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先生有些头疼。线索太少,那四个刺客,死的死,跑的跑,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柳萧疏。可现在没法对她刑讯逼供。她刚经历大手术,随便碰一下都有死掉的危险,只能好好在病房里供着。
晚上他从医院回家,冯落落走过来,举着一张照片,质问的语气:
「Emilie 的照片怎么会在你衬衣口袋里?」
他定睛一看,照片上的人是柳萧疏。
柳萧疏很少拍照,她不愿曝光在闪光灯下。她在华歌汇登台演唱时,全场禁止记者拍照。所以她留下的影像很少。不去华歌汇消费的人。都是只听其声,未睹其人。
这张照片,是在去年柳萧疏生日时,凌先生哄着她去拍摄的。他跟她发誓,照片绝不外传,只留给他作念想。
后来他一直把这张相片放在衬衣口袋里。
今日冯落落问起,凌先生觉得诡异,便问她:「谁是 Emilie?」
冯落落说,Emilie 是她在德国海德堡大学的校友。那女孩是个天才,主修数学,兼修心理学,每学期都是年级第一。后来被一个顶级军校选中,进入军校进修。
再后来,就没听说她的情况了。
凌先生问冯落落:「你确信这照片上的人,就是那个 Emilie?」
「当然确定。我跟她有过几次学术交流,她长得很好看,令人过目不忘。」她狐疑地看着他,「你和她有交往?」
凌先生疲惫道:「以后再跟你解释。」
夜里,凌先生坐在书房,盯着「Emilie」的相片。
苏北小村女孩柳絮。
上海滩歌星柳萧疏。
北平某神秘家庭之女韫焉。
德国海德堡大学高材生 Emilie,且在军校进修过。
这么多天差地别的身份。
两人同床共枕一整年,他都没有察觉。
他做情报工作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七十二变没见过,唯独这个女人,有点突破他的认知。
黑胶唱片机里播放的音乐,是柳萧疏的歌。她能红,一方面是嗓子好,另一方面,她的歌曲总是风格多变,旋律清奇。
凌先生闭上眼,细细品味她的每一首歌。
忽然,他睁开眼睛。
他知道她向同伙传递情报的方式了。
歌声。
她把从凌先生这里获得的信息,融进曲调里,通过华歌汇的舞台,传递给她的同党。
他们应该有一套密码,特定的旋律调式对应特定的情报内容。
别忘了,「Emilie」是数学系高材生,做这些事,应该小菜一碟。
而她又兼修心理学,受过军校训练,必然是刺探情报、驾驭人心方面的顶级高手。
凌先生想,自己这次是棋逢对手,败得不冤。
他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夜,擦拭自己的金色手枪。
这柄手枪,是他升任情报部首脑时,军校的恩师送给他的。恩师告诉他:「从今以后,你是顶级的捕猎者,但也是别人的猎物。对于一般的猎物,发现他们,杀死就好。你要警惕的是那些——以猎物姿态出场的猎人。」
高明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场。
……
凌先生下定决心,不再耗费精力与那个女人纠缠斗法。她诡计多端,做事反套路。必须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她是那伙乱党刺客的关键环节,切断她,其余人就掀不起大浪。
这天,凌先生穿上军装,手枪填满子弹,前往宪兵部医院。
他要亲手了结这场孽缘。
进入院部大楼,他感觉不对劲。今天的持枪宪兵比往日多了一些。
来到柳萧疏的病房门口,他发现站岗的宪兵很陌生,不是他的人。
宪兵没有拦他,给他敬了个礼,推开门,请他进去。
凌先生放缓脚步,走进病房。
眼前的景象——
柳萧疏靠在一个男人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诉委屈。
这个男人,正是珉郡王府的溥澜贝勒。
宪兵总队司令吴灏站在床边,神色严肃。
