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气。」我白了他一眼。
祁修道:「估计是海豹妈妈去捕食了吧,这里没有北极熊,小海豹会安全一些。」
一个科考队员伸出手去逗小海豹,小海豹扭动着就要去咬他,大家笑嘻嘻地逗弄着它。
小海豹的出现为我们的科考增添了一丝愉悦,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下来,开始有说有笑地聊起来。
「老师,」大张开口道,「冰湖里面到底有啥啊?我听人说南极海里有二十多公分的长毛大虫子,那冰湖里的虫子不得长到一米多长?」
老马掀起眼皮道:「对,南极有巨型海鳞虫,跟个小母鸡差不多重吧。
「不过湖里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啊,那么大,好恶心!」
何丽丽皱起了眉,「怎么南极还有虫子啊!」
「越往南,虫子越多呗,」大张道,「南方的蟑螂,这么大个儿,还会飞。」
他用手比画了一下:「要是南极也有蟑螂,不得有个狗那么大,真能骑着上下班了。」
「南极哪儿有蟑螂啊,神经病!」
何丽丽翻了个白眼儿。
我突发奇想道:「那湖里要是有虾的话,岂不是虾也会很大?」
「对,」祁修笑道:「南极的钩虾有三十多公分,如果湖里有虾的话,以那个含氧量讲说不定真能长到一米长。」
一个科考队员喊道:「虾之大,一锅炖不下!」
……
大家就这么打诨插科,一路赶到了特里布湖。
特里布湖,相对于最先发现的、面积最大的沃斯托克湖并不算出名。
它只是一个面积算不上大的小湖,但这个小湖很深,里面还有各种孔洞串联。
到目前为止,在这里采集得到的湖水样本分析出来的生物基因种类是最多的。
特里布湖是地下湖,从表面看就是一片平坦的冰原,但是在地下三千米的地方有一个湖泊,湖泊甚至还有潮汐现象。
这个湖只比沃斯托克湖晚钻了几年,但钻通的难度却大了不少,去年才钻通。
我们在附近采集了一些冰雪样本,又从工作人员那里拿到了刚钻上来的湖水样本。
「让我看看!」
大张兴奋地凑上来看着保温箱里的试管,随即失望道:「就是普通的水啊,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废话,不是水还能是啥?」
我催他:「赶紧拎好了,一会儿还得去别的地方采集样本。」
老马按灭了烟头,一声不吭地上了车。
自从来了这儿之后,老马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还跟我们开个玩笑,吐槽吐槽,来了南极之后就只一个劲儿地抽烟,一句话都不说,每天就站着眺望远方。
看来不仅论文压力大,课题压力也大。
老马今年都快六十了,他家就他一个,每天形单影只、孤苦零丁的。
这个岁数还得天天为了点儿课题经费跟人点头哈腰的,怪不容易的。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不像来的时候那样叽叽喳喳了,主要是太冷了。
零下几十度,不管你穿多少衣服、加多少内胆,都能让人从骨子里透出冷来,冻得人身体僵硬,四肢刺痛。
我们沉默地往回赶着,直到何丽丽尖叫了一声。
「什么东西?!」
我一个激灵抬头看去,远处是一个个的小黑点,正在慢慢地移动着,好像是冰川上行走着的一串省略号。
祁修扭过头去辨认了一会儿道:「是企鹅,看体型应该是阿德利企鹅。」
科考队员看惯了企鹅,但我们这些学生从来没见过,大张和何丽丽都央求着:「带我们去看看吧!」
我也有些心动,忍不住期待地看着祈修。
只有小张在角落里坐着,一言不发。
他好像对南极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似的,不像我们这些人好像刚进城的乡巴佬,看什么都有趣。
祁修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无奈道:「行吧,就看一会儿啊,我们不能偏离路线。」
说着就一马当地先转过了车头。
大家都很开心,疲惫的心情慢慢地褪去。
离近了看,阿德利企鹅真的很可爱,走起路来一歪一歪的,很是滑稽。
