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要我封他为后

出自专栏《三生有幸,四季有你》

叛军要我封他为后。

大臣们进言让我广纳后妃,努努力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

我那权倾朝野的皇后当着众臣的面扬了所有谏言的折子,将我圈进怀里。

「用不着选妃,开枝散叶,本宫一人足够。」

01

作为一个刚被捡回皇宫的民间公主,我并不受宠,甚至连皇帝爹的面都还没见上,但我还是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摆烂生活。

我以为自己已经走上了人生巅峰,准备在皇宫里做一只无人问津的小米虫。

谁知舒坦日子还没过几日,叛军就杀到了家门口。

素未谋面的皇帝爹如同扔烫手的山芋般,将玉玺塞到我手里:「丫头,朕的天下就交给你了。」

我心想,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天下?叛军的刀都快架脖子上了,你哪来的天下?

皇帝老儿草率地将皇位扔给我,带上他的后宫佳丽以及亲爱的儿子们,赶在叛军进城之前南下,逃了。

没来得及跑的太监小凳子来报:「叛军在撞宫门了。」

我捧着玉玺,坐在龙椅上瑟瑟发抖。

小凳子又来报:「叛军已经到大殿外了。」

我从龙椅上摔下来,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沉闷的脚步声传来,长枪枪尖从地面刮过,兵戈铁器摩擦而出的寒声传入我耳中,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小凳子两腿要站不住:「叛军应该已经在小的身后了。」

我往小凳子那方望过去——

那叛军头子银白铠甲加身,身姿高挑却不显单薄,一杆红缨枪被他背在身后,枪尖还挂着血,头盔将他的脸挡了大半。

依稀得见下颌棱角分明,足见来人面庞的优越。唯独一双极具英气的眸子,能让我清清楚楚地看见。

萧停云的眼睛我死也不会认错,只是当初拥有这双眼睛的少年,眼里还没有如今这冷漠的肃杀之气。

在这种场景下,萧停云见我的第一眼,是惊讶的,如同我见他一样。

萧停云还没说话,又有一人从门外匆匆走来,步调随意,吊儿郎当的样子。那是永宁王府的小世子——顾言之,也是这次叛军中的一员大将。

顾言之向萧停云汇报:「狗皇帝跑了。」

萧停云只是点头,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反倒是顾言之将目光看向抱着玉玺的我,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身份:「这位姑娘莫不是那个被推出来挡刀的倒霉女皇?」

顾言之见我害怕,将头盔丢在一边,拽起自己的长袍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准备将我扶起。

「我乃永宁侯府小世子顾言之,小娘子别害怕,我们不杀女人,你生得如此好看,不如跟了我,做我媳……」

顾言之的话还没,就被萧停云一脚踹飞。

没错,就是一脚踹飞,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叛军头子萧停云与军中二把手顾言之那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结拜兄弟,但此刻萧停云那一脚可谓是毫不留情。

顾言之委屈巴巴地捂着自己受到重击的胸口:「萧兄,你……」

萧停云并没有管他,只是走到我跟前,单膝跪地:「参见女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02

叛军入城,老皇帝跑了,我这不受待见的公主一招咸鱼翻身成了当朝女皇。

但是——是有史以来最憋屈的女皇。

萧停云握着我不停颤抖的手,一笔一画地逼我写圣旨。

要我将他这叛军头子封为摄政王,将叛军军师封为丞相,将一上来就要抢我做媳妇的登徒子小侯爷封为护国大将军!

憋屈!实在是太憋屈了!

我回想起再遇萧停云那天的场景,叛军头子主动向我这败寇之君俯首称臣,在场众人都惊掉了下巴,其中自然也包括我。

「姓洛的老皇帝都被我们打跑了,凭什么还让这姓洛的小娘儿们坐皇位?」不少人对萧停云质疑。

但男人舌绽莲花,将这些质疑之音都挡了回去:「天下易主,中原时局动荡,引得南蛮虎视眈眈。」

「在场诸位与我皆为草莽,登临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不如留着这小女皇,做个精致漂亮的傀儡罢……」

听到这话,我的心瞬间凉了个透彻,他原来只当我是个傀儡。

转念一想,又觉得是意料之中,萧停云的薄情寡性,我是早就见识过的。

好消息,我的皇位保住了,可以继续享受这荣华富贵,当个没理想的小米虫。

坏消息,扶我上位的那男人是我死都不想再见的萧停云……

「小娇娇,在想什么呢?」突然冒出来的顾言之将我从愣神中叫醒。

我姓洛,名落,字娇娇,这厮不知从哪晓得了我的小字,一声一声叫得亲昵。

萧停云忙着收拾朝中乱作一团的烂摊子,这些天我都不曾见到他,顾小侯爷倒是清闲得很,隔三差五往御花园跑,每次见我都美其名曰说——

与我偶遇,实属良缘。

我回皇城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像顾言之这样的风流贵族少爷,我见得多了。

我不想搭理他,敷衍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乏累,我先回宫休息了。」

顾言之不等我起身,就将我给拦住:「每次搪塞的理由都一样,小娇娇就这么不想见到小爷我?」

「直呼女皇名讳,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小侯爷怎能如此不知礼数?」低沉的男声从远处传来。

我正不知该说什么去堵顾言之的嘴,萧停云恰好赶来就救场。

顾言之冲我眨眨眼:「我和娇娇是好友,朋友之间说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你说对吧,小娇娇?」

「……」

我无语,心中暗道这才认识几天,我同你算哪门子的好友?

