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赫瞳孔放大,露在外的一双耳朵紧绷向前,他在声响发出的一瞬间就将我抱起,跳上了二楼。
「美洲黑熊。」
一旁抱着人同样跃上来的保护员说道,我认识他,二队队长程先易。
四周陆陆续续上来了很多人,晏赫环顾一圈,冷静道:「不行,这里气息太浓了,没有办法支开他。」
突然,一股熟悉的寒意从脚下升起。
我感受着被锁定的视线,克制住朝门口望去的想法。
「滴答、滴答」我目光滑过晏赫铁青的脸,顺着他抓着我的手,看到了插在手臂上粗大的玻璃碎片。
血顺着透明的玻璃缓缓滴下,痛感慢慢袭来。
我死死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怕打破了这一刻的僵持。
晏赫小心将我放下,和程先易迅速对视一眼。
接着,身后的人一把将我扛上肩头,与晏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而晏赫在我被带走的一瞬间化成狼形朝一楼跃下。
程先易带着我和他的保护人跳窗而下,以极快的速度朝小区内的安全屋跑去,身边同样奔跑着好些队友。
有些人咒骂着:「妈的,西区的大型兽人怎么会跑到我们这儿来的?!」
「操了大爷,这都是这个月第几起了?」一个漂亮的女保护员说着,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操!你打我头做什么?」
「不要说脏话。」她背上容貌昳丽气质出众的男人平淡道。
「你他……」话还没出口,又挨了一掌。
身侧好些队友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程先易将我们放在了安全屋,转头对周围人说:「留四人在屋内守着,其余人跟我回去。」
语毕,一群人训练有素的分成两队散开。
「你好。」
此时一个长相清秀的保护员朝我走来,头顶一对圆圆的黄黑条纹耳朵不好意思地动了动,「不介意的话我给你包扎一下好吗?」
我点头,看到剩下三个保护员都站在离我较远的地方,其中一个甚至已经夹上了鼻夹,被我看到后还抱歉地红了脸。
「不好意思啊。」面前的保护员朝我道歉,「晏队应该也给你讲过,人类的血对我们吸引力还挺大的,尤其是我们这些抵抗训练还做得不够多的新人。」
说着,还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露出来的两颗锋利兽牙泛着冷光。
我:「……」
帅哥,你不笑这一下我觉得更有说服力。
见他提到晏赫,我问出了心中的担心:「晏赫他……」
「晏队没事的。」保护员摆摆手示意我放心,「他还经常跟北极熊打呢,晏队以前待的地方就是西区,后面是被局长调到这里来的。」
我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看着眼前科属应该为老虎的保护员细心又熟练地处理伤口,回想着刚才在警报里听到的话,陷入沉思。
13
「我们既然被进化淘汰,又是为什么能拥有如今的社会地位?」
前几天我翻阅着网上对于要员的报道,其中不乏有人类的身影。
「已入虎口的羚羊都会奋力挣扎,更何况曾站在顶端的人。」晏赫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侧头和我一起看着新闻,平淡的声音说着理所当然的话。
我静静地望着晏赫,他再次开口:「现在是 2454 年,白松,而进化也不是一个朝夕就能颠覆的事情。」
「人类拥有科技,兽人拥有身体,而其中越是顶层的人越是互相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说这是为什么,或者说他们在害怕什么?」
「害怕生物链的重组。」我反应过来,像是能想到那些贪婪的嘴脸,「为了争夺绝对话语权…….」
晏赫转身面对我:「人类和兽人停战只过去了短短二十年不到。」
我震惊于这个数字,本以为当下的和谐景象怎么也快保持了一个世纪。
晏赫看出我的疑惑,继续说道:「人类被列为珍惜物种,不仅仅是因为数量的原因。」
刚完成进化的兽人在存活下来的人类眼中宛如新生儿,他们用懵懂的眼光看着与自己之前眼中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牙牙学语、跌撞走路。
看着兽人极快适应的能力,强健结实的躯体,人类逐渐从新奇转为妒忌,继而开始后怕。
他们在自己还占据着世界主导地位时,开启了针对兽人的人体实验;长达几个世纪的对垒就这样开启。
「那为什么……」我嗓音干涩,觉得荒唐。
「人类半世纪前研制出了新型武器。」晏赫道,「一种很难被察觉的气味,混在空气中。」
「兽人吸入后会神志不清,大脑麻痹,原始血液开始沸腾,违背身体主人意愿强行成为野兽。」
「这不就是……」我骤然抬眼。
晏赫点点头:「和现在狂暴症状的兽人很像。」
「人类也无法控制吸入烟雾后的兽人。」晏赫笑着说,「拥有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力量是件很可怕的事,那几年满街都是碎肉,随处可见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兽人的。」
我无法想象那样惨烈的场景,只感觉到晏赫用手覆住我双眼:「白松,我很庆幸你没有看见那种地狱般的场面。」
人类在损失惨重后,和同样没有余力的兽人签订了条约,销毁了气体制造实验室,将一切罪恶过去掩盖,十几年来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表面的和平。
这样的话,那现在出现的病体……
引起的恐慌……
是谁?
