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公主成长手册》
我是宫里唯一的嫡公主。
十岁那年,我和九岁的皇妹一起在御花园玩耍,一起吃了亭子里的茶点。
从此,我成了病秧子,皇妹成了傻子。
我用了六年的时间,替我们姐妹俩报了仇。
1.
我的父皇和母后是少年夫妻,相互扶持着成为了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
所有人都以为,帝后和睦,伉俪情深。
可我知道,事情不尽然如此。
或许他们曾经是一对恩爱夫妻,但自从宫里多了个梅娘娘后,父皇与母后之间就产生了隔阂。
从前,父皇独宠母后,膝下子嗣单薄。
只有我和太子哥哥两个孩子。
父皇总说,一儿一女,刚好凑成一个「好」字。
在我的记忆里,那时的我们,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可开心了。
直到有一天,父皇从宫外领回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
父皇说,那是他曾经微服出巡时留下的风流债。
母后和父皇大吵了一架,气得闭门不出,称病不起。
父皇不顾九五之尊的身份,在母后的正阳宫跪了一夜。
宫里宫外都说母后善妒。
甚至有大臣谏言废后,以七出之条为由。
父皇将废后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但也将那女人封为婕妤。
从此,宫里多了一位梅婕妤,以及一位永宁公主。
永宁比我小一岁,准确来说是半岁。
我私下里听嬷嬷说,父皇是在母后怀着我的时候,宠幸了梅婕妤。
我不太懂这里面的曲折,便去问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虽然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但他懂的道理多,听说太傅对他赞不绝口。
太子哥哥屏退左右,严厉地告诫我:「父母之事,不可妄议。」
我有点被吓到了,太子哥哥从来没有用那样凶的语气跟我说过话。
凶过我后,太子哥哥让人呈上我最喜欢吃的糕点,温声细语地哄我:「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是最尊贵的嫡公主。」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一年,我才七岁。
两年后,宫里出了桩大喜事。
梅婕妤怀孕了。
母后变得暴躁易怒,我不止一次听见父皇母后吵架。
私下里有更多的人说母后的坏话,直到太子哥哥处置了几个太监宫女才停歇。
太子哥哥面色凝重地对我说:「母后太天真了,纵得奴才们胆大包天。你是母后的女儿,是孤的胞妹,不可和这些低贱的奴才一样。」
我有些害怕地点头。
太子哥哥双眼猩红,眉眼间全是戾气,我不喜欢。
我喜欢和永宁一起玩。
整个皇宫,只有永宁会陪我哭,陪我笑,也只有永宁会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分享给我。
可母后和太子哥哥都不让我和永宁玩,倒是父皇看见我们一起玩很高兴。
梅婕妤笑意盈盈地对我说:「皇上是天子,他说的话最管用。以后升平公主来毓秀宫玩的时候,本宫让人准备你最喜欢的点心。」
我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后来,梅婕妤的肚子越来越大。
我虽然来了毓秀宫,但我从来没靠近过梅婕妤。
因为我每次走近她,毓秀宫的宫女太监们都如临大敌。
我讨厌这种感觉。
渐渐地,我来的次数变少了。
再后来,梅婕妤生了一个小皇子,她变成了梅妃。
她晋升梅妃的那天,听说母后摔碎了一套琉璃盏。
太子哥哥请旨将我带去弘文馆读书,父皇同意了。
弘文馆是皇室宗亲子弟读书学习的地方。
我到了之后,认识了更多的小伙伴,再加上天天有太子哥哥盯着,便许久没有去找过永宁玩。
直到突然有一天,母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
她说她往日里做错了,以后要做个宽容大度的皇后,要替父皇选秀。
大臣们纷纷夸赞母后贤良淑德。
没过多久,宫里多了几位娘娘,热闹了不少。
母后总是微微笑着,可我却觉得她不开心。
她真正笑的时候,只有太子哥哥被太傅夸赞,太子哥哥学会了什么的时候。
母后的心思,几乎全扑在了太子哥哥身上。
而我,又和永宁在一块儿玩了。
2.
