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接近

出自专栏《等你下课,等你长大》

刚转学,我被一对豪门双胞胎兄妹盯上了。

妹妹抱住我的腰,从怀里仰头看着我,眉眼弯弯:「姐姐可以永远不离开我吗?」

哥哥招了招手,让保镖把妹妹拉走。

我以为他要怪我骗了他们,结果被强硬塞到车内。

「你刚是不是想答应她,嗯?说话。」

我叹了口气:「我还是转回去吧。」

1

「茜茜!求你!」

我听着电话那头「噗通」一下跪地声,刚想挂断的电话还是再度拿起。

「你的学费、住宿费、杂费我全包了!只要你肯转过来。」

发小上学期被拎回家继承家业,同时转学到了当地平城的私立学校。

这还没到半年,我就收到他的求助电话。

「要是还考不及格,我爸要削了我……」沐阳可怜兮兮,抱住电话哭唧唧,「这里没人帮我……」

我和沐阳在小镇一起长大,日子无忧无虑,最近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

他家中突变,继承事宜赶上日程,而我……

我望着医院昏暗的灯,手里提着热汤饭,对前路一片茫然。

奶奶生病了。

养父母走得早,奶奶一手把我拉扯大,这次她突然在厨房晕倒,可把我吓坏了。

「奶奶病了。我不能离开这里。抱歉。」

「让奶奶来平城治病,医药费我出,医疗条件更好。」

我迟疑片刻,想到奶奶吃了半个月的药依然没有起色。

「好,钱我先跟你打个欠条,下周办转学。」

「行。」沐阳知道我的性子,也不劝我其他。

2

安排好奶奶转院的事情,下午我才去新学校报到。

沐阳说安排了司机来接我,本想推辞,但看了下明御学府所在的地方……

没有直达的公共交通,打车费也够呛的。

我站在树荫下等候,阳光透过指间,落在眼皮上。

和煦明媚。

奶奶来到平城得到更好的治疗,我转学到新学校,报读喜欢的设计专业,一切都朝更好的方向发展……

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眼前。

「请问是去明御学府吗?」

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黑衣的男生。

——好高。

他逆光而来,一下挡住迎面的光。

戴着黑色的口罩,身高腿长,暴露在外的皮肤过分白皙,一双墨黑的眼眸深邃动人,黑白分明。

「上车。」他落下两个字,拉开车门。

行李被司机师傅放好,我拘谨地踏上车。

——好冷。

空调打得特别低,车内的华丽与低调的外观大相径庭。

奢华的真皮座椅,高档的木质内饰,脚下铺的长毛地毯。

我缩了缩脚,担心踩脏了地毯。

抬眼看了看坐在另一侧的男生,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不由放低声音,

「你是沐阳的朋友吗?辛苦你来接我了。」

他瞥了一眼,目光快速上下打量我,发出一声嗤笑,「他朋友都是你这样的吗?」

「啊?」

他没有继续说话。

3

因为车辆不能开进学校,车停在学校大门。

我谢过男生和司机,径自拖着行李往宿舍走去。

真是大得离谱的前庭。

我欣赏着修剪成艺术品的绿植,慢悠悠地走在空无一人的林间道上。

「傅瑶,你敢抢阿哲,就要想到有今天!」

一阵暴戾的辱骂声从旁边的小树丛传来。

「他那副尊容,你当我是瞎了?」

我放下行李,循着声音,蹑手蹑手走近树丛。

几个女生围住一个双马尾妹妹,两个人架着女生的胳膊逼她跪在地上,另一个人掐着她的脸。

——入学第一天就撞上霸凌现场?

我手心出汗,定在原地。

能在明御学府读书的人,非富即贵,我是通过沐阳的引荐,加学年优秀的绩点,顺利转学过来的。

现在冲出去,先不说是否会得罪招惹不起的人,单枪匹马,只会买一送一。

我果断转身离开,扔下所有的行李,朝校门口跑去。

发现那辆黑车还停在那里,我激动冲上前,猛拍车窗。

「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我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男生蹙眉不语,但还是跟我下车。

我一把拉起他的手,飞快地跑起来。

他深沉的眸光落在相握的手上,我顾不上那么多,「快,前面有人被打。」

4

「还敢嘴硬?」

树林间的争吵声愈发激烈,我来不及等身后慢吞吞的男生,自己先跑过去。

眼看一个巴掌就要落在女孩的脸上,我冲过去,拦下她扬起的手。

「你谁啊!」被我抱住胳膊的女生用力一甩,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是她姐姐!」我脱口而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你再欺负我妹,我就喊人了!」

「那你去啊。」女生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周围的人爆发出一阵讥笑。

「好姐姐,你妹抢了我男朋友,你就这么教她的?」

女生一步步逼近,我闻到她身上烟草和香水混合的味道,不由后退。

直到撞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被大手稳稳扶住。

「滚。」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抬头一看,黑衣男生终于「跑」到了。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女生一见来人,吓了一跳,脸色发白,转眼跑得没了影。

我扶起瘫软在地上的女孩。

女孩长得可爱娇俏,双马尾大眼睛,肤白樱唇,像一个洋娃娃。

「你还好吗?」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水蜜桃味。。

她突然站起身,扑到我的怀里,「吓死我了。」

双手搂住我的肩膀,「还好你来了。」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我拉开女孩,拿出纸巾,替她擦掉身上的污渍,发现她膝盖都擦伤了,「先去医务室看看。」

