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很久不曾注意过的美。
我愣了几秒,随后回过神来,却听见周昱问我:「这句话还有一个含义,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
他轻笑,站在路灯下低着目光看我,耐心解释:
「日本作家夏目漱石曾要求学生把书中的男女在月下散步时,男生情不自禁说出的『i love you』翻译成日文,学生直接译出『我爱你』,而夏目漱石认为直译没有韵味,应该翻译成今晚月色真美。」
月色下,我别开目光不敢看他。
三年啊。
无论我再怎么自欺欺人,再次见面,还是会心动。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温柔而又感慨:「露露,三年了,我出差去了很多座城市,看了很多不同的夜晚,可是,都没有你家楼下的月色好看。」
我不动声色,他却继续说道:
「其实,不是因为月,是因为人。」
沉默半晌,我抬头看他,幽幽地道:「三年没见,你怎么这么肉麻了。」
「……」
周昱眉心似乎抽了抽,语气竟还有些委屈:「是你三年前说的,嫌我不够浪漫,怪我不说情话。」
我忍不住笑了笑,看了一眼他被冻的泛红的脸,还是没忍心,侧身道:「走吧,上楼说,最近晚上太冷了。」
他倒也没客气,跟在我身后上了楼。
电梯内,我和周昱各站了一个角落,倒是把距离控制得十分到位。
出电梯时,周昱却忽然抬起手,挡在了电梯门边。
我怔了两秒,竟莫名有些心酸。
他过去不是这样的。
我和周昱分开了三年,他的绅士,他的体贴,应该都是那个姑娘用眼泪换来的,和我无关。
这心酸来得毫无道理,又莫名其妙地在心底里蔓延。
以至于我走到门口掏钥匙时,眼前竟有些模糊。
忍着眼泪,我泪眼朦胧地掏出钥匙开门,却怎么也对不准锁孔,身后的周昱实在看不下去,从我手里拿走了钥匙。
门开。
周昱把钥匙还给我时,却忽然愣住。
他俯下身来,抬手将我额角的碎发掖在了耳后,然后眉心紧紧蹙起。
「哭什么?」
时隔三年,看见我的眼泪,这个男人还是手忙脚乱。
我胡乱擦了擦,不想在他面前落了面子,「风吹的,迷眼睛了。」
周昱没再多问,可那神色分明是不信的。
进了房子,我们沉默着,周昱换了拖鞋,和我一同走到沙发前坐下。
气氛有些尴尬。
我率先打破沉默,「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吧。」
「不用,我自己去。」
说完,周昱便起身,熟稔地走到了厨房的柜子前,拿了一只杯子出来,转身倒了两杯温水。
将水放在茶几上,我们却都愣住了。
三年了。
这房间内的陈设我半点都没改变过,而周昱也记得一清二楚。
他甚至都记得我的习惯——
喝温水时,在冰箱上面第二格里拿出蜂蜜倒入一点。
没错,三年前,我和周昱曾在这里生活过很久。
一阵寂静时,周昱开了口。
他看我一眼,单手揉了揉眉心,「打车时,其实我没想过你还会住在这里。」
我愣了半晌,然后笑了:「住习惯了,就没有搬。」
短暂的沉默过后,周昱忽然攥住了我的手,我抬头看他,那个穿着风衣,身姿笔挺的男人,此刻眼眶泛红,格外认真地看着我。
「我们和好吧。」
「我会去阿姨的墓前道歉,我会告诉她,接下来的日子,我会代替她照顾你,那些毛病我都改了。」
三年前,分手时我们抱着彼此痛哭,都分外认同电视剧里的那句话——
细节打败爱情。
可是,三年后的夜晚,周昱俯下身,将我轻轻拥入怀里,在我耳边哽咽着道:
「我用三年时间明白一个道理,其实,是爱情打败细节。我什么都愿意改,我试过接受别人,试过和别人在一起,可是,我做不到。」
今晚夜色很美,他颤抖着,再一次问我: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吧。」
我愣了很久。
思绪蔓延,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我们曾经相爱,可是,却又败给现实,败给所谓的性格不合。
分开时,我们流着泪笃定,说这一生一定不会再回头了,也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彼此折磨了。
可是三年后,还是动摇了。
当年,我们在一起时,我妈的事业如日中天,她是富家女出身,性子倨傲,看不上周昱这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所以不同意我们的恋情。
我原本做好了拉锯战的准备,可是——
我不知道她的事业惨遭滑铁卢,也不知道她的精神方面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
生活骤变,她将所有矛头都对准了周昱,她开始疯狂反对我们的恋情,疯狂到一度以死相逼。
我周旋在她与周昱之间,苦不堪言。
后来,她被查出了癌症,更是整日在我耳边咒骂,说都是因为我不孝,因为周昱死缠烂打不肯放手,是我们把她气病的。
在不知她多少次闹自杀后,我哭着同意了和周昱分手。
可是,明面上我和周昱分了手,实际上,我们租了一个房子,开始了漫长的「地下情」。
按理说,这样艰难情况下也要坚持在一起的一对爱人,一定会过得很甜蜜对不对?
