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木成林

出自专栏《提灯入梦:你是我最灿烂的秘密》

我喜欢的男生,在一场大火中为救我而毁容,落了残疾。

他在火灾后跌下神坛。

而我,死在了他人生最黑暗的那一年。

1

我死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林言蹊。

穿过街头,走过小巷,我飘着去了林家院子里。

院里有他最爱的山茶花。

却不见林言蹊的身影。

做鬼倒是方便些,不用敲门,我直接穿墙而过,去了他的房间。

林言蹊在作画。

他的画功实在不敢恭维,我盯着画上人看了半晌,也只是看出对方是个女生。

我抱着手臂乐不可支,谁家的姑娘长得这么丑?

一转头,看见镜子中自己虚无缥缈的身影。

哦,原来是我啊。

2

林言蹊在画我。

我就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

虽然,他已经很久都不肯见我了。

接连画了我几张丑画后,这人终于停了笔。

他盯着那几张纸看了半晌,随后将纸揉作一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真丑。」他轻飘飘地说道。

我心疼得要命,连忙跑去垃圾桶旁,努力地想把画捡出来。

可动作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却只是无数次地落空。

而他转动轮椅,去了厕所。

嗯。

如今的他……双腿残疾。

可我依旧记得他跑起来带风的模样。

我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进了厕所。

心里有道声音在叫嚣——

进去啊!

有什么不敢看的?

可当我飘到门口,却又有点害羞了。

一想到要看林言蹊的屁股,我就脸红心跳手发抖。

正犹豫着,厕所里忽然传来一道脆响。

不知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传来。

心一急,我立马穿门而入。

卫生间里。

林言蹊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地上,是一堆碎裂的镜片。

他砸了镜子。

林言蹊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

可我却看见,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情绪从不对外宣泄。

我忽然有点想哭。

可是。

鬼是没有眼泪的。

3

没开灯的卫生间。

林言蹊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目光落在地面的碎片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他生得特好看。

眉眼清隽,五官精致。

只是……

左半边脸上,此刻却布满了可怖疤痕。

是烈火灼烧过的痕迹。

曾几何时,篮球场上的白衣少年,身形颀长,恣意张扬。

可是,当初那场大火,带走了他所有的骄傲。

一夜之间。

他从天之骄子,沦为废人。

都是为了救我。

……

我走过去,蹲下身,颤抖地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被烧伤的那半张脸。

尽管他听不见,我还是轻声告诉他。

「林言蹊,你这样子还是很帅。」

「真的。」

指腹微抬,描摹过他的眉眼。

缓缓向下,又落至唇畔。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言蹊原本垂落在镜子碎片上的目光,忽然偏开几分。

他目光微微闪烁,抬头看了过来。

我瞬间紧张了起来。

他能看见我?

可实际上,并没有。

他抬起头,目光却穿过我,看向一片虚无。

4

来电铃声打破了原本的沉寂。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手机。

铃声很耳熟,是我曾经录给他的,幼稚又好笑——

「林言蹊接电话啦,你的小姑奶奶给你打电话啦……」

「林言蹊,再不接电话,你的小姑奶奶就要炸啦!」

「……」

林言蹊没急着接电话,这手机铃声便一遍遍地回响在厕所里。

我听着有点想笑。

笑着笑着,却又有点想哭。

铃声将断时,林言蹊接通了电话。

「喂。」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放得柔和。

我屏住呼吸,连忙凑过去听。

电话中传来一道女声,软绵绵的语调,满是蛊惑。

「林言蹊。」

她娇笑着,轻声念他的名字,「有没有想我?」

昏暗灯光下,我紧紧盯着林言蹊的脸。

快告诉她,没有!

快让她滚开!

