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双程

出自专栏《与光同尘》

寒冬过去,新学期伊始总是忙碌。

苏欣听到程熠家里有台钢琴偏要来看,差点拿着显微镜趴上面感叹了:「果真是两百万的钢琴,熠哥可真是舍得。」

橙漫正穿着外套,闻言动作一顿:「不是车队送的吗?」

「什么车队?我听彦森说这是熠哥在国外定制的。」苏欣坏笑道,「春节你俩共度良宵了?」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被说得脸颊一热,脑海中浮现那个绵长热烈的吻:「我回家了。」

「哦?还想住外面?」

「……」

苏欣想继续逗她,手机传来提示:「回去吧,球赛要开始了。」

俩人走到学门口恰好撞见了夏文,少年依然如沐春风的模样:「去哪啊?」

橙漫笑了笑:「今天有球赛,部长你不去看吗?」

夏文摆手,语气有些僵硬:「我对球不太感兴趣,还是练琴吧。」

路上,苏欣悄悄地凑过来:「我怎么感觉这个部长对你有意思。」

「不可能,你别乱说。」

「眼神就不一样,对了那次晚会,学校表白墙上都是表白你的,程熠不舒服了吗?」

橙漫眸光微闪:「他应该不关注学校这些东西。」

「也对,漫漫这么受欢迎,说不定还能给他戴顶帽子。」

「……」

她们去晚了,观众席早已坐满,橙漫尽可能往前面站,她看不懂球,听着旁边的欢呼声才知道南洋进球了。

身后其他学校的女生在激动说话。

「那是程熠吗,好帅啊!」

「南洋的天花板,能不帅吗?」

明明好几个人穿的黑色球衣,她还是一眼便看到了程熠。

阳光下,男人汗水顺着下巴流经喉结钻进领口,他个子很高,肩颈笔直,侧脸线条凌厉分明。

可能是感觉到视线,他朝着橙漫的方向看来,眉毛微挑,耀眼夺目。

「啊啊啊啊熠哥看我了!!」

「太帅了!我要追他!」

「……」

苏欣瞥了眼:「别想了,这位是他女朋友。」

声音被欢呼声掩盖,南洋大学 3 比 0 碾压对面海院。

-

「太爽了,你看到赵胜最后那憋屈样了吗?去年还跟老子嘚瑟呢!」几个男生洗完澡从休息室出来,常渐嘴快,刚说完就碰见了本人。

赵胜还穿着球服,自然是听到了,直接望向比赛主力:「程熠,敢不敢再比一场,我们两个人。」

「我们熠哥专治各种不服,输了别哭鼻子啊。」

程熠手指插兜笑了笑,根本没放在心上:「比什么。」

赵胜硬生生咽下这口气,见他穿的纯黑色棒球服:「就棒球吧,输了剃寸头,怎么样。」

程熠视线掠过眼前人,看向不远处观众席上的女孩,她对面站着个男生,两人似乎挺合拍,在笑。

印象里他没打过棒球,赵胜既然说了肯定学过,靠!阴险,常渐刚想骂人,耳边传来散漫的声音。

「好啊。」

-

「我是刚来的大一交换生,徐轩。」男孩金发碧眼,用着蹩脚的中文搭讪。

她愣了会下意识道:「你好,橙漫。」

身后忽然传来欢呼。

程熠手里拿着棒球棍,只往那一站便成为全场焦点。

