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门女婿到封疆大吏:赘婿韦皋翻身记
出自专栏《打出王炸:古代大男主如何逆风翻盘?》
大唐第一赘婿,韦皋。
他从上门女婿逆袭为封疆大吏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来打老丈人的脸。
公元 763 年,吐蕃匪兵入寇长安,大肆劫掠 15 天后扬长而去。
仓皇出逃的唐代宗李豫终于雄赳赳气昂昂地「光复」京师、重掌中枢。
为向天下证明盛唐并未远去、帝国依然富强,劫后的长安城很快恢复了诗会酒宴、歌舞升平。
为响应领导号召,官居御史中丞的省部级干部张延赏家里也经常举办各类诗词歌会。
宾客们吟诗作赋、推杯换盏,每每玩得不亦乐乎。
但女主人苗氏却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双眼睛反复在来访的小伙子身上扫描。
家有妙龄少女待字闺中,也难怪当妈的着急。
可惜这些客人要么一脸油腻,要么举止轻浮,要么长得歪瓜裂枣,没有谁入得了太宰家出身的张夫人法眼。
看来这顿饭又白请了。
长吁短叹过后,张夫人站起身正准备悄悄退席,恰好看到远处的角落里静静坐着一个卓尔不群的侧影。
小伙身材颀长、剑眉朗目,举手投足间隐隐透着阳刚劲和书卷气。
张夫人大感满意地点点头,赶紧不动声色地差人去做背景调查。
调查员业务很熟练,没一会儿就提交了一份翔实的分析报告:
- 小伙叫韦皋,出身「去天尺五」的豪门大族京兆韦氏,比你们老张家门第高多了。
- 虽然人家现在家道中落、生活清苦,但饱读诗书、谈吐不凡,坊间名声是极好的。
- 他满月酒时,一个颇有道行的胡僧登门拜访,说他是诸葛武侯再世,「将为蜀门帅,且受蜀人之福」,因此他父亲用帅哥专用名「城武」给他取了字。
啥也别说了,这简直是天选的上门女婿。
平时在家里很有话语权的张夫人象征性征求了一下男主人的意见:
你是同意啊,还是同意啊?
老张远远端详,这小伙眉清目秀、仪表堂堂,颜值上确实不丢老丈人的人。
但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腰间没有玉佩,发簪质地普通,一看,就是个穷鬼。
眉头微蹙的老张心里略有异议,却也不敢投反对票,只好暗暗做着心理建设:
说不定这是一只潜力股,现在抄底,将来还能大赚特赚。
这个老张出身河东的「三相张家」,是终唐一朝唯一一例祖孙三代都是宰相的纪录保持者:
他爹张嘉贞是唐玄宗的宰相,他是唐德宗的宰相,他儿子张弘靖是唐宪宗的宰相。
按说眼窝子本不会这么浅,但偏偏养成了「钱可通神」的价值观,始终对有钱人高看一眼、对穷小子百般嫌弃。
因此,闺女结婚后,他整天紧盯这个穷女婿,盘算着投入哪天能回本。
然而,两三年时间过去了,这个书呆子整日跟闺女花前月下、吟诗作对,软饭吃得心安理得,既不出去找份工作贴补家用,也不拍老丈人马屁提供点情绪价值,完全没有一丝赘婿的身份自觉。
深感看走眼的老张肠子都悔青了,隔三差五夹枪带棒挤兑女婿不说,还煽乎丫鬟奴仆们一起给新姑爷甩脸子,搞得全府上下除了媳妇和丈母娘,基本没人正眼搭理这个小赘婿。
人言可畏,吐沫星子淹死人。
迫于强大的舆论压力,在老丈人家里实在待不下去的韦皋不得不以游学的名义主动提出离开张家,外出寻找出人头地的风口。
媳妇当然依依不舍,但她也清楚势利眼老爹根本容不下小韦,更清楚自己嫁的如意郎君绝非池中之物。
在两个男人之间做选择,小张姑娘毫不意外地把胳膊肘拐向了外面。
她倾尽多年积蓄和金银首饰,义无反顾地目送夫君离开家门、渐行渐远。
老丈人也故作大方,赏了七匹马驮着行礼物品陪他「出游」。
韦皋心里门清,老头子这副嘴脸分明是打算「休」了自己的节奏!
