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出自专栏《修剑最忌讳情字》

13、

第二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和晏慎不约而同地来了酒楼,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是怎么想的我不清楚,我是绝不可能灰溜溜地逃跑。

对人认怂,这事绝无可能的事。

我还就不信了,我不愿意干的事,晏慎能强迫到我。

晏慎泰然自若地从雨幕中走进来,雨水无法突破他的剑气打湿他,他一片从容。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安静地坐到了窗边,没有再拿出那两把剑,看着外面近乎溅起水雾的大雨,将极品灵石放在桌上,对着店员疏冷地点单:「贵客临。」

他竟然点酒喝?他会喝酒吗。

他望过来,身后的大雨似乎一瞬间凝结成雪,天地一片清寒。

我冷哼一声,眼神转冷,收回目光。

我不应当关心晏慎到底干什么的,我作为晏慎的猎物,对猎人产生不必要的关心,就离被捕获不远了。

反正他点东西之后不会喝的,只会在那里枯坐,像他这个人一样无趣。

不知道是不是我离开他太久了,竟然判断失误。

晏慎动作流畅悦目地将『贵客临』斟入杯中,姿态熟稔,没有半分生涩。

他喉结微动,将酒一饮而尽,身体板直克制,素色锦鹤法袍没有一丝褶皱,不像是喝酒的,倒像是在冥想。

我略微惊奇,贵客临是我想着我的一生制作出来的,极烈。

烈到喝起来仿佛有刀剑在刺向喉咙,烈到近乎难以下咽。

没有人敢按晏慎那个喝法喝贵客临。

周围的酒客都安静下来,只剩磅礴呼啸的雨声。

当年神女醉让我不分西北的睡了四天四夜,不知道这次晏慎会怎么样。

我低下头百无聊赖,不愿意看晏慎的行为。

他怎样都与我无关,不是吗。

「掌柜的,这位客人这样喝贵客临,不会出事吧。」店员灵灵有些战战兢兢的问。

「没事,这人修为高着呢,死不了。」我不耐的回着。

越来越多的目光聚在晏慎身上,他已经点了十壶贵客临了,毫无停顿的喝下去,外面的雨都小了,他还在喝。

什么意思,喝死在我家让我家酒楼倒闭吗!

挺狠,上次就握着我的手戳他自己,这次是想要拿酒淹死自己。

我烦闷至极,真是不知道晏慎什么时候这样难缠了,这百年来,他很少这样。

就在大家都惊诧的时刻,赵极顶着雨跨进了门。

他一身黑色长袍,大氅上龙飞凤舞的绣着图腾,湿淋淋的走了进来,将门口处弄得潮湿脏乱。

我正心情不好呢,喝道:「干什么呢,弄干净再进来!」

赵极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听话的使用洁净术将水渍去除,用灵力将水汽蒸干。

「金老板不要这么大火气嘛,我是来求您办事的。」

「求我办事?那我火气再大你不都得忍着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招谁惹谁了我。

赵极认栽:「不知金老板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早就想离开大堂了,以往喜欢坐镇这里,大家也都熟悉,要是因为晏慎离开,就显得我过于在意他、害怕他,春城人一定会认为他对我不同。

我才不要心虚露怯呢。

但此时赵极这请求算是正中我下怀,我看都不看晏慎:「走,二楼雅间。」

我带着赵极走上楼,光明正大地去了雅间。

"想必金老板也知道,自打当年蓬莱之变后,我们修真界就和凡间界混杂在一起,凡人早就变得不那么凡人了,修仙者也没那么纯粹了,但是即便这样,至少也是泾渭分明,凡人干不了的,注定一辈子都干不了。但是前一阵子不知道怎么回事,隔壁宿城好多凡人都拥有了法力,看起来非妖非魔,亦非仙。咱们明地偏僻,凡人众多,高阶修士没几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与咱们这些修士妖魔一起生活实在不便,出点什么灵灯熄灭的事都得找咱们赵家修士解决,人手大多时候都不够。所以我准备奔赴那里去找找这个方法,考察一下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到时教授咱们地区的凡人,不期盼他们能强大无匹,最好也能自己解决生活问题。"

我皱起眉头,这个事情听起来是很好的,灵力确实可以使人们的生活便捷很多。

但是非妖非魔,亦非仙,这是什么神奇的存在?

我作为曾经的世界之灵,亦从未听过。

赵极殷勤的为我斟一杯酒:「金老板,宿城有灵矿,比咱们富裕多了,很多修士等级比我们高,再加上最近新琢磨出来的凡人修仙,我怕咱们春城的人直接去,讨不到好。」

我看着眼前恭敬端过来的酒,抬眼笑:「少城主想怎么去?」

「那当然是要带着大腿去,春城之女,您说是不是?」

其实这事吧,赵极不来找,我听说之后肯定也得去看看。

不说别的,怎么说也是世界之灵出身,对于这个世界产生的巨大变化,我很有兴趣。

但我斜着眼睛看他,接过酒,一饮而尽,顺便提了个条件:「你能把底下那个酒鬼撵出春城,我就去。」

赵极愣住了,眼前他所知最厉害的人都撵不走底下那人,他如何能做到?