不过我碎碎念的功夫,萧停云瞪顾言之一眼,一拳打在他身上。

顾言之终于炸毛怒意满满的质问中,又夹杂着几分委屈:「萧停云!你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对我动手就算了,还下手这么狠?」

看得出二人关系甚好,平时一向都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顾言之好似已经习惯了萧停云的臭脾气。

顾言之假装吃痛,可怜兮兮地冲我皱眉,还不忘揉了揉自己受伤的胸口,一副受欺负的小媳妇模样:「小娇娇,你看他……」

萧停云挡在我面前,脸更黑,冰冷的态度:「这里是皇城,不是你侯府做土皇帝的边陲,即使是小侯爷也要守规矩。」

有人传话说顾侯在找儿子,顾言之自知自己理亏,说不过,恭恭敬敬地叫了我一声「女皇陛下」便走了,留我与萧停云面面相觑。

萧停云左右打量了一番,似乎是确定了四下无人后才先行开口:「近来过得可好?」

他一边说,一边朝向我走一步。

我没有说话,只是他进一步,我便后退一步。

他再进,我便再退。

萧停云沉下脸来:「许久不见,娇娇这是在怕我?」

这人好不讲理,方才还训斥顾言之不知礼数,现下,自己又在这里唤我「娇娇」。

我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正如摄政王所言,朕是女皇,你应当尊称我一句『陛下』。」

萧停云褪去铠甲,穿一身深色长袍,发髻随意梳起,只插着根破旧的桃木簪,还是早些年我送他的那支。

萧停云对物品一向是有些恋旧的,譬如他随身携带的匕首,即使钝了也舍不得扔,对于我送他的木簪子,大抵也是他用得趁手了,便懒得换掉。

他眼下些许青黑,显出几分疲态。最近朝中事务繁杂,但我什么都没做,事情都是萧停云一手处理的。

受我提醒后,萧停云并没有半分的收敛,反而快步到我跟前来,我后背抵上了凉亭的柱子,再没了继续后撤的余地,只能任他逼近。

「以前叫习惯了,一时间恐难改口。娇娇的皇位都是我给的,我难道不能有个特权继续这样叫你?我的娇娇……」

耳边的热气吹得我心中混乱非常,萧停云眼中没了那日的肃杀之气,倒是多了几分柔情。

但我绝不会被这样的虚情假意骗第二次——去你丫的,什么你的娇娇!我洛娇娇从不是任何人的附属。

我推开他,快步走开:「摄政王自重。」

我看萧停云本有来追我的架势,却被突然闯出来的莺燕绊住了脚。

我身边的太监小凳子刚禀报,某小姐求见,萧停云便立刻与我拉开了距离。

「停云哥哥,父亲正四处找您,说是有要事相商。」

说话的女子名唤谭瑶,是最近王城贵胄中声名鹊起的名门小姐,而她口中的父亲是大昭新封的宰相——谭青。

谭瑶突然插进来,恰好挡在我与萧停云中间。

「停云哥哥,我们快去吧,父亲要等不及了。」

我与谭瑶早就相识,许久不见。

这女人依旧做作得要命,她全然不将我这女皇放在眼里,未跪下行礼也就罢了,更是旁若无人地拽着萧停云的衣袖开始撒娇,催促萧停云赶紧离开。

萧停云果然被谭瑶叫走,我心中不禁有些讽刺——

「即使重遇,还是一样的结局。」

03

早朝之时,萧停云都坐在我左手边的下位,我忍不住侧目瞟他。

萧停云的眉眼是极英俊的,肤色比起其他征战沙场的将领来说,要白皙不少。

他不经意间抬眸,正好与我视线相撞,我有些心虚地别开眼去,假装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

有大臣上奏:「启禀陛下,某某地大旱,百姓颗粒无收,恳请陛下拨款救灾。」

萧停云冲我微微点头。

我得了示意,强压着心中不满,清了清嗓子:「准奏。」

「启禀陛下,边境粮饷告急,需……」

萧停云又点头,我会意:「准奏。」

我在皇位上坐如针毡,大臣们的谏言无聊得紧,我并没有认真听,我只需看萧停云的眼色行事便好。

我是皇帝,但决定都是萧停云做的,我只是一个无情的喊「准奏」机器罢了。

但我却在不经意中发现,萧停云的目光一直汇聚在我身上,表情中还带着些许玩味的笑意。

我火气上头,他定是在嘲讽我,嘲讽我这德不配位的草包皇帝,嘲讽我坐在龙椅上的局促不安是多么可笑。

丞相谭青迈着有些迟缓的步子走上前:「陛下登基已有些时日,但后宫空虚,国不可一日无后……」

「准……」

我被萧停云的小人气焰搞得有些心烦,下意识地要答应,反应过来后紧急刹车没差点让我闪了舌头。

谭青原是起义军的军师,同样颇得人心,就连萧停云也得尊称他一声「亚父」。

「犬子谭珏文武双全,谦恭贤良,是为皇后之位的不二人选。」

朝堂中处处充斥着权势争夺的明争暗斗,谭青毫不掩饰地向我举荐自己的亲儿子为皇后,夺权之心昭然若揭。

「准……还是不准呢?」

萧停云迟迟没有反应,我嘴角扯起一抹勉强的微笑,求助般地望向他。

「微臣身强体壮,家世样貌俱佳,且微臣倾慕陛下已久,皇后之位,微臣也能胜任。」

顾言之也从一众大臣中钻出来,带着满心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一边是相府,一边是侯府,纷纷争夺我这傀儡皇帝的后位,大臣们不禁议论纷纷,这场面简直不要太尴尬。

「咳咳。」我轻咳两声缓解气氛。

如果眼神可以下跪,即便我厌恶萧停云,我现在也一定抱着他的大腿哭求他帮我。

然而——

只见萧停云信步走上前,我本以为他会替我解围,没想到这位更是卧龙凤雏中的翘楚。

萧停云清了清嗓子:「若论德才兼备、样貌俱佳,本王才是这后位的最佳人选!」

我:「……」

我没听错吧,叛军头子自己不坐皇位,反倒要我封他为后算个什么事!