虽然分手费确实没少给,但现在兵荒马乱的,自己这么大阵仗出门,不是娃娃抱金于市,擎等着挨劫吗?
于是,他每过一个驿站,便放一匹马驮着货物回家,等到走出 7 个驿站,老丈人打发的遣散费也就全部还了回去,用意不言自明:
离婚是不可能离婚的!
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踏踏实实等着老子回来打脸吧!
早把女婿看扁的老张撇了撇嘴,对穷人的穷骨气嗤之以鼻。
但小韦却憋着一股劲,非要混出名堂不可。
然而无论什么年代,屌丝逆袭的难度都是超乎想象的。
他首先来到富庶繁盛的江南碰运气,可惜发财路没找到,闭门羹却没少吃。
唯一的收获是结识了兜里比他还干净的书生陆贽。
身无分文而心忧天下的哥俩整日促膝长谈、惺惺相惜,深入交流收拾山河、重兴盛世的「大唐梦」,然而谁也帮不了谁,只能揉醒睡眼,一个继续游历,一个赶去科举。
韦皋又来到四通八达的江夏找机会,虽然依旧没遇到识货的真伯乐,但稍可安慰的是,郡守家公子姜荆宝成为他的小迷弟,还送给他一个叫玉箫的小姑娘当侍女。
面对英俊倜傥、见多识广的韦秀才,情窦初开的小玉箫是没有抵抗力的。
可已成家却没立业的小韦并没有勇气和能力带人家私奔,留下一枚指环和一首情诗后,悄悄擦干泪水,匆匆漂回京城谋发展。
黄雀衔来已数春,别时留解赠佳人。
长江不见鱼书至,为遣相思梦入秦。
小韦不知道,思念成灾的玉箫姑娘将如何度过余生。
玉箫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偶像,竟然只找到一份在唐肃宗李亨墓地牵灵柩、唱挽歌的工作。
活儿确实算不上体面,但要是没有一副好皮囊、没有一个好嗓子,一般人还真干不了。
或许是哪个贵人拜祭建陵时发现了韦皋这个大唐好声音,勾勾小拇指将他挖到华州当了参军,勉强拽进基层公务员序列。
熬了几年资历、积累了一些一线军事经验后,韦皋终于升任正八品下的监察御史,光荣成为一枚末流小京官。
如果按部就班发展下去,退休前解决个副处级待遇或许不是梦。
但人生总免不了惊喜。
公元 782 年,凤翔陇右节度使朱泚因弟弟朱滔在幽州造反,被唐德宗明升暗降、幽居长安供了起来。
接替朱泚的人选,是当朝宰相张镒。
这位张宰相生性耿直、脾气火爆,过去就和韦皋的老丈人张延赏不对付,张延赏调任成都尹兼剑南西川节度使后,他又饱受奸相卢杞排挤,现在贬下去当个土皇帝,他反倒心情不错、愉快上任。
张宰相一生阅人无数,能入法眼的年轻人一共就两个:
一个是 37 岁的韦皋,一个是 28 岁的陆贽。
陆贽自从 10 年前进士及第后一路顺风顺水、扶摇直上,现在已经是唐德宗的御用秘书,前途一片光明,用不着自己罩着。
而韦皋这个仕途坎坷的小御史,如果不拉一把,可能就此埋没了。
张宰相大胆举贤,任命韦皋全权代理自己麾下的陇州行营一切事物。
当时恐怕没人预料到,就是这个小小的人事任命,改写了唐帝国的后半生。
张镒带着韦皋走马上任的第二年,大唐长安城发生了震动天下的「泾原兵变」。
擅差饿兵的皇帝唐德宗匆忙逃往位于今天陕西乾县的奉天,威信扫地、颜面尽失。
长安城哗变的士兵拥立软禁在家的前凤翔陇右节度使朱泚为大秦皇帝,正式举起叛旗。
一改萎靡气质的朱泚精神抖擞地翦灭了在京宗室、诛杀 77 个皇子皇孙后,亲自领兵西进,猛攻奉天城,引发大约 35 天的「奉天之难」。
唐德宗迎来一生的至暗时刻。
他虽紧急发布了勤王诏书,李晟、马燧等名将也正在星夜来援,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奉天城中能打的只有一个浑瑊在苦苦支应。
中枢危在旦夕,形势十万火急,政府军士气低迷、粮食告罄,连德宗本人每天也只有两斛粗米果腹。