「我要先去报到,你一个人可以吗?」

「没问题的。谢谢姐姐。」

「不好意思,我刚一直着急就自称——」

「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姐姐了。」

「诶……」

……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离开后,看似素未谋面的两人发生了以下的对话……

「车钥匙。」女孩声音冷漠,完全没有方才的娇软。

「愿赌服输。」男生把钥匙抛给女孩,他垂眸扫了眼女孩渗血的膝盖,「你也够狠的。」

「我就说她没变,跟小时候一样。」

女孩手指转着价值百万的钥匙,美丽的眼眸盯着不远处的人影,「终于找到她了。」

「是啊。」

5

「赶着去报到,还没来得及谢谢你朋友,帮忙说一声。」

我夹着电话,边整理行李,边跟沐阳说起今天的事情。

「啊?我还要问你呢。我派去的司机说没接到人。你跑哪了?」

我怔了怔,停下手上的动作,「你朋友是不是一个很高的男生?」

「司机大叔是很高,五十岁算不上男生吧……」

我心底泛起一阵寒意……那我是坐了谁的车?

那人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我和沐阳讨论了半天也没结果。

算了,有机会碰到再谢谢人家吧。

新学期的课特别满,我抱着书来到大课堂,竟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姐姐!」那天的双马尾妹妹朝我用力挥手,「这边有位置!」

「你是大三的学生?」说完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赶紧补充,「你看起比较小,我还以为……」

「我跳级,但也 20 了。」傅瑶扎了一个可爱的丸子头,整个人看着像个高中生,青春靓丽。

「你腿上的伤怎么样?」

她一听,「哗」一下把桌上的书扒拉到腿上,支支吾吾,「好得差不多了。」

我把书一抽,心中一怔。

伤口过了一天有些狰狞,看样子完全没去处理。

「昨天没涂药就洗澡?」

「麻烦嘛……」她声音细细的,眼珠子可怜兮兮地瞅着我。

算了。课间去给她买一些外涂的药擦一下。

看到我眉头紧锁,她反而笑得更开心,「姐姐,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这孩子是吃了多少苦。

不应该啊,这么乖巧可爱的妹纸,怎么有人舍得对她恶言恶语?

想到昨天找她麻烦的人,我担忧问道,「那些人还有找你麻烦吗?」

她眼眸露出一丝疑惑,很快又说,「放心,她们不敢了。」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笑。

我没细问,萍水相逢,不宜多言。

6

下课后,我问了傅瑶的宿舍楼地址,打算先去买药,再和沐阳吃午饭。

明御学府设施齐全,每个校区和教学区之间都有穿梭校巴,足见空间之大。

离饭堂最近的自助外用药贩卖机,就在体育馆门口。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体育馆内。

我站在自助贩卖机前,仔细研究哪个合适……

一只大手越过头顶,果断按下其中一个。

「等下——」

机子反应机敏,东西啪一下掉落。

我有些愠怒,转头斥了一声,「你——」

一个身形峻拔的男生站在我的身后,距离很近。

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柠檬香。

应该是刚结束运动沐浴完。

男生一手挎着运动包,一手抱住篮球,发梢挂着还没擦干的水珠,滑过凌厉的眉骨,滴落在锁骨上。

「用这个。」他拿起掉下来的外伤药,递给我,「平时打球擦伤都涂这个。」

「谢谢。」我接过东西,后退两步,感觉眼前的面孔有点熟悉……

「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薄唇轻勾,「搭讪?真老套。」

我被他笑得老脸一红,慌忙转身离开。

脚还没迈出两步,又被拦下。

他将手挡在眼睛下面,「想起来了吗?」

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是昨天的男生!

「笨蛋。」他把手放下来。

我定定看了他两眼,愈发觉得眼熟,又了问句,「你跟傅瑶……」

「她是我妹。我叫傅尧。」

怪不得五官像一个模子印出来,都是浓颜系,哥哥俊美,妹妹柔美。

「Yao?」

他抛下篮球,一把抓过我的手,快速在掌心上写下「尧」字。

快到我来不及反应。

他的手骨节分明,指尖温热,那个字一下写进我的心底。

「这个你给傅瑶吧。」我把药塞到他怀里,「记得提醒她伤口不要碰水。」

「昨天谢谢你救了我妹。」他揉捏着药盒子,发出干燥的纸声。

半晌,又问,「周末有空吗?我生日,请了些朋友一起来庆祝。」

「那天我上错车,算搭了你的便车,就抵了。」

若是只为答谢,邀请不熟悉的人去生日会,才会尴尬吧。

他脸色一沉,眸光黯淡了几分,「行。」

7

饭桌上,我和沐阳聊起傅家兄妹。

他大吃一惊,夹向鸡腿的筷子都停了下来。

「你竟然上错他的车?」

「怎么了?」

「刚入学时,」沐阳故作神秘,眼神四顾,「傅家兄妹一起来报到,那场面轰动!双胞胎,还这么好看,站一起太养眼了。当天就有很多人去表白。你猜结果怎么着?」

「不是哭着回来,就是被傅家的保镖吓得不敢靠近。」沐阳压低声音,「听说傅家当年内部争家产斗得头破血流。这对双胞胎刚出生,被亲妈丢到孤儿院门口,就怕放身边养不大。到了四五岁才认祖归宗。领回去被傅家看作宝贝疙瘩,这两年才开始在露面。」