「嘭!」
屋子大门被猛地推开,将我从思绪里拉出来。
我看到了站在阳光下的晏赫,如初次见面时大步朝我走来。
「你好。」晏赫笑着对我伸手,同时弯腰凑近,将一对耳朵送到我眼前,「要摸吗?如果这能让你觉得放松。」
14
晏赫将我送回家中后,又去了趟保护局,直到晚上才回来。
我将哭得焉哒哒的堇长安哄着送出了门,并一再承诺下次出门一定带上他,小狐狸才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而我转身就见晏赫站在客厅冷笑。
他瞧见我望过来,脸上表情一变,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这是堇长安的样子,委委屈屈地说道:「姐姐,我好担心你,手臂一定很痛吧,我看着心都跟着痛起来了。」
语调婉转,如诉如泣。
我:「噗。」
晏赫用他那极有攻击性的长相模仿着堇长安,震慑力惊人,就差在身前挂一行大字:你害怕点,我不正常。
「你现在跟那变态倒是挺像的。」
我笑着走过去推搡他一下,谁知听到晏赫轻微的吸了口气,我顿觉不对。
「晏赫。」
「?」
面前更像狗狗的凶兽微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听见我不似逗弄的语调后也将表情转变了回来,安静地等待我说出下文。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把衣服脱了。」
晏赫闻言眉头一挑,身后的尾巴莫名开始轻微摇晃,但身体却无任何动作。
「听话。」
我就这样静静地与晏赫对视,直到他耳朵动了动,又动了动,最终无奈地看我一眼,双手扯向衣摆,将黑色 T 恤褪去。
随之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他那野性十足的完美躯体,优雅的肌肉线条上覆盖着层层纱布,其中点点血色晕染开来。
「明明过几天就没事了,你偏偏要看。」晏赫用食指抵上我狠皱的眉间,想要将其抹平,「兽人愈合能力很强的。」
「上午的时候弄伤的?」
「嗯。」
我无言地看了伤口半晌,又问道:「那个黑熊最后怎么样了?」
晏赫没料到我会突然转移话题问这个,愣了两秒才道:「送去医院打了基因试剂,但没有挺过去。」
随即又嘴唇微张,貌似还想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我问道。
「没事。」晏赫沉默一阵,摇了摇头,转身朝浴室走去,「我去洗澡。」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去干什么?」
「洗澡。」晏赫眨巴着他那深邃迷人的双眼,难得表情有些无辜回头望向我,「怎么了?」
我指着他腰背腹部都有血丝渗出的伤口问:「你要怎么洗?」
晏赫听见我这发问起先不解,但没过一阵像是恍然大悟了一般又走回来将我拉上,边说:「原来你是想知道我平时是怎么洗澡的。」
我:「……」
不是的,我还没有这么变态,你放开。
15
等看到晏赫在浴室中真的准备开始脱裤子的时候,我那因为堇长安走后还没好多久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我用之前应对长安时如出一辙的手法,抓住晏赫在危险边缘试探的双手认真道:「晏赫。」
「嗯?」
眼前的男人身上无一不性感,我忍着痛心,语调惋惜:「我不想看。」
「你口是心非。」
我震惊于晏赫的一针见血,愤然道:「那还不是你先把我带偏了!再说,哪有人伤成这样还洗澡的。」
「我啊。」晏赫语调平常,见我还想说什么,他又解释:「身上黏黏的,不舒服。」
我很想问晏赫你还记得自己是条狼吗,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朝他说道:「你要是觉得难受我帮你擦一下就好,等着我去搬个凳子过来,自己不要碰水。」
「白松。」
晏赫坐在凳子上,双手抱着我腰,将头埋在我颈肩,闷闷的声音传来:「第一次有人帮我洗澡。」
「这不是洗澡。」
我面不改色地纠正了晏赫的话,内心庆幸着,如果没有晏赫每天早上对我的视觉冲击训练,现在还真不知道眼睛往哪放。