04

那日朝堂上,众臣为后位人选吵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有了前面三位人才开头,剩下的人也纷纷向我举荐皇后人选。

什么太傅独子、李家三郎,恨不得将城西冯家的傻儿子都来和我配对试试。

下朝之后,萧停云分别找谭青和顾言之说了不知什么悄悄话,最后得到的好消息是这两边都自愿退出了对皇后之位的竞争,这场闹剧终于能画上个句号。

但坏消息是——萧停云成了我的皇后。

封后大典前一天晚上,因为要娶萧停云,我郁闷得一晚上没睡着觉,都说不清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后半夜好容易才睡着,没多久便有宫女唤我晨起梳妆。

我起床气极重,困得睁不开眼,小宫女一直小心翼翼地唤我,我觉得厌烦,将锦被拉过蒙住脑袋继续呼呼大睡。

「娇娇再不起,就要错过吉时了。」

萧停云不知何时摸上了我的龙床,他将被子掀开一角,在我耳边轻声呢喃。

「啊——」我惊叫一声,脸色从脖颈红到耳根,瞬间就有了精神。

「萧停云,爬我床,臭流氓!」我心中不禁咒骂。

「娇娇说我什么?」萧停云脸上扯出一抹坏笑,直接将锦被掀开,将我压倒在龙床。

他的鼻息吹得我脖颈痒痒的,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将心里话给直接骂了出去,被他听到了。

「没什么,你听错了。」

男人丝毫不听我的狡辩,反倒将脸凑得离我更近些:「我马上就要嫁与娇娇,做娇娇的皇后了,我们之间什么事都做得。」

我从他的话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萧停云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的俊脸离我不过半尺的距离,我的视线除了看他再看不到别的。

那脸现下干净白皙,他右脸颊侧原是有块胎记的,不深不浅的蓝色,长在他的俊脸上,不会觉得难看,宛若白瓷上的青花,说是锦上添花也不为过。

但萧停云好像不喜欢那处胎记,我初识他时,他是戴面具挡住的,后来是一直我替他上妆掩盖。

我教过他用女孩子家的脂粉,萧停云说他手笨学不会,我便日日替他上妆。

和他重逢后,没见他带过面具,是谁日日替他擦粉遮掩的呢?细细想来以他如今身份,身边又怎会缺一个替他上妆的女子呢?

我与萧停云的确是旧相识,他之前也确实一直叫我「娇娇」。

我流落民间时,日子过得凄惨,几度在鬼门关门口左右盘旋。

那年寒冬,天冷人稀,大雪压垮了破草屋,收养我的老乞丐被冻死了,我在用草席裹了老乞丐的尸体,拖到树林中准备挖坑将他好好埋葬。

谁知,坑才挖到一半,我竟也不争气地被冻晕,若不是路过的萧停云将我捡了去,我大抵已经死在了那个冬天。

萧停云将我带到一处寺庙中,我从阵阵虔诚的诵经声中醒来,身上盖着厚被子,屋内炭火烧得很旺,暖烘烘的。

我刚坐起身来,守在我身边背经书的小和尚就「哒哒」跑到院子里喊:「萧师兄,你捡回来的小媳妇醒了!」

在这冰冻三尺的雪天,还这么刻苦练剑的人实在不多见,萧停云穿着单薄的劲装,听到叫喊,将长剑收入鞘中,进屋时他肩头还落着雪,额间却挂着细密的汗珠。

初见萧停云时,他带着黑色的面铠,遮住了下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

我与他对视,那双眸子黑得深沉。

「身体可感觉好些了?」

我木讷地答道:「嗯。那个……多谢公子相救。」

「姑娘不必言谢,好生休养。」

萧停云话少,只简单嘱咐了一句便转身要走,我起身追过去,赤脚履地:「那老家伙在哪里?」

老乞丐与我,虽无血缘羁绊,可但凡得一口吃的,他总是先紧着我,如今横死在这隆冬,我自然时刻惦念,希望他入土为安。

萧停云住了脚步,转过身将我打横抱起,放回床上:「地上凉。」

我瞬间悬空,有些惶恐不知所措,他的话却像是最好的定心丸:「我已叫人将他安葬,就在那处林中,等你再好些,可以自己去看看。」

我看见萧停云肩上的雪已经化了大半,雪水融进衣服里,我抬手想帮他抖落。

萧停云愣了半刻,随即皱眉,止住了我的动作。

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这男人一看就气质不俗,与我这四海为家的流浪人不同,他即便是出于好心救我,与我这陌生人接触自然还是讲究些的。

「雪冷,别碰。」

他的声音虽冷,话里的意思却又处处透着暖意,这寺庙中的诵经声连天不绝,我只觉得真是佛祖显灵,让我遇到了萧停云这么个钱多心善的活菩萨。

05

萧停云自称是寺庙中带发修行武艺的俗家弟子,他每日早睡早起,生活除了练功就是读书。

寺庙住持可怜我无家可归,让我在寺庙中做些杂事,特许我则以香客的身份留在寺中,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睡醒后,推开门就能看见在院中练剑的萧停云。

萧停云剑技精湛,剑锋所指处生成的剑气,是能将六瓣霜花都劈成两半的。

虽说他一直带着面铠,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但光凭那一双英气逼人的眸子就不难看出,这人绝对是个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加上他练剑时的飒爽英姿,再加上对我有救命之恩,试问那个正常女子见了能不心动?

