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都遇到过哪些奇葩的病人?

眼皮跳、脸抽抽、牙疼……

这几样小毛病,听上去司空见惯对吧?

但如果这些小毛病,长达数把个月不见好,甚至反复发作,那背后真正的病因,可能严重到你这辈子都不敢想象。

跟大家分享两个我经手的病例,一个来自一位脸总抽抽的贵妇,另一个是反复牙疼的大爷。

这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病例,因为对小毛病的误判,两个人走过的就医弯路倒是如出一辙。

1.

「徐 XX,请到神经外科诊室就诊。」

随着叫号器,外面走廊上立马响起了一阵高跟鞋的叮叮咚咚声,伴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我抬头,一位高挑的身材的女性出现在我眼前。

身着黑色商务长裙,头戴黑白相间长沿帽,时髦我给满分,只是帽沿压德很低,几乎看不到这位女士的脸,透着一丝神秘。

「徐 XX 吗?」

「是的,医生。」

「嗯,请坐吧,您是哪……?」我话到了一半,只见这位女士,也没顾搭理我,半低着腰,手里拿出一张纸巾,正在擦拭着身前凳子……

我也算「见过市面」的人,洁癖啥的,我也不惊了。

我顿了一会,等她仔仔细细地把手里的事忙完,继续问,「您是哪里不舒服呢?」

「医生我能不能把诊室的门关一下?」

「可以……吧。」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看个病怎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医生,不好意思哈,我不想被别人看到,您谅解下。」

「没事」我抬头看向她,「你……」

话音未落,只见她缓缓摘下帽子,露出那张神秘的脸,好嘛,神秘全套,又一个大大的黑色口罩,整张脸蒙得只剩两只眼……

我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您说说哪里不舒服吧?」

「我……我这脸,一直抽抽……」

「抽抽?」我好奇的把目光集中在她脸上,「那你能把口罩摘了吗,我看下是啥情况?」

她愣住了,左思右想,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你不摘下来我可看不了啊!」我无奈道。

徐女士,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手伸向耳后,一手拖着口罩,以「最慢」的速度,把它摘了下来。

她低着头,我不得不探着身子,勾着头寻找着她脸的方向。打她进来我就觉得今天这诊室就充满了神秘,这样一弄我更是好奇是啥事。

随着我目光逐渐转移到她脸上,我的下巴也逐渐掉了下来……

如果不是干我这行有一点临床经验的话,普通人这一眼看到此时徐女士的脸很难稳坐了。

2.

怎么说呢?

如果镇定下来,可以看出徐女士是一副姣好的面容,但这只是一侧。

啥意思呢,徐女士的脸此时仿佛鸳鸯火锅,而此时我的注意力却很难去欣赏她的「美丽」的一侧,因为她另一侧的脸犹如寺庙门前的哼哈二将,龇着牙、咧着嘴,还在快速抽动着,别说没眼看了,盯着看的话,说实话,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我定了定神,但看得出来,徐女士此时的尴尬几乎已经要到天花板了。

「没事。」我赶忙说,「这就咱俩,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这脸……你看,医生,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快半年了,就像你看到这样,我家里人都不敢看我,邻居的小孩看到我,都吓哭。」一边说,她一边用随身的纸巾擦拭着左侧嘴角,说话间,左侧的抽搐的脸还有口水不自主从嘴角流出来。

进门时的那副「贵气」,已经被流下来的口水彻底击溃。

我仔细查看着她的脸,相比起着「躁动不安」的左脸,右侧的脸则显得安静「多了」。

对,「多了」,不是对比,而是出于我的职业仔细我能看得出,右侧的脸,过于安静了。

此时,徐女士眼圈里几乎已经憋满了泪花,而右侧的脸却几乎没有表情,冷冷的感觉对比左侧「躁动不安」赵四式的表演,真的体会到了她心里的尴尬与不安。

徐女士抽泣起来,虽然从「健康」的那侧脸几乎看不到表情,声音里却满满的都是委屈和懊恼。

「别急,别急。」我赶忙安慰。

「这样的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3.