「海院的不服,这是单挑吗!?」

「卧槽!开始了!」

她抬眸望去,男人将球棍举起,目视前方,敞开外套里的 T 恤贴向腹部,气场很足。

徐轩没心思看比赛,掏出手机:「可以交换个联系方式吗?」

苏欣来劲了:「快呀,外国的弟弟诶。」

周围安静下来,大家屏住呼吸等待输赢。

赵胜已经做好投球标准姿势,但远处的人根本没看这边,他可不想砸伤人,扯嗓子喊:「程熠,你会不会啊,砸到别赖我啊。」

人多,橙漫在苏欣的催促下,她还是拒绝,话刚到嘴边,忽然感觉到视线,蓦地抬头。

程熠拎着棒球棍放在肩上,不顾旁人视线,慢悠悠地从球场中央朝自己走来。

眉眼清冷矜傲,浑身散发着那股慵懒到极致的痞劲。

风吹过,好像全世界的光都从他的指缝掉落。

身后赵胜喊声还在继续,程熠没理,停住脚步,扫了眼男孩亮着的手机屏幕,撩起眼皮:「想泡她?」

他轻笑一瞬:「到老子后面排队去。」

当天学校论坛炸了,「南洋双程」这个称号横空出世。

苏欣到现在嘴角就没下来过:「熠哥太会了啊,我爱了。」说完马尾辫被一双手勾住。

「厉彦森!你又扯我头发。」

「让你话多。」厉彦森下意识地躲开女孩的追打。

面前两人打闹声丝毫没影响到橙漫,低着头掩盖笑意,忽然想到论坛上的称号:「怎么不是橙子的橙。」

程熠穿外套的动作一顿,嗓音戏谑:「可能觉得你早晚跟我姓。」

这恩爱秀的,常渐看不下去了:「走走走,吃饭去,真是欠你们的。」

-

饭桌上,常渐灌了啤酒感叹:「时间好快啊,马上都大三了,你们以后会留在南城吗?」

厉彦森眉毛一扬:「这不废话,在南城买房结婚,靠训练基地近些,方便。」说着揉了揉旁边苏欣的脑袋。

常渐对一切秀恩爱行为翻了个白眼,转移话题:「熠哥去哪?」

程熠的盘子干干净净,倒是筷子没停一直往旁边碗里送,另一只手夹着根烟,手背青筋凸起:「随便。」说完加了句,「看她去哪。」

众人被强制喂狗粮,坏笑着「咦」了声。

橙漫嘴里正塞着丸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快速嚼着想咽下去再说话,偏偏大家都看着她嚼,看得她有些局促。

程熠捻灭烟,顺手递了杯水过去:「又没人和你抢。」

好不容易咽下去:「你夹那么多给我,想吃完嘛。」

程熠被她委屈模样逗笑了:「怪我,慢点吃。」

「熠哥,你就惯着她吧。」常渐小丑面具脸,浑身鸡皮疙瘩直掉。

「不惯她,惯你?」

常渐又被噎住,败下阵来:「抱歉,我不搞基。」

橙漫喝着水,认真想一会:「其实南城挺美的。」

她的唇瓣沾了水光,程熠眼眸微暗:「好。」

-

吃完饭,程熠牵着她往回走,想起钢琴的事,她得好好琢磨回礼。

路过一个卖山楂的老爷爷,程熠侧眸问她:「吃吗?」

橙漫点点头刚说完好,突然听到打骂声。

旁边住宅区,小孩看起来七八岁,没穿上衣手里拿着个玩具车,被妈妈连扇了四五个巴掌,最后把他拎到路边又打了一巴掌,嘴里念着「别叫我妈,扫把星」恶性字眼,然后让孩子在这罚站,自己回去了。