那个女人,早就对他心怀不轨了。

然而,让我失望的是——

林言蹊攥着手机,垂下目光,轻声笑了。

语气里的宠溺是那么熟悉。

他笑,「想啊。」

他只有在心情好时,才会在每一句话后面加上一个「啊」字。

认识多年,我太了解他的每一个细微习惯。

电话里,宋蓁蓁撒娇,「我给你买了你最爱的啤酒鸭,还买了红酒,现在去家里找你好不好?」

她顿了顿,语气再度放软了几分。

「我酒量不好,喝醉了你可别欺负我哦。」

话里话外,暗示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林言蹊却仍旧笑着。

「好。」

他注视着前方,语气是那么的温柔。

「路上慢点,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5

电话挂断后,林言蹊便开始打扫卫生。

他坐在轮椅上,费力地一点点捡起地上的镜子碎片。

我好想帮他。

可我做不到。

我只能在轮椅前跳来跳去地给他加油。

眼见着只剩下最后几块碎片时,林言蹊却忽然划破了手指。

碎片很锋利,鲜血蜿蜒而下,瞬间染红了手。

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随意地甩了甩手指,继续捡。

打扫了碎片,林言蹊又洗了头,用电吹风将头发一点点吹干。

他还认真地刮了胡子,喷了他向来不喜欢的男士香水。

尽管左脸上有着一小块伤痕,可他依旧是好看的。

一切整理妥当,门外也刚好响起了脚步声。

蓦地。

房门打开,宋蓁蓁明媚的笑脸出现在门口。

她拎着饭盒与酒,看着林言蹊笑,「有没有等着急?」

林言蹊朝她招招手,在她过去后,攥住她手腕,将她拽到了自己腿上。

骨节分明的手抬至她额角,轻轻揩去汗迹。

他皱着眉,眼底是毫不避讳的心疼,「不是说了不急,怎么走了一头的汗?」

宋蓁蓁笑嘻嘻地窝在他怀里,「不打紧。」

「来见你,我都是用跑的。」

而我站在角落里,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胸口仿佛撕裂了一道口子,空落落地透着风,渗渗地疼。

为什么……偏偏是她。

我紧紧攥着拳,「林言蹊,你和谁在一起都好,为什么偏偏是她。」

那些被她侮辱欺凌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宋蓁蓁,是我经久不息的噩梦。

到了此刻,我还留有幻想,也许……

林言蹊是知道了她曾经欺负我的事情,在虚与委蛇,为我报仇?

可是。

宋蓁蓁坐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颈撒娇。

而他静静地盯着她看,眼神腻得几乎要化开。

她撒娇的话说了一半,林言蹊的喉结便已悄然滚动。

似是再忍不住,他单手扣在她脑后,俯身吻了下去。

不是借位。

是真的接吻。

我怔怔地看着。

谁能来告诉我,这怎么,比死的时候还疼啊。

6

我站在一旁看了很久。

一吻结束,宋蓁蓁整个人瘫软在他怀中,最后还是林言蹊轻轻拍了拍她腰。

「不是给我带了酒吗?陪我喝点。」

宋蓁蓁点头,然后乖巧地推着林言蹊的轮椅,同他一起去了沙发旁。

她半搀半扶着,带他坐上了沙发。

林言蹊打开红酒,倒入醒酒器。

宋蓁蓁则走去书柜前,翻出了一本相册。

她随手翻开,而后笑了,「林言蹊,这里面都是你的照片啊。」

她拿起一张林言蹊过去的照片,朝他的方向举着对比了一下,轻笑。

「真好看,和现在一样好看。」

林言蹊笑笑,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落寞。

「现在,不过是废人一个。」

「才不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是宋蓁蓁的,另一道,是我的。

只不过,我的声音没人能听到而已。

她拿着相册走去他身边,「不许再这么说自己,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当年的林言蹊。」

说着,她俯下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林言蹊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她坐在他身边,一页页地翻着相册,蓦地——

她动作一僵。

我凑过去一看,是一张我与林言蹊的合照。

我不爱拍照,我和林言蹊的合照少之又少。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张照片是我们一起去旅游时拍的。