「三个月前,我在美容院打了肉毒素针,打完以后我以为这脸就不抽了,没想到,越来越厉害,搞得我门都不敢出门……还有这嘴,更是离谱,我一紧张说话就……口水就自己出来了,吃饭的时候,像小孩子一样漏饭,汤啊啥的都不敢碰,一喝就从左边的嘴角溜出来……现在吃饭我都是单独一个人吃。」

徐女士像是第一次能完整诉说委屈,打开了话匣子。

听到肉毒素针,我心里明白了点,她右侧的「冷脸」应该就是这原因。

肉毒素可以使神经麻痹,阻断神经和肌肉之间的「信号」,用在面部注射,可以使面部肌肉放松,起到「消除皱纹」的作用。

但副作用就是,表情肌也会变得「迟钝」、「僵硬」。

人的社交可以说一半以上都是表情,长期使用肉毒素会放大这种效应,虽然皱纹少了,但伴随而来的可能是丧失表情能力,「喜怒不形于色」,犹如戴了一张面具,我们也叫「面具脸」。

虽然此时徐女士声音里焦急万分,但是一看她右侧的脸,却难免「出戏」。

与此同时我心里也浮出了疑问,左侧脸抽成这样,打肉毒素针可不会出现这「相反的」并发症状。

但听得出来徐女士仿佛已经把肉毒素和左侧的脸部症状自顾自的结合在一起,于是我继续问:「您刚才说打肉毒素,是打了几次,还有你说抽得更多了,之前也有类似的症状吗?」

听到这,她沉默了会,攥了攥手里的纸巾,支支吾吾说到:「我总共打了三次……3 年前第一次打,效果还不错……最近打了两次,差不多间隔个把月的样子。」

「最近一个月就打了两次?」我诧异道。

「对……两次,其实也是因为这脸。」说着,徐女士仿佛又陷入沉思。

「你刚才说抽得更多,是指对比 3 年前你第一次打完肉毒素吗,左边的脸抽搐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不是不是……」她赶忙解释,把自己从心事里拽回来,继续说,「就是后面这两次抽得更厉害,我……我才去又打肉毒素……之前就是左边的眼皮偶尔跳一下,我没在意,但是跳着跳着,好像就歇不下来了,闺蜜们和我说打这个针眼皮就不跳了,还能减少皱纹……我想着一举两得,所以就去打了。但是 3 年前我打了一次,其实效果也蛮好的,只是有时候还会脸抽,这次换了一个医生,她给我打完以后,脸就抽得更厉害了,我去找,医生说是可能药物漏了,没起效,劝我再打了一针,就好了……然后,就这样了……」

「啊!?」听到这,我心里真是大写的诧异。

4.

如果说美丽是一把双刃剑,那么对其执着的追求则是割伤自己的那一面,这后面两次的「美容」体验,徐女士抽的脸没好,右侧的脸却变成了「面具」。

说实话就目前医美行业的很多问题,在三甲医院的我,立场几乎都是站在「美容医院」对立面。但徐女士的经历却让我感到没那么简单,而不是一个「美容并发症」那么简单。

「你说左眼皮跳是啥时候?」

「大概半年前吧。」

「那个时候脸也抽吗?」

「没有没有,就是眼皮跳,开始的时候我想可能是那段时间麻将打多了,人有点累,眼皮跳也正常嘛,我也上网搜了,没啥事,就没关心这事……」

「对,眼皮跳一般来讲也不能算是一个典型的症状,那你的这样脸抽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下意识地再次看向她抽搐的脸,频繁的抽搐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没有歇过。

「嗯……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先是眼皮跳,我没怎么注意,之前也间断有这样的事,可是它好像就停不下来了,我网上搜了下说是太疲劳了,休息放松下就好,我自己用热毛巾敷了几天,也没啥好转,更恼火的是,有一天我对着镜子看,发现左边的脸好像也开始跳起来了,就像……就像有个人提着根线拉着我的脸一抖一抖的,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我就有点慌了。」