流亡政府一班头头脑脑挠破头皮、争来辩去,最后不得不决定:
逃!放弃奉天,继续向西转移到凤翔。
可惜现实往往比理想骨感得多。
他们行李还没打包好,一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骤然传来:
凤翔陇右节度使张镒及其两个儿子均遭叛军伏杀,朱泚留下的老班底凤翔兵马使李楚琳和陇州刺史郝通双双变节。
现在前有追兵,退路被堵,如果朱泚和凤翔陇右叛军左右夹攻,奉天城恐将旦夕告破,改朝换代就在眼前。
冷月当空,杀声震天。
深陷绝望的唐德宗席地抱膝、瘫成一团,一时还无法接受亡国之君的新标签,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似睡似醒的混沌状态。
但奇怪的是,等到天光渐渐大亮,厮杀已经减弱,脑子宕机了一夜、泪水泡肿了双眼的唐德宗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被俘。
侦察兵及时解答了他的疑惑:
昨夜攻城的仍是东线贼兵,西线叛军不知何故没有来袭。
他们当然不知道,为奉天挡住西线叛军的,不是别人,正是韦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御史。
当晚,一直紧盯战局动向的韦皋获悉老领导被杀、叛军势力正在滚雪球壮大后,猛然意识到,天下大任压到了自己肩上。
是被叛军裹挟随波逐流,还是为李唐尽忠力挽狂澜?
这时,多年赘婿生涯练就的抗压能力和沉着心态派上了用场。
经过冷静分析和反复推演,韦皋判断,敌我实力虽然悬殊,但大义在李唐,时间更在李唐,叛军拖不起。
跟这帮反贼拼了!
下定决心的韦皋一面对叛军虚与委蛇、假意投靠,一面收编了周边几支不愿降敌的抵抗力量抱团取暖,并亲自鼓舞部众、凝聚士气,武装起一支悍不畏死的敢战铁军。
对于名不见经传的韦皋,朱泚的阵营里并没人太当回事,一个小书生,翻不起大浪,不足为患。
但当前干掉德宗才是主要矛盾,朱泚并不想节外生枝。
为预防专心围猎德宗时有人在背后放冷枪,朱泚先后派出旧部牛云光、家奴苏玉和刘海广等心腹死党,携带御史中丞乌纱帽、凤翔节度使任命状等糖衣炮弹跑去拉拢韦皋。
身为赘婿出身的优秀青年,韦皋在老丈人家里训练出的最过硬技能,就是演技。
对朱泚抛来的橄榄枝,他不仅照单全收,还一脸恭敬地与使者们称兄道弟、把酒言欢。
等使者和叛军将领们喝得醉眼迷离、口吐白沫,韦皋当即摔杯为号,将他们一网打尽、斩首示众。
时间就是胜利。
韦皋一边派出嫡系精锐东入奉天协助天子守城,一边集结兵力肃清叛军、控制凤翔。
家贫出孝子,国乱显忠臣。
对山穷水尽的德宗而言,韦皋的驰援无异于雪中送炭。
西线之围不仅消弭无形,自己手上又多了一支强大后援,苦撑多日的城内守军瞬间士气高涨、战意彭拜。
彼消此长,胜利的天平开始逆向倾斜。
颓废了一夜的唐德宗顿觉腰杆有劲、神清气爽,再次摆出天子范,清了清嗓子颁下口谕,毫不吝啬地给这个过去可能听都没听过的小赘婿送出几顶大帽子:
御史大夫、陇州刺史、奉义军节度使。
连升 N 级的韦皋有感于糜烂的时局和德宗的信重,筑起点兵台,与将士歃血为盟。
彻底点燃血性的奉义军配合浑碱甩开膀子对叛军发起冲锋,终于解除奉天之围,把朱泚赶回了长安。
第二年,陆贽代唐德宗拟定了辣味十足的「罪己诏」,传奇宰相李泌再次出山运筹帷幄,浑碱、李晟所部英勇拼杀步步反攻,最终艰难剿灭朱泚,收复京师,平定叛乱。
在外流浪 10 个月的唐德宗心潮澎湃地班师回京,在复盘总结暨论功行赏大会上,39 岁的韦皋因忠诚果敢、知兵善战,调回中央政府担任左金吾卫大将军,正式进入帝国核心决策层。
当然,与更高权位如影随形的,并不只是更多的俸禄,还有更大的责任和担当。