世界上不是所有父母都会教育子女,也不是所有父母都爱孩子。

他们用自己的思想禁锢,感染孩子的思想。

于是便有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于是人,也有了好坏之分。

周围有路人听到动静去看,但都不愿意多管闲事。

橙漫回神,发现男人多买了串冰糖葫芦。

她跟着他走过去。

男孩一直低着头,走近才看到他颤抖沉默着流泪。

程熠缓缓蹲下身:「犯错误了?」

小朋友犹豫几秒抬手接过冰糖葫芦,没吃只是握在手里点头:「我想让,妈妈陪我玩。」

程熠眸色微暗,帮他擦眼泪:「别哭了,不是还有玩具车陪你吗?」

小朋友没说话,眼泪还在流,程熠看他几秒,音色低沉却温柔:「往后坚持不下去,要告诉警察,他们会帮你。」起身时揉了揉他的脑袋,「总会长大的。」

即便是杂草,也会长大的。

道路车水马龙,程熠牵着她离开,橙漫忍不住回头,身后小孩脸上挂着泪,也扭头朝这边看。

她突然有种感觉,这便是程熠的童年。

到家里天已经黑了,还下起了雨。

「你小时候被家人打过?」

程熠「嗯」了声,脸上没什么情绪。

「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

嗓音平缓,好像不足挂齿。

「因为你淘气了?」她还想说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程熠皱眉,抬手覆上她的额头:「先去洗澡。」

感冒说来就来,橙漫一开始没感觉,现在嗓子越发疼了。

洗完澡出来,程熠已经买好了感冒药。

床上,男人叼着未点燃的烟,手里勺子轻轻搅着药汁:「张嘴。」

这模样,好凶哦。

很快杯里见了底,程熠抬手指腹揉了下她的嘴角:「不怕苦?」

橙漫摇头:「可以忍受。」

他起身,嗓音很低:「学着怕一点,别这么懂事。」

这说法很新奇,以往听过最多的就是要听话,不给人添麻烦。

如今他让她别这么懂事。

程熠不知道哪里找来块薄荷糖,放到她嘴边:「甜的。」

甜意在舌尖蔓延,橙漫被他看得有些脸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程熠愣怔了瞬,生出类似于慌乱与心虚相融的陌生情绪,沉默几秒,才轻笑着开口:「老子不对女朋友好对谁好?」

他俯着身,气息洒在她的头顶,缓缓浸入鼻间。

橙漫从他的话里回过神,脸颊有了微妙酥麻感,一颗名为安全感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我有点困了。」