它们也不怎么怕人,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我们,有的胆子大的还凑上来看看。
「咋的?」大张冲它摆摆手,「要充 Q 币啊?」
企鹅睁着黑豆眼儿瞅他。
祁修边看边跟我们介绍:「阿德利企鹅体型很小,成年后大概只有七十公分左右。
「说不定我们这几天还能看到帝企鹅,那个会比较大,有一米多高。」
我悄悄地比了比,确实有的小企鹅还不到我的膝盖,看起来很迷你。
一只好奇的小企鹅冲着何丽丽走过去,看样子好像是被她那鲜艳的冲锋服吸引了。
何丽丽有些得意,偷偷地觑了祁修一眼,看他没有反对才摸了摸小企鹅。
「啊,好可爱!」
她招呼大张:「张哥,快给我拍张照!」
大张拿起摄像机对着她,摆手道:「近点,靠近点,这样不好看。」
何丽丽凑过去又赶紧往后仰了仰,皱眉道:「它身上有股鱼腥味儿,是不是刚吃完鱼啊?」
她忍着扭过头去做亲吻状,噘着嘴道:「快点快点,照好看点啊,我回去要发朋友圈的!」
企鹅看到她鲜红的嘴唇,一下子张开了嘴。
「啊——」何丽丽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惊恐道:「它、它嘴里好可怕,全是刺!」
我看着她那副怂样儿忍不住乐了,拍了拍大张道:「快拍快拍,我回去要发朋友圈的!」
大张「咔咔咔」连续抓拍了好几张:「很好,很精彩!」
何丽丽狠双手撑着地瞪了我俩一眼,站起来拍拍屁股。
她可能觉得有点儿丢人,又不看企鹅转身上车了。
我们几个围着企鹅好奇地看来看去,看了约莫半个小时。
「快走吧,」祁修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天气皱眉道,「天气不太好了。」
05
明明出来的时候还是万里无云,天地开阔。
没想到回去的时候风就大了起来。
白色的雪雾席卷而来,整个天地间呼啸着夹杂着冰碴子的狂风,白茫茫一片几乎看不清前路了。
祁修焦急的声音在风雪中若隐若现:「跟紧了,是暴风雪!」 寒风像刀子一样凛冽,刮在人脸上生疼,我把脸遮住趴在大张背上。
履带雪地车在狂风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方向盘几乎都打不动,我们只能下来徒步行走。
面前是呼啸得一片白,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我们机械式地在雪地上行走着,直到老马的喊叫声传来:「这……庇护……躲……」
我和大张顺着声音的方向艰难地走过去,发现那里有一个大冰坡,在下面可以避避风。
大张回身攥住我的胳膊,顶着暴风雪拉着我慢慢地往前走。
风雪被冰坡挡住,我感觉几乎要停止的呼吸这次顺畅起来。
老马看了看周围,抹了一把脸上的冰碴,面色发黑道:「坏了。」
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除了一片白蒙蒙什么也看不见,科考队的踪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耳边除了风声就是风声。
科考队已经走散了,冰坡下面只有老马、我和大张,还有何丽丽。
小张也不在。
一阵惶恐浮上我的心头。
我们,好像走失了。
寒风尖叫着拔地而起,冰碴子和雪花夹杂在一起,人脸上裸露出的每一小片肌肤都被刮得生疼。
我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蹲在大张后面。
他个子大,是个天然的隔断。
在冰坡下等了两个小时,风雪才慢慢地散去。
天地归于平静后,我们站起来看了看四周,然后大家的脸色都变了。
四周是一望无垠的白色。
除了一模一样的冰天雪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我们的履带车、科考队的队员,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见了。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出来的时候好好的,谁想到能有这种事儿啊?