可是,并没有。
我们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
最初,我以为爱情胜过一切,只要相爱,就没有什么合不合适。
可是后来发现,大错特错。
原来这世上,是真的存在「不合适」这一词的。
他骄傲,沉稳,大男子主义,却又在出身问题上极度敏感。
我骄纵,黏人,有一些自小被娇惯出的公主病,却又在感情中极度缺乏安全感。
我是那种别人口中格外黏人的女朋友,不给他隐私空间,他说,我的爱让他喘不过气来。
我们对问题的看法也从来不一致,有时候,甚至一个关于「邻居家的狗是公是母」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问题,都能争执不休。
谁都不愿退让。
或者说,我们也在彼此退让,你一次,我一次,但是后来,大家都累了。
最终分手的导火索,是一次我妈病危。
原本我和周昱约好了晚上去吃晚饭,那天是他的生日。
可我从医院准备离开时,我妈毫无预兆地陷入昏迷,我急着交钱,抢救,等在急救室外时,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直到我妈脱离了危险,我才回病房给手机充了电。
再一看,微信上有许多周昱的消息。
很多很多。
从最初的询问到关心,再到后面的质问。
最后一句,只有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那一刻,我缩在病房的角落里,死死捂着嘴,无声地痛哭。
该怎么去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呢?
有些委屈,有些难过,然而,更多的居然是轻松。
瞧,爱情有时候的确是会败给现实的。
我是爱他的,可是,这份爱让我太累了。
最后,我们就这样分手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等我妈状态恢复平稳,已经距离我们那条分手短信过去了两天。
我心情忐忑地回到了我们居住的房子,我想,如果他在家里等我,那就和好吧,我会改掉一切重新和他在一起。
可是,家里空空如也。
他的行李全部收拾走了,家里打扫得很干净,干净到——
似乎他从未出现过。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尝试着喝酒,把自己喝得烂醉,然后没出息地给他发了一条求复合的短信:
周昱,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信息发出后没多久,周昱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我欣喜若狂,以为他要和好,可是并没有。
他拒绝得很干脆。
电话里,我们痛哭流涕,却又以最坚决的态度告诉彼此——
就算了吧,不再互相折磨了。
分手后的半个月,我妈去世了。
那是我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周昱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听说,他得到了单位的一个机会,出国了。
听见消息时,我刚刚从我妈的墓地回来,看着老同学发来的消息,我攥紧了手机。
我祝福他前途一片光明,仅此而已。
所以,之后的漫长岁月中,我即便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和韩钦这个「替身」在一起,也不愿意再回头去找他。
……
思绪太过绵长,我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然后,缓缓推开了他。
「周昱,我让你上来是因为不想看你在楼下傻冻着,天寒地冻的,冻出毛病来我担不起责任。」
他怔住,好看的眉缓缓蹙紧,眼底的光明明灭灭。
「露露……」
我后退一步,随后坐在了沙发上,仰着头看他,「周昱,究竟是细节打败爱情,还是爱情打败细节,这些都不重要。」
他拧着眉,似是不解。
「重要的是——我们回不去了。」
听见这话,他终于不再冷静,走上前来,半蹲在我面前,像过去一般攥住了我的手。
「露露,你敢说你对我没有感觉了吗?」
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步步紧逼:「我不相信。」
「有感觉。」
我答的坦诚,也并不想骗他。
「但是,那又如何?并不是相爱的人一定要在一起的,我们可以和好,可以牵手拥抱接吻,但是我心里始终有一根刺。你知道的,当初我们分手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头了。」