我承认我拜倒在这美男子的石榴裙下了。

「天青色,和银白的剑柄很配。」我自言自语道。

后来,我熬了好几个大夜,用天青色的线缠了流苏,以报恩的名义送给萧停云。

我将天青色流苏递到他面前时,萧停云犹豫了两秒,到最后还是收下了。

后来再见他舞剑时,便看见剑柄处挂着我编的流苏,我惯爱看他舞剑,一边看还不够,我还绞尽我那没几滴墨水的脑汁,为他疯狂输出赞美之词——

「萧公子玉树临风!」

「萧公子英俊潇洒!」

「萧公子江湖第一帅!」

萧停云脸皮很薄,常被我夸得脸红不止,像只害羞的小兔,可爱极了。

有时我还会拿着树枝,有模有样学他的姿势在一旁跟着乱舞,但我天生体寒,每每他练得冒汗,我却被寒气冻得鼻头、指尖通红。

萧停云也不善言辞,连续几日都不曾理会我这「偷师学艺」的看客,但好在也没有赶我走的意思。

直到往后某天,天气比先前更冷些,我被冷得连连发抖,不停搓手,嘴中呼出白雾,依旧不愿错过萧停云的表演。

这次萧停云突然收了剑,进到屋里,再出来时,怀里捧着个包袱。

「给你的。」萧停云把包袱塞到我怀里,还不等我道谢,便转身到院中继续练剑了。

包袱里是个灌好热水的汤婆子,兔绒缎包裹着,摸着又软又暖。

那天夜里,我做了糕点给萧停云送过去,却不想撞破了萧停云的秘密。

「少主,佛寺偏僻,属下寻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个面具。」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躲在门边听墙角,只是碰巧遇到。

出于好奇,我小心翼翼地偷瞄一眼,看到平时院中负责洒扫的和尚大哥恭恭敬敬地半跪在萧停云面前,手里捧着个物什。

更令人震惊的是萧停云也没戴他常用的黑色面铠,我得见他脸颊上蔓生般宛若青花的胎记。

「这面具虽与少主的威严形象不符,但聊胜于无,还请少主见谅……」和尚大哥有些无奈地说道。

和尚大哥称萧停云为「少主」,我意识到他的身份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我也早就发现这寺庙的不寻常之处,寺庙不小,设施健全,和尚数量更是不少,但香客却稀少得可怜。更甚者,我曾偷撞见俩仨和尚在山上猎了野兔烤来吃,破了荤戒。

我原以为只是寺庙管控不严,眼下看来,寺里的和尚只怕是真假参半。

萧停云皱了皱眉头,无奈地接下和尚手里的面具,戴在头上。

「扑哧——」

那新面具是一只彩绘的尖嘴长面的猴子,是孩童们扮演齐天大圣时爱玩的玩具,猴脸红得像红屁股,这么幼稚的东西戴在萧停云脸上属实是有些滑稽。

「谁!」

和尚听到动静,立刻大喝一声,我被吓得松开手,白瓷碟摔碎,糕点撒了一地。

「是我。」我有些忐忑地从门后走出来。

和尚本是一副要杀人的表情,见人是我,却开始面露难色。

萧停云示意和尚退下,却将我叫到身边:「你都看到了?」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嗯。」

「你可知道我是何身份?」

萧停云声音冷冷的,隔着面具,我不知他此刻是何表情。

我答:「我当然知道。」

萧停云没有说话,我能感受到此刻气氛的凝滞。

「哈哈哈,萧公子是出钱建寺庙的大财主,我猜得对吧?我刚都听见和尚大哥叫你少爷了。」

「虽说有财不外露,但我们都这么熟了,不用藏得这么深吧。」

我看不到萧停云表情的变化,也不知他是否真的信了我临时编的瞎话。

萧停云忽地放声大笑,语气也温和了不少:「哈哈哈,洛小姐果然冰雪聪明,这都能让你猜到。」

「说得也是,我们都这么熟了,我确实不该再瞒着你,你也莫生分地叫我公子了,唤我停云可好?」

我咧嘴一笑:「好。」

06

那日萧停云的面铠意外损坏,这才临时寻了个红屁股猴子面具顶替。

他说他觉得自己貌丑不愿见人,这才常年戴着面铠。

「我觉得停云天下第一好看。」

我伸手去摘萧停云的猴子面具,他也并没有阻止我。

我仔细瞧了他的脸,若说他丑,这天底下只怕就找不出好看的人了。

我也知道他是在诓我,但我并不想再继续深入探寻什么,只觉得每个人都有些不愿告人的秘密,我是如此,萧停云亦然如此,他曾救我,至少不会是个坏人。

「我能替你上妆,遮盖着胎记。」

萧停云浅浅一笑:「如此,那便多谢娇娇了。」

我匆匆回自己房间,从柜子里拿出我娘留给我的妆奁,从里面翻出新买的珍珠膏,我用手沾了些许后就往萧停云脸上抹。

起初指尖触碰到他脸颊时,感受到的是几分微冷的凉意,到后面收尾时,那触感变得稍暖热了些。

我看着那檀木做的妆奁,又想起萧停云的好来,我早先已经将这妆奁当了,换钱给老乞丐买药。

只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把人救活,还是萧停云给了我银子,让我将母亲的遗物赎回来。

