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出自专栏《修剑最忌讳情字》

11、

金意浓被晏慎抱在怀里,带走了。

她唇边的血被他用衣袖擦了干净。

这段日子里,她接连摧毁妖界祭坛,打碎魔界之门,烧毁蓬莱仙门。

三界最重要的本源之力几乎尽数毁灭,她和系统都已是强弩之末。

于是此时,一直蛰伏等待着的修为最高的晏慎便成了黄雀。

金意浓伤的太重了,连挣脱都做不到。

她挣脱不开没什么情绪,只死寂的望着他:「晏慎,你要做什么。」

曾经渴望的拥抱,如今掀不起她一丝波澜。

晏慎将她藏进怀里,没有出声。

直到他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才终于将金意浓放出来。

是无量门下。

「这是你下一个目标,对吗?」

晏慎扶着金意浓站立,在光幕下,严肃的问询。

金意浓没什么反应,无视了他,冷漠的恢复身体。

晏慎并不苛求,他已经知晓结果。

「金意浓,你以前是不是总觉得我不在乎你?」

他将手放在她的额上。

「怎么会,你是我的首徒,是我唯一认可的人。」

她额上的手冰凉如金石,却源源不断的传递着修为与生机。

金意浓的身体仿佛注入了泉眼。

生机源源不断的充斥进来,轻盈她的身体。

晏慎就像是一瓶满杯的水,将自己的水倒给干涸的金意浓。

当金意浓杯子里的水比他还多时,她已经比系统多了很多生机。

金意浓无动于衷的看着晏慎的脸缓慢衰老下去,在她强过晏慎之时,没有一丝软弱的将地狱之火拍进了他的身体里。

晏慎没有反抗,仿佛旁观者一般。

自他抱住金意浓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接受一切惩罚。

地狱之火燃烧着他的灵魂,将冰魄般的霜雪灵魂烧的支离破碎。

他的眼神从清明深冷变得轻飘懵懂,像是返回了年幼的岁月。

可他的相貌已经老的须发尽白了。

相貌神识都变了的晏慎,依旧有些地方没变。

他安静的看着金意浓,不知是何种眼神。

宠溺?纵容?愧疚?

抑或是单纯的凝视。

金意浓本不应该心软。

可她看着眼前的晏慎,收回了手。

她没有虐杀,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不是吗?

为什么她会停手?

金意浓离开了,将神识受损的晏慎扔在了无量门下。

她没有管晏慎是死是活,回到了大本营,找到温释缘,疯了一般的加快毁灭进程。

系统被陷入癫狂的金意浓逼着现了身。

它顶着玫樱的身体,来阻止金意浓继续胡作非为。

「你折磨我,我也就忍了,谁让我欠你的。可你居然真的想毁坏无量门,颠覆修真界与凡间界?!这样我们都会死的!」

金意浓看着眼前的系统,和玫樱的脸重叠:「温释缘,你怎么把狗放进来了,快撵出去。」

她不想跟系统多谈,它根本没有把力量真的放进那个身体。

这个杀过金意浓的法子,它忌讳的紧。

不过没关系,她本也不需要靠这个办法杀系统。

她不怕死,毁了全部精粹之后,系统自然死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系统掀了桌子:「呵,你不是一直不杀无辜的吗?毁城还要把人请出去才下手,你就这么毁了无量门的话,凡人都会死的!」

金意浓毫无情绪波动的离开,根本不听它狡辩。

系统望着金意浓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她疯了。

她宁愿一命换一命,也要让它付出真正的代价。

系统也被逼的狗急跳墙,怒极反笑了。

好,你不留后路,那它也孤注一掷。

当天,还没等金意浓着手摧毁无量门,无量门便主动启动,将她控制住。

用的是在凡间界困住晏慎的诅咒血阵初始阵法。

只不过晏慎需要特殊连接才能被反噬,而金意浓作为世界之灵,只要死人,就天然会受反噬。

系统破釜沉舟,主动以凡间界一界为牺牲。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金意浓已经被它毁了一次了,只需要把她神魂灭掉,就可以彻底杀死她了。

即使它也会受到反噬,但是只要把力量寄存在金意浓虽然神识受损,但到最后都没舍得杀掉的深爱的晏慎身上,它便可以躲过这一劫。

那个意图螳臂当车拼死相护的鹰犬温释缘它向来没有看在眼里,随手便想要杀死。

谁知却惹怒了一直以来死气沉沉并不多事的金意浓。

明明已经十分虚弱的金意浓,地狱之火却仿佛丝毫不被影响,甚至还在加速毁灭无量门,使系统更加迅速的萎靡,难以抵抗。

就在胜负难分之时,谁也没想到,一直消失被系统控制起来的晏慎出现了。

他出现在无量门下,终止了这一切。

系统终于反应过来。

地狱之火可以燃烧灵魂,亦可修复灵魂!