那时候,我们……

我正回忆着,却有一只熟悉的手自眼前晃过。

再回神,却见林言蹊已经拿起了那张照片,毫不犹豫地撕了。

撕了。

照片自他手中被撕成碎片,轻飘飘地扔在了茶几上。

他搂着宋蓁蓁的腰,神色淡淡,眼底满是无所谓。

「不高兴了还忍着不说,都是过去了,你不喜欢,就撕掉好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

又看看笑着窝在他怀里的宋蓁蓁。

最后,怔忪地去看茶几上那堆碎片。

那边,宋蓁蓁不知是有意试探,还是无意提起,她叹了一口气,转头去问林言蹊。

「对了。」

「你知道吗?林晚她……去世了。」

我的心骤然沉下。

对了。

林言蹊,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7

我紧紧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中发现一些情绪,比如——

震惊,悲伤,心疼……

可是,都没有。

他只是有着略微的晃神,然后沉默几秒,淡声问道:「怎么死的?」

轻飘飘的几个字,那语气更像是在询问隔壁家小狗的死因。

我看他的同时,宋蓁蓁也一直在打量他。

见他没有流露出半分伤心,她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笑意在眼底打了个转,又随即湮灭。

她挽住他手臂,沉声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在为我的死而悲痛,

「听说,是车祸死的,好像是过马路时遇见一辆失控的大卡车……唉……」

说着,她仰头问他,「听说林晚已经下葬了,要不明天我陪你去墓地看看她吧?」

林言蹊没有说话。

我蹲在一旁,托着腮看他。

半晌过去,他像是才回过神,淡淡拒绝道:

「算了,你身子弱,墓地那种地方还是少去。」

「晦气。」

我原本打算碰触他眉眼的手,就此僵在半空,隔了几秒,又缓缓收回。

晦气……

8

那天晚上,他们喝了许多酒。

他们喝酒,聊天,她撒着娇给他讲外界各种趣事,而他静静听着,眼底有光。

我在房间里飘来飘去,与这暧昧氛围格格不入。

幸好。

他们没有上床。

宋蓁蓁喝醉了,最后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良久,他轻轻推了推她肩膀,而后将她放倒在沙发上。

踉跄地上了轮椅,林言蹊转动轮椅,走去门口。

房门半掩着,门外站着两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他们是宋蓁蓁的贴身保镖。

宋蓁蓁出身优渥,家里说是权势滔天也并不为过,为了护她安全,出门必有保镖寸步不离的跟随。

就连她同林言蹊待在房间里的这段时间,他们也必须半阖着门,守在门口。

更夸张的是——

房间里所有的尖锐物品,都被他们提前拿走,以防林言蹊伤到他家大小姐。

哪怕,如今的他其实是位残疾人。

9

林言蹊去了厕所。

我犹豫两秒,也跟了进去。

他反锁了厕所门,打开水龙头,而后,忽然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他今天没怎么吃东西,其实根本吐不出来什么,只是一直干呕着。

我蹲在一旁,想替他拍拍背,可手拍过去,只是虚虚地穿过他背脊。

林言蹊哭了。

他趴在马桶边,双手紧紧捂着脸,眼泪大颗地落下,却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在哭什么?

是……在为我哭吗。

我不知道,可我还是心疼得厉害。

我缓缓走过去,抬起手,明知做不到,可还是想隔空替他擦擦泪。

可他忽然俯下身来,姿势像极了拥抱。

我的心跳停滞了几秒。

可是,他其实只是俯下身,将手肘抵在了肩上。

厕所里没有表,我不知道他哭了多久。

后来,他移动轮椅到了洗手池边,开始洗脸。

他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洗着脸。

等他关掉水龙头,脸上唇上已被揉搓地通红一片。

卫生间内陷入一片寂静。

我看着他的背影,满脑子都是他刚刚无声地痛哭的样子。

「疼吗?」

他忽然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出了门。

10

宋蓁蓁是被两名保镖叫醒的。

宋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每晚都要求她必须回家。

生怕她夜宿外面,生些什么意外。

宋蓁蓁抱着林言蹊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依依不舍,「等我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他看着她时,眼神宠溺。