这冰天雪地的,要是真回不去,岂不是就得在这儿等死?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慌了,何丽丽有些惶恐地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
大家都看着老马,等着他拿主意。
老马哆嗦着从兜里掏出烟来,打了半天都打不起火来。
好容易烟终于点燃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道:「我记得科考站坐标,跟我走。」
我们几个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那小张怎么办?」我皱眉道。
小张跟我们走散了,在这种极寒环境里,他孤身一人无异于宣判死亡。
老马想了想道:「先在附近找找,不行我们就回科考站再带人来找。」
我们几个分散开来,在茫茫雪原里呼唤着:「小张!张规!」
「张规——」
找了将近一个小时,我们一无所获。
科考队、小张,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实在没办法,我们只能先跟着老马回科考站,打算回去了请求救援。
老马年纪确实太大了,经过了一天的跋涉,走一步都得喘三口。
我们也不好意思催他,只能跟在他身后磨磨蹭蹭。
南极的冰原本来经过日积月累的风吹日晒,上面的雪都有些硬了,走起来还比较好走。
但是一场暴风雪后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行走起来艰难异常,我的靴子里冰凉、潮湿,每走一步,脚趾头都刺得生痛。
我们就这么跟着老马一直走,好像排着队赶路的 4 只企鹅。
雪地履带车的速度并不快,我们从科考站开到特里布湖只用了几十分钟。
但是回去的时候却走了几个小时,还没有看到科考站的身影。
大家心里都浮上一个不妙的猜想,脸色渐渐地难看起来。
大张偷偷地捅我,悄声道:「咱们是不是被老马给坑了?我操,咱们不会迷路了吧?」
我心里也慌得要命,只能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不会,应该就快到了。」
「老师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我的脚疼死了。」何丽丽在一边埋怨道。
老马好像听不见似的,默不作声地闷头往前走着,加快了脚步。
再这么下去,我们几个都会冻死在零下几十度的户外。
我和大张对视一眼,心里一片茫然,又是着急又是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又埋头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在筋疲力尽的时刻,我们到了远处海面上停着的巨大黑色船型轮廓。
我心里一喜,虽然没找到科考站,但是起码我们找到破冰船了。
破冰船上还有船员,有补给,我们可以上去歇歇脚,明天让祁修开履带车来接我们再去考察。
何丽丽也兴奋起来,一改刚才腿都抬不动的样子,快跑了几步。
只有老马一声不吭默默地往前走着。
真是老马识途,我心想。
虽然没找到科考站,但找到了破冰船,也不知道是误打误撞还是老马这个记性真的可以。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破冰船好像没有来的时候那么大了。
而且我明明记得……我们的船是红色的啊。
又走了几分钟,我们终于赶到了破冰船前。
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好像一头头巨大的怪兽,形状狰狞,黑色的船静静地停在海上。
大家都愣住了。
覆盖了厚厚一层冰雪的船身混合着锈迹,上面隐约地能看到几个掉了漆的大字。
1740 号科考船。
这不是我们的船。
……
06
大张愣了,讷讷道:「1740 号科考船,这也不是咱的船啊……」
大家心里都是一沉。
这不是是不是我们的船的问题,问题是这艘船,它看起来压根儿不是最近的船。
刺眼的阳光把船身覆盖着厚厚的冰雪映得闷闷地微亮,那样厚的冰层,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一年两年形成的。
四个人都沉默下来,踌躇着看向老马。
这个时候,年纪最大的老马已经成了我们的主心骨了。
老马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在极寒里跋涉,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半天后,他哆嗦着手点起烟来,闷声道:「上船。」
我抬眼看向 1740 号,寒风里它安安静静地冻在海面上,像一个被不知道被封印了多久的幽灵。
这艘船到底为什么会被冻在这里?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船?
船上的人呢?