程熠帮她掖好被角,带上门出去,再次回来已经洗完澡。

身边塌陷一块,她便睁开眼,因为嗓子干疼入睡很难。

「不是说感冒药吃完会出汗嘛,我怎么没有。」

他笑了笑,揽上她的腰,指尖用力一瞬:「帮你出汗?」

语调不正经,两人靠得又近,很容易想入非非。

「你别……那么近,会传染。」

他没听到般,气息微沉,指尖轻而易举地挑开。

橙漫全身有了超出感冒的热意,却抵不过男人的力气,耳边传来声轻笑:「你……笑什么。」

程熠借着月光看她,声音低哑:「小。」

这下连锁骨都泛起绯红:「那你放开。」

他没听到似的,喉结微动,倾身压过去,笑意更深:「放什么,老子还没碰到重点呢。」

橙漫刚想开口,吻铺面而来,暧昧气息缭绕,呼吸交缠。

她吃痛,不停挣扎,忍不住颤栗,抬手又想推他,脸颊热得快要燃烧起来。

许久,肩颈热意消失,程熠扣着她的手腕压在枕头上:「做不做。」

他总是带着冷调说着欲望的话,下颌线从这个角度看,很撩人。

橙漫紧张地咽了下嗓子,意外没感觉到疼痛:「我感冒了。」

女孩声音细柔,听得他心头发痒,黑眸比刚刚还要幽深,嘴角坏笑:「意思是不感冒就可以了?」

直到现在,橙漫才发觉这个男人在逗她:「流氓。」

程熠笑了,摸着她的头发,手指穿过后脑发间,垂头又吻住。

终于火消了些,才退开:「嗓子还难受?」

橙漫往在他怀里蹭了蹭,感冒药起作用,昏昏欲睡:「你记得我们高中见过吗,你递给我一把伞。」

男人望着壁灯,随意应道:「忘了。」

早就猜到了,没多意外:「程熠,你给我唱首歌吧。」

他沉默一会:「想听什么。」

「都可以。」

又是一阵沉默,久到橙漫半梦半醒间,感受到男人哄小孩似的轻拍她的背。

冷冽的音色滑入耳畔,像呢喃又像诉说。

「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

后来身处异国他乡,街头出现这首歌,橙漫想起今晚总能得到些安慰。

至少这一刻,她的暗恋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也曾被认真回应过。

-

深夜,女孩睡觉眉头一直皱着,不停蹬被子,体温不减。

凉毛巾敷在额头无济于事,他索性直接去洗冷水澡,用身体给她降温。

终于,在后半夜橙漫体温恢复正常,程熠也睡不着了。

阳台窗户开着,冷风夹着雨丝洒进来,男人侧脸轮廓利落分明,抬手吸了口烟,喉结缓缓地滚动着。

橙漫这个名字伴随着「年级第一、听话、乖」等形容词,贯穿他整个棍棒式教育的少年期。

他骨子里是叛逆的,从被选加入车队那一刻,他便这条路走到底,只有戴上那个头盔,他才是他自己,于是父母对他的压迫牵连着他对橙漫这个名字的抗拒。

高中时远远地观察过她,她站在公交站牌下,月亮悬在她的头顶,眼眸却比月光还要干净。

像是无声地在他们之间落下一道分界线。

他这肮脏混乱,而她那干净澄澈。

忽然想起女孩问的那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压抑和燥意再次涌上心头。

-

次日醒来时,头脑明显清醒许多,还是第一次感冒这么快就好转,旁边人还在睡。

橙漫轻手轻脚地下床,时间才八点,洗漱完出去一趟再回来,男人站在客厅正握着手机,看到她,眉宇才松了瞬:「去哪了?」

她晃了晃手里袋子:「买了早餐。」说完疑惑道,「你昨天没睡好嘛?」

程熠一顿,轻笑:「你昨晚脱衣服往老子身上蹭。」

脱衣服……

橙漫蒙了。

程熠看女孩脸红模样,不再逗她:「药吃了。」

手机响了,他开了免提,是常渐的声音。

「熠哥下午带我们上分吗?好久没去网咖了。」

他没着急答,侧头:「去吗?」

橙漫喝完药,将一起放着的薄荷糖放进嘴里:「好啊。」

「谈恋爱就是不一样,去哪都带着女朋友,不对,大早上的你俩怎么在一起?卧槽……」

「别吃醋。」

「……」常渐反应过来,「我他妈直男!」

-

旁边键盘鼠标轻响。

男人侧颜流畅立体,耳机随意挂在脖子上,仰头喝了口水,喉结上下缓缓滚动。

橙漫视线停留在他的手背上,棱骨分明,几条青筋微微鼓起,看着很有力量。

鬼使神差的,指尖点了点他手背。

「无聊了?」程熠眸光扫向她,隔了几秒又回到屏幕上,嗓音很轻,竟听出了温柔。

橙漫摇头,大着胆子道:「我也想玩。」

他没说话,下一秒,握上她的手放到鼠标上,掌心压着她。

掌心贴着手背,一瞬间心跳像是按了加速器似的,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背那到温热触感上。

橙漫回过神,看到屏幕上的「胜利」字样,连忙缩回手。

没过多久,程熠出去接了通电话,她无所事事地玩了会电脑,又揉了揉掌心,不止一次怀疑这是不是梦,曾经遥不可及的人,现在是她的男朋友。

这一片是市区,周围商铺繁多。

网咖门口,程熠燃了根烟,安静听着那一边教练说话:「去美国?」

「对,美国 FYT 训练营,负责人指名要你,这个机会很难得,可以在那边继续学习,不耽误的。」

程熠吸了口烟,烟雾升起,视线落在对面买冰糖葫芦的商铺,随即抬脚走过去:「再说吧。」

-

红色的山楂和男人身上清冷的气质显得很不搭:「吃完送你回去。」

橙漫看着他漫不经心地重新点进游戏,突然萌生一股幸福感:「你要吃吗?」

女孩目光透亮也期待,将冰糖葫芦递到跟前,程熠靠着椅背,眉头微皱,莫名不想让她眼里亮光消失。

橙漫以为他不喜欢,刚想放下手,男人缓缓地张口对着她咬过的地方。

「还行。」

她嘴里嘟囔,反驳:「明明很甜。」

程熠自然听到了,轻笑着推开鼠标,抬手将她的电竞椅拉近,在唇上咬了一下:「嗯,甜。」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脸颊一热:「你干嘛……这么多人呢。」

