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终是由一声苦笑替代,我在他的勋章旁轻轻放下一颗苹果,随后继续前行。
我仍未得知里德亚的死因,直觉告诉我,是白雪。却又很快否认,一个久居宫殿,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能够杀死他呢。
伴随着混乱的思绪,不知不觉中,周遭起了薄雾,一座古堡幽然浮现在我眼前。
错愕之间,布满血色蔷薇的大门缓缓开启,似乎在迎接我的到来。
我脚下步子微顿,心生疑虑。
但隐匿于薄雾中的奇异香气牵引着我的脚步,情不自禁便踏进了那片未知领域。
只听大门厚重地关上,油灯被熄灭,我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
心中的不安提到了嗓子眼,全身都陷入了戒备中,我捏了捏手中的篮子,探出第一步。
为什么……
根据魔镜的指引,这里应该是间小木屋。
但怎么会是座阴气森森的古堡。
不该有的好奇心驱使着我走往更深处,忽然,肩被什么轻轻地拍了下。
我猛地一僵,血液也随着呼吸凝固在瞬间,脑海中的恐怖片偏偏在这时活跃起来。
「请问……」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松了一口气又很快绷紧。
是白雪。
我慢悠悠地转过身。
温和的笑意展露于唇角,我捧出篮子,努力摆出一副纯善面孔:「我这有苹果,要不要尝尝?」一心只想走剧情的我,见到他就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过场台词,生硬且不具说服力。
我端着这副笑脸,许久都没能等来他的回应。
也对,刚刚那句话完全没过脑,哪个傻子会去吃这苹果,还是在这么诡异的氛围内。
而且,这个故事我早就与他说过,他心里都有数。
我默默收回篮子,不料他开口:「好啊。」
「我正好也有点渴了。」他并没有拆穿我。
这使我眼神立马有了光,一想到下面剧情没我事了,我这唇边的笑怎么也收不住。
我向他递上事先准备好的毒苹果,尽量使自己看上去真诚些:「来,这个肯定甜。」
「不甜怎么办?」
我微愣,不知道他还会问出这种话,为了能让他安心吃下这毒苹果,于是我说:「如果不甜,我这下半辈子都跟在你身边,给你种苹果。」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异常兴奋。
白雪接过我手中的苹果,在我隐隐期待的目光下放置唇边,可就在最后一秒停住了。
最终的期待还是落了空。
「作为回礼……」他眸光一转,面上甜甜的笑着:「不如就在这住几天,你走的时候我再吃。」
- 我危坐在古堡楼道的围栏上,凉风轻拂脸颊,向下望去,是一片漆黑,仿佛无尽深渊。
这里没有白昼黑夜之分,整座古堡像是掀开了一角的秘辛,无时无刻吸引着你探寻,然而其中的秘密好似被枷锁重重包裹,你无法从中探寻得到什么,更不能靠近。
我轻呼了口气,后背忽然传来力道,还没等看清身后是谁,身子就从围栏上滑落。
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思考,失重感接踵而至。
我倏地睁大双眸,就在以为自己会坠入那团黑暗时,腕间在下一秒传来细密刺痛。
有人拉住了我。而那个人,正是白雪。
他面上不着一丝表情,黑眸淬着寒光,好像随时会放手。
我反抓住他的手,极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拉我上去。」
可白雪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我,看着从我额头上冒出的细汗,视线划过我渐渐聚拢的眉,对上我晦暗不安的瞳孔。
我冷着声音重复了一遍,他依旧没有反应。我突然明白过来,他大概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面对一个要害他的人,换我,早就松手了。
细汗滑落消失在风中,深蹙的眉也在时间流逝下被抹平,我认命般闭上了眼,不再吭声。
而他却在这刻将我拉了上去。
