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向阳而生，做自己的光》
「这个家只有丧偶，没有离婚！」
这句话不是我老公说的。
是我那德高望重的父亲在我被无数次家暴后，我忍无可忍提出离婚时，他告诫我的。
后来。
我真的死了。
死在了我父亲高朋满座的六十岁生日宴上。
1
一大早，我妈就打来电话提醒我，说我爸六十岁生日，让我和张贺早点去酒店招呼客人。
还特意强调说，今天来的人都是些有身份的人，让我和张贺打扮得体点，不要丢了体面。
可她不知道的是。
我再也去不了了，准确说，我的肉体去不了。
因为我死了。
我的灵魂，却又不受控地飘去了生日宴会上。
此刻还早，却也稀稀疏疏有了些客人。
我爸和我妈穿着得体地一直在招呼着他们。
空闲之余。
我爸一脸严肃地拉着我妈冷声问道：「怎么回事儿，白薇怎么还没有来？不是让你打电话通知她吗？今天这么多客人，还有没有规矩了？」
「我刚刚打过了……」我妈试图解释。
「打过了还没来，就再打！别让我在我这么多学生面前丢人！」
「好，我马上再打。」我妈连声说道。
看着我妈在我爸面前那卑微的模样，心里说不出来的心疼。
我爸在我们家就有绝对的权威，他说一不二，我和我妈没有半点发言权。
而之所以会这样，还是因为我爸的大男人主义，以及他在事业上的成就。
他是学术界的知名教授，得过很多荣誉，培养过众多有出息的学生，除了在家，在外界也备受尊重。别人一提起我爸，都是敬佩，说他不仅德高望重，还培养出来一对优秀的儿女。
优秀的儿女……
我哥被我爸生生地逼出了国，怕是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至于我。
从小在我爸的安排下，读书、考大学、考研、结婚……我的人生，全部都是他说了算，连老公张贺都是他帮我挑选的。
一想到张贺。
我身体不由得再度发紧。
于此。
我妈拨打了我的电话，没接。
她急急忙忙地又给张贺打了电话过去。
张贺也没接。
怎么可能接？
现在正想着，如何善后吧。
我看到我妈有些慌张了。
她连忙走到我爸身边。
我爸正在和他的那些学生聊天，所有人都在祝福我爸，恭维我爸。
「济川。」我妈在旁边小声叫着他。
我爸给了我妈一个眼神，明显是在指责我妈当着这么多人，不给他面子。
然后又和那些人聊了起来，根本不管我妈现在的焦急。
我妈没办法，又急匆匆地走向了一边，分别给我和张贺打电话，最后都是无法接通。
我妈急得不行。
我爸却依旧谈笑风生。
直到，宴席都要开始了。
我爸才再次冷着脸走向我妈：「白薇和张贺怎么还没来？想气死我吗？！」
「白薇和张贺电话都打不通，我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妈焦急地说道。
「能出什么事儿！」我爸冷冷地说道，「昨天白薇和我吵了两句，今天故意想要给我难堪！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越大越没有教养！」
2
我妈被我爸说，也不敢发脾气。
从我记忆开始，我爸就一直对我妈 PUA，在我妈的心目中，这辈子她找到我爸是她莫大的福气，除了我爸，甚至没有其他任何男人会看上她。
「你和薇薇吵什么了？」我妈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嘴。
「她说要和张贺离婚，我骂了她几句！」
「她和张贺之间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张贺是我的学生，他的品行我还不知道吗？出了问题，也是白薇自己的问题。」我爸压根不听我妈说。
我听着我爸的话，真的很心寒。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他张贺有暴力倾向，他会家暴我，我还拍下了我身上的伤给我爸看，我爸却根本不以为然，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还说下了那句让我彻底崩溃的话：「我们家只有丧偶，没有离婚，丢不起那个人！」
「可薇薇从小就很听话。」我妈试图给我辩解。
「你告诉白薇，今天她要是敢不来，我们就断绝父女关系，以后我就当没有这个女儿！」我爸怒气冲冲地说道。
「可我联系不上她，而且薇薇不是这么不懂事的人，今天这么大的场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肯定会来的，早上也答应过我……」
我妈还未说完，又有宾客过来了。
「白老师，今天怎么没见着薇薇和张贺呢？」我爸的学生疑惑地问道。
「他俩去给我拿生日蛋糕了，路上又堵车，一会儿就到。」我爸向来爱面子。