那天,我和永宁在御花园玩躲猫猫。
玩得累了,我们就在亭子里休息。
亭子里早已备好各式茶点。
一如往常。
休息过后,我们继续去玩。
然而,我们刚走出亭子没几步,我头晕晕地栽倒在地。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见永宁也倒下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在寝宫。
母后红着眼睛守在我床前。
看见我醒来,她一下子就哭了。
「升平,你终于醒了,醒了就好。以前是母后不好,忽略了你。你放心,母后一定查清楚是谁在你的茶点里下毒。不论伤害你的人是谁,母后都不会放过。」
母后目光坚定,说完就又哭了,哭得稀里哗啦,完全没有往日里的威严模样。
但我心里很高兴,母后终于肯关心我了。
太医为我诊治的时候,太子哥哥和父皇也先后赶来了。
太医说:「公主伤了底子,日后需要用药慢慢温养。」
我大概听懂了。
我变成了药罐子。
太医退下后,父皇关心了我一句,而后就说要处理公务,不打扰我休息,先走了。
不知从何时起,父皇对我再没了从前的关爱。
母后对太子哥哥说:「你刚上朝听政,事情多,也先走吧。」
太子哥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也离开了。
我知道,是从梅妃生下二皇弟那时起,太子哥哥与我疏远了。
他开始变得喜怒不形于色,变得更加忙碌。
母后屏退宫女太监,只剩下我们母女两人。
「升平,你已经十岁了,连永宁懂的都比你多。你哥哥是太子,日后等他继位,谁也没法动摇你的地位。」
我僵硬地微微点头。
那一刻,我既觉得母后是对的,又觉得母后好陌生。
我不懂,没人教过我。
等母后离开后,我让身边的小太监去打听永宁的情况。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小太监回禀:「殿下,永宁公主伤到了脑子,怕是不太好。」
我急忙让他再去打听。
直到天黑,我才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
永宁傻了。
我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而后不顾所有人的阻拦,跑去毓秀宫看望永宁。
一群人跟着我走进永宁的寝殿。
永宁一个人穿着中衣,光着脚丫子坐在地上,朝着我痴痴傻傻地笑。
我鼻子一酸,眼睛里盈满水雾。
我用力踹了一脚旁边的凳子,发出很大的声响,朝着这些宫女太监嬷嬷们怒斥:「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伺候不好就滚,上别的地方待着去!」
再怎么说,我也是公主,是当今太子的同母胞妹。
永宁身边的宫侍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照顾永宁的嬷嬷着急忙慌地抱起永宁,给她穿好衣服和鞋袜。
我咳了几声,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差点忘了,我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
永宁跑过来,无辜地看着我:「升平,升平。」
「你还认得我?」我有些激动,期待地看着她。
但她只是傻乎乎地笑着喊我的名字。
梅妃姗姗来迟。
「升平公主的身子可好些了?永宁也一起病了,本宫便还没有去看望过公主,还请公主见谅。」
「梅妃娘娘,永宁怎么了?」
「这孩子也落下了病症,但与升平公主不同,她的智力只有四五岁了。」
我如逢惊天霹雳。
就算我们一起中毒,为何一个病弱一个痴傻?
「升平,玩。」永宁笑嘻嘻地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心里正难过着,没有及时回应她。
梅妃对她说:「永宁,不可胡闹。」
永宁躲到我身后呜呜哭着,说梅妃是坏女人。
梅妃扯了扯嘴角,似乎有几分尴尬。
我替永宁解释:「梅妃娘娘,永宁现在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她不是故意的。」
「本宫知晓,本宫是替她着急难过。她变成傻子了,以后可怎么办?」梅妃边说边用帕子抹眼睛,可我却觉得她一点都不伤心。
一名宫女急匆匆地跑过来,向梅妃禀道:「娘娘,小皇子睡醒了。」
顿时,梅妃面露急色,顿了一顿,对我说:「升平公主先陪永宁玩会儿,本宫吩咐人给你们做些点心来。」
我点点头,目送梅妃带着宫女太监们离开。
「升平,玩。」永宁又笑嘻嘻的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一年,我十岁,永宁九岁。
我成了病秧子,她成了傻子。
3.