此后,我每日都早起为他上妆,我叫他停云,他唤我娇娇。

庙里胆子大的「和尚」都笑我是萧停云在雪地里捡回来的媳妇。萧停云也并没有否认,以至于我也以为这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事实。

可好景不长,我与萧停云认识不到一年,谭氏父女便来到这里。

萧停云向我解释,他说谭青对他有恩,而他看谭瑶就如同看妹妹一般,他说谭瑶年幼不懂事,让我多忍让着些。

当初我还真信了萧停云的鬼话,谭瑶几次三番向我挑衅,我都没有在意。

我睡觉一向很沉,不出天崩地裂的大动静是醒不了的,这天又正巧做了美梦,梦见自己身着嫁衣,十里红妆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

萧停云肯定是知道这点,我白日一梦后,等来的是萧停云的不告而别。

寺庙里一夜之间少了大半的和尚,全都是萧停云的人,谭氏父女也一齐消失。

我回想起前一天,我画了只风筝准备拿给萧停云看,没找见萧停云,却在他的房间撞见了谭瑶。

谭瑶一贯跋扈,抢了我的风筝撕得稀碎,扔下脚下恶狠狠地踩了两脚:「停云哥哥是有大志向的人,他才不会喜欢这种幼稚的玩意儿!」

我记着萧停云曾个我说过的话,压着脾气,没有跟谭瑶起正面冲突,只是心疼地拾起被踩烂的风筝。

谭瑶临走前还尖酸刻薄地放出话来:「停云哥哥不过当你是个新鲜玩意儿养在身边,等他腻了,迟早将你一脚踹开,我奉劝你不要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我听了谭瑶的话,也不过是愣了两秒,沉溺感情中的女子向来是不听劝的。

时光若能倒流,我一定扇自己两巴掌,打醒这恋爱脑。

那一整天我都没见到萧停云,只有他身边的和尚大哥安慰我说谭小姐自幼娇生惯养,跋扈惯了,叫我不要放在心上。

萧停云的不告而别,才让我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老住持说萧停云身负重责,是不能也不会被儿女情长困住的人。

好似所有人都知道萧停云的特殊身份,住持知道,假和尚们知道,谭瑶肯定也知道,而他独独瞒了我一人。

他走得干净利落,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凉薄之人,又如何能托付终身?我就此死心。

边境常起纷争,有一回,流寇闯进寺庙,烧杀抢掠,寺中和尚几乎都没了性命。

早先一位吝啬的财主,给寺庙捐了一座空心的佛像,老住持心善,将我藏于空心佛像中,我这才躲过一劫。

在佛像里,我清楚地听到那帮流寇说:「别管这群死秃驴了,那个臭娘儿们的命才是值钱的。」

「萧夫人说了,杀了那娘儿们赏千金!」

我自认为没有得罪任何人,但那萧夫人的名号,听着倒是可笑极了。

成功躲过追杀,我在心里暗暗发下誓,若将来我将来有能力,一定杀尽天下负心人。

我心一狠,咬了咬牙,拿着我娘留给我的信物,找到我做皇帝的爹,认祖归宗。

07

封后大典上,我头戴女帝的珠冠,穿着绣龙纹的黄袍立于高台之上,我尽可能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保持明面上的身为帝王的威严。

反观,萧停云穿着大红的喜服,缓缓走上前来嫁我。

我从未想过,他嫁我与我嫁他,竟是如此不同的境遇。

典礼之后,我褪下满身繁复的服饰,疲惫不已。

按常理,今日帝后应该圆房,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但好在萧停云是个大忙人,根本无暇顾及我这个傀儡。

一早便有老太监前来传话说丞相谭青又有要事要与萧停云商议:「陛下,摄政王跟着谭小姐出宫去了丞相府。」

呵,说来可笑,帝后新婚,居然是我这皇帝独守空房。

我自然是不屑于生气吃醋的,只在心中暗讽,这哪里是什么谭妹妹,这说不定就是他暗暗娇藏的萧夫人。

我夜里睡不着,故意没让宫人跟着,独自在皇宫里溜达。

路过冷宫,穿堂风吹过,传来诡异的声响,老皇帝留下的疯弃妃还在不停地哀嚎。

我虽没做过亏心事,但受这月黑风高的气氛使然,还是有些害怕,快步想要离开。

「小娇娇!」

我感觉我后背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突然被人喊住,我吓得个半死。

顾言之坐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笑眯眯地向我招手,见我受惊,他反倒笑得开怀,一副欠打的模样。

我僵着脸,将自己方才害怕的神情藏起来,挂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你该尊称我一句女皇陛下!」

顾言之轻轻一跃,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到我跟前:「微臣遵命,娇娇陛下。」

我飞过去一记眼刀:「你!」

顾言之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样子,很难让人真的生得起气来。

「眼下已经入夜,宫门都落了锁,小侯爷怎么还在这里?」

「我在此处看星星啊,陛下可愿一起?」

顾言之轻功了得,还不等我回答,他就拎着我飞到了屋檐之上。

「陛下您看,这儿的星星好看吧?」

我循着顾言之手所指的方向望去,满天星辰确实亮得璀璨。

「听萧兄弟说,陛下曾是他在江湖上的朋友,他说朝局不稳,让你做皇帝不过权宜之计。」

我听着有些火大:「那他当皇后也是权宜之计?」

顾言之是个实打实的武痴,丝毫不懂权谋算计,他拍了拍大腿:「对啊!停云兄弟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还说现在好多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你,专门要我留在宫里,贴身保护你。」