「不能的话,春城的人不许买他的剑了也行。」

省得他有钱来这里。

他在春城时,我是绝对跑不了的。

等他钱花完了,去别处卖剑的时候,我就可以抓紧溜了。

我算是认栽了。

没人能玩的过晏慎这种近乎没有弱点的狠人。

不许买剑这事赵极还是能做主的。

他当即拍板:「只要金老板愿意为春城做出这么大的贡献,别说禁止买他剑了,全城孤立他都行!」

我:「……」轮不到全城孤立晏慎,晏慎就已经一人孤立全城了。

这事定的很快,赵极就要回去点几个精兵良将。

我联系了温释缘,告知他此事。

温释缘知晓后,没说什么,以往他早就会第一时间表示要和我一起去了,现在他却只低声说:「我会帮你照顾好金缘酒楼的。」

有温释缘看酒楼,我很放心。

他能想通,我更开心。

我随着赵极从楼上下来,看见晏慎已经不再喝酒了。

整座金缘酒楼的事瞒不过神识强大的晏慎,不用说,我也知道,晏慎肯定是全听过去了。

这次办事,估计他会跟着,毕竟这几天他表现得实在太粘人。

他霜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仿佛那些酒都倒在了雨里一样,没有让他有半分失态。

当然,十壶贵客临是我亲眼看着他连干的。

今天就是神仙来了,酒劲上来也得懵。

喝了酒的他,必定会好糊弄很多。

「你要去哪里?」

晏慎没有起身,没有抬眸,甚至有些迟缓的低下头,坐在桌子前,朦胧飘渺的问。

此刻的他,和从前无时无刻不冷静强大的样子截然不同。

我甚至听出一些委屈的意味。

「你又要走?」

我冷血的笑着说:「是啊,你可别趁我不在就不付钱。」

赶紧花完,你去外地打工挣钱之后我才能逃跑。

我转头跟着赵极就跨入雨中。

赵极一瞬便被淋湿,可我身周剑气护体,一丝雨气都没有飘洒进来。

城主府很快便到了,赵极狼狈的将身上水汽蒸干。

赵极突然问:「金老板也是剑修?」

我敷衍回道:「怎么看出来的。」

「这一身凌厉剑气,同您酒楼那位剑修护体之气如出一辙。」

我浑不在意的笑了一下,这一身修为与能力,确实是晏慎一手调教出来,再如何剥脱都不可能否认。

哪怕多年不用剑,这护体剑气,依旧是难以改变的下意识习惯。

我不想与晏慎再有牵扯,但晏慎曾经的教导也不可否认。

我:「是。但我很久不碰剑了,以后也不会再用。」

赵极:「哦。」

赵极没有多问,要剑修放弃使剑,相当于让修士放弃信仰。

这向来意味着,这个人背后有极为重要的变故。

没到那个交情就别瞎问,别把好不容易心情好同意过来的大腿给惹到,反踩一脚他可受不住。

赵极这次行动蓄谋已久,一些修士已经集结完毕,都是老熟人了。

全是赵家人,最高是赵极的叔叔赵麟,化神,修为最低的是赵极的弟弟赵逆,金丹。

这已经是赵家人级别最高的人了,可见此次行动,春城的重视程度。

他们对我的存在没有异议。

也没有人敢吱声,当年我一人逼退临城几十人的队伍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

而且我脾气不好,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

没人出声,我也就乐得清静。

赵家人对这次行动早就滚瓜烂熟,我一来,很快便一起步入飞行法器潜入雨中。

明地很大,且偏僻难行。

按照飞行法器的速度前行,赶到宿城至少也要半天。

而我和赵麟两个作为化神可以直接御空而行,速度更快。

赵麟便提议:「金老板,不若我们二人先行前往,探探虚实?」

我跟着这群看见我御空而行就激动的脸红脖子粗的青年没什么话可聊,对于那个凡人修仙的情况更加上心,便同意了。

抬腿步出飞行中的法器,凌空而行,游刃有余。

赵麟是化神,而这两年,我已经达到了大乘初期,御空而行的速度,他要紧赶慢赶才能跟上。

看着我轻而易举的超过家族最高修为之人的样子,整个队伍死一般的寂静。

这位脾气虽差但是不怎么惹事的美丽女人,修为竟是比赵麟大人还要高?!

这下,所有人欢呼起来,一个化神修士,一个极有可能是渡劫的修士,什么秘方学不回来?

没过一会,身后的飞行法器已经见不到影子。

赵麟艰难的想跟我搭话。

「金老板,这次多亏了您愿意帮忙呢,这个忙,咱们春城人都记下了。」

赵麟胖乎乎的身材喘着气,脸上经常笑眯眯的,很有财神样。

此次,他弥勒佛一样的脸上罕见的凝重。

春城的人戾气一向小。

我刚入春城时,就跟赵麟起过冲突。

那时候我尚未展露能力,就飞扬跋扈的对着意图搭话的赵麟一顿贬损。

可是面对我一个看起来柔弱无能的外城人,赵麟依旧笑呵呵的。

当时我以为他是色欲熏心,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谁知道,这货确实是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他是想把我留在春城定居,为春城引进高端颜值人才。

堂堂一个一城世家最高修为之人,竟为了引进美女,连恶语相向都不在乎。

这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但不得不说,这样耿直热烈的追捧与待遇,让本来也没目的地的我还算满意,停留了下来。

不可否认,这确实满足了我自认为『非常微末』、『绝对不存在』的虚荣心。

所以,我摆了摆手,回复道:「不瞒你说,我还挺喜欢春城的。这里发展好点,我生意也能做的大点。」

赵麟又笑呵呵了起来,胖胖的身子颠了颠,为自己当年舔着脸要留下金老板的决定暗挑大拇指。

宿城没一会就到了。

这里雨更大,大到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家家闭户。

天近乎是黑的。

我立住,猛然拎住赵麟的衣领子,他被勒的一呕。

不对劲!

