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废后

出自专栏《花千醉:不过一场朱砂泪》

我是冷宫里的废后。

秋猎遇刺,掉下山崖,皇上摔坏了脑袋,记忆停留在了七年前。

「皇后呢?朕要见皇后。」

「陛下,娘娘她,被您褫夺封号打入冷宫了……」

少了七年的记忆,他怎么也想不通,明明那么爱我,为何会和我走到今日这一步。

1

「不活啦,我死了算了!让我一头撞死,别拦我!」

「冤枉啊,臣妾是被冤枉的!」

「臣妾给皇上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

冷宫里每天都有人发疯,我习以为常,甚至听得麻木了。

我常常想,或许十几二十年后我也会变成她们那样。

将桶放进井里盛满了水,我颤颤巍巍地拽着绳子,却怎么也拉不上来。

明黄色的衣袍突然映入眼帘,轻而易举地提起了那桶水。

我很快反应了过来,退后一步,低头跪下,「给皇上请安。」

皇上一反常态,扶我起来,轻抚着我手心的茧子,满眼心疼,「婳婳,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就这样出了冷宫。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活着出去,并且恢复皇后的位分。

皇上的贴身侍卫袁望告诉我,皇上秋猎遇刺,为救皇贵妃乐瑶掉下山崖摔坏了脑袋,丢失了七年的记忆。

醒来时看见乐瑶,皇上一脸陌生,心里想的嘴里念的都是我。

任凭乐瑶如何试图唤起他的记忆,都是徒劳。

皇上一句「朕现在只想见皇后。」让乐瑶哭着离开了宫殿。

可他不知道自己早就不爱我了,甚至将我打入了冷宫。

晚上皇上来我这歇息,他到时,我因侍女梳头扯痛了头皮正发火。

跪在地上的侍女战战兢兢的向皇上请安。

透过镜子,我看见他皱了皱眉。

「起来吧,退下。」

那个侍女如蒙大赦,一副多呆一会儿我就要吃了她的模样。

「水碧呢,怎么没看见她?」

水碧是我的陪嫁丫鬟,跟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皇上也是早就认识她的。

我入冷宫那会儿,时值寒冬,水碧先前被审讯,受过酷刑,在冷宫里操劳过度,感染风寒,没能扛过那个冬天。

我一直坐着没动,看着镜子里的皇上。

「死了。」

他神色微动,大概是猜到可能与自己有关,没再说下去。

「婳婳,明天我让他们送些人来让你挑选,给你换个贴心的侍女好不好?」

我起来,福了福身,「多谢皇上。」

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背对着皇上,与他隔得很远。

他的手掌落到我的肩上,「婳婳,转过身来。」

我假装睡着了没听见。

他轻叹一声,靠了过来,贴着我的后背把我揽入怀中。

「我知道你醒着。婳婳,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究竟做错了什么呢,最是无情帝王家,奢求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其实是我错了。

「等皇上恢复记忆,想起那七年,就什么都明白了。还是松开臣妾吧,免得日后想起今夜,皇上觉得恶心。」

2

「婳婳,别这样对我好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竟有些委屈,我却无言以对。

他又将我抱得更紧,好像真的很害怕失去我,「婳婳,对不起。」

我被他一声声的「婳婳」叫得头疼,「皇上,睡吧。」

七年前我因爹爹曾救过先皇的命,被钦定为太子妃。

那时皇上还只是五皇子祁墨,与我是青梅竹马,我早就心悦于他。

祁墨当时深得人心,又有我爹的支持,被封太子是顺理成章的事。

同年先帝崩逝,祁墨登基,我被封为后。

祁墨做皇上的第一年,后宫只有我一人,太后多次想要给他的后宫增添新人,都被他糊弄过去。

他真的在履行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太后拿祁墨没辙,便开始向我施压。

架不住太后给的压力,我向祁墨提了增添新人的事。

为了能让我交差,祁墨答应了。

于是第二年这后宫里就多了几个新人,乐瑶就是这年被封为纯贵人的。

半年了,祁墨都未曾召过新人,太后气得病倒,前朝也开始有大臣旁敲侧击。

为了顾全大局,祁墨便不得不召新人,隔几日才会来见我。

但这并未对我们的感情造成影响,反倒有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

要说真的完全不介意祁墨召新人吗,倒也不是,哪个女子不希望丈夫的身心都只属于自己呢?