当时风雨飘摇的大唐王朝看似暂时摁住了内忧,但外患却愈演愈烈,特别是居高临下的吐蕃时刻威胁腹心地带,已成为李唐必须应对的头号大敌。
经战略大师李泌规划设计,一张史称「平蕃策」、覆盖全亚洲的宏大棋局开始投棋布子:
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则吐蕃自困。
在这张棋盘上,「北和回纥」无疑是核心点,但「南通云南」其实更是个困难重重的承压点。
云南的南诏帝国过去长期绑在吐蕃的战车上,现在只要去松松土、挖挖墙角,把「铁杆死敌」统战成「亦敌亦友」就算万事大吉,看似难度不大。
但不像黑衣大食这样的吐蕃天敌,派人联络一下感情、保持战略协同就好。
南诏帝国和大唐不仅接壤,而且接在唐蕃边境的四川。
三方犬牙交错、频频互掐,必须安排一个既顶得住吐蕃玩突袭,又压得住南诏耍心机,甚至偶尔还能将其拉上船搞搞战术策应的强人去镇抚蜀地才行。
现任四川省长张延赏,也就是那位把韦皋撵出家门的老丈人,抓经济还算有一套,让他搞外交甚至打硬仗显然不够看。
于是,深得唐德宗和李泌看重的韦皋再进一步,官拜检校户部尚书,接替他老丈人张延赏出任成都尹、御史大夫、剑南西川节度使。
或许是那个年代信息太闭塞,早在泾原兵变时,唐德宗辗转逃到汉中,张延赏提供了不少后勤补给,但他竟然不知道平灭这场兵灾的几位头部功臣中,有一个就是已失联了大约 20 年的宝贝女婿。
正做着进京拜相美梦的张延赏本来心情不错,可惜被向来看他不爽的另一位平叛大将李晟捣乱,只谋了个尚书左仆射的虚职,没能一步到位、总理朝政,心气一落千丈、情绪很不稳定。
为免消息外泄,图谋衣锦还乡打脸岳父的韦皋刻意把名字改为韩翱,一路低调地向成都急行军。
直到候任省长车队到了 30 里外,老张终于得知,前来接替他职位的人,名字叫韦皋。
他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独守空房 20 年的小张姑娘也得到了这个消息,顿时暗喜,自己在闺蜜圈终于可以抬得起头了!
心直口快的丈母娘在一旁也非常兴奋:
韦皋,那不就是我当年挑中的女婿吗?
心气本就不顺的老张一听更加抓狂:
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那小子早不知掉哪个水坑里淹死了,女人家家的,不要听风就是雨!
结果第二天新官入城,老张眼珠子都快惊爆了,韦皋这小子化成灰他也不会认错,要是见了面,这张老脸往哪搁!
趁人不注意,他工作也没交接、老婆也没带走,捂着脸灰溜溜地从西门逃出了成都城。
韦皋构想了多年的华丽回归场景没能实现,在老丈人面前扬眉吐气的赘婿逆袭梦也泡了汤,差点憋出内伤。
除苦等了 20 年的媳妇和一直对眼光很自信的丈母娘得到充分尊重外,当年门缝看赘婿的打工人通通成了韦皋宣泄闷气的沙包——
昔日曾对韦皋不敬的奴仆,皆被乱棒打死,投入江中。
说不上是睚眦必报还是快意恩仇,多年累积的戾气在这一刻集中宣泄了出来,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书生将军对工具人没有一丝心慈手软。
以德报怨,从来都不是韦皋。
躲回京城的老丈人张延赏不知道是不是心有余悸,连唬带蒙好不容易当上宰相,结果昏招迭出、引发众怒,不到半年便忧惧而死,被人写首打油诗嘲笑了一千多年:
宣父从周又适秦,昔贤谁少出风尘。
当时甚讶张延赏,不识韦皋是贵人。
为树立威望,取信于民,新官上任的韦省长从司法系统开刀,将各大监狱在押囚犯逐一过堂,对 300 多人重新量刑,平反昭雪了一大批冤假错案,重塑了蜀地清风正气。
一天,有个身披重枷的服刑犯蔫头耷脑地走上公堂。
韦大法官例行讯问:
实话实说,你犯了什么罪?