脚尖落地的瞬间失去了平衡,我倒在了他身上,一股奇异的香味涌入鼻腔,正如那晚薄雾中的蔷薇花香,绮丽诡迷。
他乌发散乱在地,目光怔怔地盯着我。
我往下扯了扯黑色披风的兜帽,强装自若,从他身上起来。
随后两人都陷入缄默之中。
我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他,根本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为什么推我,为什么要拉我上来,又为什么不拆穿我……
脑海意识无声地为他标上了「危险」的标签,这些疑问我都没打算问出口。
我从他身侧走过,却又被他攥住了黑袍的一角。
白雪幽幽开口:「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我微顿,不着痕迹地掩盖住眸中已然浮现的慌张:「谁。」
他要是心里知道不拆破还好,要是当面拆破了,那还怎么演。
「我所敬爱的,所深爱的……」他的声音带着丝沙哑缱绻,如梦呓语般。
我只当他胡言乱语,但白雪手里力道依旧,根本没有要放我走的意思。
眸中闪过凛冽寒光,我冷冷道:「你说过,只留我几天,然后就吃下那颗苹果。」这话夹杂着我的几分怒意,也透露了我强烈的目的。
他知道这苹果的问题,自然不会落入我这满是破绽的圈套,但他先前却早已答应我会吃下苹果,那么我便抓着这点不放。
白雪忽然笑了,没接我的话,自顾自说着:「下次……能不能不要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我垂眸,也没有过问他为什么推我,因为这毫无意义,现在的白雪于我而言,是腐烂的矛盾体,坏掉的危险品。
刚刚推我的那下,说不定就是被他心里暗暗滋生的破坏欲所左右。
我用力扯过衣袍,终于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你就应该把我推下去。」丢下这句话后,只留他一人在空荡灰暗的走廊。
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是悲愤?是急躁?是厌烦?是后怕?
在这里的每个夜晚,我都要熬过心如刀绞的滋味,只要他一天没咬下毒苹果,这种疼痛便会一直伴在我身。
我变得越来越不耐烦,甚至觉得他是不会咬下那个苹果的,只是说着耍着我玩,他要耗光我的耐心精力,我的结局就该注定死亡。
可是我不想,所以我要采取行动。
他不吃。
那我便撬开他的唇,嚼碎了喂他嘴里。
- 次日我便敲响了白雪的房门。
右手边的篮子里是事先准备好的毒苹果,以及可以让人昏睡的药酒。
一下,两下,三下……
连敲了好几声,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正当我犹豫着是否直接进去时,后颈忽然传来湿热感:「站在我门前,是准备做什么坏事吗?」
我猛然转过身。
他就像一条吐着毒信子的蛇,此时我脑海里只有这个想法。
「令人伤心的反应。」白雪睁大了无辜的黑眸,眨了眨眼睫,「难道真被我说中了?」他向我更近了一步,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
我蹙着眉往后退,不料后腰已然抵到了门把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愈靠愈近。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论谁都会吓一跳吧。」我不再闪躲,冷冷地对上了他的视线,锋锐目光像把利剑好似要将他刺穿。
「是么,我以为你不会。」白雪漫不经心地勾了一缕我散乱在兜帽外的红发,眸间流露出几分痴迷,「好美的颜色。」
……
魔镜改变了我的样貌,却没能改变我这一头惹眼的红发。其实改不改都无所谓,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只是出于什么原因没说破。
先前之所以同他讲这些童话情节,就为了试探他的想法,现在想想可真不值得。虽然那时他说甘愿死在我手里,但谁又知道这会不会是一句玩笑话呢?
