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飞黄腾达之后,带着女伴来我店里消费。
我蹲在地上帮她试了 23 双鞋,其中一双尖细的高跟,精准踩到我的无名指骨。
我忍痛挤出笑:没事,您没摔倒就好。
他冷冷看着,好像从来不认识我。
唯独最后递上黑卡结账的时候,他问我:后悔吗?
1
「这是我见过头一个上了富豪榜,还不秃不胖不磕碜的,就是不知道单不单身。」同事聚在一起八卦。
「单身也轮不到你啊。」另一个同事打趣,「倒是他采访里提到的那个,在他创业低谷期踹了他的前女友,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吧?你说呢,苏荷?」
「……」
这么精准的点艹,我还以为她知道,我就是这个不识好歹的前女友。
2
其实以奢侈品柜姐们贵眼高抬的程度,从前的程越,她们应该是看不上的。
我和程越是高中同学。
他考上的大学比我好,但是毕业三年,赚得却比我还少。
因为他换了三个老板,每一个都被他评价为傻 X。
最后只能自己做老板。
他搭过很多 app,奇怪,有趣,但没有可行的商业路径。
没有投资人会花真金白银,为他的个人趣味风格买单。
那时我的男朋友,和世界上所有不起眼的「潜力股」一样,好像有点才华,又啥也不是。
年纪大一点的姐姐都会劝我:「趁年轻换个靠谱的,别在初恋上浪费青春。」
我却为他开解:最后不成功也没关系,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不成功的。
3
没想到他真的成功了,还是轰轰烈烈的那种。
预上市公司主理人、福布斯精英榜榜一、市政府钦定的优秀青年创业者……
也不是我有多关注他,实在是他太高调了。
他的公司冠名了我最喜欢的语言类综艺的最新一季,每集不下八分钟的软硬广植入,和 CEO……也就是他本人的特写镜头。
我刷短视频,能频繁刷到他在某职场综艺里侃侃而谈、金句频出的片段。
甚至我工作的门店订阅的商务刊,最新一期封面人物都是他——
简直是创业者中的男明星。
我记得当年分手的时候,程越冷冷看着我收拾东西。
直到我合上行李箱,拉开门要走。
他冲过来,按住门板,握住冰凉的行李箱杆。
面对投资人从不肯妥协一丝一毫的人,这一次为我低头,几乎是乞求的语气,「我错了,不要走好不好?」
我一根一根手指掰开他的手指,「就到这里吧。」
关门的瞬间,身后传出玻璃碎裂的声音,和男人困兽般的嘶吼。
「你就是看不起我。苏荷你等着,我一定混出个人样给你看看。」
……
看到了,看到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4
我心虚地退出同事叽叽喳喳的八卦圈,提前到门店替班。
「好不容易陪我逛一次街,不许提前走了。」
软糯糯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我连忙转身迎宾,「欢迎……」
却蓦地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
一句我说了无数遍的欢迎词,生生卡在了嗓子眼。
刚刚还在财经杂志上的人,竟活生生出现在面前。
我目光从他同样怔住的脸,滑到他身边亲密挽着他胳膊的女朋友。
最后垂下眼,恭敬道,「欢迎光临。」
程越一身气压骤降,从我眼前经过时,嗓音冷漠,「去帮她挑几双鞋。」
分手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我其实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尤其程越审视的目光,还肆无忌惮地落在我身上。
里面没有多少感情的成分,非要说,估计就跟看猴儿似的。
看我怎样低眉顺眼,服务他刚好很挑剔的女朋友。
前任相遇,谁穷谁尴尬。
