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有哪位人物让你觉得遗憾?

西汉宣帝时期,山东南部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村庄,生活着一个家境贫寒的小男孩,名叫匡衡。

听着同龄的小伙伴们坐在教室里书声琅琅,他极其羡慕,发誓也要读书识字、出人头地。

但问题来了,在那个年代,书是非常金贵的,很多老百姓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本,怎么办呢?

匡衡想了个辄,到有钱人家里去打工,不要工钱,把书借给我读就行。

可白天的时间都用来干活了,只能晚上把书拿回家慢慢读。

于是问题又来了,晚上没多一会儿天就黑了,匡衡家里穷到连灯油也买不起,怎么继续看书呢?

匡衡躺在四壁漏风的茅草屋里翻来覆去、烦躁不已。

就在接近绝望的至暗时刻,与邻居家共用的那面墙上居然射进来一束微弱的灯光。

发现新大陆的匡衡腾地站起来,循光找到了墙上的缝隙,并偷偷把小孔拓宽了一点点,每晚坐在墙边看书。

靠「凿壁偷光」日复一日读下去,还真读出了名堂。

匡衡长大后每次演讲都引经据典、口若悬河,高谈阔论、「妙语解颐」。

连地震、日食等正常天象都能与道德、教化完美挂钩,成为名扬天下的儒学大 V。

当朝天子汉元帝很吃这一套。

短短 3 年就把他从给事中一路拔擢为光禄大夫、太子少傅、副宰相。

然而遗憾的是,跳出底层、飞黄腾达后,深知民间疾苦的穷小子并没有选择去兼济水深火热的穷乡亲;

而是一屁股坐进了势大财雄的儒臣阵营,一门心思跪舔领导、钻营权术、党同伐异,致力于打压泥腿子出身的政治新星。

屠龙少年终究还是变成了恶龙。

(1)

公元前 36 年,匡衡拜为丞相,封乐安侯,与权倾朝野的中书令石显狼狈为奸、兴风作浪。

虽整天满口春秋大义、仁爱道德,但他们对国家兴衰、百姓福祉却并不上心、兴趣寥寥。

当时,强横一时的匈奴分裂为南北二部,已大约 20 年。

南匈奴单于呼韩邪率部降汉后,他哥哥郅支单于带着北匈奴,大部西迁到吉尔吉斯斯坦一带的康居国。

经过 8 年左右的苦心经营,已架空康居、打服乌孙、击败大宛、威震西域,并试图继续向北攻打伊列、向西攻取安息、向南排挤月氏和山离乌弋;

大有取代汉朝威势、恢复匈奴盛况的苗头。

趾高气扬的郅支单于频频刁难羞辱汉使,甚至公然杀害汉元帝的特派员。

汉帝国尊严遭遇重大挑衅,丝绸之路商贸安全面临严重威胁。

已在新疆轮台驻扎 15 年、统领西域 36 国的西域都护府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不把这任无能的领导班子全免掉,皇帝和朝中大员的脸往哪搁?

问题是,撤职容易换人难,这么绝望的局面派谁去管用呢?

当然,这是难不倒匡宰相和石权臣的:

看谁不顺眼就让谁去!

难怪有人骂肉食者鄙,某些当权政客有时候用干部的思路,并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有人背锅就行。

他们选中的新一任西域都护,名叫甘延寿。

出身名门、武艺高强,在羽林军当过郎官,在东北当过辽东太守,在朝中当过谏议大夫。

履历很丰富,前途本可以很光明。

可惜,他或许是个颜值控,或许是对受过腐刑的人有成见。

权势熏天的石显想把自己的姐姐嫁过门,他竟然坚决不娶,宁愿去西域吃土。

匡衡和石显配给甘延寿的副手,更是个让朝中清流烦透了的主。

(2)

他叫陈汤,虽然学识渊博,写得一手好文章,但与主流儒臣却格格不入。

他小时候,家境大概比匡衡更穷,经常要靠沿街乞讨和借高利贷为生。

背上了没有节操的负面人设,很不受乡里乡亲待见。

长大后,陈汤来到长安当了个京漂,勉强找到一份叫做「太官献食丞」的鸡肋工作,一干就是好几年。

废了老鼻子劲卖力表现,终于受到富平侯张勃推荐,堪堪迎来进步曙光。

可惜就在等着组织上重新分配工作时,老家传来消息,他爹去世了。

不知道是父子俩感情一般,还是穷人家讲究没那么多,又或许是陈汤打算先缓几天,等工作落挺了再回去,便没有及时奔丧。

这在极力推崇孝道的儒生们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禽兽不如、令人发指!