我回到寝宫的时候,夜色已深。
但寝宫里灯火通明,太监宫女嬷嬷们个个面色凝重。
陈嬷嬷急匆匆地跑向我,急道:「我的小祖宗哟,您可算回来了,皇后娘娘来了,一直在等您。」
我心里咯噔一下,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走进殿内。
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母后定定地看着我,眸光深沉,一言不发。
「母后,儿臣去探望过永宁了。」我主动交代。
「嗯。她怎么样了?」母后的声音很平静,让人听不出喜怒。
「她会一直都是个四五岁的孩子。」我也努力做到语气平静。
母后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你与永宁向来走得近,母后不反对你去看她,但不可在毓秀宫逗留时间过长,不可食用毓秀宫的东西。」
「是。」我乖乖应着。
「弘文馆那边,以前你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母后也一直纵着你。」
「儿臣知错。」我低着头。
「母后会尽快为你挑选两三个伴读,有年纪相仿的世家千金们陪着你一起读书和玩耍,比永宁陪你玩更好。」
「谢母后。」
母后的意思是,我有了更合适的玩伴,就不需要再去找永宁玩了。
而我想的是,我需要帮手。
我和永宁中毒时,在御花园里伺候的人,所有接触过茶点的人,都被慎刑司羁押了。
本朝的慎刑司专管宫女太监的刑罚,进了慎刑司,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想,最迟明早,一定会有人招供,不论真假。
果然,翌晨,慎刑司总管就向父皇复命了。
我被父皇传召过去的时候,太子哥哥也刚好到。
殿内,父皇铁青着脸,母后双眼通红,梅妃哽咽不止。
原来是我身边的宫女紫月招供了。
她说是母后命她下毒的。
太子哥哥急忙辩说:「父皇,母后不可能伤害升平。」
是啊,母后有可能伤害永宁,但不会毒害我。
梅妃泣不成声:「升平公主与永宁走得近,臣妾待升平公主如同永宁。」
母后冷笑不止,她只有在极其愤怒的时候才会这样。
太子哥哥说道:「梅妃娘娘认为升平与永宁走得近,母后就要害死她们两个,连亲生女儿都不顾及?」
梅妃咬定:「是升平公主身边的宫女招供的。」
太子哥哥冷嗤:「一个宫女屈打成招下的胡言乱语罢了。」
说完他向父皇拱手行礼,掷地有声:「父皇,宫女紫月诬陷皇后,当诛。」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
太子哥哥这番话落,母后的眼睛里闪着感动的泪光。
父皇的神态好像带着释然和愧疚,转瞬即逝。
我心里有些疑惑,难道父皇之前相信了母后害我和永宁的话?如今他听太子哥哥这么一说,又觉得不可能?
紫月跪伏在地,不停地求饶。
她坚持说:「真的是皇后娘娘,是正阳宫的李嬷嬷来找奴婢的。」
父皇对太监总管王公公使了个眼色,而后一个小太监跑出去,是去传李嬷嬷了。
我出声问紫月:「你来我身边伺候有几年了?」
「回公主的话,是两年零四个月。奴婢前年入宫,巧遇公主,公主直接将奴婢要了过来。」
「嗯,两年多,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我感慨了一下,其他话什么也没多说。
紫月哭得更猛,泣不成声:「奴婢该死,是奴婢对不起公主。」
不多久,小太监急匆匆地赶过来禀报:「启禀皇上,李嬷嬷自尽了。」
母后惊得站了起来,复又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神情悲戚。
李嬷嬷是母后的乳娘,母后是为她的死悲痛了。
梅妃哭诉,李嬷嬷畏罪自杀,是替母后揽罪。
父皇终于出声,却是让这件事到此为止。
以李嬷嬷的自尽与紫月的被处死而告一段落。
太子哥哥私下里劝我,父皇既已有定论,就不要再追究了。
他说:「你已经十岁,不小了,该学会懂事了。」
我也想懂,想快快长大。
可是,我现在真的不懂,好不甘心。
我和永宁在阎王殿门口走了一遭,甚至不能恢复如初。
永宁变痴傻,我落下病根,寿命骤减。
凭什么就不追究下去了呢?
4.