听到这,我也感觉到徐女士最开始的症状同样不简单了,不只是「眼皮跳」。

无论是眼皮还是脸,它们的运动都是受我们颅内发出的「面神经」来支配对应的面部肌肉来完成。

面神经只有接受到我们大脑运动指令的时候才会发出一系列信号,来支配下一级的肌肉纤维,完成复杂而微妙的面部表情运动,这个看似普通的功能,其中的复杂指令却是很精密的,而负责这部分指挥的中枢也是很发达的,这是我们社交中最重要的「表达工具」,远远高于其他哺乳动物的进化部分。

眼皮的偶尔「无意识」跳动,其实是面神经的一种偶发电活动——「漏电」现象。

一些短暂的刺激也有可能诱发,比如说面神经周围血管的跳动引起的偶然触碰,就会出现短暂的眼皮跳动。还有就是眼部肌肉的疲劳,过度的用眼熬夜,肌肉和神经之间的配合也会进入一种疲劳状态,出现「漏电」。

这种控制能力减弱出现不自主运动的现象,在人体其实很常见,比如睡觉时候的翻动,军训后两腿「不听使唤」等等。

徐女士从网上看到的解释大概也就这些,但是这些「眼皮跳」最主要的特征是:短暂的、偶然的。

像徐女士说的这种一直持续跳,并逐渐演化成整个面部肌肉的难以抑制的持续抽动,那么这个问题就不再是「小问题」了,很有可能会涉及到颅内的一些疾病。

我们需要像侦探一样,用逻辑去挖掘和判断患者给出的「病史」。

5.

「你发现脸开始抽的时候,一直在家自己处理?没有去医院看看吗?」

「我去了我们那的诊所,有个老中医在我们那扎针灸做康复,很有名气,我朋友说我这个毛病也经常有人看,扎两针就好了……我就去做了两个疗程……」

中医针灸对一些功能性疾病,还是有效果的,但是如果是器质性疾病,往往中医的理疗是解决不了的,这样的就诊经历也是甄别患者疾病的性质方向的有效信息,从反的方向也有助于我们查器质性疾病的可能。

于是我鼓励的说到:「嗯嗯,对,有的时候扎针灸也是不错的方法,那么说您做了两次针灸有好点没?」

「一个疗程 5 天,中间休息了两天,连续做了两次。效果的话,有点吧……?」

看到徐女士也并不确定的样子,我问到:「没啥大的改善,是吧?」

徐女士点了点头。

「嗯,我明白了,您这个情况我有点数了,别急也不用怕,首先,您左脸的症状,我可以大概百分之九十的确定,是原发性面肌痉挛,就是面部不自主抽搐。」

徐女士看上去有点迷惑,我继续说。

「您这半年来的痛苦,从开始眼皮跳到现在整个左脸这样,其实是面肌痉挛的不同时期,同一个毛病,只不过表现越来越重了。而右侧的脸呢,的确是肉毒素的作用,它的作用本来也就是一种神经毒素,局部范围内使面肌麻痹,从而减少我们说的皱纹,但归根结底它还是有副作用的,过量使用,如果面肌长期处于麻痹睡觉状态,它们就会发生萎缩,用进废退的道理吧。所以您的右脸才会像面具一样无法做出常人那样生动的表情。基于肉毒素的药物机理,对我们说的眼皮跳也有协同抑制作用。但是这个治疗和针灸一样,治标不治本,因为您的问题是面肌痉挛的话,问题其实出现在颅内……」

「啊?颅内?!」徐女士的声音充满了疑问。

到底徐女士的颅内出了什么问题呢,我先给大家讲第二个病例,大家就能拨云见日,一清二楚了。

6.