纸毕竟包不住火,没等新的任命状发下来,陈汤就遭人检举揭发下了大狱。

还连累举荐他的张侯爷被削掉二百户食邑,没过几天就咽了气,并得到一个讽刺性谥号,叫做「缪」。

这下陈汤成了臭大街的扫把星,自诩君子的儒臣们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好在,朝中也有个把大臣并不是道貌岸然的老古板,穿过陈汤头顶的层层屎盆子,仍然看到了他身上藏不住的才华。

等他刑满释放,几封颇有分量的推荐信摆到了匡宰相案头。

让他去西域都护府当个副校尉吧,副省级干部,级别不低了。

既给了那些倚老卖老的同僚面子,又赶走了这个碍眼的孙猴子。

一旦北匈奴在西域再闹出什么乱子,也好有个顶包的替罪羊,还能牵连到那些看不起我的老东西!

一举四得,环环相扣,小算盘愣是打出了欢快的旋律。

至于这个陈汤能不能扛得住西域的风沙,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堂堂宰相,不需要怜悯一个工具人。

只是,他并没有预料到,这个包藏着复杂算计的人事安排,竟然深刻改写了历史。

(3)

陈汤为人沉勇、多谋善断。

毕生的梦想就是像张骞那样远赴塞外建功立业,对朝中大佬们脑子里的弯弯绕,他才懒得去管。

赴任途中,每过大城小镇、高山平湖,他都要登高远望、实地勘察,了解西域风土人情,分析各国攻守态势,逐渐形成了对西域时局的 3 点判断:

1. 夷狄畏服强者,这是他们的天性。

2. 西域本属匈奴,现在郅支单于声威远播,各城邦国都面临被他侵犯的危险。

3. 匈奴人骁勇剽悍、好战求胜,如果长期纵容他们,一定会成为西域的心腹大患。

虽然,他并不知道,刘汉江山的终结者王莽已年满 10 岁,表面和谐宁静的帝国早已暗流涌动。

他更不知道,一旦汉帝国陷入新莽之乱,将无暇西顾。

如果不能抓住当前所剩无几的时间窗口,彻底打断北匈奴复苏之路,西域这片疆土还能留在中华版图的概率,将断崖式下降。

但陈汤敏锐意识到,眼前就是荡平北匈奴的千载良机:

郅支单于的驻地虽然很远,但城墙并不坚固,守城的器械也很一般。

如果动员在此屯田的大汉官兵,再带上乌孙国的部队,重兵奔袭北匈奴牙帐,他们守也守不住,逃又没处去,只能被咱一锅端。

千秋功业,一朝可成。

甘延寿是个老实人,听到这个极富想象力的逆天建议,吓得脑子当场短路,支支吾吾地问:

要不然咱先给朝廷上个折子请示一下?

以当时的通信条件和行政效率,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透了。

陈汤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请示个鬼」硬憋了回去,耐着性子继续做甘延寿的思想工作。

稍微注意了一下措辞的委婉度,但意思还是差不多:

那帮水货,哪懂这个段位的奇谋远略,不会批准咱干的!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甘延寿过去被整怕了,迟迟不敢行动,犹豫纠结几天竟然愁病了。

陈汤也不管领导是真病了还是没担当,索性自己单干!

豁出去了!

他迅速伪造了一份中央政府的出兵命令,火速征召在车师国屯田的汉军,以及 15 个仍忠于汉庭的西域属国部队。

很快集结起大约 4 万兵力,旌旗招展、整装待发。

卧病在床的甘延寿见这阵势,一脸惊慌地爬起来,试图阻止大军开拔。

陈汤气得横眉怒目,手按剑柄对领导爆了粗口:

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

或许是顾虑众怒难犯,或许是因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或许是不想跟副手撕破脸、让属国看笑话;

身为武林高手的甘都护没有计较陈汤的出言不逊,而是选择了顾全大局、随军出征。

为尽可能降低后续的政治风险,办事相对周延的甘都护还是和陈汤联名上了封奏折。

详细说明发兵理由,自我弹劾矫制之罪,希望朝廷顾念事急从权,能够网开一面,最好不予追究。

相对一脸凝重的甘延寿,陈汤这个矫制的主谋反而并没表现出多大的心理负担。

究竟是头脑简单、不计后果,还是认为功可抵过、值得一搏,或者是为了江山社稷,不惜压上性命名节?