母后为我选了两个伴读。
一个是太尉的女儿,一个是定国公的孙女。
权贵与清贵都有了。
我学着去理解母后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母后叮嘱我:「除了两位伴读,宗亲家的适龄千金也会到弘文馆一起读书。你是公主,她们必然会让着你,甚至巴结你,你需要从中判断哪些人可结交。」
「是,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母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了会儿,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御花园中毒之事?」
我抬头定定地看着母后,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想法。
「母后,儿臣不明白。母后被紫月指认是主使下毒之人,父皇却不愿意继续查下去,既没有为母后证明清白,又没有为我和永宁做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母后漆黑的眸子似乎更深了几分。
「你父皇自有他的道理。」
「母后,儿臣想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许久,母后轻叹了口气,屏退左右,像一个寻常母亲一样摸了摸我的头,说与我听。
「你是我的小女儿,比起对你哥的期望,我只盼着你能一辈子无忧无虑,平安喜乐。因而,许多事情都没有教过你。现在想来,是我错了。」
「母后没错,是升平错了。」
我不懂事,总是惹母后烦心。
母后清清浅浅地笑了笑,像远山吹来的暖风。
「我与你父皇两情相悦,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他继位后,后宫空置,只有我一位皇后,大臣们反复谏言选秀,都被你父皇驳回了。你哥哥出生后,你父皇立他为太子,谏言选秀的声音才渐渐弱下去。」
「可是,父皇现在已经有其他娘娘了。」
「是啊,时间改变了人,改变了一些事情。」母后幽幽叹道,声音里有无奈,有落寞。
「我怀着你的时候,江南盐政出了大问题,楼亦明诱哄你父皇微服出巡。这一出巡,就是四个月。梅妃进宫后,我派人查过,那时是楼亦明把她献给你父皇的。」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懂楼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楼大人是父皇的伴读,更是现在的丞相。
我以前还听说过,在父皇母后未成亲前,楼大人曾向母后提过亲。
「你与永宁走得近,我说过你几次,但你不听话。李嬷嬷劝我,你年纪还小,等长大了懂事了,自然就知道亲疏远近了。」
提到李嬷嬷,母后一阵沉默,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母后,李嬷嬷为什么要自尽?」
「她傻啊。」母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被冤枉后,她被人哄骗了几句就急忙揽罪,以为自己死了就是对我好。大概是前些年宫里没有过嫔妃,太平静了,都忘了我是谁了。」
「母后是皇后娘娘,大家都知道,怎么会有人忘呢?」
母后弯着眉眼,扑哧一声轻笑,「对,我是皇后。」
她笑起来的时候,可好看了。
「我在宫里最大的倚仗,不是你父皇的宠爱,也不是皇后这个身份,而是西北军,是你外祖父和舅舅们。」
「这一倚仗,是把双刃剑。因为对你父皇来说,西北军是个威胁。」
我努力思考着母后的话,是外祖父想害父皇,还是父皇胡乱担心?
「梅妃生下皇子,朝廷里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我会将他们一一拔除,但无需即刻出手。你哥哥刚上朝听政没多久,这次正是他锻炼的好机会。」
我听懂了,这件事牵扯到前朝后宫,远不是给两位公主下毒这么简单,而太子哥哥正在处理此事。
5.
和母后聊过之后,我暂时不再去想中毒之事,专心准备去弘文馆读书的事情。
我从正阳宫偏殿搬到了凤阳阁,拥有了自己独立的宫殿。
之前是弘文馆的学士来我正阳宫偏殿教我一人,现在要跟一群宗亲贵族之女一起读书,我心里隐隐是有些小期待和小雀跃的。
两位伴读提前一天进宫,她们将与我同吃同住。
太尉家的丁婧涵娇小玲珑,眉宇间英气十足,笑起来的时候还会露出一颗小虎牙。
定国公家的赵妤嫣端庄大方,整个人温温柔柔的,笑不露齿。
两人一齐对我行跪拜大礼,礼仪标准,举止优雅。
我对她们说:「两位免礼,日后做本宫伴读,无需行如此大礼,私下里可以姐妹相称。」
丁婧涵和赵妤嫣再行谢礼。
这便算是正式见过了。
接着,我与她们闲聊,问她们在家里都看什么书,平时喜欢做什么。
聊得正欢时,殿外忽然出现了吵闹声。
我吩咐侯立一旁的小太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听见了永宁的哭声?