家丑不能外扬的思想，在我爸心里就是根深蒂固。
我哥是被他逼出国的，他对谁都说，我哥是去国外深造了。
事实上，我哥在国外做着最低等的工作。
「怕是给老师准备惊喜了。」学生恭维道。
我爸笑而不语。
就是默许了。
学生走后，我爸脸上的笑瞬间就沉了下来：「赶紧让白薇给我来！」
丢下一句，又走了。
我妈只得不停地给我和张贺打电话。
一直打一直没接。
我看我妈眼眶都急红了。
她好几次看着被人拥簇着的我爸，分明很想寻找依靠，却因为我爸在应酬，什么事情又只得自己承受，此刻甚至想离开这里来找我，又怕我爸生气。
那一刻我甚至在想，要是我妈知道我死了，她会有多难过。
我很想哭。
却发现死了的人，连眼泪都掉不出来。
中午 11 点 50 分。
我妈的电话突然响起。
我看到屏幕上，是张贺打来的。
我突然好像有了心跳一般，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张贺，你们在哪里，怎么还没来？我和你爸都急死了。」我妈急切地问道。
张贺声音有些低沉，缓缓悲痛道：「妈，薇薇出事儿了。」
我看到我妈整张脸都白了。
她转头看向我爸。
我爸正在主持人的说辞下，上了台。
所有人都在起哄，好热闹。
我爸挥着手，显得很稳重。
我妈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济川，薇薇她……」
我看到我爸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眼神在说，这种场合还这么没有规矩，简直不成体统！
3
我妈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直接冲上台，紧拽着我爸的手臂，泣不成声。
其他宾客也被我妈的样子吓到了。
我爸觉得面子过不去，他在外人前都是德高望重，怎能这般失态！
他冷着脸，拉着我妈下了台，脸色极度不好地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学不会规矩吗？当年我就不该娶你！简直上不得台面！」
我妈眼眶更红了。
眼泪疯了一般地往下掉，内心极大的悲痛让她好半晌才说出几个字：「薇薇出事儿了……」
「天大的事儿，也给我放着！」我爸满脸冷漠，「没看到现在我要上台吗？有什么事儿，等我下来了再说。」
说完，我爸又准备离开。
「白济川！」我妈终究忍不住咆哮出声。
我爸被我妈这么一吼，明显怔住了。
这么多年，我妈从来不敢这么大声对我爸说话。
「你疯了吗？！」我爸反应过来，怒斥着我妈，「你要闹等回家后再闹，少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你的面子，就那么重要吗？」我妈颤抖着声音问他。
「你给我闭嘴！刘萃雯，你想想这些年是谁在养你，没有我，你能有今天的生活吗？别不知好歹！」
「你知道薇薇怎么了吗？」我妈痛心疾首地问他。
原来。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妈比我想象的更加卑微。
我一直都知道我妈在我爸面前没有发言权，所以我和我哥很多事情都不会告诉我妈，因为我们都知道，除了让她和我们一样难过以外，她帮不了我们。
以至于，我被家暴的事情，我也一直都瞒着她，我想着先说通了我爸之后，再告诉我妈。
可是。
我爸说不通。
在他的生命里，面子、尊严、权威，都比命更重要。
现在看到我妈在我爸面前的模样，心口还是会痛。
分明她都那么难过了，她却还是不敢放纵自己。
「哪怕白薇今天死了，我也得先上台！」我爸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看到我妈眼中的悲痛。
那种绝望的痛，心寒至极。
同样心寒的，还有我。
果然，在我爸心目中，我们都不算什么。
从小到大，我像个傀儡一样对他唯命是从，我几乎没有反抗过他的任何安排，哪怕我那么想要离婚，因为他没有答应就一直承受着婚姻带给我的伤害……
可他却视若无睹。
我爸再次转身，准备上台。
刚踏上台阶。
我妈突然开口，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她幽幽地说道：「可是薇薇，真的死了。」
4
我爸的脚步，顿了一下。
身体猛然僵硬。
他回头，不相信地看着我妈。
我妈默默地哭泣，悲伤成河。
可下一刻。
我爸还是走上了台，我甚至看到他微红的眼眶瞬间掩了下去，深呼吸了一口气，恢复如常。
我看到我妈就这么看着我爸，眼底是悲痛，是失落，是绝望。
我爸上台时，我妈就转身离开了。
