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家庭带给你的痛苦到底有多大?

奶奶连忙让那位「法师」念经,但他早扭头跑了。

我正要再吓一吓我爸和奶奶,但被一阵铃声打断。

是我的班主任。

「小志妈妈,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给你们打个电话。」

「期末考试成绩早就出来了,小志考了 602 分,年级第四,班级第一,是她高三以来考得最好的一次,比上一次模拟考进步了整整二十分!

「她真的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小志妈妈,可以听到吗……」

我妈在听到 602 分的时候就已经泣不成声。

妈妈,你看,我这只笨鸟,也是可以飞在前列的,我这个女儿也是可以为你争光的。

我爸一脸焦躁地夺去手机,「人都没了,就是考 700 分都没用,陈老师,家里还有事,我就先……」

「陈老师,谢谢你。」

我妈抢回手机的同时用力推了我爸一下,眼里的怒意毫不掩饰。

她把供品和花束重新摆放好。

「燕燕,你听到了吗?老师说你考得很好,如果你还在,那该多好……」

「妈妈想着生完弟弟,就不再较劲了,要好好补偿你,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燕燕,你原谅妈妈就摘一片花瓣,妈就当你收下这束花了,你,你摘一片!就一片,妈求你了……」

我再次抚上那束花,摘下一片花瓣对于我来说,轻而易举。

可是原谅她,我做不到。

我妈看着毫无动静的花束,再次崩溃大哭。

我爸粗暴地把她从地上拽起。

「差不多得了,三宝还在家,就老二媳妇看着我不放心,咱们现在有儿子了,又不是没指望,求她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被奶奶打了嘴。

「没忌讳的东西!这就送走了,别又惹恼了她!」

骂完我爸,她又去摆弄没点燃的香烛和供品。

那些东西是她准备的,我根本碰不到。

我爸一脸不耐地点点头,放开了我妈。

「好好好,就当是为了三宝,你还要说什么就说吧。」

「爸,你够了!」

姐姐搀住妈妈,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你就知道儿子,既然一心只想要儿子,你以后就指着弟弟过吧,别让我这个女儿给你养老!」

我爸愣了一瞬,回过神后抬手朝我姐扇去。

被我拿花束挡住了。

惯性使然,他后退了几步,恰好退到台阶边,身子朝后一仰就滚了下去。

奶奶急忙追过去,我提起花束轻轻拍了她后背一下,她就吓得脚底一滑,也摔了下去。

09

我爸右腿骨折,奶奶这把老骨头反而没事。

可是做检查的时候医生瞧她脸色不对,让她去做全身体检。

她当然是不愿意去的,直到医生说可能得癌症,才手忙脚乱地检查。

这一查,还真查出点东西。

直肠癌,中期。

她说便血有一段时间了,可觉得只是上火了,忍一忍就会好,没必要花冤枉钱。

因为发现不算太晚,医生建议及时手术,可以延长 5 年寿命,治愈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费用,只能估算个大概,需要准备好至少 10 万元。

奶奶把叔叔叫到病床前,旁边的病床上躺着爸爸。

她平时不舍得看病花钱,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转变了想法。

「老大老二,这要是个小病小痛,我忍忍就过去了,但这是癌症,不治就会死人。

老婆子我还想听我的小孙子叫一声奶奶!这笔钱你们合计合计,各家担一半还是能拿得出的。」

我爸被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稍稍偏过头。

「妈,你这话不在理。就因为老二家生了两个儿子,爸去世时把存折都给了他保管,这几年咱也没算过这笔账。现在到了用钱的时候,他也该拿出来了。」

「再说了,我儿子还没断奶,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现在快餐店的生意也不好,不像老二家孩子都大了,收入又稳定,压力可比我们小得多。」

一听这话,叔叔不乐意了。

「那我两个儿子,将来娶媳妇儿不要钱?你们家老大也二十来岁了,还不嫁人,你要是早早收笔彩礼钱,还愁养活不了小的?」

反驳完我爸,他又指责起奶奶:

「妈你也是,小病小痛花不了几个钱,非要拖成大病,这不是成心折腾人吗?」

「我折腾人?我累死累活把你们拉扯大,你说我折腾人?」

奶奶使出她的绝技,边哭边喊,喊去世的爷爷,喊列祖列宗,将自己的心酸往事细数了个遍。

直到护士进来提醒,才不情不愿止住。

奶奶啊,你看到了吧?