金意浓嘴角满是血,看着晏慎的眼神满是恶意。

她充满引诱的说:「晏慎,你不是一直觉得你对不起我吗?你要是对不起我,你就赎罪好不好。」

系统看着这它完全没意料到的情景,扑腾着要将晏慎赶离这里。

可是晏慎却已经彻底挣脱它的控制。

他沉默的望着金意浓,这段时间已经说让她厌烦了的愧疚,只能放进眼里。

他带着系统储存在他身上的大部分力量毁掉无量门,然后自裁,完成了「亲毁其身」的一步。

金意浓看着晏慎,眼神一如曾经的他,尽是漠然。

此刻的她,终于成为了晏慎最想要的样子。

晏慎在消散的前一刻,脸色依旧平静,声音平直地问了句:「这样赎罪,你会原谅我吗?」

金意浓眼珠动了动,还没等到回答,他就已经消散在了天地间。

如烟尘散去。

高山也会倾颓,寒月也会西落。

金意浓的脸上僵硬了一瞬,随后便冷嗤了一声。

「呵。」

一世刚直从未做过懦夫的晏慎,最终竟连自己的宣判都不敢听。

他清楚,多大的期望,就会带来多深的绝望。

他也清楚,从前的他在她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一辈子他都护住了金意浓,将她纵成了恣肆无忌的性子,成为她的山她的月,然后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缺席消失。

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被原谅,所以只敢在最后一瞬说出口。

而金意浓,从降生于世开始,千万年来,从未有情感。

她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寂静沉睡。

直到被系统骗入尘世,成为至情至性之人,深爱上他。

晏慎一辈子立于山巅,防意如城,是值得她爱的。

但她的恨,只会更决绝。

她是世界之灵,无畏无惧刻入骨髓。

她将这淋漓尽致的体现在对晏慎的爱恨上,却最终归于虚无。

不过她不后悔。

后悔这俩字,自始自终不属于她。

看着系统疯了一般即将消亡的样子时,金意浓畅快的笑了。

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

所有的一切,本就不该发生。

世界之灵就是个操蛋的任性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当天空破碎,大地陷落,似乎意味着某件天地中的大事发生,天地都在为其哭泣。

本应共生共存的世界之灵,互相残杀至此。

金意浓和系统都知道,世界的能量已经不够他们继续存在下去了。

它们将与这个世界告别。

光都无法点亮的黑暗笼罩世界,世界之灵开始崩毁。

金意浓感受自己的身体急速消散着,马上将要无法存在下去了。

她趁着消失之前,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将地狱之火赠予温释缘,他能不能活,看他自己造化。

