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7 年,「皇帝」提前两年离开监狱,官方给出的理由是「表现良好」,亚当自己的理解则是「时日无多」。
不朽传奇
回到伦敦,亚当在皮卡迪利大街 63 号租了一个小房间,那里距离曾经的豪宅相去甚远,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拜访那个被自己毁掉了生命和思想的女人。
疯人院里的露易丝已经认不出自己的丈夫,每天只是面对着窗户流泪,隔着玻璃,亚当端详着那个可怜的女人,喃喃说出了一句话——「她只剩下残骸」。
剩下的事情就是找到孩子们了,这既简单又困难,说简单是因为亚当知道一对子女被弟弟约翰收养,地理上确定位置简单。
说困难是因为他也很清楚弟弟两口子的贪婪,想要回孩子估计需要不少钱,可他现在没有钱。
无论如何,亚当决定先弄到回美国的钱,几十年之后,他得回到自己成长的国家,最后一次面对过去。
当然,筹钱的方式依然很亚当,那年年底,伦敦最大的钻石商史密斯被抢劫,丢失了价值 1.5 万英镑的钻石。
犯罪分子干净利索地切断固定大门的钢螺栓,用棉布包住大门放倒,进去快速搜刮后扬长而去,守卫们在那段时间正好被一些事情给绊住,等发现时已经晚了,典型的亚当风格。
而且史密斯珠宝店的位置就在皮卡迪利大街 68 号,亚当的对门,想来也是顺手为之。
1898 年 3 月,亚当乘船回到美国,他先去了自己成长的纽约,蹲在哈德逊河畔端详了一会自由女神像后跳上了去往波士顿的火车,在那里有他的孩子,他最后的希望。
如同亚当之前推测的一样,弟弟依然贪婪而无耻,把侄子侄女当成可居的奇货,向亚当报了一个远超市场标准的高价,否则他领不走自己的孩子。
对此曾经的犯罪皇帝只能苦笑,如果在 1880 年代,他可以随手就把这些钱给约翰,可现在已经是 1898 年了。
关于如何凑这笔钱亚当想了很久,他不是没考虑过重出江湖,对犯罪这人没啥忌讳,只是此时他的身体状况和势力已经支撑不起那些精巧的大案,靠零敲碎打筹钱自己的身体估计撑不到的。
思来想去,亚当想起了还在手杖中的名画,20 多年过去了,当初偷走它就是为了弟弟,如今就用它来应付弟弟的敲诈吧,也许这一切真的是上帝的旨意,冥冥中一切都已被安排妥当。
不过以亚当现在的势力,想把名画安稳地换来现金也不容易,这案子当年太过轰动,如果自己依然是伦敦呼风唤雨的亨利·雷蒙德一切都不是问题,可现在他只是个出狱不久的老人,贸然把画拿出来被黑吃黑的可能性更大。
在波士顿休息了一段时间后,亚当分别去找了一些还留在美国的老相识,他没有提画的事情,只是谦逊地跟他们问候,坐下来聊聊天,回想一下过去的日子,该是告别的时候了。
1899 年 1 月 10 日,威廉·平克顿离开在芝加哥郊区的住所,如常来到侦探社办公室,虽然惨遭《反平克顿法案》的打击,虽然失去了法外特权,侦探社多年积累下来的底蕴还在,威廉依然可以自称美国最好的侦探,业务收入也差不到哪去。
到达办公室后秘书给他送上了一份电报,内容很简单:「请在家等着信件送达」,署名是罗伊,平克顿有点莫名其妙,自己并不认识叫罗伊的家伙,该不会弄错了吧?
但他下班回家时就意识到电报没有弄错,那只是个提醒,家中果然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没有走邮政系统,是一个小男孩直接送到家中的,并且强调必须威廉·平克顿拆阅。
平克顿似乎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他扯起嘴角微笑起来,事情变得有趣了。
这封信的内容如下:
尊敬的先生:
以我们在伦敦的友谊为基础,我为一件事来见你,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们应该可以做到互利互惠。我对您的品格有充分了解和信心,我保证这件事对您的商业利益和信誉不会带来任何损害,请您也相信我的道德。
如果您愿意相信一位老朋友,请在芝加哥的《每日新闻报》个人通知栏中插入广告——「保证给予,WAP(威廉·平克顿的名字首字母)」。我会在见报后尽快找您。
真诚的 Raymond
平克顿立刻意识到写信的人是亚当·沃施,他很快在报纸上刊登了那句密语广告,12 日,平克顿在办公室接到电话,熟悉又遥远的声音从听筒另一端传来:「明日 9 点,我将登门拜访。」
1899 年 1 月 13 日上午 9 点,亚当·沃施准时敲响了威廉·平克顿办公室的大门,这对一生之敌已经快 20 年没有见面,平克顿印象深刻的是亚当的衰老颓唐。
他依然衣冠整洁,但却更加瘦小,头发花白,不时会爆发剧烈的咳嗽。
甚至他在亚当身上闻到了浓重的酒臭,要知道之前这位高智商罪犯一向对饮酒非常节制。
亚当热情地给宿敌打了个招呼,平克顿则用坐下聊一聊回应,在侦探社这个主场,平克顿承担了开场白的责任。