我拍开了他的手,攥紧了手中的篮子,时刻提醒自己的最终目的:「这些天陪你也陪得够久了。」
他盯着自己被打开的手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也是。」
白雪猝不及防地贴近我,温热鼻息就在耳边,他伸出手好似环住了我的腰,实则是推开了我身后的门。
「进来坐坐吧。」他拉起我的手,自顾自将我往里带。
只一眼,便瞧清了整个房间的布局。
而最吸引目光的是摆放在中间的棺材。
不同于其他棺材,那是一口水晶雕刻的透明棺材。
我脚下步子微顿。
没有小木屋,也没有小矮人,白雪自己准备的……棺材。
我眸间不禁流露出几分错愕。
可白雪却视若无睹,好似房间内根本就没有这口棺的存在,要不是我能碰到,都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不知不觉中,主导权已然掌握在他手上,而我则是在一直跟着他的步调走。
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拿出了那颗毒苹果。
咬了咬唇,像是下定决心。
趁他愣神的工夫一把抓过他的肩,唇覆了上去,柔软触感相撞,我清晰感受到了他的怔愣。
也毫不费力地攻破了他的防线,不断往里深入。
渡过去的是药酒,我认定白雪不会喝,所以采用了这种极端的方式。
药酒顺着他的唇瓣滑落,他的黑眸此刻暗得看不清。
就在我要退出去那刻,白雪紧紧扣住了我的头,指尖缠绕在我发间,开始了他无情肆意的侵占掠夺。
我狠狠推开了他,竟被他吻得有些发晕,站不住脚。
手中的苹果不知何时滚落在地。
白雪捡起了它,轻轻揉搓着,而后在唇边绽开一抹诡谲的笑。
「其实您不必如此煞费苦心的。」
「母后。」
我倏地抬眸,怔怔地看着他。
我们的目光相撞在半空,他满是戏谑,我满是警觉。
就像是一只兔子即将展开与蛇的对峙,只不过很不幸运,这次,是我沦落成了他的猎物。
-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会心甘情愿的配合你。」
我望向那口离自己不远的透明棺材,陷入了沉思。
随后视线紧紧盯向白雪,只见他不断地靠近自己,略微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您给我讲的故事我还记得呢……」
白雪在距离我很近的位置停下,开始摆弄起手中的苹果,说出了那句故事情节:「公主咬下苹果,从此长睡不起。」
说完便将苹果移至我跟前晃了晃。
我捏了捏苍白的指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因为药酒而昏迷。
此时此刻的我,依旧不相信他会因为我想让他陷入无休止的沉睡而听话咬下苹果,傻子或疯子才会那么做,所有的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我警惕地望着跟前神色不明的人,他漆黑晦暗的双眸好似染上一丝对我不信任他的不满。
倏忽间,他将我一把抱住,紧紧地禁锢在怀中,不给我任何逃脱的机会。
白雪颤着身子,喉咙像是裹了层锈,异常沙哑:「一想到睡着了……再也见不到母后,就好难受。」
他紊乱的气息掠过颈边,余留下阵阵湿热。纤薄的后背因剧烈颤抖而显得脆弱不堪,就像折了翅膀的蝴蝶。
而我要做的,仍是引导他吃下苹果。
尽管现在已被拆穿,但我至少可以利用他对自己的那点……微妙感情?
正当我要开口时,白雪恰好抬起头,双手捧上了我的脸颊。
他的黑眸早已被雾气浸湿,仿佛灌满了委屈。冰冷的指腹摩挲过我的唇瓣,缓缓道:「不过,既然是母后想做的事……」
「那我也只好竭尽所能地满足。」
说着,在我的一片诧异震惊中,他咬下了那颗毒苹果。
「我是母后的乖孩子。」
「对吧?」
他摇晃着身子,话落那瞬,再无力支撑。
随着「咚」的一声,那被咬了半口的红苹果滚至我脚边。
我呼吸一窒。
随后猛地看向倒在地上的人,他一动不动,早已没了鲜活,安静得像具木偶。
瞳孔不禁颤缩,我在原地呆滞了足足几秒。
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这样……
我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木讷地捡起地上的苹果。
本以为还要花费一番工夫,本以为还要另取其他手段……
可没想到,他竟这般容易吃下了。
我将视线重新移回他的身上。
「少女」墨鸦般的漆黑发丝散乱在脸颊,薄唇失了原本的血色,如雪般的肌肤此刻透着病态的白。
我莫名地惶恐,心底陡生出一种预感,他也许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视线划过他唇角的那抹淡笑。
没有痛苦,没有哀伤。
就像是完成了一件于他而言有意义的事,最后微笑着,安静地等待着夸奖的孩童。
我突然有点无法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
五味杂陈,很乱,很烦。
我吃力地将他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向中间那口水晶棺。
白雪躺在棺内。
我从上至下为他整理好头发,裙摆。
看着他失去活力却依旧美丽精致的面庞。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其实我也不确定,在这个坏掉的童话世界,到底会不会有王子出现。
看了他最后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步子却是迈得格外沉重。
回王宫的路上畅通无阻。
而那座古堡好似永远消失在迷雾中。
- 就这样过去了数月,皇宫表面看似平静无波,暗地里早已风波四起。
「听说,王后嫉妒公主美貌……」
「将她赶去了森林?天呐,太可怜了。」
「王后不是已经把她杀死了吗?」
我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怀里的黑猫,神色慵懒倦怠。
听着贵族女眷们的喁喁私语,也算一种消遣。
我早已沉浸在至高权位给予的欢愉快感中,至于白雪公主?