吴灏是凌先生曾经的上司,十年前就是他带着白遇安去北京造访珉郡王府。
看见来人是凌先生,溥澜贝勒浓眉一轩,怒骂道:「好你个姓白的兔崽子,对我妹妹干了什么好事!」
凌先生疑反问:「您妹妹?」
「对,她就是我妹妹,珉郡王府的二格格!你不知道?装什么傻?」
凌先生这下明白了。
原来是她。就是当年溥澜想塞给他当媳妇的疯傻格格。
怪不得查不到韫焉的身份。旧朝格格们的闺名都不随意外泄,对外只称「某王府几格格」。
那天,她说自己没有姓氏,其实人家是有姓氏的——
爱新觉罗。
这时,吴灏开口解释道:「宪兵部医院有个上校军医与贝勒爷相熟,看到病房上挂着的结婚证,新娘的名字、籍贯、生辰都和贝勒爷失踪的妹妹雷同,就立即汇报了我。」
凌先生苦笑。
他又被她耍了。
她把自己的真实信息写在结婚证上,故意挂在宪兵部医院病房的墙上,就是在向外传递消息,好让家人出面来救她。
凌先生哑巴吃黄连,不能解释,只能生生受着溥澜的骂。
溥澜从妹妹的叙述里听到的故事是:
韫焉回国后去华歌汇玩,结识了凌先生;
凌先生对她展开追求,两人坠入爱河,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他;
可他不知足,想要享受齐人之美,一面和她结婚,一面又娶了冯落落;
韫焉悲愤至极,与凌先生争执,他就对她施暴,造成她流产,还把她困在宪兵部医院,限制她的自由……
把一个谍战剧,魔改成了家庭伦理故事,凌先生被塑造成了始乱终弃的陈世美。
溥澜骂够了,问妹妹:「二妹,你说,怎么处理这个男人?哥哥替你出这口恶气。」
他有这个底气。他作为王孙公子的荣耀已是过去时,但他的母亲是现任总理院高官的女儿,妻子娘家在南京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就算不能弄死这个负心汉,让他掉层皮,还是可以办到的。
此时的柳萧疏,或者该叫她二格格韫焉,转头望向凌先生。她哭红的眼睛如同桃花瓣,我见犹怜。
而她目光里写的内容,则似乎是,「凌先生,这场游戏我玩得好刺激,好尽兴啊」。
她眼睛盯着凌先生,却幽幽地对溥澜说:「哥,我只想摆脱他的纠缠,我想回家,我想额娘了。」
她竟然急着要回家。
她是个聪明人。一旦有机会从困境中解脱,就及时收手。不能把凌先生逼急,万一他反将一军,掀出她的老底,对她也没好处。
何况,她还有同党在逃,需要她的掩护。
凌先生也明白,她在同他做交易——她对他既往不咎,也希望他就此收手,不要再追查她的底细和她的同党。
现在,她与他,终于处在同一个调频上。两人心照不宣,一场交易就在无形中达成。
凌先生说:「格格若想回家,那就回去吧。我保证,不会再纠缠你了。」
溥澜心有不甘地狂拍大腿:「得嘞!造孽哟!」
韫焉当天就出院了,她身体还很虚弱,没法下地,需要人抱着走。
溥澜准备抱她,她却向凌先生伸出双手,「我要你抱。」
溥瀾又嘀咕:「没出息!」
凌先生摘了军帽,走上前抱起她。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胸前,小鸟依人的样子,仿佛回到了以前两人的甜蜜时光。
「收手吧,不要再做这份职业了。」她低声说。
「这是我的选择,我的命运。」
「你知道吗?你们在毁掉这个社会!你们镇压反对的声音,你们屠杀有志之士和爱国学生,你们和外国人勾结,出卖我国民利益。你活在十里洋场的繁华假象里,看不到黑夜里的饿殍遍地和人间疾苦!」
他不回应她。步履沉缓地走在医院长长的阴暗的走廊里,军靴在青砖上敲着沉重的节奏。
「那份刺杀名单,是我亲笔拟就的。」她继续说,「那里面的人,或有汉奸卖国贼,或有贪污腐败者,全都死有余辜。我们豁出命去,也不要他们逍遥自在。」
他说:「我让你交代的时候,你一个字不吐。现在倒是主动交代了,你真有意思。」
她抽了一口气,把头在他胸膛埋得更深。「我是希望你悬崖勒马,不要再往不归路上狂奔下去了。」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爱你,因为我恨你。」