「我还是觉得那双经典款比较好哎。」试完二十多双之后,她依然纠结。
我向来是门店服务态度最好的员工,「我拿过来您再试试看。」
起身时我腿突然发麻,趔趄了一下。
「小心。」程越有力的手臂一把扶住我站稳。
四目相对,我和他皆是一怔。
然后他便耻于这样的身体反应似的,迅速甩开,脸色比之前更加冷硬。
5
我拿好鞋子再回来时,小女朋友已经在接电话。
瞧见我,她一边讲电话,一边用下巴点了点,同时晃了晃白嫩的脚,示意我帮她穿。
本也是份内工作,我恭顺蹲下来,握住她的脚踝,伸进鞋子里。
服务客人没什么,只是前男友在一旁冷眼看着,多少有些难堪罢了。
尤其这双经典款,他也曾送过我。
那天我打开盒子,这双鞋简直让我们 36 平的出租屋蓬荜生辉。
他握着我的脚踝,将那张扬锐利的高跟踩在自己腿上,抬头欣赏我疯狂心动的表情,故意问,「喜欢吗?」
废话。
可是,「哪来的钱?」
他避而不谈,只让我穿着它去大学同学会,语气不无得意,「这种凡尔赛大会,我可不能让你输。」
程越总是这样,哪怕入不敷出,也会买玫瑰花哄我开心,好像我的虚荣心同样需要照顾。
至于鞋子钱哪儿来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卖掉了自己最喜欢的 app 源代码,给他最傻 X 的老板。
6
现在的他当然已经不需要牺牲什么,来换一双鞋了。
但这双鞋讨好的对象,也不是我了。
我帮他的女朋友两只脚都穿好鞋子放下。
她却突然站起身,脚一偏,尖细的高跟正好踩住我的手指。
一股锐痛从指骨传遍全身,我当下就疼得动不了,整根手指吊在那里,微微抽搐。
我咬唇摁下痛呼,余光瞟到程越提步往前,正好接住女朋友往那边跌过去的身体。
「吓死了,吓死了。」她依偎在程越怀里撒了好一会儿娇,才低头看向我,无辜道,「你没事吧?怎么把手伸到我鞋底去了……」
我把左手背到身后,扶着地站起来,「我没事,您没摔倒就好。」
程越铁青着脸,唇线紧绷。
松开她站稳之后,他突然不耐烦地说,「行了,刚试的全都包起来吧。」
按规定,我应该双手接客人的卡,这一刻也只好失礼了。
对方却没松手。
他捏着那张黑卡纹丝不动,只定定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帮您结账。」我再次出声提醒。
他默了会儿,终于松了手。
我迅速划完,请他输入密码。
他一动未动,盯着我说,「你知道的。」
「……」我避开他的目光,咬牙说,「我不知道。」
「没变。」他沉声说。
「忘了。」
他冷笑一声,扬手招了不远处另一个同事过来,「你帮我买单,算你的。我不满意她的服务。」
「……」我当场就绷不住表情,瞪着他,整个人都要裂开——
忍辱负重一个小时,还受了工伤,现在说我白干了?!
他轻蔑撇开目光,嘴角勾着一丝残忍的弧度。
再怎么愤怒和不满,我也不得不让开位置。
在他输入密码的几秒钟里,我想起从前。
有一次,我工作时碰到一个嫁得很好的同学。
高中时毫不起眼,跟我说话都不超过十句的女同学,突然热情拉我合照,发朋友圈。
选了张我表情僵硬的照片不说,还只 P 了自己。
「逛街碰到高中时的班花,居然已经是 A 家柜姐了!照顾老同学于是又消费十多万,希望老公不会说我败家,捂脸.jpg。」
程越刷到那条朋友圈,闷闷不乐了一宿。
那时他没办法说出「辞职吧我养你」之类的话,可他心疼我,会握着我的手,认真地承诺。
终有一天会让我在奢侈品店消费,而不是工作。
7
现在他跟那个女同学又有什么两样,甚至更加恶劣。
至少她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之后,付了我配合演出的服务费。
就算最后分手,我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他,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对我?