是被救走了,还是……
我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何丽丽也一改往日的咋呼,偷偷地跑到大张身后,看着船的表情带着惊恐。
我听到她悄悄道:「张哥,咱们、咱们真要上船啊?」
老马没给我们太多忧犹豫的时间,自顾自地绕着船身走了一圈儿,低哑着嗓音道:「舷梯在这儿。」
说着他就扶着舷梯两侧,艰难地上了船。
舷梯上早就结了厚厚一层冰,几乎每走一步他都要滑一下,大张胆战心惊地在他身后跟着,生怕老马一个不小心掉下来。
我和何丽丽对视一眼,也跟在后面小心地上了船。
船舱里黑黢黢的,好像一个巨大的冰窖一样冰冷。
船板因为长时间的低温僵化,走起来「吱嘎吱嘎」作响。
空气闷闷的,带着股灰尘的味道。
我们小心地拿着手电筒结队在船舱里搜寻,希望能找到能发射信号的设备,或者什么能取暖的东西。
但船舱里除了一些被冻在一起的绳子,还有早就陈旧了的各种设备之外,什么也没有。
突然,大张在前面欢呼了一声:「卧槽,罐头,我找到罐头了!」
我和何丽丽三两步上前,早上之后我们就没吃东西了,走了一大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听到罐头,我嘴里忍不住分泌出唾液来。
「是什么?午餐肉?牛肉?还是沙丁鱼?!」
何丽丽激动地扑了过去:「我看看!」
大张面前是一个大箱子,箱子里散落着几个黑色的罐头。
他拿起一个铁皮罐头,用手电照着念叨:「驴肉罐头,江西南昌产,生产日期……」
我和何丽丽心里都是一沉。
罐头的保质期是多久?
这罐头还能吃吗?
大张眉头紧锁起来,一字一顿道:「1998 年 3 月 23 日。」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整个船舱里连风的声音都没有,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半晌,何丽丽带着一丝惊恐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船舱里响起:「……这是,20 年前的罐头?
「这艘船是二十年前,被冻在这儿的?」
她把我心里压抑的问题问了出来:
「那这船里的人都哪儿去了?」
一艘二十年前的科考船被完好无损地冻在了南极。
可是这里居然还有罐头,也就是说,里面的人肯定不是饿死的。
我和大张都没说话,我们希望这船里的人早就被救援队救出去了,所以吃的都留在了船上。
但大家都知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他们可能都因为什么原因死在这儿了,所以还留下了罐头没有吃完。
大张转身想问老马知不知道这艘船,但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和何丽丽回望过去,面色也铁青下来。
空荡荡一览无余的船舱里,刚才还在抽烟的老马不见了。
令人窒息的安静里,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遍体生寒,谁都没有再说话。
半晌后,大张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隐藏的颤抖:「估计老马是出去抽烟了。不然我们先在船上找找,好歹凑合过这一宿,明天再想办法联系科考站。」
大张虽然平时总是嬉皮笑脸,但是关键时候还是挺靠谱的。
老马不在,我和何丽丽不自觉地开始依赖大张,都点了点头。
搜索船舱的时候,我心里都很忐忑,每翻找一下都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生怕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我就怕翻出个什么冷冻尸体来。
但让人意外的是,船舱里虽然东西有些凌乱,却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尸体。
我们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里都有些庆幸,看来这船里的人确实是被救援队救出去了,只不过把船留在了这里。
这时候老马也走进了船舱,问我们发现什么了没有?
