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杨花落尽

良心不安之下,跑来找我妈忏悔。

我气得双眼猩红。

可如今我肉身已毁,最大的报复也不过是挪动小石子,让他们在路上摔几跤。

最后是宋远霖把我和我妈一起葬进了陵园。

很奇怪,那么大一个人,烧成灰却只有一个小盒子。

宋远霖在我墓碑上刻着什么。

他刻得很慢,我没什么耐性看,便转头环视周围。

然后就在旁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坟茔。

「爱子宋念」。

宋念……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

半晌脑中轰然炸开。

我从不知道,宋远霖还给那个孩子取了名字立了碑,他也从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只是宋念。

念念。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你在念着什么呢?

秋风吹过,枯叶如蝶。

宋远霖一个人站在风里,满目萧索。

我忽然意识到。

这世上也没有他爱的人了。

他将和过去的我一样。

在漫长的时光里,循着或欣喜或悲伤的记忆。

独自苟活。

15

不止我,所有人都发现宋远霖越来越沉默了。

他像一棵快要枯死的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等待死亡的来临。

我经常能看见他默不作声地坐在窗前,看着我的照片发呆。

微微糊掉的画面上,是女人恬静的睡颜。

看背景,应该是宋远霖胃穿孔住院那次拍的。

他不是个好伺候的病人,使唤起人来不管不顾,经常累得我偷偷打瞌睡。

可有一次我醒来,正好看见他鬼鬼祟祟的模样。

他贴得很近,近到呼吸可闻。

我一抬头,就能碰到薄薄的嘴唇。

见我醒来,宋远霖愣了一下,然后猛地躲开,将手机藏到了身后。

我很少在他脸上看到那样窘迫和恼怒的神情。

原来那时,他在偷拍。

发呆中,阿秋过去蹭了蹭宋远霖。

他俯下身抱起阿秋,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

发出一声喟叹:

「爸爸给你找个新家好不好?」

我心头一震。

心想这一天总算来了。

总有一天,我的痕迹会从宋远霖身边彻底消失。

而阿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隔天,宋远霖就打包好了猫盆猫碗,一起交给了程铭。

程铭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很细心,阿秋交给他我倒是放心。

做完这一切,宋远霖回到公司,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退出远霖科技。

他铁了心要放弃十年的心血,像交代遗言一样安排着每一件事。

程铭骂,老凌劝都不管用。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的精神越来越差,没了阿秋的陪伴,就整日趴在床上酣眠。

宋远霖偶尔会在纸上写写画画,我也懒得去看。

我想我很快就会消散了吧。

这样也好。

我太累了,很想离开这里,好好睡一觉。

16

第一场秋雨落下时,宋远霖没有像以往一样坐在小公寓里发呆。

他接了个电话,裹上外套,去天桥下取了个包裹。

又在码头的一个废仓库,把包裹里的工具一样样摆好。

匕首、斧子、塑料布、胶带……

他摆弄了好几天,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用乙醚迷晕了那个杀掉我的男人。

上个月,宋远霖以精神疾病为由,帮他办理了保外就医。

他用同样的手法挟持了纪大海父子,逼迫他们看完这场血腥的表演。

鲜血喷溅在苍白的脸孔上,在眼尾处晕染出一片妖异的红。

月色下的宋远霖,宛若一只从修罗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他说:「杨杨,所有伤害你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我冷笑。

伤我最深的人,不一直是你吗?