……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有些打鼓。

「他们对谁都冷冰冰的。总之,你别招惹他们就好。」他最后下了结论。

「还好?妹妹挺可爱,挺热情的。」我想起那张娇俏的笑脸。

「你不会是认错人了吧……」沐阳更加诧异。

周末。

看完奶奶,跟医生沟通好接下的手术计划,我回宿舍换套衣服,准备去打工。

发现室友们都在梳妆打扮,还以为自己乱入舞台的化妆间。

「你们晚上是……?」

「傅会长生日,邀请了学生会的所有人!」

「我有些紧张,第一次去傅家的豪宅,时间太赶,礼物都没准备好。」

「谁会在意你的礼物,那可是傅家。」

「也对。」

我才想起,今天就是傅尧提过的日子。

那天的邀请,只是他随口一问罢了。

……

结束打工,已经 9 点多。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刚踏入宿舍,就接到傅瑶的电话。

「姐姐……」傅瑶的声音含糊不清,还打了个酒嗝,「你今天怎么没来……」

「怎么了?」

「我生日,你都不来。」声音委屈巴巴。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双胞胎,当然是同一天庆祝。

我看了下时间和距离,「不好意思。我刚结束工作。你们玩的开心点,回头给你补礼物。」

「我不要礼物,我要姐姐陪我过生日。」傅瑶说着愈发委屈,夹着哭腔。

「好吧。」

如果我知道电话那头的情况,可能就不会心软答应。

喧闹的派对,人声鼎沸。两位主角坐在角落,华衣俊容,引人侧目。

傅瑶扬了扬手中的电话,双眸没有一丝醉意。

她用胜利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哥哥。

傅尧捏紧酒杯,关节发白,随手将杯子砸在地上。

8

按傅瑶发过来的定位,我含泪打了上百块的车,终于来到傅家大门。

夜风骤寒,我被管家领进花园,穿堂风呼啦啦刮过庭院,冷得我直哆嗦,后悔急着出门没多穿一件外套。

生日会在露天举办,一排排投光灯和镭射灯交织,整个花园如陷白昼。

音浪萦绕,人头攒动。

年轻男女在泳池边烧烤,玩桌游,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我被领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几张真皮黑色沙发围着一张黑木方桌,包装精美的礼物累积成山。

傅家兄妹一个仰靠坐在沙发上,笔挺的黑西装勾勒出修长的大腿;一个反坐在靠背上,身着精工黑色蕾丝纱裙。

两人同框,像一幅主题为王子与公主的夜宴油画。

「生日快乐。」我递上出门前挑的礼物。

给哥哥的是一支钢笔,给妹妹的是一支狼毫,刚柔并济。

傅瑶一看我来了,开心地从沙发背上跳下来,「姐姐!你人来了就好,怎么还带礼物。」

话虽如此,我瞧二人接过礼物,眼底都闪过惊喜,便解释道,

「平日喜欢写几个字,这两支笔都是未开封的,正好借花敬佛。你们不嫌弃就好。」

傅尧掂了掂指间的金属笔杆,轻笑一声,「我又不是你的好妹妹,还有礼物?」

这位寿星吃了火药?

「傅瑶,来了客人也不介绍下?」一位浅棕色长发的大美女闻声而至,身后还跟着个和傅瑶差不多大的男孩。

大美女坐到傅尧身边,雪白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这位姐姐是?」

傅尧抬头睨了我一眼,「我妹朋友。」

——行吧。连一个「我们朋友」也不是。

那个叫「宁仔」的男孩,看到傅瑶只穿了纱裙,低声念叨着什么,快速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傅瑶的身上。

礼物送了,祝福也说了。我看了下表,「明天还有课,我先走了。」

「姐姐,」傅瑶缠住我的胳膊,「留下喝杯再走吧。」

她明亮的眼眸饱含期待。

「对呀,一起玩游戏吧。」旁边人附和道。

「让她走吧。」傅尧戏谑道,「学霸能来就不错了。」

「玩什么。」

我这脾气。

只要不是——

「老规矩,真心话大冒险。」

我这嘴。

几轮下来,我了解到不少兄妹俩的事情。

比如哥哥非常讨厌被碰到耳朵,妹妹有夜盲症,两人除了模样相似,其他方面都大相径庭。

很不幸,最后我还是被抽到。

「我来问!」大美女露出得逞的笑,「做过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脑子突然「嗡」一下,眼前一片花白,耳鸣阵阵,感觉有片刻失去意识。

——你不会后悔吗?

——不会。

——决定好了吗?

——是的。

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一遍遍质问,而那个「我」坚定地做出选择。

「你还好吗?」宁仔担心问,连傅尧也看了过来。

「没事,我选择大冒险。」一个说不来的力量阻止我如实回答。

「确定吗?大冒险可不是开玩笑哦。」大美女站起身来,打了个响指,现场的音乐停了下来。

「下去游一圈就好。」精致的美甲指向泳池。

9

我有些后悔。

这个天气跳下去,还只穿了件单薄的连衣裙,光想想都打寒颤。

傅瑶不知何时离席了,而傅尧正一副看好戏的面孔盯着我。

见我犹豫,大美女不怀好意道,「或者,亲一下在场任意一位男士。」

宁仔一听,慌张摆手,向我求饶。

而另一个……我叹了口气,「游吧。」

泳池在灯光下泛着蓝光,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包括我震惊的室友们。

「哪来的人?」

「得罪傅少了吧?」

我一步步走近泳池,冷风瑟瑟,裙摆摩挲着我的脚踝。

强烈的羞耻感和好胜心旋成一股力,一下下撞击内心防线,我回头看了傅尧一眼。

他坐起身,眼底结满寒霜。

是想看我像小丑一样为他庆生,还是等着我放弃?