手指疼痛愈加清晰,我难堪地立在那里,咬唇忍下满腹委屈。
结完账,错身而过时,程越突然抬手,轻佻地插了张名片在我制服左胸的口袋。
「医药费可以来找我。」
8
「平时看着挺老实,八卦也从不参与,我还当多高冷呢,没想到也挺豁得出去的嘛。」
「真是好笑,当着女朋友的面勾引人家男朋友。得,踩她一脚不说,连单都不给她算了。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真当电视剧里那些演的真的呢?哎哟我都替她尴尬,就一柜姐,怎么跟人家比啊?」
闲言碎语在同事之间传开。
我哭笑不得。
原来我也有配不上他的一天。
金钱和权利,果然是男人最好的滤镜。
但我喜欢程越,从来都不是因为这个。
那时候他也没有这些。
唯有一腔理想主义,在现实面前熠熠生辉,也格格不入。
就像他送我的那双高跟鞋,漂亮是漂亮,但也真的不好穿。
至少对于需要搭地铁、转公交的我来说,上上下下的每一步都像走在针尖上。
那天在同学会,这双真奢侈品,也被我一身淘宝货拖累,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但我知道,他想帮我在同学那里找回面子的心意,是真挚的。
和很久之前,下晚自习送我回家的路上,总要买一杯热饮给我暖手的那份心意,没有两样。
9
那天回家,我努力编造同学会上并不存在的艳羡时。
程越却在介意,顺路送我回来的男同学,开的是宝马。
我当时就觉得好笑——
他是不是忘了,我是卖奢侈品的。
我的客户座驾从宾利到劳斯莱斯,应有尽有;邀请我坐副驾驶座的,我都拒绝了。
唯独那天,真的是因为脚痛到没办法走路,又舍不得打车。
这场无稽的争吵,以程越的道歉告终。
他掀开被子从身后抱住我,探手摸到我脸上湿迹,语气更加自责,「不要哭了好不好?是我不对。」
「有时候早上醒来,一眼看到这乱七八糟的房子,再一转眼,看到你睡在我身边,我替你委屈。」
「那个女生那么普通,都能过上每天逛街购物、做 spa 的生活。你可是我们班里最漂亮的姑娘啊,真想要什么,不都是点个头的事儿吗?」
「你像我不配拥有的奢侈品。」他把头埋进我的脖颈,声音嗡嗡的,带着变调的鼻音,「我怕失去你。」
向来骄傲的爱人突然袒露出自卑,我当时整颗心都化掉了,「不要这样想。」
要知道以前上学的时候,成绩好的人才是食物链顶端。
程越课间过来帮我讲题,同学们背地里都说:「没想到大学霸的眼光也很落俗呢。」
有几次他模拟考成绩下滑,大家也都说,是我害他分心。
他怼了所有人,「我成绩一直就不稳定,你们别瞎败坏人家女孩子名声,我只是帮助同学。」
众人:「我也需要帮助,学霸大人也来帮帮我呀!」
他却装都懒得装,「滚。」
所有人都看出来他喜欢我,他却对我小心翼翼,硬生生等到高考后才表白。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我真的是被他生拉硬拽上了一本线。
就像校园时代,他从不嫌弃我有些题目两遍三遍还是听不懂一样。
我又怎么会因为评价体系的变化,就嫌弃他进入社会之后适应得不如旁人快呢?