得多亏了她们这般在我耳边提醒,不然我怕是要忘了。
她们像蚊虫苍蝇般,喋喋不休到现在,属实头疼。
我哂笑着将红酒杯抵至唇边,品下一抹香浓馥郁后缓缓启唇:「有什么话,不如站到我面前说。
「也好叫我一同参与你们的话题呀。」说着便向她们投以和善的笑,只是眸间流露的尽是轻蔑。
我知道她们是故意地说与我听的。
不然也不会这么清晰地,一字不落地传入我耳中。
我办这场宴席,可不是叫她们来闲谈的。
一群不怕死的。
在我话落的瞬间,那几名贵族女僵直了身子,立即分散开来。
其中一位碧眼金发的女人换上了谄媚的笑,朝我款款走来。
「王后陛下。」她行了一礼。
我摇晃着酒杯,黑猫在我的温柔抚触下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丝毫眼神也未分她。
在她起身时,我倏地冷斥道:「我允许你抬头了么。」气氛降至冰点。
跟前的女人也不禁一抖。
「跪着说。」我的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好似在嘲笑她不自量力,自讨苦吃。
先前同她一起讨论的几位,则神色漠然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出事不关己的好戏。
她咬了咬唇,识趣地跪下身子,匍匐在我脚边:「我并无冒犯之意,还请王后恕罪。」
黑猫从我身上跳下,我交叠起双腿,冷冷地睥睨着她:「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冒犯了就是冒犯了。」
我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滴不剩地浇灌在她头上:「鲜红美酒配美人,我的赏赐好好收着,宴会结束前,不准离场。」
她瞪大双眸,颤颤巍巍地抚上濡湿的金发,不可置信地朝我望来,眼底隐隐生出一丝幽怨。
而让她成为宴会笑柄的我,则是像看只蝼蚁的眼神看着她,唇边的笑很刺眼。
说完便不带犹豫地起身,像是绕开了什么脏东西,在一众目光下扬长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提到「白雪」二字,我就心烦得很。
我摘下一朵玫瑰,坐落在花园亭榭中独自发呆。
王子,会找到他么。
他会醒来吗。
……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打断,被划破的指尖泛出一粒鲜红,我也随之而愣。
因为我意识到,当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浮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时,我所有的不在意都是假的。
不然她们讨论白雪的那些话,又怎会被我听得这么仔细。
我剥下一片花瓣。
玫瑰花瓣随风而颤,又不禁让我想起那天,他颤抖着折翼蝴蝶般的纤薄脊背。
我沉下眸,而后将玫瑰扔弃在地。
回到寝殿的我有几分虚弱,不为其他,而是那股强劲的疼痛感又来了。
由心脏为起点,一点点扩散,这次要比先前厉害几倍,撕扯着全身,好似随时要将我撕裂。
该死……
我艰难地思考着,还是想不明白。
我不是已经完成所有剧情了吗?
我快步到魔镜前,唤醒了它。
「告诉我,白雪公主是否还在沉睡?」我用力地扶着镜框,极力地忍受着痛楚。
镜面反射出紫光回应了我:「白雪公主是醒着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还会痛。
犹如钝器重重敲击心房,我咬着牙,虚弱的字眼从牙缝间挤出。
「她,是怎么醒的?」
问到这里,魔镜只是亮了几下,然后很快暗下去,不再作任何回应。
我的手掌紧紧攥着胸前,头上的细汗从额角滑下,砸落在地。
无力感从脚跟蔓延,我稳住了快要倒下的身子。
不能再待下去……一刻都不能。
我会疼死的。
我得去那片树林,去那座古堡。
去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
夜幕逐渐低垂,天际一片血红,寒意也更加重了。
我骑着马快速向那片森林进发。
远处的乌鸦悲啼了一声,声音却似泣血。
16.