但他小看我了。我从小就学不乖。

一阵惊呼声中,我转身一头扎进泳池。

好冷。

我搓了搓胳膊,调节呼吸,正准备往前游——

一只大手蓦然扣住我的肩,一下把我拽了回去。

腰被牢牢圈住,整个人瞬间被捞了起来。

一睁眼,傅尧那张英俊的脸近在咫尺。

「还是那么犟。」声音喑哑,长睫上还挂着水滴,目露凶光,湿漉漉的黑发下是愠怒的眉眼。

他揽住我起水,力量大得很,不容挣脱,马上将西装外套罩在我身上。

「怎么回事?」傅瑶急匆匆赶来,想拉住我,却被傅尧拦下。

「我带她去换一身衣服。」然后不容置喙地带我离开。

路上,他郁声说,「她叫你来你就来,我请你来你不来。」

我愕然,怪不得某人今晚一直阴阳怪气。

「我们好像……没这么熟吧?」我讪笑道。

而且我不是「妹妹的朋友」吗?现在跟我说这个,无理取闹。

肩上的手掌冷不丁收紧,他阴恻恻地重复我的话,「没那么熟……也对。」

当即拉开一个房门,把我推了进去。

……

等我换好衣服出来,傅尧倚靠在走廊的落地窗边。

他浑身湿透,脚下的水洇湿了地毯,白色的衬衫贴在薄薄的肌肉上,宽肩窄腰,线条分明。

月光细细洒落在他的眉间,看着有些落寞。

「不换身衣服吗?」我小心问,怕又惹恼寿星。

「与你无关,我们没那么熟。你走吧。」他不再看我,留下一道紧绷的下颌线。

次日早课。

傅瑶一来就趴在桌上睡着,也不知道他们昨天几点才结束。

课后,我整理好笔记,嘱咐她记得补上,下周要交设计课题的打样了。

「对不起。」傅瑶揉了揉睡眼,抱着笔记,一脸愧疚,「我后来问宁仔了,我替他们给姐姐道歉。」

「行了。」我捏捏她的脸,「黑眼圈都三层了,回去休息吧。对了,你哥昨天……」

「他好像发烧了。我不大清楚。」傅瑶玩着手机,「不知道死没死。」

……有点兄妹情,但不多。

10

从奶奶的医院出来,我犹疑不定,最后还是打车去了傅家。

还是有些担心他。

到了大门,我又怂了。会不会太冒昧?

刚想走人,铁门竟自动敞开。

空荡荡的房子不见半分昨夜的喧嚣,连脚步声都显得突兀。

管家领我来到房间前,「少爷昨夜受凉了。」

他略带谴责地看了我一眼,「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傅尧安静地躺在床上,眉头紧锁,脸颊殷红,汗水浸湿了额发。

不知为何,他和傅瑶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像认识很久,明明没有任何交集的记忆。

我轻声靠近,问管家拿了热毛巾,想替他擦掉额汗——

手腕被擒住。

傅尧睁开眼,定定看着我,濡湿的眼眸掠过一丝惊喜,「你来干吗。」

嗓子喑哑,嘴唇干涸。还嘴硬。

「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不是不熟吗?你走吧。」说着让我走,手腕上的力却未松动分毫。

我大概看明白了,扑哧一笑。

真像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恶犬,明明很想我摸它,摸一下又要咬我。

见我笑,他更生气,坐起身来,「徐茜茜,不许笑。」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大少爷。」

奇怪,这么大的房子,除了管家,一个阿姨也不在。

在别人家里不好乱翻,我随手做了一锅白粥,想了想,又问管家要了一些食材。

结果大少爷一看,嫌弃地推开,「不喝,没味道。」

「你先试试。」

「皮蛋?」他惊讶地舀了一勺。

「小时候认识一个小朋友,嘴刁得很,生病不愿喝白粥,我就煮了皮蛋瘦肉粥。」

一些模糊的片段勾起温暖的回忆,我笑了笑。

傅尧垂下眼,沉默地把碗里的粥全部吃完。

「你等我睡着再走吧。」傅尧小声嘀咕。

「你是小孩子吗?」

「我妹擦伤一点,你又是买药又是叮嘱。我都病了……」

「你是男孩子……」

「你这是性别歧视。」

算了。不跟病人吵架。

11

昨天折腾了一天,现在靠在傅尧床边,我都有些困乏。

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他的被子上睡着了。

还好没流口水……

傅尧还在睡觉,梦中的小恶犬收起锋利的牙,温顺得让人放下戒备。

回到宿舍,室友们都一副想问不敢问的表情。

我主动打破僵局,「想问什么,一起说吧。」

「茜茜!你昨天太猛了!」

「你都不知道你跳下去后,傅会长脸都青了。二话不说也跳下去。」

「他们太离谱了。」

「就是,这么冷的天。」

「等等!你脖子后面是什么?」

室友指了指我的后脖子,脸都红了。

我跑去卫生间,对着镜子一看。

一个打眼的吻痕印在脖子下方。

昏暗的灯光下,晦暗的痕迹像烙在皮肤上。

一股战栗窜遍全身,指尖发麻。

唯一有机会留下吻痕的,只有……

他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难道是我趴在床边睡着……

真的太胡闹了。

我望着镜子,脸上有些发烫。

12

设计课题终于迎来收尾的阶段。

由于我们没有另外找模特,就按同组搭档的身形设计试穿。

换衣服时,傅瑶伸手碰了碰我的后背。

指尖微凉,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姐姐受伤了?」

我浑身一怔,才想起今早在吻痕上贴了 OK 绷带。

「嗯。昨天洗澡时不小心刮了一下。」

「昨天……」她专注整理自己的样衣,「姐姐去看我哥了吧?」

「啊?嗯。」我垂下眼,不敢回视,有种被家长家属撞破的尴尬。

「姐姐还给他熬了粥,我都羡慕了。」傅瑶嘟着嘴,好像错过了什么山珍海味。

昨天一大锅粥,傅尧只吃了一碗。剩下的我放到冰箱,估计傅瑶回家看到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正色道,「姐姐不要爱上我哥哦。不然会受伤的。」