「萧兄真是讲义气,为了保护你这朋友,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能牺牲!」

「江湖上的朋友」「权宜之计」,原来我在萧停云心中就只剩这点分量。

我自然明白萧停云还留着我的理由,自然是因为我身上还有他能利用的价值。

我忍不住用关怀的目光看向顾言之,他还真像个傻子,萧停云说什么他都信,还说这是他好兄弟讲义气。

「那你呢?那天选皇后,你又蹦出来凑什么热闹?」

顾言之十分肯定地回答:「自然因为喜欢啊!我对娇娇那是一见钟情!」

我回想起第一次见顾言之,这货说要娶我做媳妇却被萧停云暴揍的事。

我用嫌弃的眼神看着顾言之:「你可拉倒吧,喜欢二字,哪有你说得这么轻巧。」

「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那夜,我和顾言之在屋顶上,看了整整一夜的星星,这人风流得很,也不聪明,是做不了我心上人的类型,但却能做个不错的朋友。

08

萧停云是第二天一早才回的皇宫,大婚当晚,一朝皇后竟夜不归宿,历朝历代前所未闻,足见萧停云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是有多不把我放在眼里。

但到晚上,老太监端着盘子,踮着脚尖走到我跟前。

他恭恭敬敬地将盘子凑到我眼前:「陛下,该翻牌子了。」

我看着一排玉牌子,陷入了沉思,原来老娘的后宫并不是只有萧停云一人。

但我也不觉得奇怪,自古帝王后宫,怎会少得了被硬塞进来为家族谋利的莺莺燕燕呢?

我小声问了一句:「皇后的牌子可在其中?」

老太监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点了头,

我想萧停云贵为皇后,牌子理应是在正中央的,我偏选了个边角里最不起眼的牌子翻开。

不管牌子上是谁,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好过去萧停云身边。

牌子翻开那一瞬间,大红的「皇后」二字深深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旁边老太监的反应。

「咳咳,朕能重新选一个吗?」

老太监恭恭敬敬地将盘子又举高了些:「陛下是皇帝,贵为九五之尊,这当然是可以的,用不着问奴才。」

我心中一喜,丝毫不带犹豫地重新翻了块牌子,谁知牌子上又是黑字写的「皇后」二字。

我不死心,接连将盘子里的牌子全部翻开,却不承想全都是萧停云的,不过是写字的笔墨颜色不同罢了。

我有些气愤地问老太监:「这是什么意思?告诉朕这些牌子有什么区别!」

老太监笑眯了眼,尖着嗓子回话:「陛下息怒,皇后娘娘说了……」

「朱砂写的红牌子,意思是让您去娘娘的寝宫找他。」

「墨汁写的黑牌子,是说娘娘到陛下的寝宫来找您。」

「至于这蓝牌子,是娘娘约您到御花园一聚……」

我听完老太按一本正经地解释后,嘴角忍不住抽搐,左右都是去见他萧停云一人,有什么区别吗?还煞费苦心整出这么些幺蛾子。

我最终选择在御花园与萧停云见面,毕竟现在我与他算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无论是去谁的寝宫,我都不能保证萧停云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反倒是四面通风,无遮无挡的御花园看起来最为安全。

由老太监引路,我跟着来到御花园,远远便看见萧停云独自在凉亭下来回踱步,手里提着一盏兔儿灯。

看到我过来,萧停云当即便迎了过来。

他将兔儿灯递到我跟前:「今日是上元灯节,知你爱热闹,我特意从宫外买了这灯,娇娇可喜欢?」

我有些恍惚,记得多年前,也是上元灯节,我想让萧停云带我去城中看花灯,萧停云不依,偏要留在寺中读兵书,我写了字条让他选。

「这两张字条,分别写了我们名字,我们将选择权交给老天,抽中谁,就听谁的。」

萧停云应了我的提议,他做了选择,将字条摊开,看着上面的「娇娇」二字会心一笑,转头就要去查看另一张,我眼疾手快地抢过字条,攥在手里。

「不准耍赖!」

萧停云轻轻拍了我的脑袋,便起身准备带我出门:「都听娇娇的。」

我想那时萧停云应该已经猜到,我手心里的字条写的也是「娇娇」二字。

待我从回忆中脱身,我将东西送还给萧停云,阴阳怪气地讽刺道。

「若换作当年的小乞丐洛娇娇,肯定欢喜,但朕先当公主,后登基称帝,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又怎会再稀罕这种小玩意儿呢?」

萧停云的脸当即沉了下去:「这些天是我忙于朝政,一时竟没发现这些年,娇娇的喜好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前些天西域进贡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那东西精贵,我派人给你送……」

「朕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就不劳摄政王费心讨好了。」不等萧停云说完,我打断他的话。

「摄政王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权宜之计,派人知会一声就好,为了保下我自己这条小命,我一定好好配合。」

我丝毫没估计往日的情面,将话说绝,萧停云的脸更黑,已经有些可怖了。

「若我要他们看到帝后二人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你可能做到?」

我丝毫没有犹豫:「逢场作戏,这事简单,自然可以。」

萧停云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架势:「那——若我说要与你有夫妻之实,孕育子嗣,你也愿意?」