他身上缭绕着浓浓的烟味儿,看来刚才确实是出去抽烟了,没在船舱里,抽估计是觉得船舱灰尘太多,怕会引发爆炸。
船上的东西很齐全,好像这里的人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可惜时间过去太久,几乎没找到什么还能用的东西。
船舱里找到的破旧棉被也被冻得邦邦硬,跟寒铁似的冷,结着厚厚一层冰晶。
大张脸色很难看,在这种零下几十度的环境里,没有任何防护地过夜,无异于找死。
我们在这睡一宿,明天早上就会变成四座人型冰雕。
总不能坐在这里等死,我拿着手电站了起来:「我去屋里看看吧,说不定还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知道船舱里没有死人之后,我心里就没那么害怕了,自己打着手电筒下到了房间里。
房间里比船舱更冷,由于密闭空间空气没有流动,带着股令人窒息的烟尘味道。
我捂着鼻子四处翻找起来。
这个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冻得硬挺的被子铺在床上。
衣服应该都被人穿走了,柜子里只有厚厚的一层灰。
我有点儿不甘心,又到隔壁摸索了起来。
这条船不算大,船里的房间也都很小,只有几个平方。
用高亮度的户外手电筒一照,连空气里的尘埃都一览无余。
让人惊喜的是床上居然堆着一件冲锋衣。
我赶紧上前去把冲锋衣拿起来,但令人失望的是,冲锋衣也早就冻得发硬了。
我皱着眉摸了摸,还是把它塞到胳膊里夹着,说不定会有什么用。
就在我出门的时候,身后突然「啪嗒」响了一声。
我低头看过去,冲锋衣里掉出来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安静地躺在地上。
用手电一照,似乎是一个本子。
我弯腰捡了起来,果然是一个牛皮本,表面结着一层冰霜,里面的纸张都已经发黄、发脆了。
07
这似乎是一本日记,估计是船上那个科考队员的。
应该是个男人的,因为字有些龙飞凤舞,很飘逸、很好看。
我有些好奇,坐到床上翻看起日记来。
日记前面记了一些家长里短,还有为这趟旅程所做的准备。
我又继续往后翻,在看到中间的时候,终于开始记载起有关南极之旅的内容。
「11 月 18 日
我们终于抵达了南极。
这片地方像我想的一样美丽,一望无垠,天地茫茫。
明天就要出发去探测了,很激动,也很兴奋!
到底那个声波是什么东西传出来的?希望可以一探究竟。」
「11 月 19 日
南极逐渐进入了夏天,最近看到了很多小动物,海象、有帝企鹅,甚至还看到了虎鲸猎食海豹,很可惜没有拍下来!
还打算带回去给康康看看的。
今天没有再收到那种音波,大家都有点儿失望。
不过我们对海水进行了采样,希望能够找到答案。」
「11 月 20 日
我们对海水进行了初步检测,里面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奇怪,明明那个时候收到了音波啊,为什么会没探测到呢?明天再用摄影机下去看看吧。」
「11 月 21 日
那个声音又再一次出现了,但是这次不是在海里,而是在附近冰层下的孔洞里,一直在做无用功,可恶,这东西到底在哪里?」
「11 月 22 日
今天搜索了冰层下的三个孔洞,并没有任何收获,明天继续。
这个鬼地方实在是太冷了,再这样下去真他娘的坚持不住了!」
「11 月 23 日
想妮妮和康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我们把附近冰层全部探测了一遍,终于锁定了那个声音,这次的声波更加明显了,阿成说这东西可能不止上百米。
宋妍觉得我们最好先回去,这东西太大、太危险了,不是我们能应付的。
但我们都很想去看看,万一发现了什么史前生物,我们就要扬名了!明天出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看完就走!」
我的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日记里说的那东西说不定就是我们这次在特里布湖采样要找的东西,上百米,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迫不及待地往下翻了起来。
下一页的内容突然变得潦草起来,好像是慌张地写成的,甚至连日期也没来得及写上。
笔画之间连带着,还有些停顿,像是哆嗦着手写的。
我仔细地辨认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有这一句话,后面还写了一段什么,却被浓重的黑色污渍盖住了,看不清楚。
莫名其妙,这人怎么跟演电视剧似的。
有啥话直说呗,还整个悬念!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痒痒得难受,收起本子打算再去别的房间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结果一打开隔壁的门,我浑身一哆嗦,如坠冰窟。
这个房间里,床不是空的。
床上躺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
那东西听到我推门的声音,顿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卡在嗓子眼里喊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定定地僵硬在这里,连跑都跑不了。