这气息,上辈子作为世界之灵的我,哪怕所有能力全部消散,也依旧能本能的察觉到不对劲。

「你,尽快回去,把你家那些小崽子都赶紧截住送回去,千万不要让他们靠近这里。还有,你能够联系上管理明地的李家吗?立刻联系他们,就说宿城有变。」

我声音都淬着冰碴。

这座城里,已经很多活人的气息变得不对劲了。

「金老板你一个人应付的过来吗?」

赵麟一看到我如此凝重的样子,十分担忧。

「你家的崽子们不捣乱,我就能自保。」

目前我是大乘初期,加上地狱之火的运用,若无意外,自保绝对没问题。

我将地狱之火覆满全身,落在地上。

护体剑气消失,地狱之火将雨灼烧的呲呲冒烟,使得我周身腾起一片白雾。

我安静地走在街上,直到走到商业街。

宿城因有灵矿的缘故,商业街极为繁华,建筑大多都比春城气派。

在这里,宿城开始有活城的感觉了,商户们在暴雨里也开着门,里面的顾客目光探究地看着走在街上的我。

他们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暴雨天,一位貌美女子着一身红衣沉默的走在街上逡巡着。

周身微弱的蓝光蒸腾一片烟雾,令人心中不安。

一位妆容浓艳店家大声招呼,在暴雨声中消弭得隐隐约约:「这位修士,不知道雨天为何不赶紧进屋喝口热酒啊。」

我定住,转头看她头上匾额一眼:谢春阁。

勾栏院。

我微微一笑,令那位应是老鸨的女子一愣。

「是该喝口热酒。」

说罢,我从雨中慢步走进这家勾栏院。

直到我走进大堂,那位老鸨才反应过来,殷勤的对上面招呼起来:「小伙子们,快来快来!」

一瞬间,楼内几层涌出不少各色男人,各式品类应有尽有。

明明我进来时,觉得里面气息妖异驳杂,可是眼前立所有人却看起来均是很正常的凡人,间或几个低阶修士,最多就是身上带着些护体法器。

不过服务行业带着点防身物品很正常。

楼上男人们窃窃私语,老鸨快步赶到我的身边,激动地开始了奉承:「这位客官国色天姿,搁我丽娘来看,可以称得上艳冠明地,想要找到比得上您的情人,确实得来我们这谢春阁这里啊!」

我挑起眉毛,拿出这些日子晏慎买酒上交的极品灵石,一掷千金,全砸在了对方柜台上:「小费。」

对方对极品灵石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喜,不像是正经生意人。

要知道,真正的生意人,就如我,哪怕那样讨厌晏慎,也在他拿出极品灵石之后没有把他撵出去,买什么拿什么。

我不动声色地跟着殷勤的丽娘进了装潢极为奢华的雅间。

「别光说大话,先给我把你们这最俊的都叫上来,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有的话,你们这的贵宾位,我包了。」

我落座主案后,笑意吟吟的对丽娘说。

贵宾位,每月最低贡献一万高级灵石。

丽娘应下:「您稍等一会,我这就去给您挑选!」

我扬扬下颌,示意她去。

丽娘走后,我瞬间收敛了纨绔做派,仔细用神识探查了整座酒楼,发觉了楼里竟有几个渡劫期的修士。

要知道,整个明地,都找不出几个本土渡劫修士。

没想到,小小的宿城,真是卧虎藏龙。

我倒想看看,这气息极为古怪的谢春阁背后,究竟做的什么勾当。

直到丽娘去而复返,带来一众气质与样貌俱佳的男人。

上来的几位都很英俊,金缘酒楼后街含灵院的头牌,在这里似乎只有给别人端茶送水的份。

我坐在主案后,看着眼前眼神殷切的各个绝色,有种不真实感。

多数我所见过的勾栏之人神色都含有愁怨哀戚,可眼前的各位看起来并不苦楚,甚至暗含期待。

尤其是其中那位气质清冷的男人很不一样,他身上甚至真的有晏慎的一分气质在。

可能是我的眼神锁定在他的身上太久,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我认定了他。

丽娘极为懂行的介绍:「这位是慕霭,咱们谢春阁的头牌。」

头牌?