可祁墨是皇上,只要他与我心意相通,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意。

那时的我想得很简单。

3

隔天早上,祁墨起来去上早朝,我才沉沉睡去。

自打我入冷宫后,后宫事务就由皇贵妃乐瑶代为掌管。

如今我回来了,她们一大早就来我这里请安。

我无心应付,便叫人让她们散了。

我知道这会得罪些人,可我不在乎。

袁望找来几个机灵的宫女让我挑选,我选了个看着顺眼的让她跟着。

「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叫蕊芝。」

我没再说话,顺着御花园的小径走着。

「母妃,来追我呀。」

一个小不点突然跑出来撞我腿上。

小孩子没站稳摔倒在地,但却没哭,站起来自己拍了拍屁股。

惠妃过来见了是我,连忙拉着孩子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我浅浅勾唇,「也就一年不见,长乐都长这么高了。」

惠妃与我寒暄几句,便带着长乐走了。

后宫里,先后也就我和乐瑶受宠,但却只有惠妃生下了一个公主。

我摸了摸自己空落落的肚子,曾经我也差点生下一个孩子。

远远的,我看见了祁墨,以及他身旁的将军。

我朝他们福了福身,转身掉头走了。

「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蕊芝。

「回娘娘,上月。」

我在冷宫里感染过一次风寒,烧得不省人事时,有人忙前忙后地照顾了我一宿。

我听见那人叫我「小姐」,还以为是自己产生幻觉了,原来竟真是他。

4

「娘娘,皇贵妃求见。」

这两年太后她不喜打扰,取消了请安。我自冷宫出来后疲于应付,也让她们没事就不必来了。

算算时间,我和乐瑶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我侧卧在贵妃榻上缓缓睁眼,「宣她进来。」

一年未见,如今的乐瑶少了几分明艳,甚至有些憔悴。

想来也是,祁墨为救她失忆不说,现在连见都不愿意见她,她怕是最难受的那个。

「给皇后娘娘请安。」她福了福身。

「坐吧。」

话音刚落,乐瑶却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忍着泪,「娘娘,求您,把祁墨还给我……我怀孕了。」

是祁墨,不是皇上。私下里,乐瑶似乎总是直呼他「祁墨」,我曾见过乐瑶大大方方地扑进他的怀里,对他说「我想你了,就要见你,你想我没。」

那种没有尊卑感且直白的爱意表达,在后宫中是独一份。

我懒得看她,闭眼假寐,「皇贵妃如今真是愈加大胆、口不择言了,皇上何时宠幸谁,岂是本宫做得了主的,看在你已有身孕的份上,本宫今日不追究你。」

「蕊芝,扶皇贵妃起来。」

「皇贵妃请起。」

估摸着乐瑶也没别的事,我扬了扬手。

「本宫乏了,皇贵妃若是没事,既有身孕,就在寝宫好好待着,别到处乱走,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不用看也知道,此时乐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她声音发颤。

「娘娘应该知道,皇上总会恢复记忆的。」

我没回应。

我曾与乐瑶交好,在她还是纯贵人那会儿。

她古灵精怪,知道许多新奇的事,那些事我甚至想都想不到,我喜欢与她相处。

有次我不慎落水,在场的只有乐瑶善游术,她跳进湖里救我,用一套专业的手法将呛水的我救醒了过来。

她也因此感染了风寒,我过意不去,便让祁墨多去看看她。

想来可能就是从那时起,祁墨对她另眼相看,又或者更早,在我还没发现乐瑶的与众不同时,祁墨或许就注意到她了。

5

夜里。

「皇上知道皇贵妃有身孕了吗?」

我特地转过身看祁墨的表情,他却突然满眼期待地将我压在身下。

「婳婳,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那日在御花园,我看你好像很羡慕惠妃有长乐,不如我们抓紧时间……」