养儿能不能防老,不在于生儿子还是生女儿,在于良心。

你引以为豪了一辈子的两个儿子,在关键时刻都放弃了你。

因为我爸和叔叔不同意手术,奶奶第二天就出院了。

回到家,她提出要和我妈住一屋,要日夜守着她的宝贝孙子。

我妈不同意,到了晚上带着弟弟去了我的小床睡。

奶奶追到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跟进来。

到了半夜,弟弟哭闹起来,妈妈正要喂奶,奶奶就闯了进来。

「我就说这屋子不干净,快给我,以后三宝和我睡!」

姐姐把她推到门口。

「你欺负了我妈二十年,还不够吗?你要孙子,现在我妈生了,你不安分呆着,闹什么闹?」

奶奶没了往日的霸道,低声求道:

「我就想看看乖孙,楠楠,你就劝劝你妈,回主屋去睡吧。」

「别叫我楠楠,我已经想好了,要去改名字,王倩楠这种名字,谁爱叫谁叫!」

奶奶被赶出去后仍不死心,第二天一早妈妈刚起床,她就抢着要给弟弟换尿布。

我妈冷声拒绝:「妈,别过了病气给孩子。」

听到这话,奶奶提起一口气,指着我妈的鼻子骂,「你也嫌我病是不是?」

弟弟被吵醒,哭声犹如警报,搅得人心不安。

「妈,二十年了,咱家到今天的地步,你真的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吗?」

奶奶避开她的审视,「我有什么错?天底下就没有媳妇挑婆婆错处的道理。」

说完,许是看妈妈神情不对劲,又缓和语气,「我也不是逼你……」

「现在我要给三宝喂奶,你先出去吧。」

「喂奶有什……」

「我让你出去。」

奶奶没再敢吭声,瘪着嘴出了房间。

「你也出去,我想和三宝单独呆一会儿。」妈妈又对姐姐说道。

等房门被姐姐从外关上,她才哑声开口:

「燕燕,你在对不对?」

10

她翻起弟弟的衣摆,里层缝着一道平安符。

复杂的符文旁边,是一个「志」字。

「之前你爸带我去庙里求平安符,我给你们姐妹都求了,本来想在过年的时候给你,可你走了,我就把它缝在了你弟的衣服上。」

「这件衣服是他出生那天穿的,我承认有私心,我怕他会受到什么影响,就想着兴许这道符能压一压。」

她抬起头扫视一圈,又颓然低下。

「燕燕,妈妈真的想过补偿你,哪怕你不原谅我,我也还是要说,燕燕,妈对不起你。」

原来不是我弟能看见我。

而是因为这道符是真心求给我的,出院那天他穿的也是这件衣服,所以才和我有了感应。

可妈妈,如果你生的是妹妹,会更加恨我吗?

深夜,奶奶又来到我的房间门口。

但这次,妈妈反锁了门。

拧了几次没拧开,她急忙拍打起来。

屋子里响起哭声的同时,姐姐开了门。

「大半夜的你抽什么疯?」

奶奶身子一斜挤了进去,「我不过就是来看看孩子,快给我,奶奶抱抱就不哭了。」

姐姐冷哼一声,「别是来偷孩子吧?」

「再瞎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都别吵了。」

妈妈轻拍着弟弟的背,同时稍稍侧过身子,挡住奶奶的窥视。

「妈,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带着三宝回娘家住了。」

这话不仅没唬住奶奶,反而点燃了她。

「回什么娘家?休想带我孙子走!」

奶奶一手按住妈妈的肩膀,另一只手去抓弟弟的衣服。

姐姐上前制止,却被奶奶一脚蹬中膝盖,跪了下去。

拉扯间,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黑夜。

妈妈听到哭声,眼神一慌,猛然松开手。

奶奶趁机抱着弟弟往外冲。

然而她跑得太急,自己把自己绊倒,弟弟从她怀里掉出。

我伸手去抓。

可是睡前姐姐给他洗了澡换过衣服。

他从我的手掌穿过,先是脑袋着地,紧接着又被奶奶压在身下,哭声霎时间消失。

随即响起的是更加锥心刺骨的尖叫。

和爷爷一样,脑出血。

救护车还没赶到医院,弟弟就没了呼吸。

爸爸得知消息,掐着奶奶的胳膊,吼得青筋暴起:

「你刚回家两天,怎么就把我儿子弄没了!你说啊,我儿子怎么就没了?」

奶奶吓得浑身发抖,「我,我没有害死三宝,我只是想抱抱孩子……」

爸爸甩手一推,奶奶顺势躺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悲欢并不一定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弟弟是无辜的,但他早早离开这样的家未必是件坏事。

妈妈昏迷醒来后听到弟弟的死讯,两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她躺在爸爸旁边的病床上,我们「一家五口」齐聚一堂,让我想起弟弟刚出生的时候。

当时他们听到我的死讯,可不像现在这么悲伤。

爸爸眼里布满血丝,看着昏迷的妈妈长叹一声,然后对奶奶说道:

「妈,你搬回村里住吧,或者,去老二那住,别让孩他妈再看到你了。」

一向暴躁的他难得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惊得奶奶久久不能回神。

连我也惊讶不已。

原来爸爸对妈妈是有感情的。

只是这份感情需要用一个生命的逝去才能唤醒的话,似乎也不怎么珍贵。

「你要赶我走?老大,你再说一遍,是不是要赶我走?」

「妈,你一直以来都偏心老二家,老二媳妇一句想过自己的小日子,你就跟着我住了二十年。我对你,够孝顺的了。」

奶奶怒气冲冲地站到病床前:

「你既然说孝顺,那就拿钱出来给我治病!孩子没了就再生一个,赶我走,难道三宝就会活过来了?」

「妈!」

我爸猛捶一下,病床发出一声闷响。

「你知道这个孩子怀得有多不容易吗?孩他妈带的好好的,你非要大半夜去抢他干嘛!」

奶奶脸上闪过一抹心虚,但嘴上仍然硬气:

「现在你知道不容易了?当初我让你把志国送人,你要是肯听,早有儿子了!你们不给我治病,我再不多看孙子几眼,以后哪还有机会?」

姐姐带着浓重的鼻音纠正:「妹妹叫燕燕,不叫志国。」

11

妈妈醒来的第二天,爸爸也提前出院一起回家了。

一进门,奶奶就放下手里的东西:「你们先歇着,我去做饭。」

我爸冷声回道:「妈你不用忙活了,老二一会儿就送你回村里。」

送他们回家的叔叔立在一旁,神情漠然,仿佛一会儿只是要去完成一桩稀松平常的任务。

奶奶故作镇定地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明天就是年三十,还是等过完年再说吧,省得你们来回折腾。」