我避开伤口,用湿毛巾将身体一一擦拭着,感觉到晏赫渐渐收紧了双臂。
良久,我听见他说:「你愿意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原因,我觉得今晚的晏赫有些脆弱,这种反转的依赖感让我觉得好笑,也怜惜。
「说吧。」
我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晏赫脑袋,看着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被我捋下去,在失去了力量的压制后又弹了回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大灰狼……」
我刚笑出声,就被晏赫抬起来的幽怨眼神盯住;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请继续。」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大灰狼,他的家中突然闯进一个人类。」
晏赫说那个人类纤细、脆弱,不到大灰狼肩膀高的个子却满身是伤,她央求大灰狼不要暴露自己,大灰狼心软地收留了她,人类也尽自己可能地报答大灰狼。
那是战火绵延的年代,大灰狼的家却如冬日里的木屋,燃烧着温暖火光;大灰狼将自己温柔善良的人类小心藏在屋子里,不让她遭受外界的苦难。
在遍地哀嚎中筑起小巢,两人度过了很长一段美好时光,后来甚至还有了小灰狼。
小灰狼一天天长大,大灰狼苦于没有足够的书本以供小灰狼学习。他安抚着自己那娇小的人类妻子,如同往常出门一般告诉她「一会儿就回来」。
人类虽然担心,但她选择相信他,到了晚上,人类也终于等来了她的大灰狼。
一个完全失去理智,变成只知道吃人的怪物的大灰狼。
小灰狼看着平时连刀都不让人类碰的大灰狼,把人类视作珍宝的大灰狼,每天睡觉都会把自己扔出去,将人类圈在怀中以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入眠的大灰狼。
在自己面前,将他心爱的妻子啃食殆尽。
最后破窗而出,成为了战火中的孤魂,留下如火深焦的房间和一地碎肉。
16
晏赫用脑袋轻轻蹭着我脸颊,发丝带着细微的痒意。我压下内心发酵的情绪,没有再说话,直到晚上。
还是人形的晏赫站在卧室床前,安静地注视着我。
收到我疑惑而对视回去的目光,晏赫解释道:「受伤之后没法随意变回去,伤口会二次崩裂。」
我了然地朝床内挪了挪,空出半边让晏赫上来,完全忘了客厅也有沙发这件事。
只能说平时晚上狼形的晏赫太好抱,时不时地挨着他睡,以至于我都不觉得和人形的他躺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晏赫躺进来后自然而然地将我抱进怀里,如同之前数次相拥醒来的姿势,以高大的体型优势将我圈住。
「小灰狼怎么样了?」
沉默良久,我还是没忍住将刚才想问的话说出口。
「小灰狼吗?」晏赫将下巴搭在我头顶,缓缓摩挲,「小灰狼被吓蒙了,躲在屋里,一直不敢出门……」
小灰狼害怕外面的怪物,靠家里储存的食物生活了很久,久到房间飞满蝇虫。
食物见底之后,小灰狼用之前听过的故事,将家里的红色衣服挂在窗外,衣服上用彩笔写了个大大的「人」字。
那是大灰狼教他的第一个字。
「之后呢。」我胸口发堵,呼吸困难,干涩着嗓音问道。
「之后小灰狼被救走了。」
「被一个雄性人类带回了家。」
我隐隐察觉到晏赫想要表述的真正意图,抬头在他眼睛上落下轻吻。
晏赫顺从地闭眼,用手缓慢地、有节奏地拍着我背,如哄小孩一般哄我入睡。
「那个人类曾经有一个爱人,在他捡到我之前就去世了,他把小灰狼当做自己的孩子,照顾他生活,带他读书,在那个地狱般的时候,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饭菜。」
「后面的日子开始逐渐好起来,不用每天都关在家里,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小灰狼比一般的人类孩子还要调皮,经常变成原形在家乱窜,叛逆期的时候还把人类最心爱的藏品也给摔烂了……」