他步履微微一顿,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头顶,「我也爱你,我也恨你。」
韫焉坐火车回北平了。凌先生留在站台上,直到再也听不见火车的汽笛声。
想掏支烟来抽,一摸口袋,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不见了。
应该是被那个坏丫头顺走了。
刚才他抱着她时,她肯定动了念头,往他胸口捅上一刀。
最终却没有下手。
回到家已是半夜。他洗漱完进入卧室,床上的冯落落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最近她被他的若即若离折磨得很伤心。认识七年的男人,她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她想,如果一直没有嫁给他,她就永远是他的床头白月光,心头朱砂痣。现在好了,蜜月未过,已经成了米饭粒和蚊子血。
凌先生不知道妻子的这些小心思。他忙着堵「柳萧疏」给他捅出的一个个大窟窿。她在他身边潜伏一年,给他的事业造成了极大损害,许多经营多年的情报网都被破坏,还有婚礼上的那个烂摊子,他用了很大力气才糊弄过去,最终受了个通报批评。
风波过去后,他去华歌汇放松一下心情。华歌汇换了新的歌女,也很不错,但到底不是原来那个味道了。
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到二楼房间,扑倒在双人床上,贪婪吸嗅着上面残留的香气。
他咬着床单,肩膀颤抖。从来以为自己是个没有眼泪的男人,如今才知,只是未到伤心处。
8
三年后,广州。
凌芷庵刚刚调任广州情报部首脑,就接到一项任务:今夜南山矿场有秘密暴动,务必镇压,将首要分子捉拿归案。
凌芷庵提前带着数百名警察和宪兵前往南山矿场,设好埋伏圈。
这些年,他杀人杀得愈发疯狂,麻木。像一头蒙了眼的狮子,朝着黑暗狂奔不止。
枪战从凌晨十二点开始,凌晨两点结束。暴动被成功镇压,数百名暴动者被残忍屠杀。
暴动的首要分子被警察活捉,押送到凌芷庵面前。
那人身材瘦小,浑身是血,左腿受伤最重,小腿向外侧扭曲了 90 度。
强光手电筒打在那人脸上,竟是个容貌清秀的女子。
凌芷庵冷酷地审示着她。
腿伤令她疼得全身颤抖,可她面色平静,从容地与凌芷庵对望,目光清透如星子。
处理这样的乱党,凌芷庵非常熟悉程序:先简单利诱,利诱不成,就上重刑。要是还不认罪,就处以绞刑,尸体挂在城门口示众十天。
这就是她即将面临的命运。
此刻,凌芷庵很想问她一个问题:好好的人间富贵你不享,为何偏要赴地狱受苦受难?
他仰头望天,前所未有的无力,空前绝后的绝望。
突然,他举枪。
「砰——」
他甚至没有用眼睛瞄她,子弹就准准射中她的眉心。
点下一枚血红的朱砂痣。
她依旧大睁着眼。只是眼里的星光倏然黯淡,最终归于一片虚无。
给她一个痛痛快快的速死,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不顾众人的惊诧,把金手枪随手扔到地上,转身离开。
凌芷庵违背上级指示,擅自射杀暴乱首要分子,被停职审查。
从广州返回上海的火车上,凌芷庵被神秘刺客枪杀。
当时他是有预感的,她的同伙会来报仇。
他不作任何防备,连保镖都没带。刺客向他走来时,他安闲地坐在座位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粉色钻戒。
子弹射穿他心脏的一瞬间,他闭上眼,脑海里最后浮现的景象,是多年以前,一个身穿土气旗袍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凑上来,用苏北口音对他说:
「凌先生好,我叫柳絮,我唱歌很好听的,您想听吗?」
是的,他很想听。
(正文完)
番外——韫焉
你出生那年,大清还没亡,老太后还没死。你的家族沐浴在王朝最后的荣光下,你是爱新觉罗家族最后一茬金枝玉叶。