只是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就算我允许他不成功,他的自尊心也绝不允许。
他固执地选择了一条九死一生的路,我却天真地以为随时可以回头。
10
「对不起,又耽误您下班了。」
因为手伤的关系,怕影响品牌形象,门店几天都没有排我的班。
倒是库管和每日关店前的整理工作,有意无意都落到我头上。
一只手实在是快不起来,害得商场安全员陪我加班。
「没、没事。」大哥憨厚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箱子放着我来吧,伤了手不要干这种重活。」
我怕耽误时间,就没有推辞。
忙完已经很晚,正好有一段同路,我买了一份宵夜给他算作感谢。
「你现在交往的层次,已经降到这个水准了吗?」
我刚翻出钥匙,准备开门,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
心一沉,我缓缓转过来,果然瞧见那双薄凉的眼睛。
莹白廊灯下,眼皮一掀,长睫便扫下一片阴影。
「我还以为你跟林晏在一起了。」程越嗓音微顿,带着不经意的愉悦,和某种试探,「没想到一个不如一个。」
林晏是我从前的客户,也是第一个给程越拿了钱的投资人。
当然,那也是一笔错误的投资。
见我沉默着不反驳,他突然烦躁起来。
「说话呀。你跟这种人交往,那跟我当年有什么区别?甚至比我还不如……那你凭什么甩了我?」
这一刻,我感到悲哀。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偏执地认为,我们之间所有问题,都归咎于他不成功。
仍认为我离开他,是一种背叛。
如今我已没有义务再解释。
「我跟谁交往,都跟你没有关系。你还有事吗?」
「你!」
程越气急,失了方才气定神闲的姿态,握紧拳头,目光紧咬住我,仿佛要将我撕碎。
我一步不退,静静看着他。
脱掉那身工作制服之后,我对这个前男友,问心无愧。
僵持之际,他突然身体一松,软了声气。
「让我看看你的手。」
11
「……」
冬天过了,想起来送棉被了,伤都快好了,想起来问了。
许是我眼里的讽刺太过扎眼,程越拧了拧眉,不悦道,「为什么没来找我?」
我被这句话荒唐到无言,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他浪费时间。
「你走吧。」我摆摆手,转身进屋。
他却一把拉住我,握着我的肩膀摁到门板上,急道,
「你怎么还是这么倔?我只是想你服个软,有这么难吗?」
我抬手挣扎。
他目光碰到我的左手,触电一般,立刻松开我。
「怎么这么严重?」他皱起眉。
「你让你女朋友也踩你一脚不就知道了。」此刻他离我太近,极具侵略感的男性气息几乎将我笼罩。
我极不舒服地别开眼,点了点门口装的监控,一字一顿,「请你自重,程总。」
程越退开一步,目光流连在我垂在身侧的手。
「别着急,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一个投资人的女儿。我没想到你在那里工作。」
我微微一哂:还真是转了性了。
以前让他改个方案都要说人家什么都不懂的人,现在还知道讨好投资人了。
难怪后来这么顺风顺水。
「你这是什么表情?!」程越一下恼了,「以前我坚持自己的理念,你说我对投资人不负责。现在我够他妈舔了!你又这副样子,是不是我怎样你都不会满意?!」
「以前你对投资人不负责是事实。现在你成功,我祝贺你,但说到底跟我没什么关系。也请你不要什么事都赖到我头上。」
我说完转身,开门进屋。
程越的声音不依不饶地追在身后,「说来说去,你就是怪我当年不够舔那个林晏呗?!明知道他觊觎你,我他妈还要给他赔笑?!」
「我跟他清清白白!」
鼻头袭来浓重的酸涩,我不愿被前任激起任何情绪,可还是不经意间泄露出哭腔。
因为这件事我实在是太委屈。
眼圈大概也红了吧。
他只看一眼,便讪讪低下头,没敢再多话。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心静气地提醒他,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给自己第一个天使投资人应有的尊重……尤其是你还亏光了他所有的投资款。」
「你到现在还帮着他说话?!」
……
「砰」地一声。
我甩上门,把程越无理取闹的控诉关在门外 。
12
如果说我和程越之间的事,有一个最对不起的人,那一定是林晏。
投资人都有回报率的要求。
程越却总以坚持理念为由,拒绝金主的任何干涉。
他之前已经碰壁这么多次,却依然不懂商业世界最基础的规则——
拿钱就是要让对方满意,而不是让自己满意。
我不知道程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跟林晏有什么的。