还挺会选。

我颔首,然后云淡风轻地转头点了他身边的另一位男人:「今晚他留下伺候吧。」

被我点中的人骨骼硬朗,声音正派,不像是勾栏院中人,倒像是凡间界的将军。

他身上的衣料很特别,看起来很有硬质质感,却在动作中可以明显的显出肌肉的线条。

而肌肉显露的短短一瞬间,就已经够荷尔蒙已经彻底弥散开来了。

丽娘会心一笑,很快反应过来:「好,那客官慢慢享用。」

可那位慕霭却冷下了脸:「姑娘这是什么意思?看了我半天,为什么不选我。」

我脸上的笑落了下去,轻轻回问:「什么?」

丽娘见我脸色骤变,瞪了一眼慕霭,赶忙圆场:「客官息怒,慕霭也是喜欢您想留下来才一时没忍住的,我这就带他离开。」

我没出声,看着慕霭一脸冷酷的被丽娘拽着走,快要到门口了才开口:「行了,慕霭也留下吧,谁让我喜欢有脾气的男人。」

我满意的看到慕霭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

我点的两个男人都留下来了。

「在下师仪。」那位将军样式的男人不卑不亢的自我介绍。

慕霭则是直接落座,什么也没说。

我无视慕霭的无礼,对着师仪问:「你都会什么?」

做服务业的,都得有两把刷子吧。

师仪望过来的眼神很正直,可是正直后面又跟着钩子。

似乎想勾着人为他奉献所有。

师仪声音低沉,意有所指:「姑娘想我会什么,我就会什么。」

说着,他走到案前,伸出筋骨分明的手,结实的手臂被黑布带缠的紧致,倒是十分有侠士的风格:「雨声催眠,外面的雨这么大,不知姑娘是否想要安眠赴梦?我很会哄睡。」

望着他凌厉深邃的眼睛,我一时觉得身体燥热,心痒难抑。

像是对着我撒上了迷蒙的爱情药水。

真是太有趣了。

我没有抵抗,放任自己透出一种懒洋洋的绵软娇媚,伸出胳膊想要搭进他的手里,看看他准备怎么哄睡。

可是一直没有出声的慕霭突然出手,一把拉住我抬起的手,截胡了师仪。

「哄睡算什么本事?」他一脸冰寒的问,神色十分严肃认真:「你会舞剑吗?」

我所有的慵懒不翼而飞:「……」

我和师仪错愕的看着慕霭,拜托,这里是谢春阁,不是蓬莱。

师仪眼神暗了下去,这地方的头牌,不该是这个反应!

在师仪意识不对的一瞬间,我便想用地狱之火禁锢他的灵魂,谁知他竟能挡住我一击。

他急促又压低声音:「姑娘,先别动手!自己……」

还没等说完,师仪『咚』的一声砸在地板上。

我看着被晏慎一道剑气拍晕的师仪,设上一道结界。

晏慎顶着『慕霭』脸,出手一如既往的稳准狠。

我近乎没脾气:「晏慎,你酒醒了吗,就跟来这里!」

晏慎早在我盯着他看时,就知道我已经认出他了。

他没什么情绪地说:「我没醉。」

没醉?!

没醉会幼稚地要和师仪比『你会舞剑吗』?

晏慎微微歪了下头:「金意浓,你说你喜欢有脾气的男人?」

我皱眉:「你记得还挺清楚。」

晏慎:「那你喜欢我吗?」

果然醉了,以往他绝不会是这种状态的!

我本想反驳他,可冷静下来后又想,跟酒鬼较劲什么。

「晏慎,你还醉着酒,先别掺和进这里。」

直到本来晏慎的想法就难以被影响,现在醉着酒,更难以说动。

他不悦抬眼,不为所动:「我是来替你解决问题的。」

我皱着眉,下意识反驳:「可你觉得你现在这样,能帮到我吗?」

晏慎将『慕霭』的皮撤下,轻轻眯了一下眼睛:「有哪一次,我没有帮到你?」

晏慎的反问令我哑口无言。

因为醉酒的缘故,一向刻板不爱做小动作的他,不悦地眯了一下眼睛,带来的强烈压迫让我顿在那里,久违的感受被支配的感觉。

说实在的,这话我对谁说都可以,唯独对晏慎,我没底气。

其实也没有过去很久的几年前,他还是我那无所不能的师尊。

他的强大毋庸置疑。

从我入仙门伊始,我可以在天缘阁或是任何地方,随意因为几句口角大打出手,没有人敢让我道歉,时候还要对我感恩戴德。

不是因为我是天才,只是因为我背后的晏慎。

被欺负,他能直接带着我杀入那人家,不论对错,让她跪下向我认错。

即便是没有好好保护到我的上辈子,最后他也愿意以自己的性命重创系统。

这辈子更是舍得散尽千年修为全部送予我。

没离开他羽翼之前的我,向来只用忧虑今日他有没有对我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做师尊,做靠山,他很合格,这我是承认的。