我稍愣片刻,已经自顾自脑补出萧停云去母留子,扶持幼帝上位的场面。

但我并没有露怯:「我为帝,你为后,不过将戏演得更深入些,有何不可?」

萧停云似乎是被我的话激怒了,他扯着我的手,一把将我拉入怀中,一阵失重之后,我稳稳当当地依偎在他怀里。

肌肤接触的触感依旧是温热的,只可惜这暖意终究是传不进心里。

他抱着我回到寝宫,雕琢龙纹的古铜香炉中点着上好的安神香,我忍辱配合着萧停云所想所愿,帷幔下的一番云雨后,我疲惫不堪,迷迷糊糊便睡去。

夜深不知何时,睡意朦胧间,是做了一场梦,我梦见萧停云将我拢在他怀中,额头贴着我的后颈,沙哑着声音说「对不起」。

他说:「当初不辞而别都是我的错,娇娇不要生我的气。」

我笃定这是一场梦,高傲如萧停云怎么可能用这么卑微的语气向我道歉呢,就算他对我有情,当初将我一个人丢在盗匪猖獗的边境,也足见用情不深。

再想到他细心藏着的萧夫人,我的心便时时刻刻如滴血一般。

09

这些日子以来,萧停云不知抽了什么风,找了朝中满腹经纶的大学士来教我治国之道,而他命人抬了张软榻,侧卧在我后方旁听。

大学士是老臣,学富五车,七步便能成千古文章,老皇帝在时便在朝中颇有声望,更是老皇帝的心腹。

面对老学究枯燥的讲学,我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每当我困意上头时,萧停云便会恭敬地打断大学士,说让我先休息片刻。

随后要么是嘘寒问暖地叫人给我端些果腹的糕点,要么就是牵着我的手,带我去御花园中透气。

他将声音软下来,用哄小孩一般的语气哄我:「娇娇若是累了,便到我身边歇会儿。」

萧停云在朝中是有实权的,即使在大学士面前也丝毫不避讳地喊我的小名。

他也会在我累得伸懒腰时,旁若无人地绕到我身后,给我捏肩捶背。

大学士起初见我与皇后秀恩爱,是颇为震惊的,但也不敢说些什么,后来也便习惯了。

我知萧停云同我亲昵是故意做戏给大学士看的,大学士看到了就等于朝中老臣看到了。

目前朝局不稳的便是起义军入城前后新、老两拨朝臣的敌对,内讧。

老臣自然是向着我这边,萧停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他爱惜我,大昭朝最终落入他这外姓人之手。

我表面对大学士教的治国之道不屑一顾,私下里我啃了不少先贤编撰留下的书札,在老臣的扶持以及萧停云的默许下,拿回了部分君权。

老臣们见我开始掌权,个个笑得合不拢嘴,而新臣大多信服萧停云,见他「宠冠后宫」,自然也没太大意见。

唯一让我惊讶的是谭青,以前最居心叵测的他,竟成了最安分的一个。

那日负责给自家丞相爹传话的百灵鸟又来了,谭瑶闯入后宫找萧停云,却正好撞上我与萧停云夫妻恩爱的戏码。

我在御花园的凉亭写着大学士留下的功课,萧停云手持一块糕点喂到我嘴边。

我头往后缩了缩,有些嫌弃地瞪萧停云一眼:「四下无人,你这是做戏给鬼看吗?」

萧停云只是轻笑一声:「宫闱深深,暗处不知道藏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才行。」

「娇娇张嘴。」

糕点的甜腻已经传入鼻腔,我咽了咽口水,却还是没有吃下。

此时,远远响起了小凳子的呼喊:「谭小姐您等等,要等小的通传之后才能过去!」

我远远看见谭瑶风风火火地走在前面,小凳子拦不住她,只能跟在她后边,小碎步几乎是要与地面擦出火来。

我起了报复的心思,待谭瑶走进,当着她的面,将萧停云手中的糕点咬掉半块,趁萧停云愣神的工夫,将剩下的半块推入他半张的口中。

萧停云有些惊讶地看我一眼,还是将已经送到嘴里的糕点咀嚼两下,咽了下去。

我见谭瑶脸色煞白,心情大好。

谭瑶只是咬咬牙,萧停云在场,她不好发作。

只待她借事将萧停云支走,谭瑶那纯良无害的脸立刻变了模样。

「一个妓女肚子里托生的贱家子,不要以为做了女皇就能得到停云哥哥的心,他不过当你是枚棋子而已。」

谭瑶说得不错,我娘亲的确是烟柳巷里的风尘女子,我也不过是我娘与老皇帝一夜春宵后结下的孽果。

但骂我可以,辱我娘亲不行,这次我没选择忍气吞声:「你管朕是从谁的肚子里生出的,事实是现下,朕为君,你为民,孰贵孰贱,可是你这贱民说了算的?」

大抵是软柿子突然变硬,让谭瑶有些不习惯,她端庄温良的假面彻底撕碎,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你不过是个傀儡,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命宫人将谭瑶扣下,我只轻轻一捏这娇小姐细腻如玉的脸颊,谭瑶脸上便显出来了红痕。

「即使是傀儡,也是你停云哥哥大计里不可缺少的傀儡,不然你以为他为何与我恩爱至此?」

谭瑶向来是欺软怕硬的,见我强硬起来,她眼中也有了惊恐的神色。

「面对这样尊卑不分的人,女皇陛下合该拖出去,乱棍打死!」顾言之不知何时进了宫,站到我身后,替我撑腰。

原本看顾言之从远处走过来,谭瑶像是见了救星,但认清现实后,谭瑶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了:「言之哥哥,你怎么帮着她!」