在混沌罪恶中诞下的我,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降生于世。
我站在镜前,看着母亲为我梳辫。
她天使般纯净美好的面容上,洋溢的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幸福。
而镜中任由她摆弄的「少女」却如一摊死水,黑眸空洞无光彩。
「她」有着与身后女人同样漆黑浓密的长发,如雪般白皙透亮的肌肤。
以及那惹得众人艳羡的精致容貌。
「乖,转过身来。」一道温柔如流水般的声音传入耳中。
母亲小心翼翼地搭上我的肩,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珍贵的瓷器。
我转过身,得到的却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毫不收敛的力道让我栽倒在地,迎来短暂的耳鸣。
可我面上却无丝毫变化,因为我早已习惯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暴怒。
映入瞳孔的是面前女人扭曲一团、狰狞如恶鬼的脸。
嘶哑的嗓音全然没了先前的温柔,就像一头压抑很久的野兽,凶猛地朝我扑来:「不像……完全不像,一点都不像!」她几近歇斯底里地朝我吼着,「她才不会这样看着我!」
火辣辣的疼又印在另一侧脸,我被打偏了头,上方传来的尖锐刺耳的声音,贯穿着耳膜:「不,不要……把她还给我啊……还给我!」
她抓住我的衣口将我拎起,而后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肩。与之前判若两人,仿佛失了心智的疯子。
我没有反抗,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失去了掌控身体的权利。
我一直想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
我就是我啊……
为什么要像那个已经死去的姐姐呢。
她发了疯似的扯着我身上的裙子,珠宝装饰掉落一地,扯掉了这一身对我来说的捆绑束缚。
笑意逐渐在我唇角蔓延开来,眸底的欢愉怎么也遮不住。
只想让她撕扯得快些,快些,再快些……最好连同我一并撕掉!
而她却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的双手抚摸上我已红肿的脸颊,抱着我痛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莎亚娜,对不起。」
瞧,叫的又是姐姐的名字。
我垂下眸,轻轻地抚摸上母亲的头发,正如她先前那般,盛满爱意、充满柔情地抚摸我一样。
而后缓缓启唇:「姐姐她死了哦,已经不在了。」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阐述着事实,无情地敲击着她,将她拉回残酷的现实。
果然,她立即就推开了我。
她睁着双眸,淬了毒的眸光滋生出怨恨,好似随时要把我吞没。随后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狠狠摁在地上。
一丝腥甜涌入喉间,而我颤抖的唇瓣依旧吃力地张着:「她死了,姐姐,死了。」随着脖颈处不断加深的力道,我艰难地发出一阵阵低哑的笑声,眼角的泪不受控地滑落。
呼吸好像就要在下一秒停窒,我闭上了眼。
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渴求神明不要嫌弃我,能够将支离破碎的我带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期待,最终还是落了空。
母亲松开了我,转身离去。
她留给我的从来只有背影,以及那张狰狞的脸。
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对上镜子,正视着自己的残破。
平坦的胸脯烙印着还未结痂的伤疤,滴滴鲜血往外渗,这是母亲先前赐予我的「奖励」。
我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随意的称号,白雪。可以被染上任何颜色的白雪。
我和姐姐明明长得一样,可他们都喜欢姐姐。
我深知这一点,所以刻薄的虚情假意也好,永无止境的打骂也罢,我都一直乖乖听从母亲与父王的话。
到头来更加憎恶厌恨的,没有旁人,只有自己。
姐姐喜欢穿白色的裙子,那我便换上纯白。
母亲说姐姐的笑容不是这样的,那我便回忆她的笑,复制到自己脸上。
母亲还说我就是她……
我怎么会是她呢,但我确确实实在母亲的指导教诲下成为了她,或许成为姐姐对我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
日复一日的扮演滋生出怪异,渴求的幸福也从未降临,我渐渐地迷失自己,忘记自己。
「乖,莎亚娜。」
「……」
「你这是在做什么?」刺耳的聒噪声响至耳边,母亲抢过我手中破烂不堪的衣裙,那是姐姐还在时最爱穿的一条。