程熠笑了,不让她躲,捏着她的指尖把玩:「亲我女朋友犯法?」

「……」

对面常渐手臂推了推旁边人:「那两人嘀嘀咕咕干嘛呢?」

厉彦森正给苏欣拧瓶盖,看了他一眼:「这叫谈恋爱,以后你就明白了。」

「……」真服了你个老六。

---

生活步上正轨,暑假前有场一级方程式世界锦标赛,程熠从上次去过网吧之后,一直待在基地集训。

学校琴房最近给大一的学生用,她有空便去程熠家里练。

像往常一样,从公寓回学校。

却在学校门口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她这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人。

林凯驼着腰,个子不高,脸上黝黑堆积皱纹,语气颇为亲切:「漫漫,怎么见到叔叔还装不认识呢?」

橙漫打算擦肩而过,却被男人攥住手腕,她应激似的甩开:「你干什么!」

陆琳和几个姐妹刚好回校,看到不远处拉拉扯扯的一幕,不禁停下脚步。

林凯笑起来,眼角褶子浮现:「我就不能来看看我女儿了?」

橙漫目色发冷,后退几步:「还有事先走了。」

林凯咂咂嘴,又拦住她,步入正题:「这几年你那亲生父亲给了你不少钱吧。」

「不可能。」

对面的人没听到似的:「借叔叔两万块钱,过几天还你。」

她又重复一遍:「不可能。」

林凯嗤笑起来:「行啊,你猜你这些同学如果知道那件事,会怎么想?」

橙漫神色一僵,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油然而生:「你去说,看谁会信。」不等回应,避猛兽似的直接走开。

学校门口人多,林凯对着她的背影暗骂几句。

刚准备转身,有人叫住了他。

-

回到宿舍,灌了几口凉水,脑海里浮现那个让她不寒而栗的深夜。

林凯喝醉酒,将她压在床上,满屋子酒气猥琐笑声,她绝望地呐喊挣扎,死死攥住衣服。

直到张林芳开门进来,这些荒唐才制止。

明明初中了,她第一次看到「性侵未遂」这个词,还是自己去网上搜的。

不敢想,如果当时张林芳没制止,自己估计早已结束了生命,她应该感谢妈妈的,可就是这个拯救她的人,斥责她不许报警,苦口婆心地告诉她女孩子的名声有多重要。

久而久之她也觉得这事是耻辱,几年过去了,依然像根钉子一样扎在她的心口,逼不得已再也不敢一个人睡觉。

手机出现信息提示。

程熠:【记得吃药。】

不知怎的,她本以为独自背负这个见不得光的秘密早已麻木。

但因为他的一句话,溃不成军,热意直冲眼眶。

下一秒有电话打来,那边开门见山道:「你叔叔去找你了吧。」

此话一出,她便知道,林凯出现在学校门口,是她妈的旨意。

橙漫垂下眼,鼻音很重:「嗯。」

「那个老东西欠了高利贷,你帮着点。」

她安静地听着,不停抠着手上倒刺,泪也从眼角滑落:「我不欠他。」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辛辛苦苦地把你生下来,你就当欠我的,借他周转一下。」

童年里只有爸爸,张林芳对她总是严厉苛责或者视而不见,如果只生不养,她宁愿不来到这个世界。

「这钱是我爸的。」

「你爸早就不会管你了,林凯的事,你必须帮,难不成看他被打你才满意吗?」

张林芳的话像利刀,专往她的心窝捅,她胡乱擦了下眼睛,不再隐忍:「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随后直接挂断,这才看到宿舍多出一个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琳正在玩手机,唇角勾着:「刚刚。」