他的内心世界,如今已不得而知。

但他十分清醒。

无论是国家还是个人,不在五鼎食,就在五鼎烹。

这场横跨千里的战略远征,关乎国运,影响深远,决不能掉以轻心。

作为联军实际总指挥,陈汤下令兵分两路,包夹康居。

南路军团带 3 个校兵力,走西域南道,翻越葱岭,经大宛直奔康居。

北路军团 3 个校,由他和甘延寿亲领,从温宿国出发,经西域北道进赤谷、过乌孙,直抵阗池西岸。

兵贵神速,斩首行动更不容许行军途中节外生枝。

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总有一些计划外因素冒出来。

北路军在赤谷城东,意外地撞上了康居副王抱阗率领的几千骑兵。

他们刚刚连杀带抢了大乌孙王 1000 多人,牲畜和财物更是掳掠无数,甚至还对联军的后勤辎重下了手。

陈汤果断决定,派出胡兵教训他们,斩杀 460 人,抢回 470 个乌孙百姓,俘虏了几个康居贵族,还缴获不少物资。

陈汤慷慨地放百姓回归故乡,千恩万谢的乌孙王也投桃报李,把联军夺回的牛羊又捐出来作了军资。

补给的问题解决了。

但现在康居副王抱阗及其主力骑兵已经逃脱,以步兵为主的西征联军拼脚力是赶不上的,不能不让人担心发兵意图的暴露风险。

好在刚刚的遭遇战中,陈汤没有动用汉军人马。

加之赤谷距离康居还很遥远,抱阗即使脑洞大开,应该也猜不到这支部队的兵锋所指,就是骑在他们康居头上拉屎的太上皇郅支单于。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联军一路疾驰,赶到康居东部边界后,暗中与康居显贵屠墨及其舅舅开牟等反匈奴势力联络,准确掌握了郅支单于的驻防情报。

第二天,陈汤公开打出大汉旗号,率军在郅支单于的王城 30 里外安营扎寨,震慑味极浓,压迫感十足。

听说汉军神兵天降,郅支单于方寸大乱,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溜之大吉。

可没跑出去多远,他又后悔了:

我这些年在康居作威作福,不仅杀了康居王的女儿、数以百计的贵族和百姓,还把不少人肢解后扔进了都赖水。

他们都恨死我了,我一走,他们肯定立马反水,跟着汉军去追我。

而且,周边的阖苏、大宛、乌孙每年被我逼着进了不少贡,他们不会痛打落水狗?

出城兜了个风,突然意识到天下之大竟然无处可逃的枭雄郅支单于,只好又折了回去。

为坚定守城信心,激励士卒卖命,他猛给部属们打气:

汉兵远道而来、孤军深入,后勤补给线很脆弱,只要我坚守不出,一定可以耗死他们!

为拖延时间,他派了个使者出城交涉:

汉兵何以来?

甘延寿和陈汤的回答很艺术:

匈奴单于是大国领导人,过去在塞北叱咤风云,现在蜗居小小的康居国,实在是受委屈了,我们来接您到大汉去享清福!

可匈奴使臣来来回回往返好几趟,既不顺服,也不宣战,摆明了是想耗下去,以拖待变。

陈汤才不上当,斗了几天嘴皮子,也不过是在协调各军、排兵布势而已。

准备妥当后,他一边将部队前推到距离郅支城仅 3 里远的都赖水上游,一边派人把郅支单于暴训一顿:

我们为了单于远道而来,可直到现在你也没安排个上得台面的人以礼接待,几个意思啊?

我们现在人困马乏、粮草不济,恐怕不能自行还军了,你说怎么办吧?

军事上完成了合围布局,道义上也站在了制高点,西征军团发起总攻的时机已经成熟!