我心中一怵,勉强扯出一个笑。

13

晚上去看奶奶,她的精神好了不少。

我握住她孱弱的手,与她分享新学校的事,告诉她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学校也很好,让她好好养病,不用担心我。

「奶奶,你安心做手术。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老家看海。」

奶奶没有说话,只是牢牢握住我的手。

我眼睛有些湿润,想起医生跟我说的话。

「这个手术,老人家这个年纪开刀,有一定风险。家属要考虑清楚。」

「如果不做,还能……」

「半年。做的话,大概有七成机会。还要看术后情况。」

「我们做。」

我无法接受没有奶奶的世界。哪怕是我贪心求来的。

……

回宿舍的路上,我才想起下午收到医生的电话着急离开,课题 U 盘落在工作室。

时间还早,我决定回去拿一下。

设计工作室是学校划分给我们系的一个独立教室,地方偏僻了些,晚上没几个人来自习。

走廊的声控感应灯,随着脚步明明灭灭。

当我靠近工作室,马上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屋内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

我悄悄推开门,凭印象摸到灯的开关——

「谁!」

桌上的样衣一片狼藉,其中有一件更是被剪成碎布。

是傅瑶的!

后门突然响起一阵动静,一个黑影从桌底窜出,夺门而去。

我大喊一声,「别跑!」追了上去。

边跑边掏出手机打给傅瑶,「傅瑶,快来工作室,有人把你的作业剪了!」

那人拉开防火门,想从后门逃跑,我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我三步楼梯并两步走,一个不小心踩空了。

整个人摔了下去。

14

有人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楼梯上揉脚踝。

那人看到我狼狈的模样,开口就是一顿痛斥,

「你是猫吗?有九条命?」傅尧气急了,英俊的眉眼都气成一团,「自己追?万一对方带刀怎么办?」

「没那么夸张吧……他只是剪了衣服,应该没想害人性命。」

我有点委屈,脚痛的要死,还要坐在冰冷的楼梯挨骂,嘟囔道,

「我又没叫你来。」

明明打给傅瑶,怎么来的是她哥。

「你自己看看——」他把手机通话记录竖到我面前,「说完就挂,你还挺厉害的。」

……慌乱中按错了,字母都是「Y」。

傅尧松了松肩膀,在我面前蹲下身,「上来。」

眼前的肩膀线条流畅,肌肉紧绷,界于青年与男人之间。

我眼底一热,有些不好意思,「我还能走。」

说完想扶着楼梯起来——

傅尧一把拽过我的手臂,大手一捞,托住我的屁股往后背上带。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我稳稳落在他宽厚的背上。

走廊的灯,一亮一灭。我攀着他的肩,脸上涨红。

印象中,我从来没被人背过。小时候在孤儿院,小朋友不肯睡觉,阿姨管不过来,都是我背着他们一遍遍走来走去,哄他们入睡。

长大后,第一次趴在别人的背上。

——最近没有吃多吧?

我盯着傅尧的后脑勺,发尾乖巧地服帖在脖子上,耳朵透白莹润。

我想起那天大冒险知道的事。

「傅尧,你耳朵是不是怕痒?」我故意凑到他耳边低声问。

——看他还敢不敢一见面就凶我。

他忽然停下来,手臂的力量倏然栓紧,「别找死。」说完还将我往背上掂了掂。

我望着他修长的后脖子,露出 T 恤外的一小段皮肤雪白光洁,不怕死地问,

「你那天,是不是偷偷亲我了?」

他的耳朵「噌」一下红了。

我发誓没有碰到它。

15

后来我无论怎么问,他都不再理会。

来到负一楼的停车场,傅尧黑着脸把我塞进车里。

「今晚谢谢你,送我回宿舍就行。」我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说道。

他坐在驾驶座上,半天不吭声。车内漆黑一片,我如坐针毡,大气不敢出。

半晌,他蓦然探过身来——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鼻息间缠绕着熟悉的柠檬味。

他的身体离我很近,我不由往椅背上靠。

「安全带。」傅尧伸过手,帮我把安全带系上。

我松了口气——

「如果我说是。」他没有起身,就着系安全带的姿势,转头看向我,「你还敢上车吗?」

幽暗的光线中,他的眸光潋滟,长睫轻颤,嘴唇湿润。

那目光如若有形,描摹着我的脸,我的眼,最后停在唇上。

我心乱如麻,心脏快要蹦出胸腔,拳头攅紧,后背紧绷。

呼吸越来越重,车内炽热的空气烫得灼人。

他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两下,一团火无声燃起。

傅尧盯着我的唇,慢慢俯下身……

一束强烈的光猝然打进车内,照在我们身上,打散所有的暧昧。

一明一灭中,我看到傅瑶坐着对面的车内,冷冷注视着我们一举一动。

傅尧抽回身,轻咳两下,下车去找傅瑶。

差一点就……我摸了摸唇瓣。

太烫了。

剧烈的心跳一点点平稳下来,我大汗涔涔,感觉衣服都黏在皮肤上。

他上了傅瑶的车,两人没聊两句,又甩门下车,看样子是不欢而散。

重新回到车上,傅尧的气压明显低了几度。

「跟傅瑶说了衣服的事吗?」

「嗯。」他不再说话,全程缄默,直到将我送回宿舍楼下。

很多事情,后来回想起来,其实都有迹可循。

假如能听到他俩在车内的对话,或许后来……

「我们约定过,事情解决前,不能单独行动。你现在弄这出,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以后……」