早已不抱一丝希望的囚犯第 N+1 遍机械地回答:
我明经科及第后任青城县令,前些年,家人煮饭不小心引起火灾,连带烧毁了我的办公室、库房和印鉴,因此被判了重罪。
韦皋对照档案核实了一下供词,立即改判:
家人犯法,与你无关,当庭释放,官复原职。
内心瞬间翻江倒海的囚犯用力搓了搓耳朵,猛地抬起头高声道谢。
或许是因为热泪盈眶、视线模糊,他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眼前这位一脸和善的西南一把手竟如此似曾相识。
他皱着眉头打开记忆闸门深度搜索,莫不是我 20 年前的韦哥?
于是,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仆射,仆射,可记得当年江夏姜家的荆宝?
韦仆射毫不迟疑地回答:记忆犹新。
证实了猜测的囚犯再次扑通跪地:
韦哥,我就是荆宝啊!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当年一起泛舟东湖、吟风弄月的兄弟俩,如今一个是大法官、一个是阶下囚,四目相对,不禁悲喜交加,抱头痛哭。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当晚,哥俩把盏叙旧,忆起人生沉浮,酣畅淋漓地深深醉倒。
酒到酣处,韦皋挣扎着问起玉箫的下落。
荆宝卡顿片刻,借着酒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好哥们一通数落:
她到鹦鹉洲上为你祈祷了 7 年,日盼夜盼你哪天飞黄腾达后能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可惜最终盼来一场空,熬过出嫁的年纪后万念俱灰,绝食而死了。
赢了天下输了她。
老泪纵横的韦皋悔恨交加、不可自拔,自此抄经礼佛、行善积德,只求来生能和玉箫再续前缘。
后来,他还找了个据说擅长招魂之术的神棍帮忙,在一个月色朦胧的深夜,终于等来了玉箫窈窕的倩影,再次听到了她银铃般沁耳的声音:
等我十三年,有缘再相见。
13 年后,年过五旬的韦皋办寿,东川送来一件特殊的贺礼:
一个也叫玉箫的妙龄歌女。
她不仅长得和故人一模一样,而且中指上还隐约有个指环型胎记。
差点失态的老韦连连感叹:
这就是玉箫显灵啊!
实际上,韦皋从不是个道德完人,特别是在个人情感经历上,对张氏这位原配、对玉箫这位知己都有亏欠,特别是与美女诗人薛涛的纠葛更为后人指指点点。
那是在他到成都赴任的接风宴上,受邀献艺的蜀地花魁薛涛即席赋诗、镇住全场: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韦皋虽然是靠军功封的爵,但也是有作品被选进《全唐诗》的行家。
这个颇有女权意识、不肯向须眉低头的小姑娘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从此,帅府每有盛大宴会,薛涛必是侍宴的不二人选,每有重要文件起草,必经薛涛润色校核。
韦司令对她充分授权、高度信任,甚至脑洞大开地向朝廷举荐她为从九品的校书郎。
考虑到校书郎一般授予进士出身的饱学之士,且从无女子出任的先例,唐德宗否决了爱将的「荒唐」请求。
但薛涛的「女校书」大名却很快冲出蜀中、蜚声全唐。
一夜爆红的小姑娘难免恃宠而骄,围猎韦皋不成的各路牛鬼蛇神纷纷来走薛涛的后门,点头哈腰、厚礼相赠,谦卑到极致。
自小吃尽白眼的薛涛从未品尝过权力的滋味,她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居中协调、长袖善舞,过得潇潇洒洒、有滋有味,甚至整日陶醉其中不可自拔。
然而狐假虎威的权力是依附性、临时性的。
韦老虎发现小薛狐狸私下打着他的旗号胡搞后,虎须倒竖、大发虎威,一怒之下把她发配到唐蕃边境的松潘县劳动改造。
坠落云端的薛涛终于体验到戍边将士的艰苦生活:
闻说边城苦,而今到始知。
羞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她绞尽脑汁给老板连写十封信承认错误:
其一:犬离主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其二:笔离手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其三:马离厩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
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其四:鹦鹉离笼
陇西独处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裀。
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更换人。
其五:燕离巢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