橙漫沉浸在思绪里,也没在意。

直到几天后,学校广播传来熟悉的声音。

【欢迎收听最新栏目校园今日要闻。】

橙漫听着耳熟,隔了几秒才想起来,是上次操场上那个男生,何榕。

【据知情人告知,昨天在我校附近发生了件趣事,趣事的主人公是金融一班橙漫同学的继父。】

班级人挺多,此刻都往她的方向看。

【大家都知道橙同学钢琴弹得好,我听说以后想当钢琴老师,不过是教钢琴呢,还是普及高利贷还不上会被打呢?】

字句清晰,一下一下砸在她的神经。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橙漫愣在原地,完全不懂为什么何榕会知道这件事。

私事被血淋淋地剖开,无措又尴尬。

耳边是同学细细讨论声,苏欣猛地站起来:「他妈的!广播站谁在管?!」

【我还没讲完,我还有橙同学继父被打的视频,卧槽……】

广播戛然而止,随后传来难听的电流声。

橙漫眸色一惊,莫名心慌。

-

家里要移民国外,何榕想在离开前把上次的仇给报了,他听说程熠一直在训练不在学校,才敢开广播。

此刻望着破门而进的人,大脑空白,还没来得及反应。

程熠弯腰捡起地上矮凳,放手里掂了掂,转身狠狠砸向广播台。

「哐」的一声巨响,凳子腿四分五裂,瞬间肢解。

胸口被拎起,何榕这才知道害怕:「是……是别人指使我的……不是我……靠……」

话没说完左脸一痛,偏偏他没有还手余地,接连着又被揍了一拳。

程熠眉眼充满戾气,冷笑声:「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

赶过来的厉彦森和常渐连忙去阻拦,男人没听到似的,把人往死里打。

「熠哥别打了,学校会追究的。」厉彦森理智分析,一边趁乱踢两脚。

常渐也不闲着,手指扳正何榕要倒下去的身体:「这种人该打。」

话刚落下。

「程熠。」

女孩嗓音软糯,像江南的溪水潺潺流进心间。

被架着的人已经鼻青脸肿,她移开视线,牵着程熠就往外走。

厉彦森愣住了,刚刚死活阻止不了,现在被姑娘轻轻一拉就走了?

「里面干什么呢!」

几个人倒吸口凉气,门外站着辅导员。

-

楼梯口旁边是体育健材室,除非体育课没人会进来,橙漫关上门,才注意到男人头发剪成了短寸,黑眸狭长寡漠,极具侵略性。

帮他揉了揉手背:「让你见笑了。」

一高一矮这样对视,程熠很快发现她的眼眶泛红,扯着她手腕拥入怀里:「哭什么。」

她垂下眼,哽着声音:「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你没错。」程熠松开她,俯下身凑近,没有一贯的懒散,「别否定自己,去做你喜欢的事,老子永远是你的退路。」

周围安静得只听呼吸声。

她枯燥的人生里,唯一的燃点,只能归功于家庭的不和谐,但她习惯了,习惯置身事外接受孤独。

可从未有这样一个人,撕破黑暗,带着她往前走,告诉她值得被爱。

「以后去提亲,我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逗她,热血充上耳尖,她局促地别开脸:「谁要你来提亲啦。」