我听着晏赫低沉的声音讲述着小灰狼的故事,困意逐渐袭来。
「可现在,小灰狼发现了收留他那个人类的秘密,一个他没有办法守住的、无法回头的秘密……」
「白松。」
我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听到晏赫压抑的哭腔:「我该怎么办?」
17
那晚过后晏赫再无任何异常,除了比之前稍微忙点;晚上也照常一大只地趴在我床边,或者四仰八叉地躺在客厅呼呼大睡。
有时也会上床和我挤作一团,但随着天气逐渐升温,我会毫不留情地将晏赫这个最大热源踢开。
晏赫一开始被我踢了几次后都顺势在地上继续睡,后面我再踢,他就面无表情地变回人形,将冷气开到最低。
于是我只能裹紧被子,无意识地朝身旁散发着暖意的热源蹭去。
「白—松——!」
眼前这个哀嚎着喊我名字的美艳女人是程先易的保护人,就是之前抱着我们跳窗的二队队长。
上次事件之后,小区里的人经常会下楼在院子里聚会聊天,也都逐渐成了朋友。
叶云扑过来,抓着我前后晃动:「救救我,收留我,帮帮我,程先易这两天疯狂掉毛我要疯了。」
我被晃得声音直抖:「不是,晏赫也掉毛……他那毛量都可以做一床冬被……」
叶云不听,她整个人直接坐在了我身上,双臂环住我脖子哭道:「孩子猫毛过敏,已经一周没睡过好觉了。」
程先易黑着脸过来,朝我点点头后一把扯过叶云扛走,没两步就传来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我他妈是狮子。」
我好笑地看着他俩离开,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听着堇长安和队友打闹,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
悬浮巴士在既定的路线航行、升降,一切都如往常般别无二致的景象里,丝毫看不出藏在阴影内的风云诡谲。
快要变天了,我想。
「长安。」我笑着唤回不远处最近难得放松、玩得开心的明媚少年:「快要下雨了,我们回……」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升起冲天火光。
随之传入耳中的是一声巨大爆响。
「嘭——!!!」
爆炸处带起的气流吹到我身边时已经变成了一股微风,我看到堇长安朝我奔来,竖直的双耳和微微炸起的毛发显示着身体主人此时紧绷的状态。
「那个方向是……」
堇长安顺着我的视线望去,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保护局。」
我脑海中瞬间闪过晏赫的身影和这几天微不可查的违和感。
是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从晏赫口中听到一丁点关于兽人发狂的消息,包括新闻、网络。
有人在掩饰太平,想要抓住暗处的尾巴。
我抓住揽着我的少年:「长安!带我过去。」
「那边太危险了。」堇长安看向我的目光带着拒绝。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堇长安,看着他美丽的眸子渐渐蔓延出懊恼的神色,蓬松的尾巴甩来甩去,最后妥协地轻轻将我抱起,语调恨恨。
「姐姐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每次都提一些为难的要求。」
我笑着回:「嗯,谢谢长安。」
18
保护局门口浓烟滚滚,特勤局的兽人全副武装守在建筑外,数十道红外线锁定的粒子炮集中在大门里。
爆炸的余烟依旧堆积在大厅,碎石簌簌落下。
有人看见我们过来,喝道:「无关人员不要靠近!空气中有致害气体!退后!」说完,从一旁的武装车内丢来个面罩,有两人快步走到我们身前,其中一人拿着针管。
「怎么……」我话音未落,就看到一只胳膊越过我伸向前方。
是长安的手,但尖锐的指甲和突然大量覆盖在手臂上的毛发映衬这他此时严肃的面容,咬紧牙关朝打针的人说道:「靠,再来一针,计量不够。」
「放心,这是未稀释的试剂,一会儿就好了。」另一个人将面罩给堇长安带好,瞧了瞧他出现兽化特征的身体,又说,「你快将人放开。」
