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自己的前半辈子,都是依附于男人而活。
因为脚小,进了毕家的门,本以为能过上富足的日子,可是最后怎么样呢?还不是男人死后被赶了出来。
再是遇到了王春洋,还没过好几天日子,又躲到了海岛上,因为这双小脚不能劳作,差点被饿死。
现在又跟李一在一起,依旧是男人的附属品,连女儿都差点保不住!
周玉梅暗下决心:以后的日子要靠自己,决不能再把命运交由他人掌控了!
于是她带着云芳一起织花边,又学起了缝纫,通宵达旦的熬夜干,把眼睛熏坏了,常年流泪。
为的就是攒够私房钱,搬走。
男女平等的思潮下 云芳与女同学拍摄的时髦「写真照」
左侧扮新娘的为云芳 右侧男装打扮踩着台阶的为其女同学
两年后的一天,周玉梅趁李一还在上班的时候,悄悄地带着云芳搬家了。
踏出门的那一刻,玉梅仿佛获得了新生。她有了自己赚钱的本领,有了不依靠任何人独立生存下来的能力!
那一年,全国解放,云芳进了一家海藻加工厂工作。周玉梅加入了街道开设的「反缠足」宣传班,用自己深刻的经历,向更多还未放足的女人做宣传:封建社会里,女人的小脚是被男人们把玩的玩物, 只要妇女解放得不到真正的实施、只要妇女社会地位得不到真正的提高,女子依然还会成为任人摆布的附属品。
新中国的女性,可以站起来了!
1989 年的夏天,因台湾开放民众赴大陆探亲,78 岁的周玉梅在有生之年终于见到了海峡对岸的二哥。
在接二哥回烟之前,周玉梅还辗转联系到了小弟茂盛,那时大哥已经死了,兄妹三人在机场抱头痛哭。
二哥给玉梅和小弟带了很多礼物,以弥补几十年来作为兄长没能保护好弟弟妹妹的愧疚,甚至包括几枚金戒指。
二哥还特意带着玉梅到「新世界百货」采购了几双「志强」牌小脚鞋,连连说悔不当初,当年不应惧怕父亲的责骂,应该阻止玉梅缠足的。
半个月的相聚里,二哥多次泪流满面,像小时候一样抚摸着妹妹的头,一直说:「是哥没保护好你啊!」
1992 年,81 岁的周玉梅寿终正寝。大街上再难看到小脚老太太了,这是一个悲剧时代的终结。
如今,毕云芳儿孙满堂,大孙子娶媳妇的时候,头上戴着的是周玉梅当年留下来的花边做的头纱。
后记
在提笔写之前,我查阅了很多与缠足相关的文献、又踌躇很久,究竟要怎么写?我想表达的是什么?
是缠足的五种起源传说?是因「制度、礼教、审美、恶趣味、婚姻」而缠足的理由?是大同「赛脚会」上群美亮相的盛况?是自古以来王侯将相、文人墨客对「三寸金莲」的追捧之词?还是能引起人们窥私欲的「品莲」技巧?
都不是,这不应该是一篇关于「三寸金莲」的论文、概述文,它应该是一个对长达千年的暗黑史的真实记录。
这个记录与背后的深意,应该是活生生的,就发生在身边的,能引起更多人共鸣和触动的。
所以,我把我的太姥姥、姥姥的经历,用了化名的形式展现了出来。
她们是我亲眼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缠足女人。
太姥姥在去世之前,还在坚持泡脚洗脚,双腿瘦骨嶙峋虚弱无力,导致严重驼背不能走路,需要拄着拐杖才能出门。
小脚老太示意图
当时她家门前建起了一座现代化商场,可她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她对幼小的我说过:「我在大门口瞧见过,那商场里的地面可亮可滑溜了,我不敢进去,怕摔倒。」
每当我回想起她,回想起这句话,都会泪流满面。
如果我当时已经长大懂事,把那句话告诉忙于工作的父母,她便会坐在轮椅上被推进商场,享受到现代人逛商场自由购物的乐趣。
但是这个遗憾永远都不会被弥补了。
她不是一个特殊的个体,她是历史洪流里的小人物,一个缩影;是千千万万个封建陋习和「男尊女卑」意识下的受害者。
「三寸金莲」始于北宋,盛于明清,终结于新中国。
新中国成立后,缠足恶习被共产党从根源上废止,中国妇女才得到了彻底的解放。
女人们和男子一样,有平等的权利参加工作、参加体育运动,有话语权,有自由有思想与创新。
1999 年 11 月,中国最后一座专为缠足妇女制鞋的「志强」鞋厂,停止了最后一道生产线。
该鞋厂将最后一批鞋楦,捐给了黑龙江省民族博物馆,并为此举行了隆重的捐赠仪式。
一个悲凉的时代终于完结。
参考文献:
《缠足史》
《缠足史话》
《被阉割的文明》
《缠足:「金莲崇拜」盛极而衰的演变》
周玉梅(化名)与毕云芳(化名)口述备案号:YX11DRza7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