我劝他重视投资人的意见,他一次比一次不高兴。
「你到底帮谁说话?你到底是我女朋友还是他女朋友?」
到后来我一句口都开不得,只能由着他自己做决定。
项目遇挫,林晏要求他立刻止损,程越却坚持只要更多资金,一定能盘活整个项目。
那时的程越就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定要孤注一掷。
结果没有任何特别,毕竟十赌九输。
他们最后一次不欢而散,我追出去道歉。
林晏正在气头上,很冲地说了一句,「五百万没什么。给你试验一下,你男朋友有多不行。」
我当时仿佛被狠狠扇了一巴掌,整个脸都生疼,眼泪也控制不住地一颗颗掉下来。
我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该引荐他给你……这件事我会负责的。」
林晏一下就慌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刚刚我胡说八道的,项目是我自己要找的,也是我考核之后才决定投的,盈亏自负,跟你没关系。」
他抬手想帮我擦眼泪,我还没来得及躲开,就听到身后一声怒喝。
「别碰她!」
……
后来的场面,混乱到我不想再回忆第二次。
我对林晏,内疚到没有脸面再多发一个字。
他却在撤资之后,专程找我道歉,或者说解我心结。
「几百万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大概相当于你路边买了个煎饼果子,啃了一口觉得不好吃,扔了就是。」
「其实他已经撑得比我想象的久了。要不是你帮他处理渠道那边的关系,你真以为这点钱够他霍霍?」
「苏荷,你对他太好了。」
他笑了笑,声音低醇,像醉了酒。
「好到……我都有点嫉妒了。」
13
唐米,也就是程越那个小女朋友,再次来门店点名道姓找我接待时,我下意识护住了左手。
这才刚好全乎呢,可别又让她来一下。
「原来你就是程越哥哥的前女友,久仰大名。」
我被她开门见山打了个措手不及。
身边引路的同事飞快扫了我一眼,满是震惊。
一时间,估计全店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有什么事?」我努力镇静下来,不愿在同事面前暴露更多,「如果是私事,可以等我非工作时间再说吗?」
她嗤笑一声,随手拿起展示柜上一个包,「我买。」
如此一来,我不得不跟她身边。
「我说他前阵子怎么天天问前台有没有人来找他,一天问好几遍,原来等的是你啊。」
她故意从头到脚地打量我,不屑道,「不过如此嘛,不知道程越哥哥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
我:「……」
「要我说你眼光也是够短浅的,怎么看不出他那样的人,注定是要成功的?」
大小姐随意拿着货架上的商品,塞到我手里,语气优越。
「我爸爸就很喜欢程越,总让我跟他多学学。他阅人无数,都说很难看到像程越这么有才华,还没什么傲气,跟人合作配合度这么高的。」
我听得一脸蒙圈。
她口中的程越,简直跟我认识的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14
创业失败之后,他干脆摆烂了。
也不去找工作,成天在家里对着电脑,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觉得他至少应该去向林晏郑重道个歉,亏了人家钱最后还跟人家打起来,像什么样子?
他却反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他们学校开同学会,这种名校圈层资源多,总有机会。
他也不去,说不想看他们显摆。
洗手间的灯坏了,我想让他修一下。
他说好啊,可一直到我晚上第二次撞到脚,那盏灯都是坏的。
他心情不好时会跟我吵架,有时连架也不吵,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睡梦中他又会紧紧抱住我,紧到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那段时间,我每天下班,都要在楼下的公园坐一会儿,才能攒一点力气,回家面对他。
公园那把长椅上,枯黄的叶子吹落到我身上,我却抬不起手,拿开它。
我开始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我生病了。
我们谁也没发现。
15
直到那天,我在路上晕倒。
在一片黑暗混沌中,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有一次体育课,我生理期回教室休息,突然感到桌子在动。
地震了。
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外面同学都在疯跑。