「你疯了吗?!」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剪刀,歇斯底里的谩骂如同盆盆冷水兜头浇下,脚边散落的是被剪碎的白裙,只剩星星点点的白,就像腐烂的雪。
我盯着看了许久,蓦地笑出声:「或许,是吧。」
话落的那瞬,我将面前的人推下了阁楼。
我曾是她心目中脆弱不堪的瓷器,毫无棱角,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我早已碎得一塌糊涂,不可拼接的程度。
瓷器也因碎了而更锋利,用一块碎片,就可以杀死很多人的……我的母亲。
她倒在一片血泊中,浸透了玫瑰,与它们的鲜红融为一体。
泥土会腐蚀她的肉体,浸埋她的尸骨。
我站在高楼上,冷冷向下望去。
倒在玫瑰花丛中的女人瞪大双眼,目光呆滞,死死盯着前方。她半张着唇,却至最后一刻,也没能从中发出任何声音。
溢出的惊恐连带着不可置信都凝固在脸上,久久不消散。
我平静的意识到,她死了。
而父王,很快迎娶了新王后。没过多久,他也死了。
外面传他是因为前王后的死,伤心欲绝,所以跟着走了。
只有我知道,父王根本就不爱母亲。
母亲当时的死,他可没有半点过问。
哦,知道真相的……
还有那位新王后。
不。
该叫母后了。
我收起所有回忆,安安静静地躺在棺中。
我的意识早就苏醒,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我在等。
等她。
我希望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
如果不是……
我想我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他们,直到她出现。
- 满天残阳,将天地染成一片猩红之色,美得狰狞。
却在我踏入迷雾中那刻,夜幕降落,黑暗席卷而来。
马儿也受惊,再不肯往前,我跳下马。忐忑不安的心,没有一刻是平息的。
古堡浮现眼前,布满血色蔷薇的大门也如那日,为我敞开。
不知为何,我心头涌上了没有缘由的深深恐惧,我有预感,如果再踏近一步,我会后悔。
但胸口传来的尖锐细痛提醒着我,死亡的气息离我越来越近。
我冷吸一口气,忍受着心脏时不时传来的撕扯感,艰难地登上了顶楼。
白雪的房间。
就在跟前。
可我的脚跟就像牢牢扎在地上,迈不开一步。
隐隐散发的腥腐味让我迟迟不敢打开那扇门,我颤抖的手扶上门把。
「咔嗒——」
我小心翼翼地踏进房门。
里面很暗,我几乎看不清,只觉有几只老鼠从我脚边窜过。
我每进一步,那股刺鼻的腥味就更浓。
细微的响动都可以随意挑动我的神经,极度压抑的情况下,浑身都处于一种紧绷状态。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轻松瓦解了我所有防备。
我不知踩了哪里,周遭灯火骤亮。
我瞧见白雪安安静静地躺在棺内,与分别时无异。
只是那纯白无瑕的面容上,沾着鲜红血迹。与如雪的肌肤形成对比,冲击视线,灼人眼球。
凉意侵上四肢,渗透进五脏六腑。
我颤着唇,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因我看见倒在棺旁的那一具具尸体。
逃!
我下意识的想法。
但又很快被那股钻心的疼牵扯回来。
手心被我紧紧攥出指甲印,我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魔镜说,他是醒着的。
玩我呢,他不是安稳地躺在这,和下面几具尸体一样!
我突然怔住了。
几具……
尸体。
窒息感瞬涌,如坠深渊。
哈哈,哪来的尸体?
怎么会呢……骗人的吧。
骗人……
我不断往后退,直至后背抵到冰冷的墙面,向旁边望去,门不知何时被锁死。
我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每一步靠近,我的心就颤上一分。
直至走到白雪跟前。
柔和的暖光打在他脸上,轻阖的黑睫如羽翼,刷下一层细小阴影。
将他的脸衬得毫无攻击力,仿佛只是一位囚困于此的不谙世事的公主。
他的唇虽惨白,却柔光水润,就像一颗苹果,引诱着你咬下去。
我鬼使神差地抚上他的脸颊,手心因此沾染上粘稠血液,就在俯下身那刻,倏然清醒过来。
却不料下一秒,我的头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摁住,柔软相撞,精准地落在他的唇上。
- 奇怪的是,随着他不断加深的吻,我的疼痛感,莫名消失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直至血腥味在舌间蔓延,他才将我松开。
我咬破了他的唇,尖锐的眼神化无数支利箭朝他射去。
白雪探出舌尖,舔去那抹绽放在唇边的殷红,眸间流露出几分缱绻。
「下次,希望您下嘴能轻点。」
下次……
我冷笑一声,还想有下次………
我警惕地往后退,脚跟碰触到那具僵硬的尸体。
视线往下移,即便衣物早已破败不堪,那散落的徽章却显露了他的身份。
是邻国的王子!