不一会儿,小太监回禀:「启禀公主,永宁公主来了。」
我立刻丢下两个新伴读,疾步走出去。
殿外,永宁正哭闹着要找我,被宫女太监们拦着,乱成一团。
我下意识地蹙眉,出声喊:「永宁。」
宫女太监们松开了她,她迈着小短腿跑向我,抱着我哭个不停,边哭边喊我。
「升平,升平。」
不管上一代人有什么恩怨情仇,永宁待我真诚,我便愿以真诚回报她。
我摸了摸她的头,她的哭声渐渐停歇,只是依旧拽着我的衣角不松手。
我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我的话,只抽抽搭搭地说:「升平不要我,升平坏,我要升平,升平。」
我让人把永宁身边伺候的人叫过来。
过来回话的是夏嬷嬷,她是永宁的乳嬷嬷,是被梅妃带进宫的,几乎形影不离地跟在永宁身边。
夏嬷嬷垂首回道:「启禀殿下,永宁公主听说您有了新玩伴,不理她了。」
我定定地打量着夏嬷嬷,审视着她。
「升平,升平。」
永宁掰着我看她。
我安抚永宁后,问道:「是谁在永宁面前嚼了舌根?」
「启禀殿下,是两个小太监私底下说些悄悄话,恰好被永宁公主听见了。」
「永宁尚且年幼,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伺候的,竟让她一个人从毓秀宫跑到了凤阳阁。不但如此,而且还在背后议论公主。此事,本宫将禀报母后,听凭母后做主。」
上次我在永宁的寝殿发了一次火,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敢懈怠。
再者,永宁不曾来过凤阳阁,从毓秀宫到凤阳阁,沿途需要经过数道回廊,路上多有内侍,她是怎么一个人跑过来的?
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有人故意引永宁过来的。
我牵着永宁的手一起去正阳宫向母后请安。
永宁紧紧地跟在我身边,虽然她什么都不懂,但在我面前特别听话。她学着我给母后磕头,学着我乖乖坐在锦杌上。
我向母后禀明今日凤阳阁之事,母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永宁。
「升平说好,母后好。」永宁对母后展颜一笑。
母后轻叹了一声,对我说道:「她倒是与你亲近,信任你。此事,本宫知晓了。」
我回道:「儿臣谢母后。」
永宁学:「母后。」
母后挥挥手,让我们退下。
我大胆地猜测,母后不耐烦看见永宁,但也不会跟她这个小傻子计较。
我牵着永宁回到凤阳阁,丁婧涵和赵妤嫣的眸光里闪过疑惑与好奇。
她们向永宁行礼,永宁像被抢了玩伴一样气呼呼地不理她们。
我摸摸永宁的头,任由她一直拽着我的衣角,对两位伴读说:「永宁年幼,尚不懂事。」
两位伴读都夸永宁活泼可爱。
我继续与她们说话,永宁就在旁边乖乖地坐着,不吵不闹。
不一会儿,永宁的脑袋栽倒在我身上,这孩子睡着了。
我示意内侍把她抱去软榻上,夏嬷嬷急匆匆地过来,对我行了个礼后抱起永宁,好像生怕我的人会伤害永宁似的。
我不由得蹙了一下眉头,心里有些不满,但见她如此重视永宁,便也就做罢了。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后,梅妃亲自过来带永宁回去。
我看了眼软榻的方向,说道:「梅妃娘娘,永宁睡着了,让人抱着永宁回去的时候请小心些,别闹醒了她。」
「给升平公主添麻烦了。」梅妃客气地说完这一句,就让人去把永宁叫起来。
永宁被叫醒后,哭闹得厉害。
梅妃走过去厉声说:「不许哭。」
「坏,坏人。」永宁嚎啕大哭,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
我不由得蹙眉,走向软榻,温声喊:「永宁。」
永宁立刻就不哭了,睁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委屈巴巴地说:「升平,不走。」
「先让嬷嬷给你穿好衣服。」
永宁吸了吸鼻子,乖乖地点头。
最后,我答应永宁常去毓秀宫看她,她才肯跟着梅妃回去。走的时候,她还眼巴巴地回头看着我。
有这样一个喜欢和依赖自己的妹妹,我心里隐隐是有些满足的。
如果她不是梅妃的女儿,那就更好了。
6.