当然,久经战阵的郅支单于并不是酒囊饭袋,他的守城布防同样可圈可点:

郅支城分内外两城,内城是土城,外城是木城,最外围还挖了一圈深沟。

城头插满五彩旌旗,大几百身披锁甲的精兵时不时挑衅狂吠:来打我呀!

城下安排了一百多骑兵往复奔驰,城门两侧还有百余步兵摆下了鱼鳞阵。

看似铁桶一般、无懈可击。

生平第一次指挥军团级会战的陈汤没有想出什么四两拨千斤的奇谋,也没有布下什么花里胡哨的阵势。

他选择了最朴实无华的打法:强攻!

依靠几乎高出一个维度的武器装备优势,嚣张的汉军并未预设突破口;

而是在战鼓统一调度下四面合围、同步迫近,逼得匈奴人不得不把主力搬上城墙、全方位设防。

匈奴兵虽不乏百步穿杨的勇士,奈何汉军采取大卤楯在前、强戟弩在后、仰射城楼的战斗阵型,有生力量伤亡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打到夜幕降临时,郅支城外围的壕沟被突破、城门被堵死、木城燃起熊熊大火。

数百名向外冲阵的骑兵也被汉军的强弓硬弩迎面射杀,城头更是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为稳住阵脚、鼓舞斗志,骄傲的郅支单于披上镗甲,亲自登上城楼指挥战斗,甚至还拉出几十位阏氏夫人组成的娘子军向城外射箭。

可惜,勇敢并不能完全抹平战力差。

随着老婆们几乎团灭,自己的鼻子中箭负伤,郅支单于不得不撤出战斗、退居内室。

到了半夜,木城失陷。

匈奴残军退守土城,分散在十多处的万余康居骑兵,屡次冲击汉军营地,试图突围逃脱,均以失败告终。

第二天一早,郅支城四面燃起大火,钲鼓声震动天地。

汉军推着巨型的卤楯发起总攻,毫无悬念地突进内室、斩首郅支,取得了大汉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惊人战果:

斩杀北匈奴郅支单于及阏氏、太子、名王以下 1518 人,活捉 145 人。

名噪一时的北匈奴汗国就此覆灭,西汉朝与匈奴人的百年恩怨终于画上了圆满句号。

经此一战,汉军展现出的恐怖战斗力威震西域,即使后来中原乱成一锅粥,西域各国仍不敢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听到哥哥授首的消息,呼韩邪单于火速复入长安,以藩臣之礼朝觐天子,并自请为婿,直接引发了 3 年后昭君出塞的故事。

大获全胜的陈汤和甘延寿,喜不自禁地给老板上了一道奏折。

请求把斩获的匈奴人头悬挂在长安使馆区,以给万里之遥的世界各国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然而,这个直到 2000 多年后仍让人热泪盈眶、热血澎湃的口号,并没能感动朝中的衮衮诸公。

(4)

肉食者不需要惊喜,老顽固最害怕变数。

按照他们最初的设计,陈汤和甘延寿被派往西域都护府是去挨板子的。

现在背锅侠变成了大英雄,他们的人事布局泡了汤,这口恶气怎么咽得下!

更重要的是,在柔仁好儒的汉元帝治下,儒臣势力终于日益做大。

现在那帮当兵的泥腿子想要到他们碗里夺食,原本逐渐式微的军功集团大有借机复起之势,这怎么能容忍!

以读书多、学问大著称的宰相匡衡搜肠刮肚,从一本叫做《月令》的古书中翻出一句话。

说春天是「掩骼埋胔」之时,理直气壮地否决了陈汤「悬头槁街蛮夷邸间」的建议。

毙了你的方案还是轻的,必须把你们的嚣张气焰压下去才行!

朝中大佬们公然给汉军班师沿途各地方大员下达指示:

陈汤这小子素来很贪,缴获的财物肯定不会全部依法上交,你们好好查一查。

于是,大胜回朝的将士们步伐越走越疲惫,心气越来越低落。

每次穿州过县,迎接他们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各种刁难和盘问,气得陈汤直接上书抗议:

这些检察官是在替郅支单于报仇吗?