很快,纪大海父子吓得昏了过去。

宋远霖则抬头看了看如练的月色,微笑着丢掉了手中的利器。

他没打算杀他们,但他们要带着这份痛苦,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杨杨,我帮你报仇了。」

「现在,你可以见见我了吗?」

窗外风声呼啸。

窗外月满大地。

宋远霖久久得不到回答,自顾自拿了根烟抽。

「不够是吗?」

烟雾弥漫之中,男人笑得十分惨淡。

「那你等等我。」

「等我来了,带你去看花好不好。」

我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木然地跟在宋远霖身后,到了滨河公园。

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湖水一点点淹没他的身躯。

远行之人却没有一丝犹豫。

「何必呢?」

「我已经死了。」

事到如今,我竟然还有不忍。

但他听不见我说话。

仍旧一步一步,蹒跚却坚定地走向水的深处。

与此同时,我的灵魂越变越淡。

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消散在风里。

我知道,人间和我最后一根纽带即将断开。

周围有风渐起,落入黑暗之前,时间飞速倒退。

我仿佛看见年少时的宋远霖倚在梧桐树边。

小心翼翼地把橘子味棒棒糖藏进口袋。

意识下落,又来到我和妈妈刚搬进巷子那天。

一个温柔的阿姨指着不远处的小男孩,让我过去找他玩。

但是这次,我摇了摇头。

如果有些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个悲剧。

那么重来一次,最好就不要开始。

对我是这样。

对宋远霖,也是这样。

若说还有一点私心,那就是希望念念下辈子能投生在一个好人家。

吃得饱、穿得暖。

最重要的是。

有一对相爱的父母,教会他——

爱自己,爱别人。

番外

程铭很少这样失眠。

这晚第三次被阿秋吵醒后,决定起床看看。

到了客厅,发现阿秋在猫爬架上上蹿下跳,看上去格外不安。

他以为是阿秋还没有适应新家,揉了揉毛茸茸的猫头,又回去睡了。

后来程铭回忆起那晚的阿秋,觉得它一定感应到了什么。

宋远霖死了。

杀了害死路杨的凶手。

他一直觉得宋远霖那种人,身上有股作奸犯科的狠劲儿。

没想到他真的犯起罪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狠。

收拾遗物那天,袁秘书和他一起去的。

他们在抽屉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封信,封面写的是「路杨收」。

袁秘书问他怎么办。

程铭盯着那封信,眸子竟然渐渐湿润。

叹了口气道:

「给我吧,下午去墓园,给路杨烧过去。」

袁秘书点点头,把信件递给他。

同窗三载,他对路杨也算有一定的了解。

说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一个女孩子。

有时候他也会想,这样的女孩,宋远霖怎么舍得这么对她。

他会故意把她叫到办公室,让她看着他和别人亲密。

起初路杨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微微露出一点不高兴,宋远霖就会骂她痴心妄想。

可后来路杨表现得不在意了,难受得反而变成了宋远霖。

程铭不止一次看见过他因为路杨和别人说话而生气。

有一次,路杨陪宋远霖参加晚宴,被一个纨绔富二代占便宜。

宋远霖表面说「小陈总喜欢就借你玩两天」,可晚宴结束,送走路杨,又把人堵在会所里暴揍了一顿。

那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说宋远霖不爱路杨,他是绝对不信的。

还有路杨自杀那次,宋远霖虽然没去看,但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夜。

得知人抢救过来了又把自己喝得烂醉。

嘴里一会儿喊「念念」,一会儿喊「杨杨」。

从这两个人身上,程铭清楚地明白了相爱相杀这个词的含义。

他忍不住问:「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让他过去呢?」

宋远霖睁开眼,朦胧的醉意里透着几分倔强的清醒。

「你不懂,我们过不去,永远过不去。」

他爱一个人时可以滚烫热烈,恨一个人时也会不遗余力。

这种性格,在商场里能杀伐果决,放到感情上,就显得过分偏执。

程铭想不通,为什么两个无辜的人,明明都活着却不能好好相爱。

但是这个问题永远也不会有人解答了。

宋远霖死了。

傍晚程铭来到墓园,在路杨的墓前,点燃了没有拆封的信件烧掉。

火光吞噬纸页。

依稀间照亮了墓碑上的一行字。

「吾妻路杨,生于杨花落尽之日,死在我最爱她那年。」

至于信的内容……

也许除了路杨和宋远霖,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吧。备案号:YXX1lRBz9btYDZ58AzCM1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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