「好。」

林言蹊替她系上外套纽扣,轻声叮嘱,「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宋蓁蓁笑着应好。

陷入爱情里的女人,走路时神色都是雀跃的。

犹豫再三,我还是跟了上去。

宋蓁蓁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俩黑衣保镖,再后面飘着我。

这阵仗可真够大的。

我跟着她上了车。

跟她回家的路上,我却意外听到了一个惊天秘密——

我的那场车祸,并非偶然。

是宋蓁蓁。

她让两位保镖去联络了一个家中有重病女儿的卡车司机,给他一笔天价报酬,让他开车撞死我。

我在车里,怔怔地盯着宋蓁蓁。

她倚着身子,漫不经心地询问那个司机有没有按约定认罪。

轻描淡写,完全看不出半点杀了人的样子。

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

那些尘封的记忆,也随之被唤起……

女厕所里,宋蓁蓁连同几名女生,一起扯烂了我的衣服,将我留至齐腰的长发,剪到几乎贴头皮。

她带头扇我耳光,打到我嘴角溢出血丝。

她……

太多太多。

我甚至从未惹过她。

之所以被针对,只是因为她喜欢林言蹊。

而她那些所作所为,根本无需承担半点责任。

这些消息被她瞒得很好,林言蹊都不知道。

他只是疑惑,我一个女孩子,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剃成了短寸头。

我只说是和同学打赌输了。

他笑我幼稚,可第二天见面,他也剪短了头发。

林言蹊有一张让人嫉妒的脸。

即便是最难驾驭的短寸发型,映衬着他那张脸,也相得益彰。

反倒多了几分硬朗感。

多年过去,我仍旧记得,当时我问他为什么也要剪短发,他笑着揉了揉我有些扎手的头发。

「因为想陪你啊。」

那时的少年,温柔得要命。

11

回过神时,车已停在了她家的庄园内。

可宋蓁蓁却不肯下车,反倒又让司机开去了城北的墓园。

听见「墓园」二字,我心头一滞。

我大概,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了。

果然。

半小时后,她站在了一座墓前。

墓碑上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我的脸。

天色已暗,墓园里空荡荡地,风一吹,树叶哗哗地响,听着有些瘆人。

可仗着有两名保镖在旁,宋蓁蓁倒是半点不怕。

她俯身看着我的遗照,冷笑。

「林晚,这么多年,你还是比不过我。」

「缠了林言蹊那么多年又如何?最后不还是落得个葬身车轮的下场?」

她用手拍着照片上我的脸,一下一下。

「和我抢男人,注定不得好死的。」

没有人回答她。

我站在她身后,死死攥着拳。

满腔怒意几乎将我溺毙,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甚至碰不到她。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羞辱。

她站起身,用脚踩在我装着骨灰盒上方的岩板上,用力碾了碾。

「你说林言蹊喜欢你,那又如何?我只是找人放了一把火而已,林言蹊跌下神坛,再也傲气不起

可是,不知是不是今晚阴天,月色显得暗沉,我总觉着。

今晚的月色,似乎亮不过他的眼睛。

林言蹊有一双很好看的眼。

温润,深邃。

他仰头看着夜空,可我偷眼看着他,又似乎觉着,满天星光都只是他的陪衬。

看的正出神,他忽然回过头来。

「吃糖吗?」

说着,他将左手递过来,掌心放着一颗荔枝味的水果糖。

我愣了两秒,伸手接过。

「你也爱吃荔枝味的糖吗?」

这是我的最爱。

林言蹊笑了笑,「我不喜欢吃糖。」

「可是——」

「我总是爱随身装着这糖,总觉着,会有人喜欢吃的。」

月色下,我听见了自己渐渐清晰的心跳声。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她笑着告诉我,一定要过得很幸福。

她说谢谢我。

谢谢我,完成了她的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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