等你懂事时,天下已经换了日月。
王府大院依然平静。你健康快乐地成长着,老夫子教你写毛笔字,洋老师教你 abcd。
你的额娘珉郡王妃,是留过洋的新女性,她喜欢对着后院的深井唱歌剧,并且给你起了个闺名:Emilie。
下人们称呼你:爱美丽格格。
你长得确实美丽,但你不爱美丽。你爱数学,爱音乐,爱花花世界,爱宇宙星辰。
你关心天下局势,来王府里拜访的官员,你都要过去跟他们理论几句,时常语出惊人,把你阿玛吓得半死。
某年,宫里老太妃薨了,你说,不过是一堆原子的聚会散了而已。
你哥哥赶紧捂住了你的嘴。
后来家里人对外解释,二格格生下来脑子就有问题,有点疯傻,不是我们王府教成这样的,我们家风家教没问题。
他们是摆脱嫌疑了,而你,没人敢娶了。
你也无所谓,你本来就不想结婚。从一个深宅大院嫁到另一个深宅大院,跟你的额娘一样,身在人间,心飘在天。
这样过一生太拧巴了。
直到,你看到了那个男人。
那天你听说王府来了上海的军官,你好奇病又犯了,你还没见过上海人呢,更没见过民国的军官。你爬上墙头去看热闹。你已经十五岁,不被允许抛头露面了,你学会了骑墙的本事,偷看外面的世界。
他身材颀长,威武挺拔,一身蓝色西式军装,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庞,你忍不住发出感慨:
「Amazing!」
你从墙上蹦下来,把路过的贝勒爷砸趴下了。
还好贝勒爷是你亲哥,不跟你计较,还给了你一个 surprise:
「看上了那个白遇安是吧?哥给你说说亲,让他做你的驸马爷,OK 不?」
那是相当 OK。
当夜你失眠了,春心萌动了,情窦初开了,罗密欧与朱丽叶附体了。
却也是这一夜,白遇安匆匆离开北京,回上海了。
你哥哥两手一摊:「没办法,人家一听你是个傻子,连夜坐火车跑了,买的还是站票。」
你哭了三天,你太惨了,还没恋爱,就已失恋。
最后是额娘把你拍醒,「为个男人哭兮兮,没出息。咱还小,不急着嫁人,好好读书,做个对天下有用的人。」
她把手放在你的肩上,郑重地说:「我亲爱的 Emilie,妈妈现在派你去欧洲,学习知识,开阔眼界,回来以后报效家国,Are you ready?」
你小拳头一握:「I'm ready,go!」
瞒着你的阿玛,你额娘和你表姐把你塞进了外交官表姐夫的汽车后备箱,带到天津港,登上西去的轮船。
你望着大陆的灯火,妈妈,再见,今夜我就要远航。
你靠着表姐夫的推荐还有满分入学考试成绩,进了德国海德堡大学数学学院。到了大学才发现,你真的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为什么别人做不会的题,你一瞟就知道答案。为什么别人听不懂的课,你打着盹都能轻松入脑入心。
学一门专业不够打发时间,你又学了个心理学。学了心理学你才发现,琢磨人心、操控人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后来你学习学烦了,又去军校玩了两年。在那里,你结识了几个国内同胞,从他们口中得知,国内形势不好,
你震惊,难受,愤世嫉俗。你给额娘写信,说想回国。额娘回信:不必回来了,这个天下没法子救了。
这倒更坚定了你回国的决心。
你和四个关系最铁的军校同学结成联盟,代号:五人小组。
你们的目标:杀坏人,救苍生。
你也曾扪心自问,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好好在国外读书,回国以后躲进深宅大院,做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女不香吗?像你的额娘一样,一辈子也算安馨宁静。
可是,那是生你养你的家国啊!今年兵争,明年匪乱,人人争权争利,扰攘不息的,把社会弄得糟做一团,有热心人想改造社会,也无从改造。你们二十来岁,风华正茂,你们不去救她,谁去救她!
选择了这条路,就意味着一生负重前行,甚至不得善终。
但,毋宁死,不苟活。人终有一死,死国可乎?