第一次违背了我爸，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而我的魂魄也不受控制地跟着我妈。
她走到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妈，死后才会一直跟在她身边。
我妈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看着窗外的街道，眼泪就一直一直往下掉。
我很想去抱抱她，可我碰不到她……
我妈到了我和张贺的家。
此刻房门打开，里面已经有警察在勘查现场了。
我妈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走了进去。
整个人一动不动。
我妈站在我的尸体面前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旁边的张贺开口叫了她一声：「妈，都是我的错……」
我妈木讷地看了一眼张贺。
张贺身上都是血，头发凌乱，神情悲痛又自责。
缓缓。
我妈的目光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她蹲下了身体。
用手触碰着我已经冰冷而苍白的脸颊，就像我还活着一般，一点点抚摸着我的脸。
她轻轻叫了我一声：「薇薇……」
然后，终于失控了。
她扑在我的身上，嚎啕大哭。
凄凉而悲惨的声音，阵阵回荡。
我从未见我妈如此放纵过，在我爸的欺压下，什么都是隐忍，连我哥去国外时，她也只是噙着眼泪，默默地看着我哥离开的背影。
来勘查现场的警察都有些动容了，本想让我妈离开不要碰我的尸体，到嘴边的话似乎又咽了下去。
看到我妈如此，我更是心疼不已。
很想去抱抱她。
但我的身体，触碰不到。
只能默默地看着她的难受，崩溃至极的难受。
「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早知道薇薇有抑郁症，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张贺痛苦地说道。
我妈痛哭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她看着张贺：「抑郁症？」
「这是我在薇薇的抽屉里发现的，薇薇抑郁症诊断书。」说着，他递给了我妈。
我妈颤抖着双手接过来。
那份诊断书上明确写着：重度抑郁症。
对。
因为家暴，因为从未有过自己的人生自由，我患上了重度抑郁症，可我不是死于自杀。
是张贺家暴致死。
警察也在此刻对我妈说道：「初步诊断死者死于割腕自杀，后续我们会立案侦查，直到明确死者死因为止，还请家属能够配合警方。」
「不！」我妈疯狂大叫，坚定的语气异常激动，「薇薇不可能自杀，她绝对不可能自杀！」
5
「妈，我知道你难以接受，我也无法接受，可是事实就是……」张贺一脸好心地劝慰。
我妈根本不听，她转头对着其中一名警察说道：「我女儿不可能自杀，她从小是我养大的，她不会自杀，她不会丢下我自杀！」
「警察同志，你一定要好好帮我调查，一定要调查清楚，我女儿肯定是被谋杀的，我女儿不能死得这么冤枉！」
我妈崩溃至极。
我心里也很难受，却又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好我妈一口咬定我不是自杀，否则警方草草结案，张贺就真的逍遥法外了。
「你冷静点，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你放心，如果死者死于他杀，我们一定会将凶手缉拿归案。」警察安慰着我妈。
「妈，薇薇有抑郁症，她真的是自己割腕自杀的，也怪我，不应该在出门前要去买烟。」张贺又是一番自责，「今天我明明看出来了她的状态不好，却没有陪着她……」
「不是！」我妈脸上突然狰狞，她冲着张贺怒吼。
张贺愣了一下。
从未见过我妈这般狂躁的样子。
「我女儿绝对不会自杀！」我妈斩钉截铁，她猩红的眼眶紧紧地盯着张贺，「是你杀了她是不是？」
「妈，你在说什么，我和薇薇感情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她死了，我比谁都难过。」张贺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妈，一副被诬陷后无比冤枉的样子。
「薇薇说要和你离婚是不是？你和薇薇之间是不是早就有矛盾了？」我妈大声质问。
「我和薇薇之间没有矛盾，有矛盾的是薇薇和爸，这些你不早知道吗？薇薇是谁逼死的，你应该最清楚。」张贺反客为主。
我妈哑然。
应该也是想到了我爸的绝情。
到此时此刻，我爸都还没有过来，都还在他的生日宴上，若无其事地维持着他的尊严。
