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那些玫瑰指向你》
老公将一朵玫瑰插在花瓶里。
今天是我们结婚 10 周年。
也是我去世 7 周年。
我飘在自己的照片上方，听着他像往常一样对着我的照片絮絮叨叨。
「老婆，我终于放下你了，我好像爱上别人了。」
心口倏忽一痛。
我摸着自己空荡荡的「鬼体」。
为什么会痛呢？那里没有心的啊！
转过身想要飘回照片里。
一滴泪掉落在他刚刚为我点着的香上，浇灭了那支香。
老公欣喜地抬头四处寻找。
「老婆是你吗？」
「老婆，你在这里吗？」
「明天我要去跟她表白，老婆，你在的话，会保佑我成功的吧！」
1
9 月 15 号。
今天是我和老公林萧结婚十周年纪念日。
也是我的七周年忌日。
林萧将我的骨灰和照片摆放在书房的架子上。
照片前一个小香炉，是我喜欢的蓝色。
七年时间，每天下班后，他都会给我点上几支香，插上一朵鲜艳的玫瑰。
香气袅袅中，他会靠在架子后面的墙上，轻轻地跟我讲这一天的见闻，讲他对我的思念，讲孩子今天的趣事。
哪天中午吃个橘子把牙酸倒了都要跟我汇报一下，比恋爱的时候还粘人。
每当这时，我就会从照片里飘出来，在屋里飘来飘去，听着他的唠叨。
七年了。
我走时才两岁话的儿子，如今已经上三年级了。
上星期我还看到他在书房偷偷给女生写情书来着。
隔壁楼栋的一个得了癌症的姐姐，三年前，在一家人的哭声中悲悲戚戚地离开了。
不过好在她是个积善之人，一步三回头地升上了天。
楼下 89 岁的张大爷，去年冬天终究没有熬过去，睡梦中安详地走了。
去天堂之前还飘过来跟我打了个招呼。
七年的时间周围变了太多，唯一不变的就是林萧每天都要跟我聊上一两个小时。
张大爷走之前都忍不住夸他是不多见的深情好男人。
还告诫我，孟婆汤千万别喝多。
喝多了记不得林萧，下辈子找不到他了。
嗐。
这大爷。
但凡你能少操点闲心，怎么也能熬到 90 岁不是？
2
我活着的时候，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林萧是个模范丈夫。
我死了之后，整个小区的鬼，走之前都得来看看这个快要在鬼界出名了的好男人。
有时候他在那儿絮叨的时候，他周围来来回回飘好几个「邻居」参观。
碰上个近视鬼，还将脸贴得老近老近的，一睹他的「风采」。
得亏林萧看不到他们。
不然他那个看恐怖片都得钻我怀里的小胆儿，非得吓傻不行。
「梦梦，你那痴情老公还没下班呢？」
「快了快了，要不你先走，过两个小时再来他绝对在。」
「就不，那我不就有可能听不到他对你的甜言蜜语了，我还得学了回去哄我那女鬼朋友呢！」
后面楼一个帅哥鬼来我家蹲了一下午了，就为了见见这位模范男人。
要不是他长得帅，我才没那个力气跟他聊一下午。
这七年来我的魂力越来越弱了。
每天陪林萧聊俩小时就够费我的魂力了，修养一天才能第二天再有力气从照片里出来。
这会儿累得我都想回照片里躺着。
他还问林萧什么时候回来，我才想问呢好吗？
等他回来了你个电灯泡还不走？
哼。
「梦梦，我回来了，想老公没？」
「爸你真肉麻，你跟我妈说话吧，我去做饭。」
房门打开，林萧一手拿着送我的玫瑰花，一手拎着一个购物袋，看来是接完孩子去买菜了。
儿子浩浩将钥匙放一边，接过他手里的购物袋，恨铁不成钢地嘟囔着走进了厨房。
「人家都是放了学老爸给孩子做好吃的，就我老爸，天天沉迷爱情不能自拔，行吧，看在是沉迷我妈的分上我还是老老实实给您做饭去吧！」
「嘿，你这孩子，赶紧做饭去，老爸我这是培养你呢，以后跟老婆吵架了省得挨饿，好心当驴肝肺。」
「那我给您个机会培养您自己？」
……
浩浩看着他爸假装举起来要揍他的拳头，飞快地躲进厨房关上了门。
「这孩子，长大了，会顶嘴了，真是不知道体会父母心。要是你在家肯定会揍他的吧老婆？」
林萧将花插进花瓶，拉了把椅子坐在了我照片对面。
「今天上班可累了，跟着老板跑了好几个客户，我就不站你旁边了，坐会儿。」
坐就坐呗，这还跟我报告。
我翻了个白眼儿，从架子上飘下来，飘在他面前，伸手想将他额头的汗擦掉，努力了几次都只是从他头上穿了过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想法。