程熠俯着身,执意要与她对视:「害羞什么,老婆?」

音色沉磁,像是夏日的雪碧冒着水汽,男人还在不断靠近,橙漫下意识地抬手抵在他的胸膛:「你别乱说。」

他低声笑了,刮了下她的鼻尖:「乖乖上课,其他事情别管。」

-

这是下午最后一节高数课,程熠几个人迟迟没出现,她知道一定在被训。

苏欣安慰道:「别担心,事情是何榕挑起来的。」

「对了,这次回来,我听彦森说熠哥前段时间患了重感冒还坚持训练,他不拿冠军谁拿冠军。」

橙漫一愣,程熠从来没跟她说过感冒,但疑惑被担心覆盖,心一直悬在那,毕竟打人不是小事,万一有处分什么的。

耳边的广播再次响起。

「我是程熠。」

教室突然开始骚动,伴随着同学的惊呼声。

「砸坏广播室设备,该赔则赔,在这里向学校道歉。」

嗓音停顿片刻又继续,漫不经心的。

「至于其他,只要何同学给我女朋友磕个头,我就道歉。」

说完广播停止,留下一片坏笑的起哄,苏欣激动地摇晃她的手臂:「漫漫你听到没,熠哥太 A 了,帮你撑腰诶。」

橙漫坐在位置上,无视周围人投过来的视线,嘴角微微牵着,又疑惑何榕怎么知道林凯借高利贷的事。

似乎想到什么,睫毛一颤。

门被打开,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男人黑色夹克敞开,里面一件白 T 恤,配上短寸发型,痞帅尽显。

「怎么跟没见过男人似的,我熠哥换个发型接着帅,都把口水擦擦。」常渐走在旁边嗓音很欠。

前排有学生道出真相:「不是因为和海院的人打球输了吗?」

「那还不是因为有人要撬他墙脚,要不然……」常渐在一道冷冰冰的视线中闭了嘴。

他坐到身边,橙漫忍不住问:「你前段时间感冒了?」

程熠握上她的手:「嗯,小事。」

「肯定是被我传染了,以后不要……」话音卡住,她不继续说,男人却不放过她。

「不要什么?」

橙漫小声:「亲我。」

他笑了瞬,指尖穿过与她十指相扣:「这不可能。」

「……」

徐岩走进来,就广播室事件又教育了一番,才开始上课。

最后一节课大部分同学心思疲惫,橙漫正对 ppt 上的数学题开始打草稿,忽然膝盖被人碰了一下。

程熠耷拉眼皮,缓缓吐出一个字:「困。」

橙漫望向他,男人黑长睫毛垂下,挺鼻薄唇,好看得不像话,悄悄捏了下他的手背:「忍忍,等会下课了。」

光线从窗台洒进来,照在她白皙肌肤上,程熠转头就这样看着她,意料之中她的脸颊开始泛红:「我想睡,你教我怎么忍?」

女孩在低头写字,少年撑着手臂看她,常渐瞥到这一幕,捅了捅前桌的厉彦森:「操!!!我也想谈恋爱啊啊啊啊。」

讲台上徐岩视线扫过全班:「这两题比较难,找同学上来板书,橙漫你来。」

橙漫像是见到了救星,快速起身,就差一路小跑,脸颊灼烧得隐隐出现薄汗。

「程熠你笑什么,你也上来。」

男人缓缓起身,脸上笑意毫不收敛。

一高一矮背对着站在讲台上。

常渐来劲了,大声地咳嗽一声。

苏欣见状也咳嗽几声,张宜露从睡梦中惊醒,真是被呛到了,剧烈咳嗽。

一瞬间班级人都跟着咳嗽,做作又嘈杂。

或许青春本是平淡的,但因为有了这群朋友,才变得如此轰轰烈烈。

徐岩听闻到此,再古板也看出讲台上这俩人的关系,但也没法管:「人家谈个恋爱,把你们都谈感冒了是吧?」

果然老古板要不就教育人,要不就一鸣惊人,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憋不住大声笑起来,包括徐岩在内。

下课后,苏欣又跑过来,她知道些橙漫的家庭关系,犹豫了瞬问她:「漫漫,何榕和你八竿子打不着,他都从那听来的?」

随后环视一周:「陆琳没来上课,一定和她有关,卧槽毒妇!好歹一个宿舍的!」

说完被厉彦森弹了下脑门:「不许骂人。」

「我什么时候骂人了?这是语气动词!」

橙漫看着两人斗嘴,其实自己也能猜到,可她从未得罪过陆琳,恶意就这样来得莫名其妙。

程熠没说话,陆琳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好不容易才回忆起那人的模样,眸光深了些。