第二件,趁着世界崩碎,用地狱之火修补一片灵魂碎片,将其送往异世。

她许了一个愿望,她希望自己下辈子可以平安顺遂,无痛无灾。

而我,就是金意浓的灵魂碎片,是她最后的期盼、愿望。

也是金意浓,被打碎所有希望后的救赎。

可任谁都没有想到,丧心病狂的系统竟在最后关头,抽取了金意浓逸散的力量,和修真界本该活下去的所有活人的力量,重启了世界。

世界之灵本该爱世界,可它已经彻底被恶欲侵占,早已放弃了生而为灵的本格。

也许曾经它是只想成为天,可是现在,它不仅想成为天,还想打败金意浓。

重启需要时间,而它也被过度损耗。

在它发觉金意浓将灵魂送往异世时,便顺势将力量附在了那极贴近它力量的灵魂上,以备后续图谋。

它已经和金意浓你死我活了,这事它做的极为隐秘。

它像寄生虫一样跟着我,在异世成功降生。

对于真相一无所知的我家庭幸福美满。

或许是命中注定,父母依旧取名为金意浓,只不过与曾经不同的是,我有了一个弟弟。

他会小小年纪就温柔迁就不算懂事的我。

他会在我们相依为命时抱住我,轻轻拍我的背。

他会在生了重病明知没钱治疗以后,还要咽下哀伤反过来体贴安抚我。

他会温柔又不失嗔怪地对我说:『姐姐照顾好我可是谁来照顾好姐姐呢?所以姐姐,我们回去好不好?』

……

在我不轻松却幸福地逐渐成长成活力少女之时,系统感受到了灵魂被召唤的接引之力,从沉睡中醒来。

金意浓与系统是那个世界的精灵,必然会回到那个没有毁灭已经重启的世界。

并且它清楚,那个重启的世界金意浓系统力量混杂,它必须借助这个灵魂,才能重新彻底拿回力量,继续当世界之灵,当它的「天」。

所以,系统用仅剩的力量,做了最后的布局。

它附身了我的弟弟。

系统装成了与我相依为命、相亲相爱的弟弟。

在即将回归的时刻,以多年以来成就的姐弟情,伪装成系统,欺骗我,为它卖命重新获得那些参杂了金意浓的力量。

这些重要人物,需要它与我一起,将力量拿回来。

索性我此前一直做的不错。

为了它这个『弟弟』用心用力,令它报复欲高涨。

此前金意浓为了报复它,害它每个东西被毁都体验一遍,还差点死掉!

所以它恨不得看金意浓的下一世低下头颅,跪下来给它的爪牙舔鞋,为了得到这些人的爱低到尘埃!

可惜,它也知道,这样虽爽,但太过耗费时间。

为了尽快拿回力量,它还是妥协了,随我逞威风,有时甚至还暗中推波助澜,尽量争取最快时间拿回力量。

反正只要拿回力量,我最后会被他轻易解决。

所以它显得极为矛盾。

又恨我,总是想要给我使绊子,又不得不看着我威风,有时还要帮我。

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金意浓』避免我重蹈覆辙,送给我的。

一个尽量安全无忧的世界。

在成功攻略李静廷、玉和、季酒、珩然、东方容之后,系统已经成功收集回了近一半力量。

去掉因为异世的损耗,和过于顽固,隐隐有意识地不愿将拥有的将近一半的力量交给它的晏慎,它已经获得了能获得的全部力量。

足够恢复身份了。

它不愿再忍受,将计划提前。

它还准备把这个过于叛逆,甚至捅它刀的晏慎也弄死,彻底毁了那些不听主人话的力量。

就像季酒说的:「天,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

它抽干玉和的力量,不顾他将会面临妖魔围攻。

它以界灵能力催化力量,大量分配给妖魔,帮助珩然率领妖魔迅速打上蓬莱仙门,截杀金意浓。

季酒这个不够坚定的废物拿着最少的力量做最简单的工作:废三转玉梅境。

玫樱最边缘无害,作为没有人会想到的诅咒血阵阵眼,以小博大,毁掉拥有大半力量的晏慎。

一切都天衣无缝。

就像上次折磨金意浓一样。

哪怕分为两步走,它也有容错率支撑。

大不了一次完成一步,两次怎么也成了。

可是它千算万算没算到,金意浓居然没消散。

晏慎自尽之时力量溃散消失它拿不回来,完全是因为他居然偷偷把力量全部给了她!

她甚至还依旧拥有着地狱之火,将它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力量碾压吞噬。

这是它最大的失策。

它以为金意浓将灵魂送去转世,力量又逸散,怎么也不会继续存活了。

可是它亲自给金意浓挑选的身体,是玄凤。

哪怕代表着灾厄,也是拥有两条命,可以涅槃重生的凤凰。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我想起「弟弟」金逸汾乖巧懂事的笑。

我不能接受,那么可爱令人心疼的宝贝,被系统占据——他现在怎么样了?

金意浓那火焰组成的人影呆滞僵硬却轻缓地抱过来。

她抚摸包裹住我:「没关系,真正的小汾已经没事了,他会好好的活下去的。」

我的愤怒顿住。

我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千疮百孔的她,在受到过无尽摧残之后,给我的拥抱依然如此温暖轻柔。

其实,她也是想爱自己的。

于是她剥脱自己原罪的身份,送给自己一个轻松的未来。

我们一同感受晏慎送来的充盈力量。

我心下一片冰凉,听见金意浓说:「我爱你,你是我最后的期待所生,是我最后的守望。」

我感受她伴着地狱之火的力量涌入我的身体,为我掌控。

而系统,也失去全部能力,如鹌鹑般束手就擒。

她本就浅色的火焰愈发黯淡,我看着即将消逝的金意浓,一种极为强烈的冲动从我心底涌出。

我猛的拥抱住想要松手的她,将头埋在她温柔的胸膛。

我哑声说:「我就是你,我也爱你……金意浓,你也是别人的期待和守望,你值得拥有很多的爱,很多拥抱与心疼。」

金意浓愣住了,火焰身体颤颤发抖。

曾几何时,她也是爱多到不屑拥有的桀骜天才,如今却被折磨得日日如坠地狱。

她灰蓝色的火焰眼睛,流下一串火焰的泪,落在我的脸上,变成真正的泪水。

湿润,冰凉。

她释然地叹息,消散于空中:「是啊,你就是我,所以我们将重归一体。作为世界之灵,我和系统一样,本就都不应存在,但你不同,你已经干净纯粹,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成为幸福的人——无论你做什么……」