堇长安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松开我,正想道歉,突然二楼窗户猛地碎裂,一道巨大的黑影直直砸向地面,身体传出断裂的脆响。
「不是晏队。」堇长安将我护在身后,迅速辨别着,说完又望去,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同时喃喃道:「怎么会是西区的联合会长……」
紧接着二楼处又传来枪响和打斗声,摩擦的火光起起伏伏,陆续又从窗户处出来好几个人影,其中还有好几个完全兽化的兽人。
他们被铐住手脚,头部还带着大型止咬器,龇开的牙齿和嘴里发出骇人的低吼。
同时下来的还有两人,看着装应该是之前进去的特勤员,他们走到门口的领队面前汇报着什么,后者听完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有下一步动作。
建筑里应该还有人,双边就这样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
「啪嗒、啪嗒」
在一片安静中,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周围的人从声响还未发出时就架起武器,静候着烟雾中的人出现。
慢慢地,我看见局长慈祥的脸出现在我视野里,一步一步走得笔直,总是得体的制服沾染了些许灰尘,打理妥帖的头发也有几丝散落在脸侧。
他脸上挂着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只是在看到我时多了一分意料之外的惊讶,还有着我看不懂的安心。
「局……」堇长安刚出口的话卡在了嗓子眼,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瞳孔睁大。
我们看到了局长身后的晏赫。
已经完全兽化的右手不知被谁折断了而无力搭在身侧,一脸的污血混合着灰土,是剩下一双明亮的浅灰色眸子紧盯着身前的人。
晏赫神情平淡,好像被他用枪指着的人不是自己的局长,而是街边随意一个闹事者。
我看到晏赫垂下眼,毫无起伏的声音传来:「江局长,你与西区联合会长等人涉嫌违规生产化学药物、制造恐慌,数名兽人因此牺牲,需要将你移交至中部地区最高审判庭进行裁决,并在此期间剥夺你的一切自由。」
晏赫顿了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局长摇摇头,只是开口说道:「走吧。」
晏赫沉默地将人移交过去,我看见局长在进入关押车前,拍了拍晏赫没有受伤的一边肩膀,说了几个字。
那向来稳重的背影轻晃一下,随即掉头大步朝我们这边走来。
原来他早就发现我们了。
堇长安在晏赫走近后红着眼眶说道:「我能去送送局长么?」
晏赫点点头:「去吧。」
医疗和后勤人员开始清扫现场。
特勤局的人也随着局长他们的离开散去。
「陪我去趟医院吧,白松。」
晏赫看向我,嘴角微微上扬,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有点痛。」
我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将眼前的男人抱住,环住他满是伤痕的身体,连带着那颗无助的心。
我在晏赫受伤的时候没哭,在他讲述自己身世的时候也没哭;但现在看着晏赫的笑,我再也克制不住汹涌的泪意。
「晏赫、晏赫、晏赫……」
我不停地喊着他名字,希望驱走他眼里无尽的悲伤。
「别哭啊。」晏赫用左手回抱住我,轻笑着,「我这不好好的吗?」
19
晏赫背上皮肉炸开很大一块,身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医生将焦黑的地方割去,拿着仪器为他慢慢清除创口;晏赫面无表情地接受治疗,还没恢复过来的狼爪裹着纱布包在身前,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滑动着眼前的光屏。