就在我几乎要吓晕厥过去的时候,小张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比零下几十度的严寒还多了一丝凉意。
「方晴姐?」
我定睛一看,床上躺着的居然是缩在睡袋里的小张。
此刻他正疑惑地看着我,伸出手来拉开睡袋的拉链。
「方晴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浑身一软,差点儿没直接瘫坐在地上。
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滴下来,很快地就结成了冰,我的声音里带着前后余生的颤抖和埋怨:「我操,怎么是你啊,吓死我了。」
来了南极才两天,小张已经吓了我两次了,再这样下去,我他妈的心脏都要受不了了。
小张有些抱歉道:「我和你们走丢之后就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结果走着走着就碰到了这条船,我就上来避避风。
「只有你吗?马老师,还有大张、丽丽他们呢?」
我拍着剧烈跳动的胸膛:「他们都在船舱里,我是来找东西的。」
小张坐了起来:「这里没什么东西,我只找到几个睡袋,这个睡袋里面有内胆,还勉强能用,都在那边的柜子里,我给你们拿。」
我点点头,心跳平息下来后,我心里涌上一丝欣喜。
本来我们还都担心小张,生怕他一个人迷失方向活活冻死,没想到他比我们上船还早。
我语气里带上欢快:「大张!丽丽!看我找到谁了?」
没人应我。
下楼之后我才发现大张正站在船舱里,呆呆地看着一张纸。
「干吗呢?」
我边下楼梯边道:「你看我找着谁了,小张!这家伙来得比我们还早,刚才我一推门看见他在床上,好悬没把我给吓死!」
听到我的声音,大张猛地抬起头来。
四周太黑了,我没有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
「是吗?那太好了。方晴你跟我来一下。」
「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我埋怨道。
大张有些不对劲,往常这时候他早就跳起来抱小张了,我们四个人里就数他最闲不下来,总是开开心心地傻乐。
但他今天一反常态,用力地拉着我走到了船头的操作仓。
小张在我身后没出声。
「怎么了呀?」我甩开他的手,「你没看见小张吗?」
大张面色铁青,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方晴,你相信世界上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双胞胎?」
大张咽了口唾沫,轻声道:「那如果隔了二十年呢。」
我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了,皱眉看着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大张没说话,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这是我刚才在操作舱的夹缝里找到的。」
我拿过照片,照片是黑白的,已经发黄了,带着浓重的年代味道。
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376 科考队于 1998 年 9 月 18 号拍摄。
1998 年 9 月 18 号,就我刚才的日记来看,那估计就是船启程的那一阵子。
照片上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开心地看着镜头。
他们脸上洋溢着青春,最左边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白衬衫,袖口卷到胳膊上。
她的脸上似乎有一个很大的胎记,但笑容比春光还要灿烂。
这是一群带着青春和无畏的小伙子和小姑娘。
突然,我瞳孔猛地一缩。
左排数第二个年轻人正顶着一张青涩着脸,害羞地看着前方。
这个人的脸是如此熟悉。
博士两年,我与他几乎是朝夕相处,这张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我都是如此熟悉。
这张脸属于我的同门。
张规。
小张。
08
我的手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
黑暗里,我和大张浑身发冷。
一瞬间,各种恐怖的猜测涌上心头,以至于我们谁都没敢开口说话。
「干吗呢你们?」
狭窄的楼梯里,小张的声音传了过来,在狭小的楼梯间里带着回音,如同鬼魅。
我和大张僵硬地扭头看过去,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脖子发出的「咯吱」声。
大张的手电筒照过去,小张惨白的脸出现在楼梯口,他脸上带着微妙的笑意。
我心里生出极大的恐惧,手上一软,照片落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
小张走上前来, 行走之间没有一点声音。
我脚下好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过来。
大张身体猛地一颤,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
我抬起头来,感动得几乎是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大张,我的好师兄,平时真是没白疼你!