顾言之向我行了个礼:「我是陛下的臣子,当然是向着陛下。」

介于谭瑶的身份,我自然不能真动她,不过吓一吓便将她打发走。

我问顾言之为何会出现,顾言之依旧笑嘻嘻地油嘴滑舌:「不过是想见娇娇陛下了。」

「方才在路上碰见停云兄弟时,他还叫我快些过来,免得娇娇陛下被谭家那丫头欺负,真是没想到娇娇陛下远没有我没想象中那么软弱,还挺厉害的。」

我白他一眼:「方才是谁说尊卑不分的人合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

顾言之用小狗狗一样无辜的眼神望着我:「我哪里尊卑不分了?我都在娇娇后面加敬称了,还不够?」

我不想再与顾言之掰扯,只是没想到萧停云竟会特意拜托顾言之快些赶来救我。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谭青竟会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向我请罪,自责自己教女无方,冲撞了圣驾。

为了维护我贤明的名声,我自然是没有追究他的过错,不过当着众朝臣的面训诫了他两句。

近日来,我的确成长了不少,就连当初跟着我一同面对起义军入城的小凳子都忍不住感叹我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皇帝了。

10

不得不说,萧停云若是当戏子,必定是名动京城的名角,他看我的眉目间总是能饱含似水的柔情。

任谁看了都不得不夸——大昭帝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不为人知的秘事,发生在一个寒鸦惊叫的月夜,萧停云难得没在我的寝宫留宿,便有老鼠偷偷摸了进来。

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带着教我国事的大学士半夜潜入我的寝宫,大学士跪在我面前说:「皇上让微臣告诉公主,许久不见,皇上很思念公主。」

就冲着这厮对我的称呼,我便不难猜出老皇帝心中打的如意算盘。

大学士在我跟前哭得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什么当初老皇帝丢下我跑路实属无奈之举,他那是南下搬救兵去了,留下我,不过是为了镇住朝堂。

他说知道我还活着,老皇帝一直在设法营救。

老皇帝不过仗着我读书少,当我是三岁小孩哄。

但事实上,老皇帝草率传位于我,不过是他自己不想背负亡国之君的骂名,带走一众皇子是想尽可能留下他老洛家的男丁。

而带走其他的公主,只怕是他身为父亲,残存的最后一丝人性。

觉得哭得差不多了,见我有动容,大学士便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此毒溶入水中,无色无味,见血封喉,你将他下在萧停云的杯中……」

我接过大学士递来的毒药,小心地揣着在怀里。萧停云以朝堂为局,以我为关键一子,在布一局很大的棋,殊不知,棋子挣脱木偶线的控制,暗中破局。

第二日,好巧不巧,萧停云提了一壶桂花酒到我寝宫里来。

差不多也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萧停云叫人取了两只酒杯,他亲自将酒壶提起来,往两杯中斟酒。

伴随玉液缓缓落入杯中,萧停云也开口:「入冬已有些时日了,屋外大雪纷纷扬扬的,娇娇最是怕冷,小酌一杯暖暖身子。」

「这桂花酿的酒,甘醇可口,酒性不烈,是你以前最喜欢的。这一坛子,还是你我在塞外时,一同埋在寺院里的桂树下的。」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尝酒,便是萧停云教的,那是一个金秋,我与他一同靠着桂树,并肩坐在桂香四溢的院中,那时喝的便是这桂花酒。

但我不胜酒力,没喝两口便昏昏沉沉地枕着萧停云的肩膀睡去。

萧停云将酒杯推到我面前,我缓缓开口:「要说以往,冬日里你来寻我,是必定会折一枝寒梅的。」

我平时待萧停云都是冷冷淡淡的,这算是我第一次对萧停云提要求,他有些喜出望外。

「瞧我这记性,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娇娇喜欢,我这便替你折去,等我。」

待萧停云出去,我拿出老皇帝给的药瓶,此刻动手,萧停云必死无疑。

是他先负我的,就不能怪我心狠。

萧停云很快回来,室内炉火烧得正旺,但室外天寒,萧停云着急出去折梅,都没来得及披外袍,他将梅枝递给我时,身上落着的雪都还没化。

我如初见时那般,帮他拂雪,他依旧是捏住我欲动的手说:「雪冷,别碰,我自己来。」

待萧停云收拾好,同我一起坐在圆桌前,我端起面前的两杯酒,将一杯递到他面前:「我们大婚时都不曾喝过交杯酒,今日补上吧。」

萧停云脸上浮现出这些天以来最为明媚的笑意:「好。」

我们双手交缠,温酒入喉,他喉结滑动,一饮而尽。

我亦饮尽,暖意入心。

11

大昭皇后兼摄政王,遭奸人毒害身亡的消息翌日便传遍京城每一个角落,众朝臣皆人心惶惶,尤其是起义军中刚做官的新臣,更是群龙无首。

我用飞鸽传书给老皇帝传了话,说我已经用他留在宫中的一队皇家死士处理好一切,为他的回归铺平了路。

老皇帝手底下还有一队皇家的私兵,此刻正埋伏在京郊的荒山上,得了萧停云已死的消息,立马便率兵大摇大摆地闯入了皇宫。

老皇帝高兴得很,许诺等他拿回皇位,许我做个一世荣华的逍遥公主。

有来路不明的兵马入城,京中各家,不管是贵胄官僚还是平头百姓,得了风声,个个闭门不出。

一如萧停云率军闯入那天,我双手捧着传国玉玺端坐在龙椅上。不同的是,此番我也早是见过世面的人,我没再害怕得发抖。

之前我成为女皇,小凳子自然也跟着飞升,成了我的贴身内侍,好歹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交情,这段时间我几乎是待小凳子为亲弟。

小凳子立在我身后,连他都忍不住在我耳边叹息:「奴才看得出来,萧皇后待陛下是真心的,陛下毒死了他,可会后悔?」

我忍不住笑了:「呵,真心不真心,哪有那么好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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