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撇过头,看向我。
我替他回应父亲。
挑起剑尖,割破了沈君尧颈动脉的另一侧。
父亲官场沉浮一辈子,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轩,你!你胆敢背叛老夫!」
好熟悉的气急败坏,好熟悉的激愤填膺。
就在一个时辰之间,这正乾殿里,刚刚发生过。
父亲和沈君尧,真不愧是一丘之貉。
「苏祈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收买我的人!别忘了,你是我的女儿,惹恼了我,别怪我再不念父女之情!」
「哦?父亲居然还知道我是你的女儿?」
我刻意地扔了手里的剑才逼近他。
他被剑落地的脆响一惊,反而更害怕了。
「从小到大,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是想当个好女儿来的。可你呢?」
「明知我喜欢沈君烨,非要逼他去北戎,还伙同沈君尧往他头上泼脏水,要了他的命。您真把我当成女儿吗?您没有,您只是把我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一颗棋子,仅此而已。」
「你怎么......」
这番话,把我自己都说笑了,父亲笑不出来,只是震愕。
半天没想明白,到底是哪出了错,让我洞悉了那些不该我知道的内情——
沈君尧只是在我心上戳了窟窿的那把刀。
而父亲,才是握刀的那个刽子手。
冤有头,债有主。
他们欠沈君烨的账,该算算清楚了。
「你要干什么?就为了一个男人,你也要杀了我吗?也不怕告诉你,老夫杀沈君烨,一点儿也不后悔!」
父亲短暂地迷失之后,重新燃起。
巨大的野心裹挟了理智,露出锋利的獠牙。
「他一个宫婢生的贱种,受了老夫恩惠当上太子,非但不知感恩,唯我是从,反而要学那些个酸腐文人开创什么昌平盛世。嗬,就他,也配!」
「我就是要他知道,我若想捧他上天,他再怎么卑贱都可以;但我若想踩他入泥,他再负隅反抗也绝无反手之力!」
说着,父亲朝我步步逼近。
趁我不备,一把扣住我手腕:「包括你!你也绝不能忤逆我!」
力量悬殊,我很快地被他钳制住。
可他腾不开手来杀我,只好向林轩许诺。
「快,杀了她,老夫封你为大将军王,今后,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夫......唔......」
父亲话还没说完,痛苦的一声闷哼,沿着我的后脊滑下去,跪在了地上。
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林轩。
如何也想不通,我到底给林轩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认我为主,对他狠下杀机。
父女一场,我不想他死得不清不楚。
「大长公主嫁给父亲之前,曾有过一个孩子。」
这段不光彩的旧事,是父亲想要抹去的耻辱。
他派去了无数杀手斩草除根,却没想,竟就在眼皮子底下,还养成了心腹。
「是......是他?」
怒气难平,父亲涌出好大一口血。
我俯下身子,平静地看着他痛不欲生。
「正是林将军,是我阿娘救了他,林将军感恩,认了阿娘为义母。」
「我阿娘多好啊,哪怕你负了她,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怨恨于你,可你呢?为了要挟我,你喂了她毒!」
想起阿娘,滔天的恨意将我淹没。
攥起父亲的衣襟,我逼着他看着我,看着我眼里的恨,看着我一步一步地变成跟他一样丑恶的样子。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尽折磨,一点一点地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苏卓,那个时候,你有想起来我是你的女儿?你说啊!你说啊!」
我发疯一样地摇着他,好想从他嘴里听到一丝忏悔。
可惜,父亲的血染尽了我曳地的凤袍,我也没能听到一个字。
不过弥留之际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在害怕。