我别过脸打断他:「臣妾在说皇贵妃。」

「我知道。但我现在在说我们的事,你不想有个孩子吗?」

祁墨摩挲着我的发顶,眼底是无尽的温柔。

我直视他的双眼,异常平静。

「臣妾肚子里是有过皇上的孩子的,不过皇上为了护皇贵妃,推了臣妾一把,没了。冷宫里的那个冬天加重了臣妾体内的寒气,太医说日后想再有身孕是难了。」

祁墨愣了一会儿,不敢再直视我,在我身边侧躺下,「婳婳,给我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把你打入冷宫,好吗?」

那时他就已经不那么爱我了。

淑妃养了条宠物狗,那日在御花园遇上了怕狗的乐瑶。

小狗不知怎的,突然发疯似的扑过去要咬乐瑶,把乐瑶吓坏了。

当时场面很混乱,祁墨也在,看见小狗要扑上去,祁墨下意识地推开了乐瑶旁边的我,将她护在怀里。

我狠狠摔了一跤,流产了。

淑妃降位分,被禁足。

那只小狗也没了。

惠妃与淑妃交好,当时还长跪殿外替淑妃求过情,也是那次晕倒她被诊出已有身孕。

祁墨对我很愧疚,日日来看我,祈求被原谅。

可他下意识推开我去保护乐瑶的样子,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承受着双重打击,一时没办法走出来,祁墨就一直陪着我。

后宫各妃嫔都因此被冷落,包括当时怀着长乐的惠妃,也包括当时还是纯妃的乐瑶。

太后来看过我一次,说是关心我,实则是告诫我要有一国之母的样子,让我做好后宫表率,怀孕流产在后宫里不是什么稀奇事,我还年轻,早晚会再有孩子的。

我不得不假装释怀。

即使祁墨又表现出只真心喜欢我一人,但我和他的间隙却已生根。

之后,宫里迎来了两件喜事,一是将军收复边疆,出征回来,二是惠妃平安诞下公主,取名长乐。

宫中设宴庆祝,由我操办。

乐瑶以感染风寒为由,没有出席宫宴。

落座时,我注意到祁墨的目光在乐瑶的空位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他眼底一瞬的失落像根刺扎在我的心上。

这几月他虽一次都没见过乐瑶,但我知道他是想见她的,只是碍于我,不得不克制自己对她的思念。

我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整晚都在努力扮演好皇后的角色。

祁墨喝了很多酒,宴会还未结束就先离开了。

我看向水碧,她微微颔首,接着便寻了个理由出去。

6

宴会结束,我亲自送将军离开。

「这几年在边境吃了不少苦吧?」我仰着头看高出我一个脑袋的楚川。

他小我两岁,没爹没娘,是我把他捡了回来,让他跟着我。我爹给他取名楚川,后来他再长大一些,就随我爹行军打仗了。

我爹从前线退下来后,没多久生了场大病,前些年走了,如今我就只剩下水碧和楚川两个亲人。

「能活着回来,那些都不算什么。」

楚川突然停下。

我回头看他似乎欲言又止,便问:「怎么了?」

「小姐曾说,只要活着回来就给我奖励,不知还作数吗?」

「那当然。」

我记得这事,只不过没想到他真的会找我讨要,不禁有些好奇,「你想要什么?」

楚川看着我沉默了许久,最后憋出一句:「没想好,小姐先欠着如何?」

看他踌躇的样子,我知道他心里应是有话想说的,既不说了,那我也不便探究。

于是我对楚川笑笑:「你想好了可一定要告诉我。」

分别时,楚川竟塞了些钱给我,像爹爹从前那样。

「小姐在宫中不易,拿着吧,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我没推拒,给了他一个拥抱,「谢谢你,楚川。」

送走楚川我回到自己宫里,就见水碧耷拉张脸迎上来。

「娘娘,奴婢跟着去看了。」

「去纯妃那儿了?」

「嗯,两个人见了面儿还没进屋,就抱着啃,气死我了,纯妃到底有没有羞耻心呐?」

我倒茶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心突然绞痛得厉害。

「娘娘,是奴婢失言了,请娘娘责罚。」

水碧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即在我面前跪下。

我抚着额头,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杯子,「不怪你,出去吧。」

水碧走后,我不争气地哭了。

我知道祁墨会去找乐瑶,可我没想到他们的爱意已经浓烈到了这般地步。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喜欢她什么,我到底是哪里不如她。