「如果我说,没有以后,这样也挺好的。」傅尧沉声道。

「不行,我不接受。我放不下……」她望着对面车里的人,眼眸闪过一丝恨意。

「如果我非要呢?」

「那我不敢保证会做什么。」

16

我不明白一夜过后,为何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方寸大小的桌上,摆满整个饭堂能打到的菜。

这还不够,傅家兄妹还在一个劲儿加菜。

「够了!你俩,都坐下。」趁他们放下餐盘,我赶紧摁住两位大佬。

兄妹俩平日极少一块出现,今天都坐到我这桌上。

不少人一直瞟过来,附近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你们这是……要跟我一起吃?」我有点害怕这顿「最后的午餐」。

「姐姐,不可以吗?」傅瑶撒娇道。

……

「我不吃洋葱。」

「我不吃芹菜。」

「你俩都挑食,还打这么多?」我扶额。

两人奇怪地看过来,异口同声,「不是还有你吗?」

该死的双胞胎默契。

这顿饭吃的很不是滋味,傅尧这个家伙,还众目睽睽拿纸巾帮我擦嘴。

吓得我鸡腿都差点掉了。

一天天的,我发现自己的生活被兄妹俩强势入侵。

上课傅瑶早早占好位置,下课傅尧拉我去饭堂,连沐阳都抱怨要单独找我不容易。

转校也快大半年了。

奶奶的手术安排在暑假期间,医生说需要先调理好,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日子有了盼头。

等奶奶出院,我就搬出学校,在附近租一个小房子,陪奶奶逛逛繁华的平城。

她大半辈子都在乡野辛苦照顾我,没见过大城市的热闹。

「你去吧。奶奶马上要动手术,我想趁着暑假多打两份工。」我在电话里拒绝沐阳的旅游邀请。

「好吧。回头缺啥记得联系我。」

暑假开始,我在医院和打工的地方两点一线。

傅家兄妹也消停不少,可能新鲜感过去了吧。

有些时候,想起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就像一场梦。

那个吻痕,早已消散了。

17

一天下班,我收到傅瑶发来的陌生定位。

还没点开,电话就来了。

「姐姐,我们在 C 城度假,我们家的海滩超漂亮的,一起来玩吧。」

傅瑶的声音雀跃,恨不得把海浪声分享给我听。

「谢谢,我暑假要打工。」

「周末来玩两天嘛,开车 3 小时不到,不会耽误的。」

「真的不……」

「我哥被好多美女包围,快招架不住了。」傅瑶暗笑,「你不来救救他吗?」

「我……」握紧手机,眼前闪过某人凶巴巴的委屈脸,心底萌生出想见他的冲动。

「我派了车去校门接你。」低沉的男声接管了电话,「过来。」

没有给我一点时间拒绝,傅尧直接挂断。

真是他的行事风格。

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我的耳尖有些发热。

出发前,我给奶奶的看护阿姨打了电话,告之这两日的行程,辛苦她多担待下。

坐在前往 C 城的车上,我才缓过神来。

他的一个电话,我放下了一切,说走就走。

自从遇到傅家兄妹,我变得冲动,情绪时刻被他们牵引着。

明知故犯。

司机在 C 城的一个路口将我放下。

我第一次来 C 城,正疑惑接下来怎么走,一辆高大的橙红色吉普车停在跟前。

傅家兄妹亲自开车来接我。

两人戴着夸张的魔镜,穿得相当夏威夷,一个笑容灿烂,一个看了我一眼就别过头去。

「上车。」

「我们去哪?」

「海边。」

炽热的夏风掠过脸颊,又烫又舒服。

吉普车迎着落日,一路向北,海岸线逐渐跃进视野,风揉进海的味道。

「姐姐,」傅瑶兴奋地张开双臂,「我们终于一起去海边了!」

没想到我的加入,能令她这么开心。

等我们抵达海滩,太阳已掉入海平线。

清冷的月光洒在海面上,温柔的浪冲刷着海滩。

海边摆好烧烤架,丰富食材,炭火齐全。就是——

「不是说有很多美女吗?」我扫了眼四周,除了一只和傅尧在玩飞碟的金毛,并无他人。

「Lily 是妹妹哦。」

「Lily?」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金毛。因为咬不着飞碟,急得把傅尧扑倒在地,舔他一脸口水。

「是不是很热情?」

「……」

傅瑶笑得前仰后伏。

我们在海边,伴着星空,一边烧烤,一边听海。

傅瑶不知道从哪里拉出一个小推车,「姐姐,来放烟花!」

我赶紧放下串串,飞奔过去。

「只有 C 城这片海滩,现在还可以放烟花。」傅瑶开心地摆弄着烟花,傅尧在一旁准备点火。

「咻」一声,一点红光窜上夜空。

「轰隆」一声巨响,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炸开。

紧接着是金色的,红色的,粉色的……一朵朵形状各异的烟花蹭蹭炸裂,像演奏欢乐的交响曲。

璀璨的烟火,照亮海天一线。空中飘散着淡淡的轻烟。

我静静看着这场稍纵即逝的烟火盛会,百感交集,眼泪盈眶。

「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我忽然开口,眼前的兄妹怃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向我。