相比起徐女士尴尬窘迫的「遭遇」,这位李大爷的经历也算得上坎坷曲折。

某个上午的门诊,李大爷和他儿子走进了我的门诊。

「医生,你好,我带我爸爸来这看下,你这是神经外科吧?」

「嗯,是的,请坐吧。」

我看了一眼这两父子,小伙子黑黑瘦瘦,个子挺高,身着一色红蓝相间的麻布服饰,浓浓的少数民族风格。旁边搀扶的是他父亲,个头不大,佝偻着身子,双眼紧紧的闭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脸上痛苦的表情,整个五官几乎皱成一团。

我赶忙让小伙把他搀扶坐下:「这是怎么了?」

「我爸他牙疼,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小伙子有一点口音,声音里难掩焦虑。

「牙疼?」

我一听,愣住了,心下琢磨着怎么牙疼来了我们科,有点莫名其妙啊。

但看向这位大爷,皱缩的五官几乎是整个脸都扭曲了,眉毛上的汗珠眼看就要滴下来,我有点困惑地向他问到:「大爷,您是牙疼吗?具体是哪个位置呢?」

大爷点了点头,闷着声,两只手一直拖着右侧的脸,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半天硬是没说出一个字。

「他说不出话,医生,疼得说不出话。」小伙子向我解释。

的确,看他这样子,估计疼痛程度不轻啊,毕竟「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

但如果真是牙疼,我真难以下手,因此我猜测地问起来:「你爸爸牙疼,有没有先去看过牙医啊,我这是神经外科,怎么会跑来这呢?」

听到这,小伙子有点坐不住了,急忙说:「没有没有,医生,我们先看了牙医,说是牙齿的问题,可能是发炎了,吃了消炎药和止疼药,但没有用,然后……然后就给他拔了牙,可是拔完牙齿还是疼,那边医生就叫我们上来找个专家再看看,我就带我爸爸来了,导医台那边先是叫我们去疼痛科,疼痛科的医生看了又叫我们到这来。」

听到这,我心里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但是没有类似经验的非神经外科医生,我想大部分人是难以和这个问题联系起来的。

当然我得继续验证一些东西,才能明确我的猜想。

没想到,接下来的事,让我这个已有准备的医生,也倍感震惊。

「拔牙?牙齿有问题吗?」

「牙齿……我也不太清楚,我爸爸他自己去拔得,我当时在外面工作嘛,牙齿拔出来的时候我也没看到。」

接着小伙转过头用方言向他爸爸交流着什么,大概也就是把我的问题再向他确认一次,只见大爷一个劲的摇头,向憋足了一口气一样弱弱的从嘴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我也听不清,小伙子嘟囔了一会又转向我继续说到:「我爸说他也不知道,医生拔完就丢了……」

「哦……」我无奈的应声到,然后转过去,让大爷把嘴张开,我打开手电筒,往里一照,想看看到底是咋回事,眼前的随着灯光一亮,我当即吓了一大跳。

7.

「这咋回事!?咋后面的牙齿都没了呢?」

我忍不住问到,毕竟患者的病例上年龄也就 51 岁,这个年纪一口牙没了一边,另一边则整整齐齐的在那,我一下子被那画面惊住了。

「都拔了……」

「啊!?你是说他牙疼去全拔了?一次都拔了?!」我难掩诧异,声音也高了点。

「不是不是,医生,刚开始的时候就是右边上面的牙齿疼嘛,我爸自己看了牙医拔了,回来以后过了一阵子又开始疼起来,还是那个位置,又去看牙医,医生说,可能旁边的牙齿也有问题,又给他拔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

「就这样一直拔?你这右边上下的牙齿后面我看,拔了可不止两颗啊!?」

「我也奇怪过,我回去的时候也问过他,想是不是第一次牙齿拔错了……但我回去的时候我爸又说他不疼了,我也就没多想。」

「那其他的牙齿呢?因为坏了才拔的?可是左侧的牙齿我看还可以啊。」我追问。

「不是医生,其他牙齿也是后面拔了的。坏没坏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但我爸总说疼,牙医索性都给他拔了。」小伙子一边诉说,一边无奈的又时不时转向他爸爸,父子俩吃力地沟通着什么。

我在旁边听着事情的经过,当他诉说完整个原委,我的下巴就没合上过,吃惊的同时也不得不同情起这位老爷子这「惨痛」的经历。

牙疼的原因都还没找明白,半口牙全拔光了,你说冤不冤?