我徒劳的抱空痛哭失声,仔细感受着她的思维消失,却将我填充满。

我们灵魂交融,合二为一。

一个想要爱自己的人,却不认可自己的存在,将自己去拼补碎片,这是怎样一种悲哀。

『金意浓』的『回归』带走了很多。

没有人知道那场大战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天际漆黑一片之后,世界重新明亮起来。

双方都以一种极为不正常的方式落败——所有人,都觉得这场战争,似乎非常荒谬。

天昏地暗犹如末日一般的景象过后,仙、妖、魔、人,都觉得自己打开了什么枷锁似的。

史称,蓬莱之变。

他们突然想起来,明明曾经仙妖魔人都是和谐平等相处的,却不知道哪一日起,他们被对立,被划分。

像是有一个操盘手在操控他们一样,让他们莫名其妙的对立分隔。

他们有的变得恶劣,有的变得失去智商,为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目的的目的前进。

而那天,那只手消失了。

阴影与薄纱被撩去,留下了真实的日子。

蓬莱仙门崩塌,世家并起。

无量门消失,仙凡混居。

妖界魔界被打碎边界,各族混居。

实力为尊是武力世界的基本原则。

开始是有混乱,但很快便重新建立了新的制度——世家管理。

类似于划地而治,小世家管着小地方,大世家管着小世家。

所以野心与实力并重的几大世家立时拔地而起,瓜分了蓬莱仙门的势力,成为现今的大势力。

包括老牌的天缘阁,与掌门沈灵霄所在的沈家等,都掌管一方。

而成为大势力有个最基本的准则,就是坚守正义。

所以目前来看,社会运行的还算和平安宁。

生活依旧会有摩擦,可都是发自内心的为自己而活。

我从密林中走出来,随意挑了一个方向便开始走。

这段日子浓烈深刻的爱恨情仇,像是戏剧一般,落下了帷幕。

『金意浓』彻底离开了,带着系统一起。

『金意浓』又没有离开,与依旧存在真正成为金意浓的我一同,遍历世事然后妥帖安存。

*

明地春城,金缘酒楼。

今日,大堂又爆发了一场争吵。

「金老板。您这样做不地道吧!俺老熊可是只喝了一坛桂子香,您怎么能收俺两坛的钱呢!」

脑袋上长俩小巧熊耳朵的汉子憨声憨气的说,仿佛自己多么正直委屈一样。

红衣老板冷哼一声,端的是媚色无边,却吓得熊耳汉子浑身一激灵:完蛋,金老板真的生气了!温神医你在哪呢,快回来救俺啊!

我将酒坛扔在他脚边,「咣啷」一声,碎片四散。

我眯着眼睛,叱道:「熊狗三,你确定你只喝了一坛?你说我用不用把你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仔细看看究竟喝了几坛?」

熊狗三当场跌坐在地上,眼睛里泛出泪花,如娇花照水:「金老板!您这样貌美高贵,怎能如此凶残呢!您不要以为您能力强长得美就能随意杀熊了!」

他生硬的讨好,拐着弯想狗腿求人心软。

我看着他混不吝的样子,要是当年,可能就一剑戳过去了。

但是现在是法治社会,再加上温释缘的苦口婆心,我便保持微笑,慢慢拿出厚厚的一本账册。

本来还有侥幸心理的熊狗三当场站了起来:「金老板!就是两坛,俺今日确实喝了两坛!这样,俺这就回家去俺家甜甜那里取钱还帐,求您把『生死簿』收回去吧!」

说罢,就火烧屁股似的逃出门去取钱了,差点撞到回来的温释缘都来不及打招呼。

温释缘放下医箱,未语先笑:「浓浓,狗三又偷偷喝酒不承认了?」

我看他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脸上冰霜逐渐化开:「嗯,肚子真能装。以前的帐都不收了,居然还敢占便宜!」