汉元帝也隐隐约约觉得大臣们过分了,立即派人阻止了找茬式调查,并安排好酒好肉沿途犒劳。

等大军抵达长安,汉元帝第一时间召集满朝文武开会,研究论功行赏的问题。

然而,穿一条裤子的匡衡和石显根本懒得搭理皇帝的意图,直接先声夺人定了调子:

甘延寿和陈汤伪造公文、擅自发兵,贪功冒进、侥幸取胜,这是程序违法,以下克上,一旦开了这个头,今后边将势必大肆寻衅滋事,给国家招来灾难。

讲得义正言辞,听起来似乎也不无道理。

但西域都护府代表天子卫戍一方,对西域各国拥有名义上的领导权,聪明绝顶的官员们只盯着一人一事,竟完全不从赋权机制上动脑筋。

汉元帝本能地认为陈汤和甘延寿功大于过,无奈嘴笨读书少,说不过动辄引经据典、长篇大论的匡宰相,只好把这个议题搁置了。

而这些功勋将士也只能暂时限制行动自由、听候组织发落。

好在,天下不止匡衡一个人读过书。

当过宗正卿,编订过《楚辞》《战国策》《山海经》的学界权威刘向实在看不下去(也或许有皇帝的授意),站出来上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奏疏,说了句公道话:

斩郅支之首,悬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万夷慑伏,莫不惧震……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

而且刘向也大段引用了《诗经》《易经》《司马法》等典籍,活用匡衡之流发明的套路玩反怼,噎得他们毫无脾气。

刘向还把陈汤的功绩和当年斩杀大宛国王的贰师将军李广利相提并论。

汉武帝大舅哥李广利的斩首行动也算华丽,但付出的代价是「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缴获不过就是三十匹汗血宝马。

对比来看,北匈奴国力强于大宛,郅支单于威望重于宛王,而且甘延寿和陈汤没有从内地调兵,也没有耗费钱粮,就震动西域百蛮,武功远扬四海,功劳比李广利大了太多。

连李广利都封了侯,赏八千户,刘向强烈建议对陈汤和甘延寿免罪不究、封授爵位。

汉元帝就坡下驴,当即发布诏书,定性陈汤和甘延寿的行动是「便宜、乘时利」,对违法情节予以特赦、不再追究。

皇帝开了金口,权臣也不好当众硬刚,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既成事实。

但罚是不罚了,赏该怎么赏,匡宰相可没打算让步。

要是按照捕斩一国单于的标准,那还不得封个万户侯!

匡衡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老子贵为宰相才食邑六百户,你们俩小赤佬还想压我一头?

门都没有!

于是,他甩出了一个自欺欺人的蹩脚理由:

陈汤他们不能按照斩杀单于的标准封赏,因为我们大汉只承认匈奴的单于是呼韩邪,他郅支顶多算个失国流亡、盗用名号的冒牌货!

官字两张口,谁让人家嘴大呢?

辩论水平基本不在线的汉元帝只好妥协退让:那封个千户侯总行了吧?

匡衡和石显却一点面子不给,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犯颜直谏」。

几经讨价还价,急着去祭告宗庙、大赦天下的汉元帝最终拍板:

封甘延寿为义成侯、陈汤为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

一代旷世英雄,就这样被几个整天之乎者也的官僚死死压制了。

甘延寿后来升任护军都尉,死在了任上,好歹也算寿终正寝。

当了射声校尉的陈汤,余生却布满坎坷。

干掉郅支单于 3 年后,汉元帝刘奭驾崩,他和王政君的儿子汉成帝刘骜继位。

新君上位第一把火,烧向了长期与匡衡狼狈为奸的权臣石显。

关键时刻,匡宰相再次发挥了他见风使舵的优秀技能,大肆火上浇油,猛踩了老友几脚。

导致石显贬为庶人,忧愤而死。

向新老板交上重磅投名状的匡衡,迫不及待地又把炮口对准了陈汤这个当年让自己不痛快的愣头青:

这小子以前不请示汇报就敢擅自行动,平时对自己要求也不严格,作风形象不咋地,缴获财物还不知道归公,实在不适合当官。

汉成帝很纳闷,我爹对这件事不是已经给出了「不予追究」的结论吗?

而且陈汤即便有罪,不是也已经大赦天下了吗?