况且,综合判断下来,我几乎能够确定,大爷的毛病根本没出在牙科上,更不是疼痛科的问题。

8.

太荒诞了。

大爷拔了两颗牙以后,的确疼痛有「缓解」,而这种「缓解」没想到成了拔牙这条歪路的罪魁祸首。

每次拔完牙,疼痛好一阵又会复发,短的话两三天,长也不过个把星期。

每次疼痛袭来,那种钻心的疼痛,让大爷几乎难以正常生活,疼痛的程度,按他儿子的转述就是「像一把滚烫的钻子在嘴里钻开,又疼又烫,加重的时候甚至整个脸都会会有一种触电一般的疼痛,那种剧烈程度简直直上脑门,让你眼冒金星,想死的心都有」。

别说吃饭,一口水都喝不下去。

而拔牙以后,这种疼痛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又无缘无故的再次出现。

因此,就像小伙子说的,到后面,牙医都蒙圈了。

怎么刚拔完又倒回来喊疼,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了呢?

但大爷实在是疼得扛不住了,乡村牙医也看不出门道,于是俩人一个病急乱投医,一个顺势而为硬着头皮拔下去,就这样上演了一出几乎让人难以置信的「拔牙记」。

直到牙医拔的无处下手,而大爷的疼痛却再次如约而至,牙医也慌了。

只能婉拒,劝他去「上级医院」查查,大爷才来到我这。

那问题出在哪呢?

这个「疼-拔-缓解-再疼-再拔」的荒诞逻辑到底错在哪?

有一个错误,看似微小,但却是问题的关键。

首先,「牙疼」很可疑。

牙疼起源于我们的牙齿由于一些原因如,龋齿,炎症等,使我们的牙神经暴露在外界的刺激之下,诱发疼痛感。

一般来讲,牙疼往往有一个从轻到重的加重过程,患者通过服用止痛药和消炎药可以起到轻症的缓解,如果缓解不了,最后拔除病牙,疼痛就会终止。

但李大爷的情况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啊。

拔了又疼,疼了再去拔,反反复复,半口牙都扒光了,还疼着?

况且,他每次认为的拔牙后的「缓解」与「好多了」,并没什么规律。

这种疼痛的间歇期让大爷误以为是拔牙后的「效果」,再加上相关医疗知识匮乏,无法忍受的骤然剧烈疼痛,让他很容易就把这两者一厢情愿的联系了起来,而上演了这样惨不忍睹的「拔牙记」。

大爷的症状,最终被我诊断为「三叉神经痛」。

这个病,有着「天下第一痛」的恶名。

在早期文献记载中,由于缺乏有效的根治手段,病人长期备受折磨,最后陷入抑郁,甚至选择自杀来结束痛苦的大有人在。

大爷的三叉神经痛,被他误认为是牙疼。

这个经历看似荒诞,但从侧面也能反应出来这个疾病对人意志力的摧毁程度有多高,得不到及时的根治,任何可能的「救命稻草」出现在这可怕的疼痛面前,你只会想不顾一切的抓住它,哪来得及思考。

这样去换位思考,这「荒诞」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更迷惑人的是,三叉神经痛的患者,并不是都像大爷一样,发作起来就像「牙疼」似的。

三叉神经,是控制我们面部神经感觉的总神经。

为什么说「总」呢?

是因为三叉神经相对其他颅内神经,体积粗大,呈扁形束状,从颅内出来以后就在面部分为三个大分支(眼支,上颌支,下颌支),它们顾名思义,分别负责面部及口腔内不同区域的感觉,所以「牙疼」只是其中的一个区域。