林萧像是感受到什么，抬起胳膊用手背抹走了汗珠。
「哎哎哎，林萧哎，我终于见着真人了！他还真是像对真人一样对你呢！梦梦你真有福啊，下辈子我要是投胎是女人我也找个这样的！」
帅气男鬼在林萧身边转来转去，激动得不行。
不停地叨叨叨、叨叨叨。
叨叨得我脑子疼。
「帅哥，你见也见到了，可以走了吧？你那女鬼朋友还等着你一起投胎去呢！约会迟到可不好。」
我揉了揉太阳穴，飘回照片旁边，靠在相框上。
「哎呀这才刚见到，你撵我走干吗？」帅气男鬼本来停在林萧旁边，看到我飘回架子上，赶紧上前想扶我。
「梦梦，不是我说你，你这也该走了，我才死第二年，这都准备带我女朋友一起投胎去了。你这都第七年了吧？看看你都虚弱成什么样了，再拖下去你……」
「行了行了，你走你的吧，我们二人世界都被你给打扰了，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你在我家待一下午想好怎么跟女朋友解释没？」
「我走我走，你这鬼，真小气，在你家多待一会儿都不行，哄我女朋友去了。」
帅气男鬼可能想到他女朋友吃醋的样子了，终于舍得走了。
临走还给我老公个飞吻。
「……」
行吧，我承认，好男人受全世界喜欢，不分人鬼，不分性别。
3
「老婆，一晃都十年了，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俩结婚那天吗？」
林萧看着我的照片，回忆着。
他说话很慢，总是说一句想一句。
「废话，我当然记得，别的不记得也会记得当时差点被你哥们儿给我摔成脑震荡。」
我接过话头，也陷入回忆中。
唉，都是第一次结婚，没经验。
他哥儿们有个叫沈天翔的，人长得挺帅，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当个伴郎比我这个新娘还激动。
我下了婚车刚被林萧背在背上，结果林萧刚站起来，一股大力将我猛地往后拽去。
我整个人瞬间就头往后倒了下去。
林萧反应快，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背着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才没有让我头着地摔下去。
回头一看，好家伙，原来是这哥儿们在我下车后就「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婚纱裙摆被夹在车里。
林萧一站起来，可不就猛地把我往后扯么。
我精挑细选的婚纱，还没举行典礼呢，就破了个大洞。
这婚礼。
那叫一个刻骨铭心。
「你还记得那个害咱俩摔倒的哥们儿不？叫沈天翔那个，我今天遇到他了。」
嘿，果然是这个二货。
「他这都三十多了，还没结婚呢。」
「还说让我给他介绍姑娘，你说我如果有姑娘至于守你守七年吗？」
哼，净忽悠鬼。
我玩着自己的头发，倚在相框上想着。
前几天小区门口还有陌生姑娘要你微信呢。
你一出门整个小区的鬼都观察着你呢，想不到吧，天天有鬼跟我汇报。
还想骗我，小样儿吧。
「嘿嘿，骗你呢，别吃醋啊老婆，有再多姑娘我都不会多看她们一眼的。」
「算你识相。」
我忍不住出声。
反正他也听不见，这几年每当心情不好，我总会趴他耳朵边骂他。
骂不还口的，真爽。
「不过他今天也劝我来着，该给浩浩找个后妈了。」林萧从椅子上直起身，走到我面前。
哦不对，是我照片面前。
「也不止他劝我，我身边的亲戚朋友总在催我再找一个，可是我怎么都放不下你啊，梦梦。」
他伸出手摸上了我照片里的眉眼。
「心里有一个人，怎么可能去接受另一个人？那不是害人家吗？」
「你该听他们的。」我叹了口气，「都已经七年了，你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找个爱你的姑娘吧，等老了也能有个伴儿。」
鼻头一酸。
违心的话真不好说啊。
谁不想要老公爱自己守自己一辈子。
可是，我也不想看你孤独一辈子呢。
揉了揉酸酸的鼻子，我钻回了照片里。
不能让他看到我哭，太丢人了。
虽然他本来也看不见。