下午三点。
我爸才给我妈打电话。
那个时候，我已经被我妈和张贺洗净送去了殡仪馆，躺在了冰棺里面。
我的皮肤已经变得苍白无色，身体也彻底地僵硬。
我爸赶来了。
我妈没接他电话，但张贺通知了他。
我看着我爸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我的冰棺，看到我尸体那一刻，苍老的眼眸还是流出来了悲伤的眼泪。
我妈却只是麻木一般地看着他。
就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于此。
警察送来了我的尸检结果，说道：「死者为割腕后流血过多导致死亡，初步断定为自杀。」
宣布结果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张贺细微地松了口气。
「不可能！」我妈还是不信，情绪瞬间变得激动。
「先别激动，听我说完。」警察安抚，又继续说道，「不过我们在死者死之前，发现其身上多处伤痕，从鉴定结果来看，伤痕有新有旧，也有一些是今天造成，所以我们怀疑，死者在死之前，经历过暴力对待。」
「暴力对待？」我妈不可置信地看着警察，又回头盯着张贺，「薇薇一直和你在一起，你打她了吗？」
「我怎么可能打她，结婚两年我们之间一直相敬如宾，爸最知道我的人品。」张贺突然提到我爸。
所有人都看向了我爸。
我爸木讷地看着他们，好久才说：「张贺不会打人。」
我笑了。
灵魂在上空，笑得七零八落。
原来死的人，心还是会痛，还是会很痛很痛……
6
「你不打人，薇薇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伤？！」我妈开始怀疑张贺了。
「薇薇有抑郁症，抑郁症的人，会自残……」张贺解释。
我妈还想说什么。
警察开口了：「现在我们需要对死者生前的情况进行调查，请你如实回答，在死者去世的前几个小时，你在做什么？」
张贺面对警察，显得很老实，他叹了口气说道：「今天上午我和薇薇确实拌嘴了几句，妈早早打电话来说让薇薇去爸的生日宴，薇薇不想去，我就说了薇薇几句。」
「你说她什么了？」警察继续追问道。
「我说爸的生日一年才一次，又是六十岁，不能因为和爸昨天吵了架就不去了，做人儿女不是这样的。」张贺说道，「结果她就生气地让我滚，我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家。」
「你几点离开的？」
「上午十点过。」
「去哪里了？」
「我其实就在楼下，买了包烟在抽，和薇薇吵了架心里也不舒服，就一直在调整自己的情绪，想着等心情好点了，再去哄薇薇，结果没想到一回去……」张贺眼眶红润，满脸悲伤。
「你报警的时候是快到十二点了，这么长时间你没上楼去？你不是还要去参加你岳父的生日宴吗？这个点去不晚了？」警察明显察觉到了不对。
「我现在也很后悔。我一直在等着薇薇给我示弱，因为每次吵架都是我服软，我也想让她哄我一次，哪里知道……」张贺有些哽咽不清了。
警察一边做着笔录，一边又想到什么，问我爸：「死者昨天是因为什么和你争吵？」
我爸整个人看上去突然好像苍老了些：「一些学术上的事情，我对她的作业不太满意，所以就说灵魂开始，慢慢地消散。
我要在我爸死之前，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
我爸抱着我的照片，一直在说话：「薇薇，我其实想好了，要和张贺同归于尽的。」
我有些诧异。
「我打算等你妈跟着你哥走后，就去杀了他。但薇薇你太聪明了，你为自己留下了证据，我连为你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爸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哽咽了，「你明明一直很聪明，爸爸为什么没有看到……」
「下辈子，爸爸一定当一个好爸爸，我们打钩好不好？」
没有下辈子了。
爸，永远都没有下辈子了。
前世因果决定今生命运。
我不相信上天会这么残忍，让我下一世再和你相遇。
我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我已经听不到我爸在说什么了，也看不清楚，他已经倒下的身体。
只是在我彻底失去意识那一刻，我好像听到了撞门的声音。
但愿，救下了。
就一辈子活在悔恨中吧。
诀别了，爸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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