温释缘哑然失笑,从医箱中拿出一枝并蒂金莲:「你看,这是我新培育的花。我看到的时候就感觉,它很像你。」

任谁能想到,曾经剑道天赋惊艳修真界的天才剑修金意浓,在蓬莱之变后,承金家遗志,开起了酒楼,永不碰剑了。

我双眼亮起来,看着他手上美丽的花朵,突然想起了已经消散的『金意浓』。

「这花,就叫『贵客临』吧。」

晚上,温释缘为我准备了酒菜。

我将酒撒在地上,敬故人。

满园名贵花朵中,月上中梢,晚风送来清凉,亭中酒肉齐全。

我与温释缘碰杯,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美酒就该敬这花好月圆、世事平安。

不知最后我喝了多少酒,只记得天际的月亮变成了三个。

温释缘在月影朦胧中望着我,鼓起勇气。

「浓浓,今年春城票选了你做今年的春城之女,在嫁衣节上为春城少女赐福,不知你的嫁衣……可以由我为你准备吗?」

我持着酒杯的手一顿,晕乎乎的反应。

我突然想起当年复活他和玉和的日子。

玉和到底是伤害过金意浓,我将他复生后,没有多停留便离开了,让他生死由命。

但温释缘,是我亲自陪伴到恢复神智的,算是对他前世鞠躬尽瘁的回礼。

他恢复之后,我便准备离开。

那日阴雨连绵,我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挑了一把红纸伞出了租住的宅门。

温释缘似有所感,追到了出城门的地方。

他被牛毛小雨微微打湿,祈求着希望如上辈子那样,不论如何都陪伴在我身边。

他做了保证,以后只做朋友,不会逾矩。

——若是逾矩,我再离开不迟。

我本不该接受。

可是上辈子的追随让我晃神同意了。

温释缘确实是很优秀、靠谱的朋友。

可看着他充满希冀的眼,我无力的摇了摇头,装作神志不清地嘟囔着:「我已经有了嫁衣……你为我准备干嘛……」

温释缘的脸骤然苍白。

「是……准备好了,那就好。」

我起身,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漫无目的地走,直到走到房门。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那晚的事,我们谁都没有提起。

我不愿失去他这个陪伴多年的老友,温释缘也彻底不再无望的希冀。

很快便到了春城的嫁衣节。

春城之女这个事,我本不想掺和。

但是我和温释缘辗转多年,自来到春城后,受到了非常热情的招待和照顾,让漂泊已久的我久违的感受到了温暖。

便再也舍不得离开。

春城之女的请求我不好拒绝。

后来,我才知道,这里的人都颜控。

看到好看的,一定要使劲浑身解数留下,好选为当年或者下年的春城之女,在春城固定的嫁衣节,身着嫁衣为城中女子赐福。

我拿出在储物室里躺了多年玉和送的嫁衣,已是落满了灰。

清洁术打在嫁衣上,彩绣辉煌的嫁衣再次迸出绚丽光彩。

如鹤啼鸣,如云缭绕。

我曾经以为,我会穿着这件嫁衣嫁给那人。

却没想到世事易变。

节日当天,我在使女的帮助下穿上嫁衣,接过城主夫人递来的赐福之杖。

「敬请春城之女为春城之人赐福——」

街上站满了穿起嫁衣的未嫁少女,她们汇成红色的洪流。

在接受了春城之女的赐福后,少男少女们开始大胆寻爱。

满目刺眼的红使我心下不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我在仪式结束后安静的回到城主府中,想得到使女的帮助,褪下嫁衣。

可是房中空空荡荡的。

使女也上街上狂欢去了。

我平静回身,想要自己脱下,却见屋中骤然出现一人。

那人素衣鹤纹,脊梁挺拔,面色严肃,一如多年前的模样。

腰间一把血线剑,一把弱水剑,行走之间尽是金石之声。

我定在原地,脑中呼啸着两世记忆。

直到听见一句近乎无波无澜的:「我终于找到你了。」后,才突然决堤,猛地想要逃跑。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想跳城主府。

却被晏慎一把抓住手腕:「金意浓!」

「我终于找到你了。」

——最近春城有了新八卦。

嫁衣节那日,春城来了位新居民。

新居民冷面冷情,拒绝了当日多位示爱的少女,消失在了红流中。

然后,这位居民当着整个春城人的面,在城主府上堵住了春城之女金老板。

一向美貌但跋扈的春城之女挂在城主府的墙上,一巴掌就对着新居民扇了过去。

她声音冷淡厌憎,面容倨傲:「放手。」

新居民俊美冷淡的脸上浮起红痕,却没有丝毫动摇。

声音竟是平静无波到安逸的:「不放。」

整座春城看着他们在城主府上一来一回。

都在感叹:原来春城之女金老板真的会打老公。

晏慎:

晏慎刚刚出生的时候,就被师尊抱离了父母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也毫无欲望知道。

他的心不会被任何事情撼动,像是不真实存在于世界上的人。

他生而强大,似乎从未弱小过。

他立在那里,就是巍峨千仞的高山,是孤冷永恒的寒月。

哪怕他——修为散尽。

当他知晓金意浓需要时,他从未迟疑过一瞬,便送给她自己所有的一切。

他再次站立起来时,脸上已经划过了岁月的撰刀。

没有修为的支撑,他不再年轻。

却也拿回了他的心。

他看着倾颓的蓬莱仙门,毫无留恋的离去。

此刻,他与世界唯一的联系,只有金意浓。

他想带着这颗心,去寻回她。

他带着金意浓的剑,走遍所有他能走到的地方,寻找她。

可是他找不到。

他找不回那个人。

在遇见复生的玉和时,他们聊了许多。

他此时已经成了一个新兴世家的长老,如在蓬莱仙门一般,就是换了个地方撑牌面。

玉和说他看起来像是行尸走肉,说如果金意浓看到这样的他,一定会被丑的躲起来。

他沉默的一剑劈了玉和的桌子,然后诚实的抢来他的新衣服换上。

他向玉和索要回颜丹,将修为尽失时老去的时光抢回来,将自己拼命的变回曾经的模样。

「意浓在哪。」

兵荒马乱后,他终于敢开口询问。

平静的声音下,是难以抑制的希望。

可玉和也只是看着他遗憾地说,他亦从未再见过她。

她就像是黎明前,玫瑰花瓣上的露珠,天一亮便蒸发了。

晏慎听过,猛然感觉身上薄薄一层的素服沉重到难以承受。

这时,玉和却递给他一杯茶。

「其实,我曾送给过浓浓一件嫁衣——如果她某一天穿起这件嫁衣,我们或许就能知晓,浓浓究竟在哪了。」

玉和将没有被接过的茶放回桌面,苦笑:「不要这样看我,杀了我你可再也不会知晓浓浓所在了。况且,我送嫁衣时正是你答应和浓浓在一起之前……本来是该在你们的结侣大典上使用的。」

晏慎的剑『当啷』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意浓,没告诉过我。」晏慎低声回道。

他想起来,她曾满怀柔情地向他提过结侣大典——可他,自认为在为她长远算计,没有回话,用沉默拒绝了她。

玉和听完这段故事,简直要惊掉下颌:「你何必呢?」

「我本想遇到问题,解决问题。」

金意浓那时候的问题就是不该动情,他自然要使用最决绝的办法断绝所有可能。

现在的问题解决了,他自然该找她回来。

玉和叹了一口气,当年复生后的他意外得知了前世今生的一切,只觉得毫无颜面面对金意浓。

原来他曾经不以为意的针对,最后竟导致了那么严重的后果。

多年来,他忐忑又恐惧的等待着那件嫁衣给他信息。

既怕再次见到意浓,又怕此生不见。

那件嫁衣一直牵动着他的心。

却始终仁慈又残忍的没有动静。

——或许,浓浓恨他入骨,再也不会穿他送的嫁衣……出嫁。

这一丝游丝,依旧吊着他多年来的希望。

许是命中注定。

晏慎到来后他们一起等待,没过多久,他就感受到了那嫁衣的存在。

她甚至就在他所在世家的辖地范围内。

玉和欣喜若狂,不敢置信。

他兴致冲冲地想要和晏慎一起前去,可却在出门的前一刻退缩了。

他做不到。

他不敢去见那个在他记忆中曾灰暗到所有光芒泯灭的少女,他不敢面对。

当时他曾许诺,会保护好她。

可事实却是上辈子推着她下悬崖,这辈子也没能站在她身边。

玉和止住脚步,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消瘦的身体,自嘲一笑:「晏慎,你自己去吧。见到浓浓后……请代我道一句歉,还有祝她新婚。」

晏慎凝视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带着剑离开了。

果然,晏慎不似他,从不会做懦夫。

认定了的事,就像是剑一样,蹈锋饮血。

哪怕是挽回鲜血淋漓的缘分。

哪怕是奔赴所求之人的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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