我趴久了腿麻,勉强跑出教室,扶着墙时刻担心着被后面的同学撞倒,很快落到后面。
高三的教室还在顶楼。
跑到三楼的时候,身后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
当时我想,如果这次地震要死人,这张票只能给我。
楼梯间一片混乱,向下奔涌的人潮,却冷不丁掺了一个逆行的人。
他双手紧紧抓着扶栏,身体往外探出大半,才不致被人流带下去。
远远地,他用力朝我扬手,「苏荷。」
后来我听同学说,程越当时在篮球场上打球。
他们感觉到地震,还庆幸班上同学都在操场上的时候,程越突然扔掉球,拔腿就往教学楼跑。
疯了一样,谁都喊不回来。
我记得小时候,下雨天,看着身边的小朋友一个一个被接走,我总是很羡慕。
没有人来接过我,一次也没有。
在遇到程越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为我而来。
后来我提起这件事,程越反应却很平淡,说当时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一种本能。
那天他凭着本能回来找我。
于是后来很多年,我都凭着本能爱他。
直到有一天,这种本能让我感到痛苦。
15
我从一个很长的梦里醒来,视线光晕渐拢,眼前人却是林晏。
原来他们打我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程越没有接。
倒是林晏正好打过来,想问我在不在门店,帮他准备客户礼单。
略感粗糙的指腹,蹭过我眼角湿迹,林晏说:
「你见过人溺水吗?越是自身难保的时候,越会紧紧抓住那个施救的人,哪怕会拖她下水。」
「你状态已经很不好了,真的感觉不到吗?」
我无力笑笑:「是啊,我们谁都救不了谁。」
那天从医院回去之后,我就说了分手。
程越窝在沙发玩手机,面无表情,头也没抬,好像没听到。
「以后你自己好好的。」
他仍一言不发,仿佛困在麻木而封闭的自我世界,已经分不出视线给身边人。
我没有再说第二遍,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直到我拉开门,他才冲过来,求我不要走。
这段时间,他不断试探我的底线,好像一个安全感缺失的孩子,不断向我确认,我不会离开他。
可这一天还是来了。
我喜欢一生一世的童话,我想和初恋修成正果。
所以执迷不悟,不断容错,直到连身体都承受不住。
最后离开反而是动物的自保。
那天,我很慢,但很坚定地掰开他的手。
16
唐米口中那些程越后来发生的事,我都感觉很陌生。
我得到过的那个人,完全不是这样。
怎么他们遇到的程越积极上进,左右逢源,偏偏我承受了他所有的不成熟。
他一意孤行的偏执,不顾后果的豪赌,和不负责任的逃避,通通由我买单。
我仿佛是他逆袭前的最后一个试炼。
好像失去我,他才能悟道成神。
「现在后悔了吧?」她问
我自嘲一笑:还真是没这个福分。
「哼,晚了!」她义愤填膺,「不能跟他共苦的人,凭什么跟他同甘?」
「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不清楚,我不怪你。」我淡声说,「不过分手是我当初唯一正确的决定,这并不以他最后成功还是失败为转移。」
「别嘴硬了!」她更加激动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怎样的男人?」
我掂了掂手里已经快拿不下的包,「您还要吗?」
她气极,狠一跺脚,「……结账!」
17
程越带给我的拜金前女友的人设,果然也没有比捞女人设好多少。
同事都见缝插针凑过来,关心我跟程越是怎么在一起的。
言下之意,好像是我何德何能的意思。
我一一敷衍过去,本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结果不久之后,一连几天,都有奇怪的人来门店,点名道姓要我接待。
晃悠很久什么也不买,冒犯的眼神扫到我身上。
上上下下,仿佛在看什么商品。
我这才发现,有人把我的工作信息曝光在网上,已经在某论坛引起了小规模的讨论。
毕竟这世上还有无数「潜力股」,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程越。
这一刻,他们都同仇敌忾地借我抒发自己对女人的失望和憎恶。
跟帖到后面,竟形成了一种线下活动——
「已鉴定,颜值确实有个七八分吧。不过现在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市场估计也大不如前了。」
「稀罕什么,不知道多少有钱人玩过了。」
「不买东西让不让进啊?我也去鉴定一下。」
还有一些跟帖简直不堪入目,我气得手都在抖。
18