主要是今天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真撑不住了。
4
接下来的两天，林萧似乎是出差了？
两天没有回来，七年来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浩浩也被送到奶奶家去了。
第三天的晚上，看着已经开始枯萎的玫瑰花，我莫名地开始生气。
什么公务那么重要，老婆都不记得了。
以前都记得让婆婆来给我换花和点香的。
至少走之前跟我说一声嘛。
等着吧林萧，等你回来我非得弄点灵异事件吓唬吓唬你不行。
我嘟着嘴，气鼓鼓地坐在架子上。
不出所料，第三天晚上他还是没回来。
凌晨一点多回来了。
进屋就瘫坐在沙发上，愣愣地发呆，半天不动弹。
头发乱得像个鸡窝。
我气呼呼地飘过去想吓吓他。
在看清楚他胡子拉碴的憔悴样子之后，终究还是没下得去手。
这是什么老板啊，让人出个差简直要人命。
看看把我家林萧给累成什么样了。
要不是我不能离开这个小区，非得去让他老板知道什么是世间险恶不行。
就在我琢磨着找哪个鬼姐妹帮我去吓吓他老板出口气时，林萧往沙发上一歪……
睡着了。
香还没给你老婆点呢啊喂！
5
林萧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过来时看着我照片和骨灰的地方呆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就给他老板请了个假。
还是老旧的那套鬼都糊弄不过去的请假说辞。
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
从上大学刚认识他时，他就只有这一个借口跟老师请假。
不过那时候是为了带我出去玩。
黑心老板似乎是不同意，我坐在架子上，听到电话里传来他们老板嗷嗷咋呼的声音。
结果林萧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真帅。
忍不住隔空给他比了个心。
我男人就得这么潇洒。
什么吸血老板。
都出差好几天了还不准休息，吸血鬼也没这么能吸的。
6
这几天林萧似乎是想弥补出差几天对我的「亏欠」。
啥也不干，除了出去买了趟菜和玫瑰花，就在家陪我说话。
他在那儿絮叨我也不忍心回照片里不理他。
就只能飘出来，一待就是一天。
有时候接他两句，有时候我就静静地坐着，不说话。
直到儿子放学回来，做完饭，他俩去吃饭了我才能回去休息。
这粘人老公，比十几年前恋爱的时候还难缠。
累得站都站不起来的我，真想揪着他耳朵骂几句。
你倒是找个小美女约个会去啊。
你说我这死都死了，还让你给缠得累成狗。
咱长得也怪帅的，三十多岁，事业有成，最有魅力的时候了。
天天缠着我这个死了七年的死鬼干啥？
7
好了，被我说准了。
自己诅咒自己第二天就灵了。
我这个体质当年活着的时候去买个彩票多好。
还能给我儿子多留点钱。
在我们的纪念日过去的第七天晚上，林萧给我来了个重磅炸弹。
像往常一样给我插了一朵新鲜的玫瑰花之后。
他犹豫了一下，冲着闪着点点红光的香说道：「老婆，我觉得我想开了，我好像爱上别人了，你会怪我吗？」
一如往常玩着头发的我，愣在原地。
请假三天没去上班，今天早晨刚去上班，回来就说爱上别人了？
你相亲去了吗？
「我不想瞒着你，梦梦，她是我们客户公司的一名职员。」
「我认识她也有一段时间了，前几天出差，她代表她们公司来跟我对接业务。」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有点紧张又不太熟练地对接业务的样子，我突然就心动了。」
「这七年，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又活过来了似的。」
「她年轻有朝气，人又单纯可爱，像当年的你一样。」
「我不想错过她，就像当年不想错过你。」
「老婆，你能理解我吗？你会不会怪我？」
……
说起那个女生，他像打开了话匣子，叽里呱啦地跟我描述着她的美好和他的心动。
脸上那种陷入爱情的幸福表情，跟当年在宿舍楼下向我表白时，一模一样。