说到底,我就是恨他当年不论如何也要赶我走,不愿相信我。

晏慎恢复正常,将酒精影响下些微失控的情绪全部收敛,先开口打破沉默:「先解决此事罢,此时不宜儿女情长。」

我:「是……」这时候都能重归平静,不得不说,是晏慎的作风。

晏慎眼风一扫地上:「此人正邪尚未可知。」

我很认同,这人说哄人睡觉很在行,看起来确实不太像好人。

最后我提议先绑起师仪,晏慎没有出声,但是看起来脸色缓和了一点,凝灵力绳索凝的非常牢固。

绑的极为牢固之后,晏慎看见师仪的衣服紧贴肌肉:「你喜欢这种?」

然后他拉起我的手,覆在了他的胸前:「我也有,比他的好。」

我感受着手下富有生命力的强悍身躯,微微睁大眼睛:「不是说好不宜儿女情长的吗?!」

我心虚地用力收回手,赶忙叫醒了房中的第三个人,师仪。

师仪缓慢醒来,看见身上两个大乘期修士合力弄出来的灵力绳索,沉默了。

半晌,他才开口:「二位,也是来调查宿城修真者入魔案的吗?」

我扬起下巴:「修真者入魔案?」

「你们不是?」

师仪也惊诧了。

他看我和晏慎两个一个比一个傲不讲话的样子,最后认命的先说了自己的故事取得信任。

在蓬莱之变后,世界之灵所有灵力重归世界,反哺世界。

『金意浓』和系统两个加起来几乎撼动天地的力量,一旦全回归世界,可以想见的庞大,使得很多基础强悍的修士灵力大增一波,进阶快速。

当然,这也是我迅速到达大乘,晏慎仅仅五年重归巅峰的缘故。

其中师仪的朋友北地文敏真人也受到了恩惠。

文敏一介化神,本来即将到达寿元,却在最后关头实现了突破,到达渡劫。

寿命延续千年本事好事,可文敏在突破渡劫后不到五年就入了魔,修为尽失,很快身陨。

开始,师仪只当是文敏道心不稳。

在得知文敏的朋友高朗真人也于半月前入魔身陨后,师仪便知晓了不对劲。

他很快探查到宿城。

文敏和高朗曾一起结伴来过这里,没对任何人说过缘由。

士为知己者死,他为了调查朋友惨死真相来到了这里,装成凡人进了最不对劲的谢春阁卧底。

师仪说到情深处,还带上了怒意:「这谢春阁的人有几个看起来都是凡人,实际上已经能够使用灵力了。这灵力,就来自于我朋友文敏他们那样来到这里的高阶修士。」

「所以,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掠夺修士灵力的吗?」

我冷漠的听着师仪的情深意切,不为所动的逮着重点问。

师仪:「我最近刚刚查到,这个雅间的床上直通谢春阁的地下,那里似乎有很多法阵。我怕自己不敌,还没有轻举妄动。」

我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两个去?」

师仪:「我也想去看看,这究竟是什么邪法。」

我坐回主案后面:「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些掠夺了灵力的凡人,还算凡人吗?」

师仪歪了一下头:「应该,还算吧,他们是有意识的。」

我点点头,然后手中燃起一把地狱之火:「听说真话假话掺着说的话,才会骗到人,但是,有没有人告诉你,行为也要配套才行?」

地狱之火被我送到他面前,映的他硬朗野性充满正气的面庞透着阴诡。

师仪依旧不动声色:「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直接毫不手软的将火彻底点燃他制作精良的身体:「我的意思是,你很蠢,演技很差。」

一个来调查的,怎么这么会哄人上那张床。

「啊——你这是做什么!」师仪痛苦的嚎叫着怒骂,极为不解:「就凭怀疑你就烧我?!」

「当然不是只凭这个,你知道这火是什么火吗?」

已经被烧透了的『师仪』依旧不知这诡异的蓝火到底是什么。

「是地狱之火啊,你们鬼界的老祖宗。」这火可烧了前妖王和前魔尊,在地狱之火的映照下,所有灵魂都会无所遁形。

他身上沾满妖邪因果,怎么可能是好人。

『师仪』终于知道了,其实从他出现在我面前开始,我就已经确定了整座谢春阁到底谁是头目。

他不应该直接出现在我面前的。

他也确实后悔了。

当时他只当我被他故意放出的风声吸引,仗着修为愚蠢地单独前来。

在得知我是大乘期修士时,他极为激动,他本意只是想吸引一些小喽啰,没想到钓到了大鱼。

大乘啊,整个北地除了天才一般的他,也没有几个了。

这真是上天恩赐他尽快飞升的礼物。

只要再吸收一个大乘,他在北地就可以真正的肆无忌惮了,到时尽快吸收北地全部修士灵力,那么不管是飞升,还是留在北地继续作威作福就都随他心意了。

他迫不及待地亲自到场。

在发现不对劲时,他就知道,自己要栽了。

醒来时更惊奇的是,身上的灵力绳索竟来自于两个大乘期修士,一个初期,另一个简直是是深不可测的存在。

他压下不甘,当机立断改变策略,装成自己之前吸收的几个倒霉鬼,企图打入他们的阵营,诱骗道陷阱处。

可是,他再能临场发挥,也扛不住俩挂逼。

他被点燃时,整座谢春阁开始暴动。

所有人在对着这个房间进行攻击,仿佛我抓住的不是妖邪,而是他们的命根子。

我感受着结界的晃动,更加震怒,这个师仪得吸收了多少人的修为才能壮大到如此地步。

我拎起被烧得奄奄一息的师仪,一字一顿的问:「怎么让这些凡人变回去?只要你能老实放过他们,我可以不杀你。」

师仪凌厉的黑眸望向我,眉骨上一道轻微的疤痕显得十分恶棍。

「呵,不杀我?」

他笑起来:「你们这些修士,真是一样的令人作呕。」

晏慎察觉不对劲,一把将我拽到身后。

师仪自爆了,在短暂的狂笑后。

一个相当于大乘修士的存在自爆,恐怖的灵力爆裂开来。

晏慎持剑护着我在身后,须臾之间一道结界将所有风暴锁死在雅间,防止波及周边以及楼内凡人。

结界内肆虐的风暴也在我身周停滞,形成真空,碰不到我分毫。

如果此时闭上眼,我甚至感受不到风暴的存在。

晏慎似乎依旧把我当成那个有危险要被保护起来的凡间少女。

可我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当风暴终于止息时,我因信任晏慎而放松地身体忽地僵直:不对劲,我和晏慎的身体不对劲。

师仪『控制』的那些凡人也不对劲。

楼内凡人的修为暴增,仿佛师仪将所有的修为分散转移给了他们。

我忍下不适,抬手设立结界,将整座楼覆盖,严禁这些凡人离开谢春阁半步。

然后我就软了下去,被晏慎接住。

操,大意了。

谢春阁是什么地方?