匡衡却不依不饶:

虽在赦前,不宜处位。

难怪早在大军班师途中,匡衡就火急火燎地非要查实陈汤的罪证。

这老家伙是猜到了大捷之后一定会大赦,试图在赦前办成铁案。

心确实够黑的。

刚刚掀翻一个权臣的汉成帝脚跟未稳,也不好驳了另一个权臣面子,只好牺牲陈汤这个小干部,免掉了他的领导职务。

但权臣可不懂得什么是点到为止、什么叫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只信奉趁你病要你命。

康居国派了一个王子到长安留学(为质),耿直的陈侯爷似乎忘了自己已不在其位,偏要上书直言,说这个王子是个赝品。

结果有关部门一调查,认定人家是货真价实的。

于是,多嘴多舌的陈汤又被扣上了诬告、欺君、破坏邦交等好几顶大帽子,按律当斩。

好在一个叫谷永的太中大夫求情:

就算是狗是马,只要对主人作出了贡献,还要给它们盖个窝棚保护一下。

朝廷这么对待国家的大功臣,会让舍身赴国难的忠贞之士寒心的!

汉成帝也深感朝臣们有些过火,取了个「法外开恩」的折中方案:

将陈汤削夺爵位、一撸到底、贬为普通士兵。

从此,京城卫戍部队多了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整日遥遥西望,一言不发。

当然,心里暗爽的匡衡也没有爽多久。

本以为靠拢新君、积极站队,就可以继续身居高位、保住荣华富贵了。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新老板对他根本没有一丝好感。

石显死后没几天,匡衡在封地巧取豪夺、侵吞良田的丑闻就曝了光。

他因此被革职抄家、贬为庶人,回到了他小时候那个四壁漏光的老房子,凄然死去。

(5)

但陈汤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一天,新任西域都护段会宗发来十万火急的求救信,说乌孙国围攻都护府,需朝廷火速驰援。

大将军王凤及朝中百官急得团团转,研究好几天也没攒出一个可行的营救方案。

实在没办法,他们只好把陈汤这个大头兵请到皇宫大殿求计问策。

此时的陈汤已经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关节无法弯曲,汉成帝特许他不必行跪拜大礼。

但在这帮文臣手上吃过大亏的陈汤并不敢轻易开口:

朝中将相九卿都是大贤才,小臣我衰弱多病,这么大的事实在策谋不了。

汉成帝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出了怨气,但现在有求于人,也只能顺毛捋:

国家有急,君其毋让。

既然皇帝搬出了国家大义,陈汤也不好继续端着,看了看西域的求援信后,底气十足地说出了他的判断:

乌孙之围不足为虑。

老板和众臣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明显长舒了口气,但心中仍满是疑惑。

陈汤也不卖关子,将研判依据和盘托出:

从战斗力上讲,汉军对胡兵是以一敌五,因为弓弩和盾牌等装备差距太大。

现在,即使他们有所改进,最多也只有我们三分之一的水平。

所以,不出 5 日,一定会有捷报传回,根本不必发兵救援。

果然,4 天后乌孙人解围而去,陈汤起复担任从事中郎,负责国防建设重大问题的谋划决策。

他在任期间,严明军规法令、广纳群众意见、善于因事乘势,治军有方、政绩斐然。

但按部就班当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显然是很不陈汤的。

公元前 20 年,对社会积弊实在不忍直视的他,给皇帝开了一剂猛药:

天下民不徙诸陵三十余岁矣,关东富人益众,多规良田,役使贫民。

可徙初陵,以强京师,衰弱诸侯,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贫富,汤愿与妻子家属徙初陵,为天下先。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重启徙陵制度!

这是条石破天惊的重磅建议,迅速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

面对外戚和儒臣两大集团越来越强势的冲击,已即位 13 年的汉成帝深感有必要抖擞一下、支棱起来。

而他祖爷爷刘邦发明的这个徙陵制度,无疑是对付豪强大族的杀手锏。

所谓徙陵,就是在皇陵附近修建一个城市,再按一定标准把那些有钱有权的人举家迁徙过来守陵。

汉高帝刘邦的长陵,迁的主要是六国贵族。

汉武帝刘彻的茂陵,迁的是关东贵族,及身价在三百万以上的豪门。

汉宣帝刘询的杜陵,打击面更大。

丞相、将军、列侯、吏二千石、身价一百万以上的,都在搬迁名单中。

这招不可谓不狠辣。

既在都城长安周围建起了星罗棋布的卫星城,作为防御匈奴南侵的缓冲带;