翌晨,内侍向我禀报,昨夜父皇去毓秀宫,待了不足两刻钟就走了。
我不关心嫔妃们给父皇侍寝之事,但这样的事好像还是头一回听说,便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原来,昨夜梅妃在父皇面前,拐着弯地说母后偏心,说我教坏永宁。
对永宁来说,说谁的坏话都可以,就是不能说我的。
她在父皇面前说梅妃坏,升平好,抽抽搭搭地说了一堆。虽然说话不完整,但只要仔细听,就能听明白她说的是何意。
陈嬷嬷欣慰地说:「不枉咱们公主待永宁公主那么好。」
「毕竟我们年龄相仿,她进宫后,我们相伴玩耍的时间最长。」
就连中毒,都是一起中毒。这一句,我放在心里说的。
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当前最重要的是弘文馆学习之事,可以慢慢地等太子哥哥查出下毒的真相。
但这,绝不代表着我不再重视此事了。
……
用过朝食后,我和两位伴读一起来到弘文馆。
弘文馆新设了一间学堂,专门给我们这些女学生用,与太子哥哥他们那间隔了一个小庭院。
我们到的时候,一起读书的千金们都已经到齐了。
我挑选座位后,两位伴读分别于我左右两侧入座,其他贵女才重新就座。
授课的夫子,是之前专门教我的张学士,他按照我的学习进度继续授课。
午间休息时,我去找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说,除了两位伴读外,其他贵女也是来陪我一起读书的。
他让我广交这些贵女。
我微微点头。
即便太子哥哥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这时,弘文馆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吵闹声。
内侍跑过来禀报:「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楼丞相家的少爷和公主的伴读丁小姐吵起来了。」
我和太子哥哥面面相觑,一起快步走过去。
丁婧涵匆匆走到我身侧,控诉道:「公主,臣女和妤嫣在回廊前等候您,楼梓斐突然冒出来,将臣女推倒在庭前。」
我伸手替她摘掉了衣裳上沾到的一片碎叶。
只听楼梓斐急忙辩解:「太子殿下,公主,臣不是故意的,刚才好像有人推了臣。」
太子哥哥亲自过问,刚才有哪些人在场,让他们一个个说。
最后的结果便是,楼梓斐推人。
楼梓斐急得面红耳赤,看上去快哭了。
而其他人,不是偷偷地幸灾乐祸,就是冷眼旁观。
这位楼少爷,在世家子弟里面,似乎受到了排挤。
我疑惑地多打量了楼梓斐几眼。
胖嘟嘟的,还会噘嘴撒娇。
没想到,楼大人把独子养成了这个模样。
看看其他世家公子,芝兰玉树,后生可畏。
楼梓斐红着眼睛喊冤:「殿下,真的是有人推我。」
说完「哇」地一声哭了,鼻涕眼泪全都流了出来。
我有点嫌弃地别开脸。
太子哥哥说:「既是误会,道个歉,此事到此为止,其他人都散了。」
而后,我和太子哥哥继续单独说话。
我问:「为什么丞相的儿子看上去蠢蠢的,而且还受到排挤?」
太子哥哥蹙了一下眉头,似乎也挺诧异,只说道:「楼大人对独子溺爱,对义子严格。你也离楼梓斐远点。」
我重重地点头。
楼大人是把梅妃献给父皇的人,就算太子哥哥不说,我也会离他儿子远远的。再说了,男女有别。
不过,我挺惊讶的。
都说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就像母后对太子哥哥一样。
总不能是楼大人故意把自己的独子养废吧?
我想不通。
但不重要就是了。
7.
第一天的学习结束后,我带着两位伴读先去正阳宫给母后请安。
母后问了几句后,就让我们跪安。
我瞧见母后眼底的疲惫之色,悄悄地问映雪姑姑。
「姑姑,母后可有烦心事?」
映雪姑姑连番叹气,而后告诉我,父皇母后又吵架了。
我沉吟了片刻,心中有了个主意。
我想帮助父皇母后找回昔日的恩爱温存。
我秘密准备了两天。
暮色四合之时,我把父皇和母后分别请到了御花园,让内侍和侍卫们都离得远远的。
数盏孔明灯陆续飘上夜空,孔明灯上是父皇曾写给母后的情诗。
我躲在不远处的转角后,两眼期待地看着他们。
夜色太暗,父皇母后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但两人之间的氛围渐渐透出几分旖旎。
我心中大喜,满心欢喜地期盼着父母能够和好如初。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孔明灯突然坠落在御花园的荷塘里,熊熊燃烧着,触到水面时渐渐熄灭,散发出焚烧后刺鼻的味道。
父皇母后站着的距离,不知何时已经分开了些。