你们五人小组瞒着家人,悄悄回国,在上海港口登陆。既然第一站到了这里,那就从上海滩的坏人开始杀起吧。
经过摸底,你们确定:上海滩最大的坏人,名叫凌芷庵。情报部门首脑,大特务,卖国贼,无恶不作的黑帮老大。
你喜欢挑战高难度,主动选择了这个猎杀游戏里最危险、牺牲最大的角色:潜伏在凌芷庵身边的卧底。
你根据收集来的材料,对凌芷庵的性格、爱好、优缺点进行了深入研究。然后你化身一个苏北小歌女,在一个初秋的夜晚,闯进了凌芷庵的世界。
这一闯,误终身。
第一眼见到他,你很懵。觉得他的样子有点眼熟。
有点像……十年前那个买站票逃婚的白遇安。
不,不可能是他。白遇安是军人,军人当报效家国,不能是凌芷庵这种人渣败类。
你自信是操控人心的高手,可你忘记了,你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被人操控。
你操控着凌芷庵,凌芷庵也操控着你。你们棋逢对手,这真是你上大学以来最难的一场考试。
你事先创编了一套密码本,把信息编成公式,和乐曲的调式结合,其余四人按照公式,通过听你歌曲旋律变化,就能破译情报。
凌芷庵的朋友与下属常来华歌汇消遣。凌芷庵不来找你的时候,你就站在华歌汇的二楼,观察形形色色的人,解读他们的唇语,也能获取不少情报。你的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可你的心在一点点沦陷。
在感情这场对手戏里,你不幸入戏了。
他不来见你的时候,你烦躁不安。你分析了一下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得不到有用的情报,另一方面是……因为爱情。
你把凌芷庵当成了白遇安的替身,越是没得到的越躁动。多少次你和他缠绵时,你都在幻想另一种人生的可能性——假如当年那个少年军官娶了你,也许你们现在琴瑟和谐,平安喜乐,他不会那么坏,你不会那么惨。
可是,随着对凌芷庵调查的深入,你开始怀疑,凌芷庵很有可能就是白遇安。
你不愿意相信,你只能坚定地把刺杀计划执行下去。
他婚礼前一晚,你套出了他的话,终于确信,那是他的一个圈套。
你立即登台唱歌,把情报传达给同伴,让他们及时收手,停止刺杀行动!
第二天下午,你在窗边发呆,看到窗外地上落了一张报纸。报眼六个黑色宋体字标题,触目惊心:
「毋宁死,不罢休」。
这是你的同伴在告诉你,他们会把婚礼刺杀计划执行下去。筹谋了这么久,不甘放弃。
你也只能配合他们进行到底。
当晚,你合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当众「自杀」,把凌芷庵骗来华歌汇,给你的同伴制造最佳机会。
可做出这件事的这一刻,你也知道,你大概离死期不远了。
在审讯室里,他亲口告诉你他的真名。
这是你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
韫焉与白遇安,你们的相遇,太早了,又太晚了。
第一次相遇,他也许还保留着一点清澈,可他错过了你。
第二次相遇已经太晚,你在他最无可挽回的时候与他相识,光鲜外表下他已经是一团腐烂的白骨,散发着毒气的行尸走肉。你阻止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冲向悬崖,自取灭亡。
他的人生,早就已经烂透了。你的到来给了他一点微光,也仅此而已。
后来受刑时,你的肉体已感觉不到痛苦。你嚎哭,惨叫,皆是因为内心所受的撕裂。
……
他抱着你走出宪兵部医院时,你从他口袋里掏出了瑞士军刀。
最终你没有对他下手,而是对他说了一堆废话。
你是想再努力一把,把他从悬崖边拉回来。
可他不肯抓住你递过来的手。你终究救不回你的恋人。
那就救你能救的人吧!
回到北平,你养了一阵子伤。家里也不催婚了,因为你终身无法生育。
而你反倒解脱了,没了子宫,你彻底摆脱了身为女人的禁锢。你还要去帮助苍生,哪有时间生孩子。生逢其时,当奋斗其时。
你开始参加一些社会运动,办报纸刊物,宣传新思想,启蒙大众。你和爱国大学生、进步人士交往,抨击政当局腐化无能互相倾轧,只为争权夺利,不顾民生多艰。
你很忙碌,也很充实。因为你有个光明的梦,梦里,盛世太平,大道光明。
偶尔,你也会梦到他。你向着光明奔跑,他在黑暗里沉沦。终是渐行渐远。
可你预感,终有一天,你们会有第三次相遇。待到那时,必是一场光与暗的终极对决。
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番外完)备案号:YXA134N03gkiO30bE6mC3AZ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