叔叔这才淡淡地开口:「妈,我今年回老丈人家过年。」

我爸点燃烟猛吸一口,没有看她,「我腿脚不方便,就不回去看你了。」

奶奶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这是要遭雷劈的知道不知道?」

见两人没有理会,她干脆进屋反锁了门。

「谁来接我都不走,别想我搬出去!」

叔叔看了爸爸一眼,拉上外套的拉链,「那就等妈愿意了再说吧,大哥大嫂,我还要准备年礼,就先走了。」

等叔叔离开,我爸摔了烟灰缸,狠狠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眼里净是绝望。

妈妈倚在主卧的门边,呆愣愣地看完这场闹剧,然后抬抬手示意姐姐松开,独自进了屋。

晚饭时,爸爸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去到床边,手里的鸡汤撒了半碗。

他将油腻腻的手往手服上一擦,温声道:「小萍,起来吃点。」

印象里,爸爸从没有这么叫过妈妈。

妈妈身体不舒服时,也都是姐姐照顾。

现在看来,他不是不懂温柔,只是懒得对自己的妻子有好脸色。

妈妈抱着弟弟的玩具侧身躺着,紧锁的眉头出卖了她,但她仍不肯正眼瞧他一眼。

「有句话说的好,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现在你知道心疼,早干嘛去了?」

姐姐也端来热饭热菜,她将那半碗鸡汤摆到边缘的位置用力一放,白色的瓷碗登时见了底。

「我要是不心疼你妈,当初就不会留下小,不会留下燕燕。你懂什么?送完饭就快出去!」

姐姐大摇大摆拉过椅子坐下,「凭什么听你的?」

「这些年,你给过妈一个好脸色吗?关心过燕燕一次吗?除了打人骂人,你还会什么?」

爸爸攥紧拳头,脸色涨得通红,半晌才松开。

「现在你倒会替她讨公道,以前也没见你们姐妹俩好到哪去!」

姐姐被这话噎住,只干瞪着眼睛,没再出声。

两人僵持间,妈妈翻了个身。

姐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踮着脚出了房间。

爸爸在床边坐了许久,也一脸无奈地退了出来。

入夜,当所有人都熟睡,妈妈来到客厅。

路过电视机旁的柜子时,她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找来一块布。

原先摆放我遗照的地方摆上了这枚水晶球。

她一边擦拭,一面轻声低语:「燕燕,你还在吗?」

冬天的深夜没有月光,尽管妈妈只有一道漆黑的身影,但仍看得出来,她单薄得如同欲坠的枯叶。

「燕燕,妈妈的报应来了,老天爷要惩罚我,才让我接连失去两个孩子。」

「妈妈对不起你们,下辈子,你们一定还要做妈妈的孩子,妈妈一定好好爱护你们。」

爸爸拄着拐杖从房间出来,张望几眼后朝妈妈缓缓过来。

「大半夜不睡觉,你一人在那说些什么?」

她仿佛没有看到般,对着水晶球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向阳台,推开纱窗跳了下去。

「小萍!」

爸爸撕吼着扑向阳台,下一秒就摔倒在地。

他蹬着另一条腿奋力爬过去,可只有寒风灌进来,哪里还有妈妈的身影?

12

相比于给我的火化单签字时的干脆利落,这一次,他签得有气无力,歪歪扭扭。

刚签完,他就抱头大哭。

「是我对你不好,我不该让你生儿子,我不该打你骂你,我不是个东西,我才该死,我才该死……」

他猛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扇完继续抹眼泪。

奶奶表情惊慌地缩在一旁,鼻涕眼泪抹了一脸,不知是吓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姐姐双眼红肿,鄙夷地瞪了两人一眼,跟随管理员去挑骨灰盒。

她操持着把妈妈和弟弟下葬,没有通知亲友,没让奶奶做法事,简简单单,一人供上一束花。

最后深深躹了一躬,葬礼就算结束。

躹完躬,她没等那对母子,而是快步离开。

大年初一小县城比往常热闹。

路灯上挂着中国结和红灯笼,车流来往间,不时飘过几声谈笑。

姐姐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黑色外套上积了一层碎雪,看上去格外落寞。

她哈口气撮撮手,吸了吸鼻子轻声道:

「我才走这么一会儿都受不了,你是怎么走完那么远的路的……」

姐姐回到家的时候,疑惑地朝里张望。

爸爸和奶奶坐车,按理说应该早就到家了。

不过她的疑惑只是一瞬。

她脱下外套就去厨房煮面,似乎对母子两人的去处并不关心。

等她吃完面,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沉闷。

她赶到县一院的时候,奶奶已经盖上了白布,爸爸还在抢救,医生递来手术同意书:

「病人右腿本就有伤,又遭到严重撞击,我们已经尽力止血了,但效果不佳,只有截肢才能……」

听到「截肢」二字,姐姐爽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该怎么截就怎么截,我没意见。」

签完字,通知她来的警察递过去一包纸巾。

「节哀顺变。」

总共来了两个警察,其中一个正巧处理了我的案子,妈妈跳楼的事想必他也听说了,此时看姐姐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三人找了处人少的椅子坐下。