他们看了看水面上残破的孔明灯,再看向转角处惊慌失措的我。
我小跑过去,愧疚地急道:「父皇母后,是儿臣没做好孔明灯。」
父皇低头问我:「这些孔明灯是你亲手做的?」
「回父皇的话,是儿臣亲手做的。」
父皇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御花园。
我抬头看向母后,母后眼底的落寞在夜色下更深了。
良久,母后才出声:「以后不要再费这些心思了。」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母后要随风消散一样。
我急忙说道:「对不起母后,是儿臣擅作主张,儿臣知错了。」
母后也摸了摸我的头。
「你没有做错,错的是我们当父母的,让你担心了。」
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上去抱着母后哭。
母后等我哭够以后,用力抱起我。
我已经十岁了,母后抱着我似乎很吃力。
内侍赶忙上前:「娘娘,让奴才们抱着公主吧。」
我也道:「母后,我可以自己走。」
「无妨。」
母后坚持自己抱着我,一步步走向凤辇,把我带回了正阳宫。
是夜,我陪母后就寝。像很久以前一样。
我来回翻了个身。
「睡不着?」母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温温柔柔的。
「母后,您和父皇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明明以前那么开心,父皇母后的脸上常常都是灿烂的笑容。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感情破裂了,再怎么修补都会留下痕迹。就像那盏掉落的孔明灯一样,毁了就是毁了。」
「可是,孔明灯可以重新再做。」
「那是新的孔明灯,不是原来的。」
我抿着嘴没说话。
母后替我掖了掖被角,「睡吧,明早还要去弘文馆上课。」
「嗯,儿臣要努力学得真本事,将来辅佐太子哥哥,保护母后。」
母后轻笑出声:「你是公主,不能参政。」
我不服气:「只要文能安邦,武能治国,就可以。」
母后笑着问:「你想要习武吗?」
我思忖片刻,想到太子哥哥每天累得精疲力竭,还偶有受伤的情况,不由得连连摇头。
「儿臣将来要做运筹帷幄的那个。」
「好,母后等着那一天。」
8.
次日来到弘文馆,太子哥哥把我叫到了一边。
我低着头,做好了接受批评的准备。
太子哥哥也摸了摸我的头:「为人子女,哪个不希望自己的父母恩爱欢喜?你做了我想做但没敢做的事。」
我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昨晚你虽然莽撞了些,却也办了桩好事。」
「父皇母后没有和好。」我黯然道。
「但他们曾经的感情是真实的。即便不能让他们恢复如初,父皇心里或多或少都会对母后心存些愧疚。」
「是这样吗?」
「是的。今早上朝前,我向父皇提出让一位舅舅来京城探亲,父皇答应了。」太子哥哥的眼睛里漾出几分笑意。
我有些不明白,但想到母后终于能得见娘家人,我替她高兴。
我外祖父是西北军统帅,两位舅舅都是西北军的顶梁柱。
我每年都能收到从西北边关送来的礼物,但从未见过他们。
太子哥哥说,外祖父一家留在边关不回京,既是为了边关百姓,也是为了母后和我们兄妹。
我点点头:「等舅舅进京后,我要给舅舅敬酒。」
太子哥哥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朗声笑了起来。
上完课后,我和两位伴读边走边说话。
近日新承宠的薛嫔娘娘迎面走了过来。
见过礼后,薛嫔状似闲话家常一样:「昨夜臣妾与方淑仪促膝长谈时,偶然见到御花园上空有数盏孔明灯。其中飞得最低的那盏,坠落得似乎有些蹊跷。」
这宫里果然没有什么秘密。
不过,薛嫔的用意何在?
我云淡风轻地说:「昨夜风大,孔明灯被吹落并不奇怪。」
薛嫔用团扇掩唇而笑,转了话题。
「两位伴读小姐秀外慧中,将来长大后定是莺惭燕妒。当然,最出色的还是咱们升平公主。」
我抽了抽嘴角:「薛嫔娘娘,我们还有功课要做,先行一步。」
走远些后,赵妤嫣提醒我:「公主,薛嫔是兵部侍郎之女,方淑仪是吏部尚书之女。」
我点点头,记下了。
母后为父皇纳的几个妃嫔,都出身不俗。
或者应该说是,那些人趁着母后松口之际,把自家女儿献进了宫。
想到昨夜的事情,母后的话,我禁不住猜想,哪怕宫里添上数倍的娘娘,母后也不会再为此心痛了。
作为女儿,既高兴,又难过,是怎么回事?
备案号:YXX1m92pGZYInZJEmnaHLMg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