「小时候,」海风愈发寒冷,我抱住手臂,「我带着小伙伴在海边堆城堡,踢海浪,突然听到隆隆的响声。」

「当时我们第一次见到烟花,都看呆了。想凑近看仔细些,又怕打搅到别人,就躲起来偷看看。那时就想,以后有机会自己放烟花,要放个三天三夜。」

我哑然一笑。

现在能自己放了,却不知当年一起看的人现在过得如何。

傅瑶靠在我肩上,没有说话。

我们并排坐在沙滩上,陪烟花散尽。

一张大毛毯盖在我们身上。

回头看到傅尧站在我们身后,目光沉静如水。

18

翌日清晨,我接到医院的电话。

奶奶昨晚忽然发病,医生下达病危通知书。

因为之前签过手术同意书,只是在等待排期,现在已经在手术中。

看护阿姨在电话里都快急哭了。

放下电话,我失魂落魄,拎着行李就往外走。

「我来开车。」傅尧一把捞住我的腰,「别慌。」

我扶着他的胳膊,才发现自己的腿都在抖。

「快带我回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快哭出来。

本来要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傅尧硬生生两个半小时就到达。

路上,我无法控制地颤抖,不知痛地紧咬嘴唇。

等红路灯时,傅尧看了我一眼,指尖抵在我的唇瓣上。血染了他一手。

「别咬,乖。」他握了握我的手,安抚道,「没事的。」

一到医院,我拉开车门就往里冲。

下车前,傅尧给我塞一张银行卡。

「先拿着,有急用先刷。」我没有拒绝,生怕出一点问题耽误抢救。

他本来还想陪我一起等手术结束,我看他双眼布满血丝,还是让他先回去休息。

四个小时后,医生出来,对我摇了摇头。

我的天塌了。

19

我没能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

靠在手术室外的墙上,嘴唇被我咬得残破不堪,满嘴都是血腥味。

视线模糊,耳鸣如雷。

我多么希望一睁眼,奶奶还在,这一切只是一个可怕的梦。

可如转瞬即逝的烟花,有些念想终归尘土。

之后的日子,我如行尸走肉。

沐阳从外地赶回来,帮我一起处理奶奶的身后事。

我翻开奶奶留给我的字帖,里面写了几个小字:茜茜要幸福。

泪如雨下。

我的毛笔字就是奶奶手把手教的。

一张银行卡落在地上。

那天以后,我没联系过傅家兄妹。

是我自己决定去海滩的,是我贪恋以为触手可及的温暖,是我疏忽大意才看不到奶奶最后一面。

我明白是自己的错,却无法马上面对他们。

怕一不留神,就把负面情绪宣泄到无辜者身上。

卡没用上,自然是要还给人家的。

我循着傅瑶的宿舍地址,来到她的楼下。

傅瑶不在宿舍,我顺着小路走,忽然在拐角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

「傅瑶,上次剪你样衣,只是警告,今天我要撕了你的衣服!」

我大惊失色,是那天晚上的犯人!

正当我准备冲出去,像之前那样出手制止,一句话将我钉在原地。

「说好配合你演戏,就帮我追你哥。」那人咬牙切齿道,「现在连微信都没通过,他理都不理我。你真的有在帮我吗?」

「我把他微信都推给你了,加不加我能控制?」

「今天要是不帮忙,我就把你们兄妹的勾当,捅给你的好姐姐知道。」女生冷笑道,「她要是知道一开始的偶遇都是设计好的,你们还拿她打赌,看她会不会主动扑上来救你,大概会气疯吧?」

「要是敢,你就去。我只要跟她撒个娇,你又毫无证据,看她信谁?」

每一个字都如刀子,一下下扎进我的心。

「茜茜……」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身后轻换我的名字。

我慢慢转身,看到傅尧惨白的脸。

我走到他身旁,把卡放在他掌心。

「谢谢,再见。」

「姐姐——!」

刚走出两步,多日身心交瘁,怒意攻心,我眼前一黑,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20

我躺在一个陌生的病房。

手上挂着点滴,浑身乏力。

我抱住头,脑海里尽是倒下前的一幕幕:傅尧紧张的面容,那些痛彻心扉的话。

终于明白,那天傅尧的车,为何刚好出现在那里。就算我上错,他也没理由不说。

平日一堆保镖跟着的傅瑶,怎么会突然落单被霸凌。

没认识多久的豪门兄妹,为何对转学来的我如此热情,邀请我去生日会,带我到海边放烟花……

相遇是一个设计,拯救是一场赌约,邀请是一次较量,而我只是他俩无聊生活中的调剂品?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说,为何是我?

是我活该倒霉吗?

我不知道。

拔掉针管,我从医院离开,回校以最快的速度办理完转学手续。

当晚,逃离平城。

反正奶奶也不在了。

我去哪,都一样。

21

一个月后。

我已经适应了原本城市的慢节奏生活。

白天去上课,晚上去附近的烧烤店打工。

刚离开平城,沐阳打了无数电话,他说傅尧发了疯似的找我,还逼他交人。

他们还不肯放过我吗?还是说被我识破一切,面子上过不去?

为了不连累发小,我切断一切与平城的联系,手机卡也丢了。

生活重归平静。

偶然看到电视上烟花的片段,还会一阵心悸。

今晚是世界杯之夜,烧烤店到了半夜人满为患。快收摊还有客人喝大,劝了半天都不肯走。

一个大叔趁乱摸我的手两下,我拍掉他油腻的指头,继续收拾桌子。

下班已经快四点,我走在回家路上,眼皮都快撑不开,想着还好明天上午没课——

忽然,一个细碎的脚步声向我靠近。

我站在原地,脚步声戛然而止。

破旧的的路灯一闪一闪,穿巷风呼啸而过,愈发阴冷。

难道是傅家的人?