怕这个面目全非的我,这个本该坠入地狱却弥留人间的我。
蓄积了三年的眼泪,喷涌而出。
终于在这一日,溃不成堤。
16
宫变的事情,很快地解决。
有林轩的兵权和沈君尧唯一的龙嗣在手,朝堂上下,无人不尊我为皇太后。
这三年,我看了太多的奏对和密折。
即便正值多事之秋,我处理起朝政,也还算得心应手。
但我并不欢喜。
甚至开始厌倦。
从前我卧薪尝胆,只为替沈君烨洗刷冤屈。
如今,他的大仇已报,平冤的诏书也传谕诸国。
我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躯壳,活在在牢笼一样的纵深皇廷,实在了无生趣。
好在,还有元漪陪着我。
「苏祈宁,说好了事情一了,你就放我回西凉,都几个月了,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她还是拿着当初做贵妃的高傲劲儿,来我这儿横冲直撞。
不过,我已经撤了她的封号,重新封她为西凉固国大长公主。
一旦她返回西凉,便可继位为皇。
「再等等,灵儿就快生了,等这边安稳了,我亲自送你出城。」
我打着手里的衔龙结,讨好地应她。
她撇撇嘴,还是不满:「天天说快生了,我一天去瞧三回,也没见有动静,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太后!太后!」
她话音刚落,门口心腹来唤。
急匆匆的又难掩喜气,一听就是有好消息。
「凤鸾宫的贵人,要生了!」
正乾殿离凤鸾宫不过两炷香的脚程。
我和元漪脚下生风地赶过去,以为还要等上好几个时辰。
不料,刚进了宫门,孩子就已落地。
稳婆一边兴奋地叫着「是皇子!是皇子!」,一边把孩子包好了抱给我看。
我轻轻地逗弄着孩子的眉眼,听到元漪发牢骚。
「还好,长得像灵儿,不像沈君尧,不然看着就来气!」
「孩子是无辜的。」
瞪了她一眼,我接过孩子小小的身体,躺在我的臂弯。
看着他餍足吐舌头的样子,陡然,心里就像化开一般,柔软了不少。
「灵儿呢,她怎么样?」
诞下龙嗣,她有功,有功,就当赏。
稳婆心虚地瞄我一眼,颤着身子跪了下来。
「启禀太后,贵人她......她身子虚亏大出血,太医也没了法子,恐怕是凶多吉少。」
闯进内室的时候,灵儿只剩下了一口气。
硬撑着,只等我来。
「宫里还有太医,我让他们来救你。」
灵儿虚弱地拉住我,摇了摇头。
「奴婢卑贱,能得太后青眼伺候先皇已是三生有幸,如今这鬼门关过不去,只怕也是奴婢命该如此。只求太后垂怜,庇护那孩子一二,奴婢结草衔环,来生相报。」
后来,太医告诉我。
是灵儿自己事先服下了会产褥血崩的药。
她是怕我容不下她,毕竟之前每次朔望我都是放上催情药,让她来替我承宠的。
若让人知晓我这皇太后还是完璧,那我这位子还能做得稳吗?
她是个聪明人,用这样的方式换孩子的一世安康。
我不得不领情。
倒不是我心慈,而是,她这样,让我想起了我阿娘。
元漪走的那天,穿的是一身西凉公主的衣服。
比她来的时候,还要恣意潇洒,明艳动人几分。
熟稔地骑在马上,她朝我挥挥马鞭。
「行了,送到这儿吧,得空了来西凉,我带你猎鹰、打渔、放风筝。」
「好。」
舒婉一笑地应她,但我心里清楚,这辈子怕是难有机会再相见。
我和她都是困在这宫里的女人,看似都挣脱了出去,其实,还是一样地戴着枷锁,不得自由。
「这个,送你。」
我把东西抛给她。
她隔空地抓进手里,猛然一愣。
离别在即,我想不出送她什么能成全这段情谊,只好送了衔龙结。
想来她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就够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等着,我的礼,一会儿就到。」
神秘地朝我笑笑,她勒紧缰绳,疾驰而去。
我后知后觉,一头雾水。
当真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
却没想。
正准备起鸾回宫,一人一马从激起的扬尘中,奔赴而至。
「听闻大梁在选任帝师,前北戎南院大王于开平,特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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