说到一半,竟还有些心酸。
我忍不住哽咽了几分,「周昱,但凡我妈去世的那半年里,你能够回来找我一次,只要一次,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回到你身边,可是你没有。」
我们相恋多年,共同好友多到数不清,即便是删除了彼此的联系方式,我不相信他会不清楚我妈妈过世的消息。
更何况,当时不止一个群里有朋友得知消息后艾特我安慰几句,那几个群里都有他。
他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周昱沉默了下来,他垂着目光,掩下了眼底的情绪。
良久,他低低出声:「对不起。」
我摇摇头,「你不用道歉,咱们本来就不存在谁欠谁的。」
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他明知道那段日子我痛不欲生,是最需要他的时候,但他还是不闻不问,继续在海外发展他的事业。
如今,三年过去,他事业小有成就,不说大富大贵,起码也算年轻俊杰。
事业得意了,他又想起那段空白的感情,所以,回头来找我弥补那段空白。
我不相信他能真的改掉,即便能够改变,我们也还是回不去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可以从头再来的感情。
起码,我们不行。
我喝了一口水,轻声道:「喝杯水暖一下,你可以睡在客卧,明天早上吃个饭再走。」
「不用了,谢谢。」
周昱起身,静静地看着我,「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好。」
他看了我半晌,然后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看我,欲言又止。
犹豫了很久,最后却只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
我也这般回复他。
没想到,我们的告别还这么有仪式感。
是的,就是告别。
再怎么说也曾相爱多年,这点默契总还是有的,我们心知肚明,既然没办法再重归于好,就不会再做朋友了。
我不会,他也不会。
周昱离开了,房间内只剩下我自己,空荡得有些可怕。
我坐在沙发上,面色平静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妈的,真烫。」
我捂着脸,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可是,杯中水分明已经凉透了。
番外
我恋爱了。
此时,距离那次和周昱见面大约过了半年的时间。
对方是一个很温柔的男孩子,不再是周昱那种沉稳类型,也不同于他的大男子主义与刚愎自用。
他叫许蔚然,和我同岁,年长我两个月。
那次和周昱见面后,我很快便搬了家,而许蔚然是我新家的邻居。
那天,我独自扛着大背包从电梯里出来,正往家里走去,忽然,身后另一部电梯也打开了。
一个打扮干净得体的男孩子走了出来,我记得很清楚,他塞着耳机,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色 T 恤,卡其色短裤。
他走过来问我,「我来帮你吧?」
说着,便动作自然地帮我接过了行李。
故事,就从这一刻开始了。
许蔚然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谦和温逊,体贴又绅士,我们聊过很多,知道彼此的过去,他知道韩钦与周昱的存在,我也知道他曾在前女友那里受过伤。
因为都是受过伤的人,所以我们对待感情很谨慎,熟悉地了解了彼此,并且确认我们性格很合拍,在一起很舒服后,我们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一起似乎都是水到渠成。
我曾以为,我会用很久很久来放下周昱,但是,许蔚然却意外地出现了。
他的出现让我明白,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终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人,让你像流沙,像落雪,那些别人在上面划了又划的痕迹,他轻轻一抹,就平了。
许蔚然就是这样的人。
也正是他的出现,让我明白,无论是细节打败爱情,还是爱情打败细节,都不算准确。
是细节成就爱情。
即便日后柴米油盐,日子平淡又繁琐,他依然愿意牵着你的手,在逛完菜市场后,再买上一枝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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