他记得在巴黎亚当用了英式天气开场白,这次平克顿使用了美式的:「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亚当微笑:「我来看你啊,很多年前在巴黎我就说过,如果来美国我就会过来看你,现在我履行承诺。坦率说我的时间应该不多了,所以特别想见见你,起码也要有个人知道我这一生的故事,我终归不希望默默无闻地死去。」
平克顿坐直了身子:「那一定是个漫长而精彩的故事。」
在未来的三天里,亚当每天都会准时来到威廉的办公室,两人像多年的老友一样喝酒聊天,亚当从出生开始讲述自己的人生,平克顿则像记者一样用一个全新的笔记本记录。
这本笔记至今仍保存在加利福尼亚州范奈斯的平克顿侦探社档案室中,记录的最后一页,平克顿给这位一生之敌留下最后的评语:他是那个时代最杰出的罪犯。
交谈的最后一天,亚当送给威廉一只精致的鼻烟壶,他笑着告诉老对手这不是贿赂也不是用黑钱购买,是当年在纽约当售货员时用工资买的,多年来一直带在身上,他想把这个小玩意留给最后的朋友。
叙旧时间结束后就该谈生意了,亚当希望平克顿帮助自己将名画物归原主,当然,并不是无偿的,另外他还需要平克顿的一个承诺。
对于那个承诺,平克顿慨然应允,但对于卖画的事情他却非常犹豫,只告诉亚当需要时间才能答复。
其实这不怪平克顿不给面子,这件事基本就等同于跟罪犯合作,虽然侦探所之前也干过,但那毕竟只是权宜之计,最终目的还是要抓捕犯人。
可这次他却等于直接在帮助罪犯,一旦操作不好,整个侦探社两代人积攒的名声将付诸东流,他必须慎重。
随后他找来亲兄弟罗伯特又开了数天闭门会,终于下定决心帮亚当卖画,但必须用平克顿的方式。
简单来说,这画不能直接卖给英国的阿格纽爵士,如果那样做就等于在按亚当的方式卖画。
威廉·平克顿找来了另外一个苦主摩根先生,表示自己可以找到那幅失窃 20 年的名画,但需要一笔丰厚的酬金,而且不能再追究那位窃贼的责任,只要摩根答应,画立刻就能找到。
几经谈判之后,摩根还是不想出那笔钱,他的理由很简单,画又不是老子弄丢的,虽然所有权在我,但凭什么我要再花钱买一次?爷不差钱!差事儿!
不过老摩根毕竟骨子里还是个冒险家,他对一位传奇充满敬意,同意帮平克顿协调阿格纽那边出钱。
最终平克顿和摩根给阿格纽讲了一个故事,画找回来了,当初的窃贼被寻回名画的人击毙,但赏金猎人之所以叫赏金猎人是因为必须有赏金,这个钱得麻烦你来付一下。
阿格纽爵士同意了这个说法,爽快地支付了赏金,说来还是混白道的平克顿牛逼,精通语言艺术,赎金和赏金一字之差,付款人的心境却天差地别。
1901 年 3 月 28 日,名画和赎金在芝加哥交换,亚当终于有足够的钱赎回自己的孩子,再次真诚地感谢过平克顿后,他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伦敦,开篇那场精彩的名画回归仪式他也在现场,以一个纯路人的身份见证了自己最后的辉煌。
安享了短暂的天伦之乐后,亚当·沃施于 1902 年 1 月 8 日去世,时年 56 岁,他被安葬在伦敦北部的海格特公墓中。
他的死亡触发了与威廉·平克顿的协议,儿子哈里很快接到了父亲老朋友的来信,那人慷慨地接手了父亲的责任,最终将哈里带入了平克顿侦探社,作为平克顿亲自调教的侦探,小哈里在 20 世纪初期一直都是社里的王牌。
1902 年 2 月 6 日,威廉·平克顿将越来越狗仔化的记者召集到自己的办公室,发表了一份准备好的声明,概述了亚当的生平、他的犯罪轨迹、他对英伦名画的盗窃,以及侦探在名画归还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
次日,即使以当时的标准都极其轰动的故事从一个海岸到另一个海岸发表,那个叫柯南·道尔的家伙再次得到灵感,他仔细收集了几年资料后,出版了一本关于莫里亚蒂教授前传性质的《恐惧之谷》。
亚当的死对威廉·平克顿刺激极大,在之后的时光里他一再声称「聪明绝顶的职业罪犯已基本绝迹,今天的美国不再有伟大的窃贼和造假者,更遑论亚当·沃施那种绅士大盗。」
他从 1902 年开始不再追捕罪犯,反而越来越像他们的保护者和恩人,威廉开始给入狱的人发送杂志、金钱、感恩节火鸡,甚至干净的内衣,许多前重罪犯人在平克顿侦探社找到了工作。
1923 年,威廉·平克顿也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享年 77 岁,留下约 1500 万美元的遗产。
搞笑的是,他和一生之敌亚当似乎完成了某种殊途同归,在芝加哥举行的豪华葬礼上,大多数哀悼者都是犯罪兄弟会的成员。人类犯罪史和执法史上最成功的两个人,就这样联手为世界贡献了一段不朽的传奇。备案号:YX11oRNrbV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