眼中那充满希望的光芒，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地刺进我心里。
「不怪你呀，我怎么会怪你。」我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你早就该重新开始了，总得向前看，不能一辈子扑在我这个死鬼身上。」
「只要她能对你好，对我们儿子好，我会祝福你们的。」
我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转身想要躲进照片里。
却不小心在转身时滴了一滴泪在香上，浇灭了香。
真是的，林萧这是从哪儿买回来的，质量这么差。
一滴泪都能给它浇灭。
我口是心非地埋怨着。
在钻进照片的一瞬间，
林萧注意到了香的变化。
欣喜地向四周寻找着。
「老婆？是你吗？你来了？」
「老婆，是你来见我了吗？」
「你听到我跟你说的话了吗？」
「我明天打算去跟她表白，老婆，你会保佑我成功的吧？」
心口疼得难受。
我嗖地一下钻进了照片。
泪如雨下。
我会啊，老公。
如果我能走出小区，我一定会在你表白现场为你加油鼓劲。
可是我出不去啊。
我只能在家里给你加油了。
8
我死在家里，在七年前的纪念日当天。
那天下了班，我买了一堆食材，早早地回到家。
为了纪念日跟老公过二人世界，两岁的浩浩，中午我就送去他奶奶家了。
我掐着时间，准时在林萧到家前的半个小时做好了一桌子饭菜。
换上了一身刚买的红色吊带裙，衬得我 53 公斤，34D 的身材凹凸有致。
照了照镜子，嗯，小美女一个。
我对自己的身材还是相当满意的呢。
打开手机，放着浪漫舒缓的音乐。
还开了一瓶红酒。
气氛那是相当到位了。
我坐在餐桌前，沉浸在过节的美好憧憬中。
当敲门声响起时，没有犹豫，以为是林萧回来了，猫眼都没看一下就打开了门。
我忘了林萧都是自己拿钥匙开门的。
下一秒，一把刀直接横在了我脖子上。
进来了两个入室抢劫的蒙面人。
一个身材瘦小些的，关上了门，在屋里四处搜找着。
另一个身材魁梧些的，在我身后，勒着我的脖子用刀限制着我的行动。
说来也是我倒霉。
本来俩人就是入室抢个劫，没打算杀我来着。
可我偏偏穿了个性感的小吊带裙。
我那引以为傲的身材直接为我的死亡点燃了导火索。
身后的那人控制了我几分钟后，手就开始不老实了。
一开始还是偷偷地摸摸后面，后来就直接伸衣服里面去了。
我肯定得挣扎啊。
可是挣扎不开啊！
再怎么也得顾着脖子上那把刀不是？
我还不想死呢。
我这边还没怎么大动静，那个瘦小的劫匪看到了。
比我反应还大。
气得呦。
东西也不找了，直接冲上来。
劈脸给了我身后那人一个大耳刮子。
好嘛。
把我和身后的人都给扇懵了。
身后那人反应过来，一巴掌扇了回去，直接把瘦小劫匪掀翻在地。
这下点燃了炸药了。
瘦小劫匪带着哭腔，嗷嗷叫着扑上来跟他扭打在一起。
还不忘了给我几脚。
两人在撕扯对骂中我才闹明白。
感情人家这是夫妻档呢！
雌雄大盗啊！
当妻子的正努力「工男朋友是浩浩？！
大你 12 岁呢他！
12
管不了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谈了一年就要订婚。
订就订吧。
好在浩浩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孩子。
遗传了他爸的优良基因。
听浩浩说，林萧还是每天一支玫瑰花地给他老婆送着。
只是好像再也没见着过他老婆的魂儿回来。
投胎再转世都应该好多年了。
13
五十年后。
走不动了。
我也坐上了轮椅。
老头子去年走了。
昨天被闺女女婿推着去医院看了看林萧。
他也快了吧。
迷迷糊糊地都不认识我了。
嘴里却一直嘟嘟囔囔地喊着「梦梦」。
是在梦里见到了孩儿他妈了吗？
他说过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
他做到了。
梦梦，你看到了吗？
- 完 -
□ 小妙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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