我惊恐地抬眸,试图用愤怒来掩盖眸底的恐惧,只是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颤。
「你,杀了——」
话未说完,一股晕眩感突如其来。在我倒下的瞬间,他伸手将我揽入怀。
包裹着蔷薇花的暗香,意识在被黑暗侵袭的那刻,我看见了浮露在他唇角的笑。
让人招恨。
醒来后,我躺在一张大床上,四周的布局和我的寝殿一模一样。有那么一瞬间,让我误以为我还在王宫。
没有去过迷雾古堡,也没有找过白雪。
我坐起身,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可惜了。
要不是瞥见身旁的他,还有那窗边无尽的黑暗,我差点就信了。
目光掠过周遭,烛火在昏暗中摇曳。
我仍诧异这座古堡,至今也没能得知它由何而来……从中又与白雪有着怎样的牵连。
只知,这许是我永远也无法触及的。
「少女」坐在床沿,见我苏醒过来,眸间露出喜色。
「您终于醒了。」
说着便覆上了我的手,指尖传来他冰凉的温度。
我毫不犹豫地抽回手。
先前的事我不愿再提,他杀了多少人与我无关。胸口的异痛已消,我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我捏了捏被角,冷冷开口:「我要回去。」
却迟迟没有等来他的回应。
当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瞥见他唇角那抹笑后,我便确信,他肯定不会放我回去了。
果然,白雪歪着脑袋,故作无辜之态:「留在这不好吗?
「我会将这里所有,布成和王宫一样的。」他的双眸盈满笑意,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荒谬。
手心已被攥得泛红,苍白的指尖略显无力,我缓缓抬眸,冷冽视线扫过他面颊。
「我是王后,那里不能没有我。」
试图与他讲理,我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
不料白雪竟点了点头:「也是呢。」
「既然母后要回去,不如捎上我。」他突然凑近,抵上我额间,「我同您一块走。」
看着白雪黑眸中隐隐浮现的算计,我别无选择,麻木地点了点头。
等到了王宫。
但愿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次日清晨。
我在房间里等他。
想到马上便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的内心反倒增添了一些不安顾虑。
门外响起敲门声,一道纤瘦身影入了视野。
白雪头戴黑色纱帽,着一袭黑色礼裙,全身端肃。
不知道的,还以为去参加谁的葬礼呢。
我嗤笑一声,视线流转间,发现了在他身上的某些变化。
白雪的体态更加偏向男性了,身形要比以往挺拔颀长。
喉间的突起也再不能被项圈完美掩盖。面庞依旧柔和,却也多了几分棱角。
永恒不变的,是他的美。
我不动声色地敛下眸,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走吧。」
却在下一秒,被身后人紧紧拉住。微弱的声音传入耳畔,揣着小心翼翼。
就像最初,在王宫走廊,他扯住了我的衣袖那般小心。
我停下步子,不为所动。
他将头轻靠在我肩上,吐出的气息有几分痒意:「这次,别再丢下我了。」
「好吗?」
他的声音低哑沉闷,辨不出情绪。
许久。
我也未给他回应。
- 回到王宫后,气氛怪怪的。
哪里怪,一时也说不上来。
特别是侍仆们看白雪的眼神,变得与以往不同了。
夹杂着一丝畏惧,似乎他才是这里的统治者。
无端猜疑涌入心头,这种现象是可怕的,意味着我将没有一席之地。
握着瓷杯的手一紧,我坐在庭中不断思忖,不知自己到底在怕什么,这几日都未睡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