-

晚风吹过带着闷热,夏天又要来了。

橙漫穿得少,程熠偏要陪她回宿舍拿件外套,其他人也附和说晚上会冷。

她没办法,收拾完下楼便看见男人站在不远处路灯下低头点烟,身形修长,火光衬得他脸颊清隽。

橙漫以前不喜欢烟味,但他抽烟的样子真的很帅,温柔得让人心动。

「你怎么突然回学校了?」

他灭掉烟,牵着她往车里走:「想你就回来了。」

天色灰暗,没有星星,橙漫跟着他并肩,只听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见她不说话:「怎么,不欢迎?」

怎么可能,她理解他训练紧张,没有人比她更想见他,也没人知道她比表面更加喜欢他。

下巴缩进衣领里,小声:「我也想你。」

程熠侧眸,吊儿郎当的:「那今晚别回去了。」

男人笑得很坏,好像特别喜欢逗她,看她脸红的样子。

橙漫赌气想挣脱开手掌,他却不让,甚至用力将她整个人揽到怀里,低声哄:「错了。」

车内,程熠没着急启动引擎,她想问等会去哪家餐厅,同时天空忽然燃起几束烟花:「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忽明忽暗的火光洒进车厢内,衬得他五官立体硬朗,程熠牵了牵唇角:「嗯,生日快乐。」

橙漫一愣,酸意瞬间涌上眼眶,父母离婚后,她已经快五年没过过生日了,自己都没想起来,他却记得。

忽然皮肤一凉,她低下头,手腕上多出了一条手链,银边吊坠在暗夜中闪着光泽。

指尖不断收紧,目光撞进他的黑眸里,心脏怦怦地跳,泪珠蓄在眼底而后滑落,她有很多话想说,可到最后都变成了:「谢谢你。」

程熠笑了,倾身给她擦眼泪,动作温柔:「过个生日哭什么,老子再干点混蛋事你不得哭一夜?」

橙漫本来挺感动的情绪全被这句话冲散,又哭又笑,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颊,忍不住攀上他的脖颈,刚要凑过去,程熠却偏过头,喉结微动:「别闹,有烟味。」

她摇头,偏要亲,撒娇似的又要往上凑。

雾蒙蒙的背景中,男人目光发沉,下一秒脸颊被托住,她被迫仰头,唇也压上了柔软。

车外天空烟火不断,车内暧昧缭绕,呼吸交缠,湿漉触感像是被烈火灼烧。

-

女孩嘴唇红得不自然,一看就不对劲,苏欣几个人放完烟花出来,又是一顿起哄。

晚上饭桌上,橙漫多喝了几杯,散场后已经错过宿舍门禁时间,因为酒精一路她都在睡觉,到家后思绪稍微清醒了些。

浴室传来水声,她有些无聊,便坐在钢琴前,一曲结束后,男人也洗完了澡。

橙漫站起身,脸颊还泛着酒后不自然的绯红:「你生日什么时候?」

他正擦头发,视线垂着,看不清神色:「忘了。」

「日期怎么会忘呢?身份证上……」她话没说完被打断。

程熠显然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他们忘记我什么时候出生,身份证是随便报的。」

「……」橙漫看着他,说不出什么感觉,世界上竟还有父母忘记自己孩子出生日期,「不然我们一起过生日吧,程熠,生日快乐。」

女孩眉眼弯着,嗓音清甜,让他漂浮在半空找不到落脚点的心脏怦然跳动,静默几秒,悄无声息转移话题:「刚刚弹的叫什么。」

橙漫笑意还没淡却,今天发生的所有像是蜜糖,甜的她晕乎乎,而这份甜都是程熠给的:「叫《天梯》。」

「天梯?」

「对呀,我很喜欢的一首曲子。」

灯光明亮,她抚摸着钢琴侃侃而谈,程熠目光直直锁着她,眼睫下眸色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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