我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堇长安通完电话,推门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晏赫听到动静抬眼望来,瞧见是我马上关掉光屏将脸皱起:「医生,轻点,我怕疼。」
我:「……」
如果不是看到你徒手正骨,我还真信了。
头顶鹿角的年迈医生呵呵笑着,竟也接着晏赫的话说道:「是吗,难怪刚才忍着没说,原来是女朋友来了。」
「不不不,我不是……」话还没说完,晏赫就趁着医生换镊子的空隙蹬着椅子滑过来,双腿分开一把将我揽进怀里。
「手!手!」我连忙抵住晏赫的肩膀,不让自己碰到他受伤的右手。
晏赫不在意,他在某些方面脸皮出奇地厚,就这样眼巴巴地把我望着,使我莫名从中看出两分委屈感。
我始终是拿晏赫没办法的,叹了口气,伸手轻抚着他柔软的头发:「很痛?」
晏赫听出了我语调里的担心,耳朵一动,身后因半兽化后遗症暂时还收不回去的尾巴轻甩:「其实不痛,就是想让你过来。」
晏赫说着,又将脑袋埋进我颈肩处。
最近他很喜欢这个姿势,像个在寻找安全感的大狗狗。
最后一遍清创完,医生将愈合凝胶抹在晏赫背上,准备帮他上纱布。
看着依旧不肯将我放开的晏赫,医生表情有些无奈:「人类小姐,你的兽人是不是还没有进行过疏导?他太黏你了。」
「什么疏导?」我听得满脸迷茫,低头看向不肯抬脸的晏赫。
「你不知道吗?」医生带了点惊讶,「因为人类气味和血液都带有特殊性,所以选择和人类结合的兽人都会定期与自己的伴侣进行疏导训练。」
「也就是脱敏训练,毕竟兽人的领地意识一般都很强。」医生笑着解释,「尤其是你伴侣还是狼。」
我的脸随着医生的话渐渐开始发烫,搭在晏赫肩膀上的手无意识抓紧,磕磕绊绊开口道:「我们,我们不是伴……」
「我的人类有一点。」晏赫突然收紧力道,打断我,「害羞。」
「白松。」
晏赫低沉的嗓音念着我名字,侧过头的吐息喷洒在我颈侧,环着我腰的手臂如烙铁般,灼人又坚固:「可以帮我疏导么?」
20
我本想着今天安静陪陪晏赫,就算他不需要安慰,但经历了这些事有个人在身边也是好的。
可这一切打算在医生给我详细解释了具体疏导内容后,就坍塌在了脑海内。
什么安抚训练、气味交融,各种令人头顶冒烟的画面随着医嘱呈现在脑海中。
我听完后机械地和晏赫一起拿药、汇报,然后回家,一路上思绪空白。
看着天边西沉的太阳,余辉洒在街边,画面宛如进化前的欧洲童话小镇,我欣赏着景色没头没尾的来了句:「饿了。」
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晏赫却笑了:「吃什么?我想吃肉。」
他牵着我朝超市走去,因照顾着我而放慢的步伐,高大的背影挡住了直射过来的大半夕阳。
今天的变故像是没有发生一般,在晏赫身上看不到一点异样,一如往常。
晏赫有着与他野性外表截然相反的细心,沉着和稳重,他永远表现出来的都是可靠、安心的;所以我才会觉得偶尔脆弱的晏赫,是我心里最珍贵、最不想与人分享的样子。
我停下脚步。
「晏赫。」
面前人回过头来,耳朵竖直表示自己有在好好倾听。
「最初我一个人来到这里,害怕、孤独,甚至一开始是觉得荒谬的。」
我缓慢说着,安抚下晏赫抓着我突然用力的手,五指张开与他十指紧扣。
「是你和……」我说到这顿了一下,看了眼晏赫平静的目光,才继续道,「是你和局长,还有保护局的大家给了我归属感,让我一点点融入这个社会。到现在我也多了很多朋友,长安也不停地告诉我这里有哪些好玩的东西。」
「我知道你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分散我注意力,让我始终看着眼前,逐渐忘掉身后。」
晏赫听到这向前一步想说些什么,我又笑着打断了他:「你们也确实做到了,我每天几乎都在不同的新鲜感中度过,这份新奇让我一直都很快乐。」
「可是晏赫,人不能一辈子都靠新的事物不断填补空虚。」
看着晏赫表的情因为我这些话逐渐凝重,我终于没忍住笑出声。
对上他抬眉不解的目光,我认真地问:「晏赫,我想拥有一个真正的家。」
「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后面的字没有机会说出口。
晏赫跨步上前死死抱住我,我贴在他胸口,看不到他表情,只能用语言的方式自己寻找答案。
「小灰狼,你这样我是不知道答案的。」