是勾栏院。

师仪非人,又甘愿对楼内之人奉献全部,帮助这些凡人获得压迫他们的修士的灵力,极可能是此地形成的凶煞。

他天生自带楼里之人生存所依的能力,调动情绪,拽人沦陷。

刚刚他要哄我睡觉那里,仅仅一个眼神,就可以让我心神跌宕,身软魂销。

晏慎本来一向能忍,就连十壶极烈的酒都能面不改色的压下去装没事。

但是师仪自爆带来的情欲翻腾,直接催化了那些硬压下去的酒劲。

晏慎的眼眶泛起红,嘴唇的颜色也比从前深一分。

而这一分红,在晏慎身上,是非常罕见的存在了,显现出极强的吸引力。

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

我的脸也全红起来,眼睛迷蒙,脑子发昏。

雅间结界和楼外结界依旧在被修为暴涨的凡人不断攻击,我本就晕乎的脑袋被震得嗡嗡作响。

我拉着晏慎下意识地就想往床榻那边走。

晏慎却拉住我的手,声音清冷暗哑:「金意浓,你怎么样?」

除了眼睛微红,他看起来仿佛影响不大。

没想到啊,晏慎没中妖毒时间歇性被酒精影响,中了妖毒之后,以毒攻毒,他反而清醒过来。

可我却对来势汹汹的妖毒完全无力,何况眼前还是活色生香的晏慎。

我歪了一下头,恣肆大胆,娇声道:「晏慎,你不是说让我原谅你吗?去床上,我就原谅你。」

晏慎又皱起了眉毛。

他对着我总是皱眉。

晏慎将冰凉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温和的灵力不断温养涤清我的神识。

他看着我微微清醒的双眼轻舒一口气,沉声说:「这里都是妖毒,我们先离开。」

我抿了抿唇,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仰着头,变本加厉:「怎么,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把握?」

「金意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晏慎似乎在强压怒气,眼尾更红了。

我浑不在意:「你不用在意,只是睡一觉解决问题而已,很平常的事。」

现在还要做正人君子,多么愚蠢啊。

曾经那些事都过去了,我只要把教训牢记,不再沉湎他肉体之外的东西,游戏人生及时行乐。

简直是皆大欢喜,不是吗?

他的手不知是因情热还是酒精,不似以往那样冰凉了。

我将他的手送到我的脸边,踮脚凑近他的脸。

他凝视我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欲望,像是雪山融化后显露出的黑色山脊,压迫深重。

我放纵地轻声吐息:「大好机会啊——」

他亲吻了下来。

原来他的唇是冰凉的,柔软的,比他的脸颊更甚。

多年前的期待圆满后的满足,与放纵沉溺后的魂销,我不自觉地回吻。

晏慎的手痉挛了一下,被妖毒挤走的理智回笼,猛地抬起头,抽手捂住我的嘴:「你现在被影响了,我不该这时对你做什么的。」

说罢,他强硬地抱住我,破结界而出。

我的大脑又迷糊了起来,只觉得他捂得真重、抱得真紧啊——我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外面已经有居民察觉到不对劲了,围聚过来。

晏慎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对赶过来的巡街修士说:「里面的人别放出来,等李家人到。」

说罢,就直接御空离开。

冷风与水汽激得我手背窜起一股电流,但晏慎的怀抱过于安全,让我不自觉地忘记了一切烦恼。

赶路期间,晏慎不断为我输入清醇灵力涤清妖毒,到了下榻客栈时,我已经缓解很多了。

我身体依旧酸软,但是不难克制那最后一点毒素。

晏慎将我放在床上,加大力度地专心为我清毒。

他的眼睛和嘴唇已经不那么红了,酒精与妖毒下去后,更加苍白。

我抓住他输灵的手,问他:「你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你依旧不喜欢我吗?」

晏慎没再挣扎,凝视着我,说着古板教条的话:「你受了妖孽影响。」

我有些委屈,这个时候喜欢的人不应该更加主动吗,怎么会忍住呢?