又把豪强搬迁后留下的土地收归国有、重新分配。

简直是汉朝版的周期性打土豪分田地。

20 年前,汉元帝刘奭在儒臣日复一日忽悠下,废止了这个让豪强恨得牙痒痒的「反人道」政策。

如今,汉成帝刘骜重新举起大棒,下诏丞相、御史、将军、列侯、公主、中二千石即身价五百万以上的豪门,全部迁入他的昌陵。

相对他爷爷汉宣帝,刘骜虽提高了移民门槛,但枪口更加精准。

增加的御史,瞄的就是儒臣;公主当然指向外戚。

徙陵诏书一下,显然要遭到既得利益集团的疯狂反扑。

他们不好直接跟皇帝正面甩脸子,便把炮火发泄到了胆敢捅马蜂窝的陈汤身上。

当朝最有权势的外戚总盟主、王莽的叔叔王商随便动动小拇指,就给陈汤罗织了一大堆罪名,包括但不限于:

常受人金钱代写章奏,当枪手糊弄皇帝。

收了一个寡妇五十斤黄金,帮她儿子求取封地。

拿了一个贪官两百万钱,替他辩护脱罪。

外戚的这些指控,尺度拿捏得很有分寸,都是发生在大赦之前,用意昭然若揭:

只要陈汤你识相,撤回徙陵建议,我们也可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大概是有皇帝在背后授意,陈汤立即放低身段,请求为外戚王莽封侯:

父早死,独不封,母明君共养皇太后,尤劳苦,宜封。

汉成帝为降低徙陵阻力,毫不犹豫地批准了陈汤奏请,册封王莽为新都侯,希望舅舅和表哥们也能有所妥协。

然而,对豪强来讲,徙陵是抽筋扒皮动奶酪,不是给一点点甜头就会让步的。

经各方势力持续 4 年多花式使绊子。

政府在昌陵投了大把银子,动用海量工人,搞得府库空虚、百姓疲敝,却鼓捣出个烂尾工程,四面八方的反对信雪片版飞到汉成帝案头。

甚至连曾给陈汤说过好话的皇族刘向和儒臣谷永,也都站到了反方立场。

实在顶不住了,众叛亲离的汉成帝只好下诏停工,自我检讨:

朕执德不固,谋不尽下……其罢昌陵,及故陵勿徒吏民,令天下毋有动摇之心。

从此,刘骜放弃挣扎、日渐颓废,一头扎进赵飞燕赵合德姐妹怀抱,整日醉生梦死、未再醒来。

没了皇帝撑腰、又不肯放弃徙陵主张的陈汤立即惹来外戚、丞相、御史、廷尉等各方势力的联合绞杀。

扛了顶妖言惑众的大帽子,废为庶民,发配敦煌。

让西域各国看看,为大汉江山抛头颅、洒热血、立奇功的大英雄,就是这样的下场。

用心如此歹毒,手段阴狠至极,这帮肉食者,不是蠢,是真坏。

大约过了 10 来年,实在看不下去的敦煌太守、议郎耿育等有识之士,给新君汉哀帝写了封长信,义愤填膺地表达 4 层意见:

全面回顾陈汤「讨绝域不羁之君」的至高功勋。

点名抨击匡衡等「倾邪谗佞」之臣嫉贤妒能的丑恶嘴脸。

忧心忡忡地告诫皇帝,把陈汤这样威震西域、让蛮夷闻风丧胆的悍将弃置敦煌,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导向性后果。

陈汤的功,累世不及,陈汤的过,人之常情,如果受制于小人唇舌,以后谁还会为国牺牲、血洒沙场?

20 岁左右的汉哀帝虽有「断袖之癖」,却也想重振一下朝纲,立即批准陈汤收拾行囊、回到长安。

遗憾的是,曾经叱咤疆场的热血铁汉早已风烛残年、步履蹒跚,回京不久便凄然故去、撒手人寰。

直到王莽篡汉前,朝廷才追谥他为破胡壮侯,勉强还回了一丝公道。

但 2000 多年以来,累累史书仍旧对他毁誉参半。

是非功过,笔墨无情。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希望英雄流血又流泪的悲剧不再重演。备案号:YXA1P1mO09gSO59ByxzCPM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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