那人打量了姐姐几眼,像是在确认她的情绪是否稳定。

姐姐深吸一口气,主动说道:「我没事,现在很想听听那老太婆是怎么死的。」

他微微一愣,答道:

「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在青年路口撞上一辆酒驾的摩托车,对方全责,你奶奶和摩托车司机当场死亡。

出租车司机只是轻伤,等联系上摩托车司机的家属,我们会尽力帮你协商赔偿的事。」

姐姐沉默片刻,忽然间瞳孔微缩,眉心皱成川字,「是城郊,加油站斜对面那个青年路口吗?」

「是。」

那个路口,是从学校和公墓回家的必经之路。

我本来是要从学校回家的,可我命不好,一不小心就去了公墓。

姐姐眼里蓄起泪水,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怎么不把那个畜生也一起撞死?」

叔叔一家接到姐姐的通知来处理奶奶的后事。

两口子先是当着爸爸的面哭了一通,哭完就问起赔偿金的事。

然而摩托车司机的家人已经替他收拾过不少烂摊子,这次他自己也搭进去了,对方并不愿赔偿。

只把司机账户里的两万块钱转给了姐姐。

而爸爸一直听奶奶的,为了省钱两人都没有买保险。

这次出事,只能自认倒霉。

姐姐眼神轻蔑,满口鄙夷:

「只给了两万块钱,您要是不嫌寒碜就拿去,不过那样的话我爸的手术费可就没钱交了,您看看打算分担多少?」

叔婶听到这话就不再言语,借口有事打算离开。

「奶奶还在殡仪馆,丧事您看着办就行,只一点,别埋在我妈旁边。

否则我就挖出来把骨灰给扬了!」

叔叔许是怕她受刺激太多,真做出不管不顾的事,一声没吭就走了。

她又回过身对病床上的爸爸说道:

「我知道你还有钱,这两万块钱就别想了,等年后我的事儿办完了我就走,没什么大事就不回来了。」

爸爸沉声问:「什么事?」

「改名字。」

我想起两年前姐姐要外出打工的时候,对我说完那些恶毒的话以后,最后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等你满了十八岁,可以去申请改名,你最好争气点,活到十八岁,别整天半死不活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别犯傻。」

我曾在日记里写过,我死了这个家会更好,所有人都会过得更好。

那时我以为她只是看我不顺眼,才说了这么一句,现在想来她早就偷偷看过我的日记了。

不过那句话确实起了作用。

她提醒了我,死了就会永远成为那个不合群的「王志国」,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成为自由自在的「燕燕」。

于是原本已经准备好割腕的我,又把水果刀放了回去。

改名字,是考进年级前五外,我最大的愿望。

我没能实现的事,姐姐要是做到了,也挺好的。

爸爸出院这天,姐姐拿到了新的身份证。

她拖着行李箱走到沙发前,俯视着胡子拉碴的男人。

13

「我以后叫王妍,我会拿着新的身份证,去过新的人生,我要为自己,也替燕燕,好好活下去。」

「至于你,我祝你长命百岁,受尽苦难,孤独终老。」

话音刚落,电话铃响起。

「喂?」

一道焦急的男声从手机漏出:

「王哥,店里出事了!今早来了几个什么监管局的来采样,说是有人吃了咱们的饭菜上吐下泻进了医院,投诉到他们那儿了!」

我爸倏地从沙发上坐起,又捂着截肢了的膝盖龇牙咧嘴倒回去。

「样品被采走了没有?」

「采了啊!昨天没卖完的那锅鸡肉今天他们来的时候正卖着呢。王哥,现在咋办啊?」

他捶了沙发一拳,「妈的,都进医院了还能有空举报,真他妈够贱!」

「听说是在外边上学的大学生,我刚才联系过想花钱了事,但他们不收钱,非要个说法,这是要搞死咱们哪!」

「我先想想办法,挂了!」

姐姐靠着行李箱笑道:「你那破馆子已经被罚过两次款了,这次得吊销营业执照了吧?」

「这就是上大学的好处,知道怎么维护自己的权益。可惜我不争气,也没那个命。」

他作势要抬起巴掌,又颓然收手。

「爸,以前我怕你,是因为我还小,因为妈妈会受欺负,因为你有奶奶做帮手。现在呢?」

「你什么都没了,让你像流浪狗一样狼狈不堪地活着,是老天爷对你的惩罚,你活该!」

他和姐姐对视几秒,轻声哼笑起来,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

「这就是我的好女儿。早知道老子当初就该摔死你,再扔到野地里喂狼!」

他撑起拐杖要朝姐姐扑去,姐姐后退躲开,身形高大的男人瞬间倒地,挣扎的样子宛如一头苟延残喘的老狼。

姐姐抬脚踹去,然而就在碰到他肩膀的瞬间,脚腕被抓住,姐姐跌坐在地上。

「老子掐死你个没良心的!」

姐姐惊慌之中被他擒住,脸被掐得通红,眼看着就要窒息。

她还没有改名字,我不想她死。

可我什么都碰不到,客厅里没有属于我的东西。

我也慌了。

恍惚间,我瞥见不远处的水晶球莹莹闪光。

我抚上圆润的球体,冰凉的触感如此真实。

妈妈跳楼的那晚,擦过水晶球。

所以她是真心怀念我的,现在水晶球才会和我有感应。

一声闷响。

缺了一角的底座染上鲜血。

水晶球滚落,白色的塑料泡沫在球体里涌起又缓缓落下,落在粉色衣服的女孩身上。

像极了我死的那天。

得到自由的姐姐大口呼吸着空气,眼里不断涌出泪水。

她迅速爬起来,抓起行李就往外冲。

爸爸捂着后脑勺,瞪得两眼欲裂,「滚,滚得远远的,一辈子别回来!」

姐姐偏头看了一眼,然后加快了脚步。

我一路跟着姐姐,公交驶向火车站的时候经过了那个路口。

不知怎的,我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学校的方向。

高三早就开学。

教室里老师正在讲题,大多数人都听得专心,只有后排的几个男生把课本堆过头顶偷偷玩手机。

班主任站在后门一言不发地盯着几人。

有个男生发现情况不对,连忙咳嗽几声,几人立马坐正。

班主任白了他们一眼,站到走廊对面,和隔壁班同样在等下课的老师轻声聊起天。

我的座位空着,桌上零散的几本习题集应该是同桌的。

他苦恼地挠着头,好像不太理解老师所讲的做法。

真好啊,他们的未来还充满希望。

我飘过班主任身边的时候,听到她叹了口气,

「有机会的时候不好好学,想学的反而没机会,一想起我们班那个女生,我就觉得可惜。」

我随着寒风飘飘荡荡,最后飘到了车站。

姐姐正在过安检,我跟上去,就在我飘在她身旁的时候安检仪发出急促的「嘀嘀」声。

姐姐被工作人员带到一旁打开行李。

然而查完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

正当工作人员疑惑间,姐姐眼神一亮,抬头望了望四周。

我知道她在找我,但我进不去,有一道无形的墙将我挡住。

她的视线扫过墙上的大屏幕,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过头看着门口:

「燕燕,你……是不是要走了?」

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她看不见我,但她知道我在这儿。

我看了眼大屏幕上显示的日期,今天正是我的尾七。

传说执念太深的人,死后灵魂会在人间停留四十九天。

这四十九天会一直在他去世的地方徘徊,无法离开去往别处,也不能投胎转世。

不知道妈妈,弟弟,奶奶的灵魂去了哪里,但我应该是要彻底离开了。

安检门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眼前的世界如水中倒影一般晃动起来。

大包小包的人流,神色疲倦的工作人员,广播通知的声音,四处搜寻我的姐姐,都不见了。

四周静得出奇。

我在无边的黑暗中飘浮着,过去的画面一点点涌现在脑海里,又变成一道道虚影散去。

记忆开始混沌,我不记得自己是谁,只觉得很困。

当我醒来时,耳畔一片嘈杂,有个声音尤其响亮:「生了生了,是个女儿!

我被这陌生的场面吓哭,他们却笑得很开心。

仿佛我的到来,他们已经期待了很久。

(全文完)备案号:YXA1lRBzX02sYDZ58AzCM1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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