晏慎喉结微动,抬手用手背轻轻放在我的脸颊上微微抚摸,带我从脸至后颈到脊骨的一片酥麻。

这样亲密爱重的小动作,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

晏慎冷静严肃地说:「金意浓,我不会欺负你,我会让你自愿。」

明明是很简单的话,我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鼻子酸起来。

我抿唇压抑,但是最后也没压抑成。

我断断续续的泄露出哭腔,眼睛满是委屈,脸上有冰凉的水淌下来:「你骗我……你以前总是欺负我,从来不会随我愿……晏慎,你太坏了……」

哭腔使我的声音变形,他安静地听着。

眼泪被他用宽大衣袖擦着,落一些,就擦一些。

直到我眼泪流的差不多了,他才弯下身子,轻轻亲吻在了我依旧残留泪花的眼睫上。

最后的泪水被他的亲亲带走。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晰镇定,却含着与以往从来不同的歉意:「是苦的,原来你曾经为我流的泪是这样的哭。」

我从不知,晏慎也会有如此轻缓柔软的一刻。

高山俯下身躯,为攀登者遮蔽狂风,月光依旧清寒,却沉默坚定地为夜行者照亮前路。

这一刻,我是攀登者,也是夜行者。

更是不智者。

之前只沉湎肉体的决心全都不翼而飞,只剩下再次坠入爱河难以挣扎的我。

*

「金意浓。」

晏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却只想用力把自己藏进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这是我窝在我府上的不知第几天了。

想起那天头昏脑胀时又对晏慎起心思的我,就难以控制地唾弃自己。

就一个吻,就投降了?

不对,一定是妖毒的问题。

正常的我,是绝不可能那样的心智不坚。

我继续看着桌子上的两条月亮项链发呆。

一条是当年在燕国新都买的,我以为被我扔掉了,可是却没费一点功夫便在储物袋的角落里找了回来。

另一条是我醒来后在脖子上发现的,应当是晏慎在我睡着后挂上去的——

这个晏慎,送礼物都不知道当面送。

晏慎这几天都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已经习惯了,便转头说起另一件事。

「玉和来了,想要见你。」

玉和?

他怎么突然来了?

说起来,这辈子的玉和对我不可谓不好。

我在平澜峰的那段日子里,他的豁达坦诚,给了我很大安慰。

在知道我处境后,他毫无芥蒂地摒弃偏见,护我一时。他对我的激赏与帮助,甚至是偏爱,我都记得清楚。

我复生他时,心境动荡,没有留在他身边等他清醒。

后来倒觉得,前世的该还的都还了,这世怎么说也是朋友,本不该那般的。

所以这次,我应当去见一见玉和的。

我收起那两条项链,看了一下镜中映出的女人依旧艳丽妩媚,妆容与衣服都足够气场,便走到门前,做好一切准备见晏慎。

晏慎就站在门口,神色晦暗不明。

我故作云淡风轻,一派傲然地问:「玉和真人来了?他现在在哪里啊。」

他的眼神更暗,声音都有些刀枪剑戟的冰寒:「金缘酒楼。」

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我的店有仇。

我骄矜地点点头:「哦。」

然后打头离开,去向店里。

晏慎跟上来,走在我身边。

强大的存在感,让我浑身毛毛的,脸上就更装出不屑一顾来。

快走进店里时,跟了一路的晏慎开了口:「你七天不见我。」

某种危险的信号传达而来,我警觉地眨了下眼。

晏慎不知真平静还是假平静地说:「第一次出来,就因为玉和?」

这话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回,就生硬地转移话题:「嗯……今天天气挺好。」

这些天接连阴雨,今日是雨后第一次放晴。

晏慎顺着往下说:「那你还记得天气最不好的那日你答应的话吗。」

我:「!」

天气最不好的那日——宿城回来的那天。

雨下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

晏慎从背后抱我,褪下衣服的健壮身躯紧紧地贴着我,不管我怎么哀求慢点,他都充耳不闻。

灵魂交融后的我有些忘情,在他躯体的冰凉中,我不断地撒着娇。

我好像应下了一些承诺,还要了一些承诺。

诸如:「呜,你慢点,我跟你好还不行嘛……」

「你不要再欺负我了……啊!」

「晏慎,你再这样凶,我就不和你在一起了!」

「我错了……只要你一直这样好,我就一直跟你好。」

「那你以后要听我的,不能总是独断专行。」

……

我所有的武装全部坍塌,只剩羞红:这人真是那个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晏慎吗!

说什么不趁人之危,最后该吃的该做的一点没落下!