「你觉得我会干这种事?!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把你放到网上给这种人意淫吧!」
程越拿着我的手机飞快滑着帖子,眉头越拧越紧,「还有人去店里了?他们有没有骚扰你?」
「托你的福,这种跑来『鉴定』我的人再多来几个,我可以直接下岗了。」
我忍不住阴阳怪气。
「好了,别生气,帖子我会处理的。」
他绕到办公桌前拨了个内线,让助理联系平台删帖。
抬眼撞上我不信任的眼神,他又跟电话那边交待了一句,「查下 IP。」
挂了电话,他叹了口气,无奈看着我。
「刚刚前台跟我说你来了,我那边会都没开完就过来了,结果一来就给我扣锅……」
我被他气笑了,「要不是你在采访里提什么前女友,我又怎么会和你扯上关系?就算我的信息不是你曝的,那些网友也都是你的拥趸,你又算什么无辜?」
「什么叫跟我扯上关系?跟我谈恋爱还委屈你了不成?」
「我不能委屈吗?我们正常分个手而已,为什么我要被全世界审判?!」
程越神色一凛,整个人都阴沉下来。
「正常分手?!别以为我没看见,那天是林晏送你回来的。一回来你就打包东西走,你去外边随便找个人问问,这叫正常分手?」
「……你真的有病。」我绕过他宽大的办公桌,夺回手机,转身就走。
却被他拽住手腕扯了回去,一下跌坐到他腿上。
我挣扎起来。
见我抗拒得厉害,他站起来,反身将我按坐在他宽厚的老板椅上。
我挣脱不得,身材高大的男人已经弯下腰,长臂分别撑在两边扶手,将我围困在座椅和他身体之间。
「好了,坐着别动。听我把话说完。」
这样的姿势压迫感太强,我别开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他放软了语气,缓声道,「以前的事我都可以不计较,这几年你跟谁在一起,我也不追究了。我现在该有的都有了,我们和好吧。」
我差点怀疑自己耳朵,一字一顿地反问,「你、不、计、较?」
「以前我一无所有,你有更好的选择……我不怪你。」
他缓缓矮下身,再无遮挡的视线前方,便是他办公室的大落地窗。
那里视野开阔,在城市中心,俯瞰万丈高楼。
他侧身半蹲在我身边,牵起我的手,拇指轻轻摩挲在我的无名指。
那里伤口已经愈合,仍留下一丝未褪的粉痕。
他抬眼看我,仿佛料定我不会拒绝一般,平静地说:
「苏荷,我愿意跟你分享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我要你回到我身边。」
19
我一点一点抽回手,「程越,以前的事,还真轮不到你来『不计较』。」
「你……」
一阵敲门声打断他。
他看了眼,直起身。
我欲起身让座,却被他按着肩膀坐回去。
另一手扶着椅背转了个方向,让我转到里面。
「进来。」
「程总,您刚让查的资料好了。」
我被椅背团团挡住,面对着墙,再听着身后他和工作人员的对话,感觉自己莫名被带入一种隐秘而暧昧的境地。
为什么我要藏起来?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抬头瞪他。
他竟毫不避讳对面正在汇报工作的下属,低头笑笑,突然伸手捏住我的脸。
「……」
下属也是训练有素,硬生生不知道椅背后面有人一般,声音四平八稳地把工作汇报完了。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终于听到关门声,我拂开他的手,站起来退开几步。
「你们店里人曝的。」他把资料扔在桌上,「你得罪同事了?」
大概是树大招风。
最近要提店长,我来的时间不长,业绩却拿了几次第一。
她们估计把我当竞争对手了。
我正思考着怎么处理这件事,程越已经重新坐回那张椅子。
趁我立在那里愣神,他突然伸手,勾住我身前一根腰绊,略一施力,便将我拽到他面前。
「庙小妖风大,趁这次干脆辞了吧。以后我养你。」
我低头愣愣看着他动作,张了张嘴,一时都没能说得出话来。
他却以为我在考虑,手顺势卡在我胯骨,拇指扶着腰际轻轻打圈。
「我说过,要让你在奢侈品店消费,而不是服务。以后你只做客人,好吗?」
我声音有些发抖,「你想干什么?你现在……是在恩赐我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程越不悦道,「那种工作,随便一个人都能踩你一脚,网上那些不入流的人都能跑去骚扰你,有什么好舍不得?以后跟了我,还需要赚这种钱吗?」
「你……」我一时哽咽。
这一刻,我感到刻骨的悲哀。
他从刚刚开始,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把我当作唯他是瞻的宠物。
可以当着下属的面逗弄,可以肆意亵玩,还可以随手安排我的人生。
我爱了那么多年、爱到几乎要了我半条命的人,最后竟和当年那些想要包养我的人没有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