晏赫沙哑着嗓音低声笑了,我感受到他的吻落在我发顶、额间,再度开口已带着颤音:「白松,你在摸我尾巴的时候就已经要负全责了。」
21
西区和东区重要人物依次落马的消息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两区同时发出公示,会在三天后的中央首都面向全国召开光脑直播会议。
这两天晏赫忙得脚不沾地。
他作为此次事件的重要查破人员,需要将所有资料整理上报,以及接受表彰和职位的变动。
保护局在这次事件后本会大洗牌,但晏赫用他自己担保,局内绝无任何异常。
「不存在第二个江局长,也没有他留下的同余。」晏赫在他升为副局后面对一干高层保证道,「江望做出的那些事是出于私心,也是基于他曾经的遭遇。当年的仇恨被深埋进地里,只是有人选择遗忘,有人等待着时机。」
「我们要做的就是防止此类事件再度发生,人类也好,兽人也好,伤痛不一定会被时间抹去,但却可以用新的回忆覆盖。」
「至于江望局长的事,我相信中央审判庭也会给出一个最公正的判决。」
晏赫站在房间中央,面对所有人沉着开口。
「好。」
说话的是新调任来的保护局局长,原本东区的政界要员,看上去比江望年纪还要大一些。
他看着晏赫,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欣赏:「我相信晏赫,也相信他所保证的保护局;而且,当下要紧的事情不是对局内人员的清洗,而是修补这十几年来我们一直维系着的和平。」
「总不能让好不容易搭建好的桥梁再度出现裂痕。」现局长笑眯眯地环顾了一圈众人,开口,「大家说是吧?」
晏赫回到家来讲这件事告诉我。
「这不是挺好的吗?」我笑着回,「之前你不是还说现局长和江局长都是老朋友了,他一来就帮忙保住保护局,以免西区的人借机渗入。」
晏赫像个大型挂件,我走到哪他抱着我跟到哪,闻言懒懒道:「他就是个老狐狸,我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忙一点也挺好。」我转身将晏赫拉低亲了亲,结果反被他抓住深入这一吻。
「白松。」
「我的小小人类。」
「你好香。」
我:「……」
这是什么中世纪吸血鬼台词。
我被晏赫抱在身上,听他这话无语半晌:「你这样说我会以为你想把我吃掉。」
晏赫闻言瞬间抬头,一双浅色兽瞳隐隐发光:「可以吗?」
等等,我们俩频道是不是没对上。
直到晚间我被晏赫翻来覆去地吃掉后,才含泪醒悟过来。
频道确实没对上。
我看着怀里满足到不停晃尾巴的晏赫,疲惫地闭眼睡去。
算了,毕竟自己选的。
第二天。
「早上想吃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他愉悦地闻着我身上属于自己的气味,欢快晃动的尾巴昭示着晏赫此时极好的心情。
刚醒来的我脑内还播放着昨晚疏导的种种场景。
我一度觉得自己像个刚出生的奶狼,被成年兽类从头顺毛到尾,一晚上被来回切换形态的晏赫整得生无可恋。
晏赫笑着不说话,一双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让我忍不住低头凑下去吻住。
晏赫等我离开,复睁开眼睛,用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原来你想吃这样的早饭。」
我大为震撼,但又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等又过去了好几个早饭时间,我才艰难地从晏赫怀中钻出,气若游丝地开口:「你这个台词为什么这么耳熟……」
晏赫帮我回忆:「原来你想看我洗澡。」
我悲从中来:「你早有预谋。」
晏赫的尾巴一下下拍在我身上,不同于腹部的毛质偏硬,滑过皮肤带来些许痒意。
「这叫步步为营。」
我抓住在身上扫来扫去的大尾巴不让它捣乱,结果看到晏赫瞳孔渐渐变深,我瞧这个样子就知道这狼要干什么,立马打断:「喝粥!我喝粥!」
晏赫皱眉捏着我:「你太瘦了。」
我听着这又似曾相识的对话,不由得笑出来:「但我就是想喝粥。」
「加个煎蛋。」晏赫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