我快速拐进一个小巷,对方果然跟了上来——

「谁!」

「是……我。」浑浊的声音,酒气冲天。

是刚刚烧烤店的客人。

我松了一口气,不是他就好。

「美女,」岂料那酒鬼突然挨近,「你在等我吗……」

他张开手臂,扑了过来。

肥腻的手臂勒住我的身体,一身酒臭熏得我立马想吐。

我大声尖叫,奋力挣扎,拿起包包就往他身上砸。

他被我砸到吃痛才松手,我转身狂奔。

黑暗的巷口像一只张嘴的巨兽,我仓皇跑路,看不清前方,一不小心绊倒在地——

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还是那么冒失。」有力的臂弯一下捞住我。

我抬起头,在傅尧漆黑的眼瞳中看着惊恐的自己。

「抓到你了。」他的声音喑哑,面容憔悴,抱住我的手臂不断收紧。

「哥!人抓到了!」傅瑶把醉汉反剪在地,动作利落。

我当初是怎么傻到认为,眼前的少女需要我去搭救?

22

我掉进了一个梦,梦里我翻开一本书。

小时候的事情跃然纸上。

孤儿院,我五岁,傅家兄妹三岁。

我注意到他们,是某天发现藏在枕头的小熊饼干不见了。

然后抓到两个「小贼」。

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吃饭,来偷我的零食。

个高的不说话,小的扁着嘴说饭被其他小朋友故意撒到地上,管理员以为他们浪费粮食,罚他们不许吃饭。

「姐姐对不起,我们实在太饿了。」

我的心揪成一团。

「姐姐,他们……笑话我们是没人要的孩子。」说着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别听他们胡说,大瑶和小瑶是最可爱的孩子。」我把他们揽在怀里。

尽管我也是个小孩,就是看不惯其他人欺负大小瑶。

我有好吃的,他们有;他们有的,别人抢不走。

日子长了,我去到哪,他们就跟到哪,都快成了我的小尾巴。

他们讨厌睡午觉,我轮流背着来回踱步,哄他们入睡;

他们生病不喜欢吃白粥,我跟厨房阿姨学做皮蛋瘦肉粥;

我们跑到海滩上看烟花,许愿以后要放自己的烟花……

那是我在孤儿院最开心的日子。

直到院长找到我。

大瑶小瑶的亲生父母找来了。

他们央求父母能把我一起带走,但像傅家这样的豪门,是不可能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我懵懂中明白了院长的意思。

「茜茜,你是懂事的大孩子,我尽力会帮你寻找合适的家庭。过两天,他们的亲生父母会来接人,如果他们还是那样抗拒,日后也不好融入家庭。你作为他们的姐姐,尽量开导他们一下。」

「嗯,我明白。」

我有一个秘密,连院长都不知道。

我可以通过讲睡前故事,锁住一些人的记忆。

发现这个能力是偶然的。

当时为了哄一个挨批评哭鼻子不肯睡觉的小朋友,我跟他说,明天起来你就不记得这事了。然后他醒来真的忘了。

我当时很害怕,不敢告诉任何,怕别人以为我是神经病。

那次以后,我再也没讲过任何一个故事。

……

望着大小瑶信任的眼神,我翻开故事书,又合上,直到离别前的最后一夜。

入睡前,他们趴在我的床边,小声说,

「姐姐,我们明天就要被带走,要不一起逃跑吧。只要跟姐姐在一起,去哪都行。」

小小的我内心大震,安抚道,「天黑路不好找,等天一亮,我们一起走。」

我抚摸着他们的脑袋,胸口闷闷的。最终还是翻开了书。

「睡吧,姐姐给你们讲个故事。」

「明天起来就可以回家了。你们会认识新的朋友,在新的环境里好好长大。」

……

对不起,姐姐擅自做了决定,你们长大会理解的。

那天万里无云,我远远望着他们牵起父母的手,坐上轿车一去不复返,毫无牵挂。

他们走后,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

闭上眼就听到他们一左一右质问我。

脑海里不停重播那些美好的,只有我记得的回忆。

我开始尝试给自己讲睡前故事。

一遍又一遍。

如果忘了拥有过的,是不是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

——你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

想忘了关于他们的一切,包括拥有这个能力的事。

故事讲完,我终于能睡着了。

……

书翻到最后一页,我想起了一切。

傅尧和傅瑶坐在床边,像小时候一样,一左一右牵着我的手。

「你们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我们怀疑,从你选择自我遗忘起,锁的力量就开始衰减,直至完全失效。遇到你之前,我们已经想起所有的事情。」

「姐姐,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恨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但你跟从前一样,义无反顾来救我,我就……」傅瑶抱着我哭成泪人。

原来,这就是我无法说出口的,最后悔的事。

真正被锁住的人,是我。

只是我现在才明白。

23

傅家兄妹陪我一起去看奶奶。

我在老家为奶奶选了一块宁静的地方,想到未能见她最后一面,这份痛日久弥新。

我却不想忘记,不管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

傅尧搂住我的肩,跟奶奶郑重承诺,以后余生,定会与我携手与共。

离开墓园,傅瑶扑到我的怀里,她仰头看着我,眉眼弯弯:

「那以后,姐姐是不是不离开了?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我摸摸她的头,忍住泪水,「嗯。」

傅尧在身后「啧」一声,招了招手,让保镖把傅瑶拉走。

将我强硬塞到车内,自己又挤了进来。

「你刚是不是想答应她,嗯?说话。」他俯下身,手撑在车门一旁,语气危险。

我被锁在他两臂之间。

「不……可以吗?」

「你答应做她姐姐,难道要我跟着喊你姐吗?」

「喊姐好像……也不错?」

「当然不行,她只能叫嫂子。」傅尧的脸上浮起一丝薄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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