小张捡起地上的照片,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惊讶道:「舅舅?」
我和大张都愣了:「舅舅?」
小张皱起眉来:「对,我舅舅当年就是极地科考队的,我五岁的时候他出去了就再没回来,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去哪儿了……」
他把照片翻过来,反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几个名字,上面左数第二个名字有些模糊了,仔细地辨认后好像是:张伦。
「对,没错,我舅舅就是叫张伦,你们看这儿,他左边脸上有个痣。」
我探过头去看了看,果然那人的脸上有个黑点,我还以为是时间太久染的污渍呢。
小张紧紧地握着照片感慨道:「我姥姥等了他将近二十年,也没把他等回来,临死之前还念叨着要再见他一面……
「没想到,他居然是在这儿。
「小时候我妈就说我长得和我舅舅特别像,我早就忘了他长什么样了,居然还真的这么像,就是舅舅比我高些,也黑些。」
他的脸上充满哀愁,我和大张心里好像一块大石头似的落了地。
刚才的惊慌失措下没仔细看,再看看,照片上那个人确实比小张高一点,也黑了不少。
他看着镜头的神情也不太像小张,那是一种羞涩里又带了一丝天真烂漫的笑容。
小张从来没这样笑过。
我心里安慰自己:外甥像舅,很正常嘛。
大张夸张地拍着胸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草,吓死我了,我一看这些照片都吓蒙了,你舅舅和你长得还真像,外甥像舅,你俩这也太像了!比亲爹还像了。」
小张勉强地笑了一下:「是啊,张哥,这张照片给我吧,我带回去给我姥爷看看。」
大张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做个纪念——」
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
如果小张的舅舅没能回去,那就说明这一船人,压根儿就不是被救援队救走了。
他们都死在这儿了。
大家心情都有些压抑,我走出操作仓,把刚才找到的笔记本递给老马。
「老师,这是我在房间里找到的,好像是他们落下的笔记。」
老马惊异地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拿过了笔记本,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
他看得很快,没几下就翻完了日记,眉头紧锁道:「这就没了?」
大张在一边急得要命,好奇道:「老师,上面写的啥啊,给我看看呗。」
老马把笔记扔给他,大张和何丽丽凑到一边仔细地翻看,半天后他抬起头来道:「啥啊这是,正到精彩的地方就没了。
「这人怎么跟演连续剧似的,临死之前就知道说些有的没的,就不说有用的。」
我被他逗笑了,老马瞥了他一眼道:「想知道是什么,明天就看看不就得了吗?」
我们几个人都凑过来,我坐到老马旁边问:「老师,我们明天不是要去找科考站吗?」
老马拿出一根烟,刚想点又放下了。
「你们不想去看看这是什么?要真回去找了科考站,跟他们一块儿找着什么东西,那到底是算我们的还是算他们的?」
他拿着笔记仔细地看着最后一页:
「看这意思,里面的恐怕不是什么普通东西。
「要真能第一个发现,找着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咱们回去还愁吗?
「你们论文还不是随便发,都能顺顺当当地毕业,我也不用再给你们操心了。」
他眉间皱起深深的沟壑:「你们自己决定吧,我觉得咱们可以先去看看,难得能有这么个好机会。」
我们四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小张犹豫了一下道:「老师,我想去看看。」
第一个人已经说话,何丽丽也积极地举起了手:「我也想去。」
何丽丽到现在一篇论文也没发过,如果这次她还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回去这两年就真白念了。
我和大张对视一眼,大张眼神里带着询问,无声地征求我的意见。
我咽了口口水道:「老师,看着笔记上写的,这东西不小,我们去会不会有危险啊?
而且这船上的人全都失踪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先去跟科考队会合。」
何丽丽在边上「嗤」了一声:「南极能有什么东西?南极连北极熊都没有,最多只有海豹和企鹅。这玩意儿说不定是个什么鲸鱼,咱们去采个样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