也就是说除了牙区的疼痛,面部和口腔的任何地方都可能是三叉神经痛的表现方式。

这种疼痛的性质也不仅限于牙疼那么简单,「闪电击中、刀割、电钻、烧灼……」这些词汇都是来自经历过三叉神经痛的病人,让你感觉仿佛是在聆听一场酷刑的重放。

疼痛来的时候往往是突然起病,很多时候有「扳机点」触发。

比如摸嘴角,刷牙,掏耳朵等等,这些动作或者固定的区域被刺激就突然发作,就像手枪被扣动扳机一样迅速,我们叫「扳机点」。

李大爷的扳机点就是刷牙,因此更容易让他误解为是「牙齿的问题」。

而这种疼痛不同于「病牙」的疼痛依赖于治疗和炎症的控制而同步逐渐消散,往往是短暂的发作,如果没得到根治,大概率会反复发作,频率越来越高,程度也越来越剧烈。

这种顽固、任性的发作方式,加大了这个疾病对患者精神和日常生活的打击,可以说是一种没有器质性损害的「功能性疾病」。

这病发作起来,很不好判断。

很容易就引导病人在就医方向上走上歪路,平白遭一顿没必要的双重折磨。

9.

发病原理层面,徐女士的面肌痉挛和李大爷的三叉神经痛如出一辙。

严格来讲,这两类疾病在神经外科都称为「功能性疾病」,这个方向属于「功能神经外科」的分支。

为啥这么说呢?因为不管是三叉神经痛还是面肌痉挛,都源自于神经受到血管的压迫,而导致神经鞘膜破损,出现异常放点位,从而引起神经功能的异常。

你像徐女士的面肌抽搐,大爷的牙疼,都是神经功能的异常的其中一种。

血管的压迫严格地讲不是疾病,而只是「位置不佳」。

就和我们每个人都长得不一样,是一个道理,是多样性,而不是生病。

那么有些疾病如果产生类似压迫,会诱发类似症状吗?

答案是肯定的。比如说在三叉神经和面神经附近生长的肿瘤,压迫到了相依的神经,那么也有可能引起类似的症状。而后者我们往往称为「继发性面肌痉挛(或三叉神经痛)」,因为它们有一个原发疾病(如肿瘤)在前。

所以反过来,每当我们对症查体下诊断的时候,在最后决定手术方式之前,还要做一个颅脑磁共振平扫增强,来排查肿瘤的可能,以防万漏诊原发器质性疾病。

接下来的治疗就很清晰了。

李大爷和徐女士入院后完善了几项简单的术前检查和我上文提到的磁共振,排查完毕,确诊就是原发性三叉神经痛和面肌痉挛。

接下来,就是安排手术。

手术的中心思路其实很简单,直达病根,分离压迫的神经,从中枢上祛除病因,缓解症状。其实说分离被压迫的神经,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分离缠绕在神经上的血管。

思路倒是简单,但根治的方式,却对很多人来说,是个天大的手术——开颅。

10.

大部分人,对于「眼皮跳」和「牙疼」、「脸抽抽」这样的症状,特别是症状还在早期的患者,认识还停留在「小毛病」的基础上,很难联系到「开颅手术」这个听起来不寒而栗的名词上。

因此作为医生,一方面对于的确症状轻微,发病频率不高的病人,我们可以给予药物(卡马西平)抑制症状作为暂时替代治疗,但是告知其病因病理,让病人有一个科学的认识,避免「讳疾忌医」和「病急乱投医」带来的荒唐后果。

如果长期吃药都无法抑制症状发作和进展的话,还是坚持建议病人选择手术。

徐女士和李大爷在这方面,虽然也很震惊,但弄明白咋回事之后,几乎没有犹豫,就马上同意开颅了。

原因也挺令人心酸,这种反复来袭的疼痛与抽抽,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正常生活。

只要通过手术能结束这一切,再也不用走弯路,他们比谁都急迫。

况且,对于这样的功能性疾病,其实手术定位安全性还是非常高的,相比于三叉神经肿瘤切除术,他们这种分离血管与神经的手术,风险相对比较低的。

肿瘤本身就有侵占效应,我们手术的第一目的肯定是全切肿瘤,那么在狭窄的颅内空间,去做这样的操作,本身就携带可能损伤手术通道和空间周围的血管神经可能,在肿瘤疾病的切除中,这种可能性是可以接受和理解的。