晏慎没有任由我逃跑,严肃的目光仿佛在和我谈论什么新的修炼心得。

直到我扛不住承认了一切,他才点点头:「记得就好。」

我:「……快走吧,玉和真人该等急了。」

晏慎动作流畅地握住我的手:「不会。」

我们一起推开雅间门的时候,玉和正安静饮酒。

看到我们握在一起的手,他没有丝毫惊讶。

其实从他告知晏慎我的位置所在时,他就已经料到今日结局了。

晏慎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玉和温和微笑:「浓浓,晏慎,许久不见。」

我已经适应了牵手的感觉,恢复了一些曾经的风采,对玉和见了个礼:「玉和真人,许久不见。」

晏慎则是淡冷地点点头。

晏慎对他的冷淡和微微敌意弄得玉和有些迷茫,但他的脾性一如既往的好,并没有多在意,让我感觉不到半分生疏。

其实也是,修士生命漫长,五年十年只是弹指一挥。

如此短的时间里,很难改变玉和这样外柔内刚的人。

我们互通了一下情况。

原来玉和是此次李家派来负责宿城谢春阁事件的。

谢春阁本是普通勾栏院,只不过里面流落进去了一只魂煞。

因为行业的特殊性,里面的美貌凡人男女浸满血泪,他们或是完全的凡人,或是实在没有修炼天赋,成为下流修士的玩具。

修士对他们的压榨是难以想象的。

他们无法反抗,只有看得到头的命运。

于是同样虚弱的魂煞被楼里人共情,喂养,最后当成家人。

魂煞恢复能力后,依靠邪法,与楼内凡人们一起,开始了报复修士,掠夺修为的勾当。

我唏嘘地问:「那些凡人最后怎么样了呢?」

玉和想到了前世的我,也有些叹息。

「他们并不无辜,但也情有可原。此前他们害的都是去他们楼里的人,直到最近才放出风声吸引无关之人,但这也是魂煞的主意。李家本想处死这些凡人,可我觉得,他们也是被魂煞引诱,再加上修士的压迫才奋起反抗。所以最后李家的人决定只剥除他们抢来的修为,清洗有关记忆便放回家去。最重要的是,以后明地全面禁止一切烟花勾栏之事。」

我点点头,也算是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了。

我们又聊了近些年的一些事,晏慎话最少,只时不时添一句。

玉和听得认真,讲得也认真。

他依旧体贴入微,如清风般抚慰人心。

他望向我的认真目光填平了这么多年没见的鸿沟。

之前晏慎说他对我前世极为歉疚,甚至不敢来见,可此时的他,心有灵犀般地看透我的态度,不提前世,也不提我的离开。

让我一直舒坦放松。

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他依旧是那个在止争殿侍养兰花,与我闲聊,满眼理解赞赏,说『时日长短并不是情谊衡量的唯一尺码,一见如故就够了』的温润君子、华美玉璧。

到最后,所有能聊的都聊尽了,玉和起身告别。

看着眼前依旧耀眼桀骜的女人,他曾经觉得是野猫,是猛虎,是令他赞叹的风刀霜剑。

他端起一杯酒,笑意盈盈:「浓浓,其实我自知晓你会酒时,就一直想与你一起喝一场,却没想到这个想法竟然这么多年才实现。上次我们的告别是你离开止争殿那次,你说人生终须一别。一晃而过多年,我觉得你说的话依旧可用。」

他将酒一饮而尽:「浓浓,晏慎,人生终须一别。」

晏慎点点头,将他们的交情全在酒里,一口咽下。

我也恣肆地干了酒。

在门口送别玉和时,我突然有种冲动,冲着已经上了李家云辇的玉和笑说:「玉和长老,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的店是在您的管辖下,以后我还多多需要仰仗您呢——所以不要再说告别的话,我们离得这样近,你可以随时来我的酒楼光顾我的生意啊。」

玉和愣住一下,然后畅怀地笑开,应一句:「好。」

晏慎肃着脸,平静地开口,直接将极为融洽的氛围打入死寂:「确实,我们的结侣大典你怎么也该来。」

玉和笑着点头道:「一定会的。」,便离开了。

当玉和只剩背影时,我才反应过来,嘴唇都颤抖了:「晏慎,谁说我们要结侣的!」

晏慎似是不解我的激烈反应:「你不是说记得吗?」

记得?

记得——天气最不好的那日你答应的话吗?

我终于想起他真正询问的是什么了。

那夜,他喘息着将月亮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轻声肃穆地问:「金意浓,做我的道侣,好吗?」

只剩出气,脑子一片迷蒙只想睡觉的我:「嗯——」

我浑身泛起电流,厉声否认:「那不算!」

晏慎皱起眉:「那这次算吗?金意浓,做我的道侣,好吗?」

他身后是逐渐亮起的商街灯海,为他镀上温暖的金边,就如同夕阳下的摘星殿,光明恢宏却冰冷难暖。

我抿住唇,没有回答,转身拉着他走入春城最热闹的一条街。

很多人都在与我打招呼:「金老板,来逛街啊,不来一碗汤圆吗?不收您钱的~」

「金老板,这都是赠送给春城之女量身定制的衣服,您快来试试啊!」

「金老板,这宫灯您喜欢不?您喜欢的话我给您免猜谜题!」

「金老板,好久没见了,拿一串糖葫芦走吧——顺带这位新居民也可以拿一串。」

春城的居民依旧如此,对容貌姣好之人热情四射。

晏慎丝毫不见融入,好像因为被拒绝,比往常更清寒一点。

手指冰的我有些难耐。

我微微抬头,看着晏慎流畅凌厉的下颌线:「晏慎,你的手是从一开始就这样凉吗?」

晏慎脚步平缓整齐地如精准的机械:「你是唯一一个碰过我手的活人,此前我并不知晓我的手温度不对。」

我:「……」这话听着有点像情话,但又不那么完全像。

不过没关系,在我这里,这就是晏慎的情话了。

我们又走回了酒楼门口,在他询问我的地方,我问他:「晏慎,你为什么想我做你道侣?」

晏慎眨了一下眼睛,轻缓平静道:「从我感知到情绪的那一刻始,就想这么做。」

我抿了抿唇:「那你对我笑一下。」

晏慎上前一步,走到我身前更近的地方。

极近的情况下,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日的温度、喘息,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晏慎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所有的喧闹远去,灯火也漫散开来。

神明降临在我的世间。

他将要被我捆住,永远也回不去天上。

我上前,亲在了他还未回落的嘴角。

「晏慎,你笑得真好看。以后你只对我笑,多对我笑,好不好?」

晏慎安静回吻过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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