。
「你……」他迟疑一下,我这才看到他胸前的工牌,上面写着「方顺烨」三个字。
连「秦秋」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你是梁歆?」他错愕地说。
我没有理他,而是恶声恶气逼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身上的西服、名表、双肩包,都是哪里来的?」
方顺烨着了慌,放下箱子想要凑过来:「歆歆,你听我跟你解释……」
「你说啊!」我一声厉吼。
他被我吓着了,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参加了一个培训班,都是那里借来的,不是我的。」
「什么培训班?」
「钓……钓白富美。」
我怒火攻心,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那跟你一起来的客户呢?也是假的?」
「是我们培训班的另一个学员,他看你对我有兴趣,就自觉退场了。」方顺烨镇定下来,语气也流利了许多,一个劲地自说自话,「歆歆,虽然我的背景是假的,但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久,我爱你是不是事实,你还不知……」
「啪」地一声,我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气得直发抖:「那你的父母?别墅区?你带我见的——」
「都是假的。别墅区是租赁的场地,父母是请了群众演员,那一晚确实花了我不少钱,没想到你却走了,我还以为是你察觉出我的问题,才临时下车的。」
我摇着头,不停地后退。
方顺烨还在那里滔滔不绝,述说着他有多爱我,他为我做了多少事,认为我也离不开他。
颅内血压不断升高,我眼花耳鸣,面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
我最终制止道:「……够了。」
接着我摘下口罩,露出满是红疹的脸,其中一些早已溃烂得不成样子。
他目瞪口呆,愣愣地盯着我。我脱下衣服和裙子,把浑身的腐败展现在他眼前,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一部分烂肉随着我的动作吧嗒掉在地上。
「这是我为了欺骗你付出的代价。」我质问道,试图让他感到愧疚,「即使这样你仍然爱我吗?欠我的东西,你还得清吗?」
方顺烨顾不上听我说话,大叫一声,见鬼似的转身往外跑,脚下还差点滑了一跤。
我尖叫着追出门外:「秦秋——方顺烨!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他没有停留哪怕一秒钟,快速地沿着楼道逃了下去。
我跟在后面,但全身肌肉已经像坏掉的肉松,使不上一丝气力,左脚不小心绊住右脚,一头栽向楼梯之下。
「砰——」
小时候,我玩过装满水的气球,「砰」地一下甩到墙上。
就像这样,砰,我的血肉脱离身体,碎了满地。
血水失去了皮囊的薄薄一层包裹,满溢出来,漫过了阶梯。我努力地向前爬,就算变成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我也要向前爬。
向前,向前。
向前,向前。
我探出只剩骨架的手,白骨粘着几丝肌肉纤维,和断裂的血管,缓缓地伸向空中,仿佛抓住了一个梦幻世界。
我要向前爬,爬到所有人的头顶,爬到金钱堆上,直到珠宝环绕着我,直到指间吹过游艇扬起的风。
许多人从自己的公寓跑出来,围着我惊恐地指指点点。
我隐约听见他们的声音,楼下响起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
突然,从这一刻起,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害怕了。
被那么多人注视着,也不觉得无地自容。
我冲他们龇牙咧嘴地笑,看着他们你推我我推你,连连后退。
你们都不会明白的,我想。这具糜烂的身体是我努力的证明,我努力攀登着通往幸福之巅的云梯,你们之中的很多人,根本不及我努力,为了理想中的生活,我愿意拼尽一切。
我掉了下来,只是因为意外;现在,我要前往能施展我才华的新世界。
你们会祝福我吗?
祝那个新世界同这里一样,同样充满谎言。
(全文完)
□编剧塑成营-颜庶备案号:YX01GMnndkvv9v1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