但是三叉神经痛(和面肌痉挛)不一样,疾病本身并不威胁到人的生命,但是手术操作如果引起周围神经血管损伤导致后遗症或者生命危险,那么就得不偿失,家属和病人更难以接受。因此这样功能性疾病开颅手术,更考验术者的技巧和耐心。

一切准备妥当,手术开始。

我们从患者的耳后发际线内侧切开一个大约 5-7cm 的直线切口。

一系列操作后,骨瓣打开了。

正常的开颅手术,我们经常需要使用到「脑压板」,外形就像一个微形的铲,只不过这个铲可以变化弯曲程度,并且连着我们的机械臂,目的就是当我们需要用显微镜向脑组织深处取得视野的时候,它可以帮我们扒开脑组织,并且固定在我们需要的角度和深度,提供显微镜手术漫长的手术视野稳定性。

但是这两台手术,为了追求最小损伤风险,我们不使用脑压板,只是轻轻顺着小脑的外侧,向里分开一个狭小的「缝隙」,这样的缝隙肉眼是几乎看不到,但是在我们的徕卡神经显微镜(此徕卡和生活中的徕卡可不一样,身高两米,体重上百公斤,身价百万)下,视野却是清晰可见,血管和神经宛如眼前。

这个过程难度不大,但是需要细致和耐心,动作轻柔,挡在眼前的大多是颅内的「蛛网膜」,顾名思义,这层膜就像老房子房梁上的蜘蛛网,只不过在这,它们攀附的不是房梁,而是神经、血管还有周围的脑组织。

手术的时候我们眼睛得时刻盯在显微镜目镜上,而器械的交递必须「盲接」,当然护士和术者之间的默契配合,已经不是问题。

随着剪刀慢慢松解开周围的蛛网膜,我们顺着小脑外侧的裂隙,向深处看去,已经能看到三叉神经(或者面神经,两者一前一后)的位置了。

「血管果然有问题……」

这些病人的血管,往往在神经周围犹如「蟒蛇绕树」,蜿蜒盘曲将血管包裹其中,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给这些血管「舒筋正骨」,将周围固定它位置的蛛网膜松解开,这个过程一定要眼明手细,不能误伤任何一根血管,即使是很小的微血管,也要呵护如宝。

随着松解过程的逐渐完善,血管和被「压迫」、被「包裹」的神经之间的位置就变得松多了,这个时候大部分的患者其实症状已经能缓解很多了,但是为了防止血管再次缠绕神经和症状残留,我们还需要在血管和神经之间筑一道「墙」,其实就是用可植入垫棉将血管和被压迫的神经(三叉或者面神经)分离的更远并且人为的将神经保护起来。

这个过程的时间可长可短,取决于血管的复杂程度,因人而异。

李大爷和徐女士的血管就很复杂,因此手术时间也比较长,也难怪他们的症状那么严重。

11.

两台手术都很顺利。

术后李大爷的牙也不疼了,徐女士的脸也恢复正常了。

唯一遗憾的是李大爷少了半口牙,而徐女士稍微幸运一些,除了过度使用肉毒素使得面部的肌肉显得有些僵硬,几乎很难看出来她曾经患过病。

手术的切口 7 天就愈合,一个月后头发盖住伤口,如果没人问起,很难有人能看出他们曾经做过「开颅手术」。

李大爷复查的时候一脸笑容,没了「牙疼」的折磨,装了假牙,胃口也好多了,人看起来胖了一圈,而徐女士依然精致的打扮,不同的是,没有挤眉弄眼,丑态怪出,那白皙的脸,整齐的眉毛,精致的五官终于让她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和生活。

其实他们俩的经历不是个例,只不过很多我们接收的病人没那么重的症状。

之所以跟大家分享这两个比较「极端」的病例,其实是想跟大家提个醒,那些反反复复的「小毛病」,需要我们每个人重视起来。

治的时候,如果发现反复好不了,就别盲目一条路走到天黑,尽快到正规三甲医院来,正经查查,纠对病因,少遭没用罪,早对症治疗早解脱。备案号:YXA1vLnkmzJI3opkbQ2Fvo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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