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其六:珠离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
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其七:鱼离池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
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其八:鹰离鞲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
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其九:竹离亭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
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其十:镜离台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
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十种分离、十个不得,字字含泪、句句温柔,成功打动老韦尽弃前嫌、翻篇重来。
再次回到成都的薛涛明显成熟了许多。
她恪守本分、谨言慎行,不偏不倚地扮演着秘书角色,为辅助韦皋镇抚西川做了不少幕后工作。
独守空闺 20 年的韦夫人盼回了骑着高头大马强势归来的盖世英雄,同时也等来了他盛传江湖的风流韵事。
对前后两个玉箫,她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对霸道总裁的女秘书她也未予深究。
守着魏国夫人(追赠)的头衔和唯一的儿子韦行式,她选择了与自己和解。
不知孤枕难眠的漫漫长夜,忆起目送韦郎离家出走的那个傍晚,她有没有悔教夫婿觅封侯。
但唐德宗并没有看走眼,这位于妻有愧的小赘婿于国确有大用。
经济上,他开启基建狂魔模式,体系性开路置驿、大修水利,开荒拓田、支援耕牛、鼓励种粮,推动辖境农业生产力节节攀升。
同时,他重点发展茶、麻等经济作物,积极扶持制盐、织锦、造纸等轻工产业,大力吸引商贸物流,全面打通川滇至印度的丝绸之路南线,把益州打造成了仅次于扬州的富庶之地。
文化上,他捐赠俸金修造了著名的乐山大佛,亲撰的《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记》至今仍刻在大佛右侧临江峭壁上。
在他治蜀的 21 年中,广筑新城、营建寺庙,花钱如流水一般,却不仅没向中央政府要一分钱拨款,还定期上缴赋税,甚至每月给唐德宗供应一笔可观的零花钱。
这样的部属,老板怎么可能不喜欢。
《唐国史补》给功臣排座次认为:
「郭汾阳(子仪)人臣第一,韦太尉皋亦其次也。」
老百姓安居乐业、静享繁荣,对他顶礼膜拜,到处建庙祭祀。
军事上,老丈人张延赏去世第二年,韦皋就对南诏祭出反间计,猛在它和吐蕃之间钉楔子,同时又在周围的小部落掺沙子,迫使南诏不得不与大唐在点苍山会盟,跳下吐蕃战车。
从此,剑南西川一线被动防御态势一举逆转,吐蕃的梦魇开始了。
公元 792 年,他俘获吐蕃大将论赞热,朝野震动。
公元 794 年,他铲除吐蕃堡栅五十余处,招抚八国酋长,晋封检校右仆射、扶风县伯。
公元 796 年,他收降羌蛮七千户,晋升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使相。
公元 801 年,韦皋亲率十路大军伐蕃,打响著名的「维州之战」,大败吐蕃军十六万,攻下城邑七座、军镇五处,斩首万余,生擒吐蕃大相论莽热,吐蕃被迫转入守势。
唐德宗高兴得彻夜难眠,进拜韦皋为检校司徒兼中书令,进爵南康郡王,并亲自撰写《南康郡王韦皋纪功碑铭》以示褒奖。
镇蜀 20 年,韦皋以实打实的战功入列名将圈,成为有唐一代蜀地最杰出的封疆大吏。
凡破吐蕃四十八万,禽杀节度、都督、城主、笼官千五百,斩首五万余级,获牛羊二十五万,收器械六百三十万,其功烈为西南剧。
功劳簿的数字是枯燥的,但韦皋这位老赘婿的生活却并不干瘪。
手下的兄弟有困难,他能急人所急,军中的兵卒婚丧嫁娶,他通通随份子,陆贽这个老基友被贬时,他不仅频频接济,还多次犯颜上书求情。
这样一个对家国天下满怀热忱、对哥们弟兄有情有义、对仇敌宿怨毫不仁慈、对红颜知己不知所措的妙人,史上是不多见的。
陆贽病逝不到半年,60 岁的老韦也扛不住了,追赠太师、谥号忠武,逼近人臣哀荣极值。
据说自他之后,家家户户都对赘婿客气了许多,也算无心插柳、荫及千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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