我痛苦地掀翻了桌布,弄得满地狼藉。

「娘娘!没事吧?」

水碧守在门外,很是担心。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下心情,「没事,去歇息吧。」

7

宫宴后,祁墨便不再日日来我这里。

他甚至好几次在来我这的路上,一听乐瑶有事,便调头走了,和我相处时愈加相敬如宾,有时甚至无言以对。

有次夜里我鼓起勇气在房事上主动,他很惊讶,情动时不禁唤了我一声「瑶瑶」。

我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那晚我们背对而眠。

大概是看见我就会想起这件事,此后他再也没在我这留宿过。

不久,楚川就被封镇北大将军,离开都城去驻守北境了。

我与楚川偶有书信来往,也就是这点念想支撑着我在宫中度过那些乏味的日子。

时间来到我被打入冷宫这一年。

乐瑶产下皇子,却是个死婴。

我被人诬陷扎小人诅咒乐瑶。

那个从我宫中找到的娃娃扔在我面前时,我抱着一丝希望去看祁墨。

他了解我的,应该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

我希望他能站在我这边,先查明真相再下结论。

结果祁墨大发雷霆,当即扇了我一巴掌,质问我为何如此歹毒,我不承认,他们便扣押了水碧,对她严刑逼供。

我被禁足,除了认罪,什么也做不了。

乐瑶来见过我,她虽沉浸在悲痛中,但理智尚在。

她不相信厌胜之术,觉得是有人害死了她刚出生的孩子。她说她一定会查明真相,如果真的是我,那她也一定不会再对我心慈手软。

我解释自己真的没有做这种事,求她去看看水碧,她答应了。

回来时告诉我:「还剩口气在,死都不说你有害人之心。」

我不想水碧再受折磨,却又走投无路,爹爹走后,镇北大将军楚川成了我的靠山,可他远在北境,最后我不得不认了罪。

我向祁墨「坦白」,因为嫉妒乐瑶,所以我扎小人诅咒她,这事就连水碧也不知道。

我求他放了水碧,至于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祁墨对我很失望,他说他怎么也想不通我会变成这样。

我疯了般又哭又笑。

想不通人会变的又何止他一个。

不知是顾念与我的旧情,还是顾忌远在北境的楚大将军,祁墨最后留了我一命,将我褫夺封号打入了冷宫。

我没有等来乐瑶所谓的真相。

这件事就此结束。

水碧死在了冷宫里的那个冬天。

8

少了那七年记忆的祁墨是断然不信我会做出阴毒之事的,听我说起那些时,他紧握着我的手,愧疚之极,承诺一定要彻查,还我清白。

如果一年前的祁墨愿意相信我,那时候就查明真相,水碧也就不会白白受罪,最后死在冷宫里。

从前我一直觉得哪怕祁墨没那么爱我了,我在他心里到底是特别的,我与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他从册封太子到登上皇位,这其中也有我娘家的助力,我怎么都该有一席之地。

可遇上乐瑶,我在他心里,终究还是和旁人无异。

从他将怀有身孕的我推倒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该再有所期待。

太后听闻我从冷宫出来,宣我去她宫里。

她老人家倒是和从前一样,修身养性,保养得宜。

「当初皇帝要废后,哀家第一个不同意,你也算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了解你。这些年皇帝他太在意皇贵妃,哀家都看在眼里,他是连命都愿意给她。」

太后斟好茶递给我,我双手接过。

「臣妾知道的。」

「那还念吗?」

我盯着茶杯,沉默片刻,「不念了。」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从古至今,向来如此。如今皇帝说失忆就失忆,倒是上赶着讨好你,若是哪天恢复记忆,难受的还是你,不念了就好。」

太后吹了吹茶,「你若是真想通了,哀家也替你高兴,满脑子情爱,不适合当皇后。」

我轻轻勾唇。

做皇后的这些年,后宫中的勾心斗角不是没见过,可我从来都不想参与。

祁墨连太子都还不是的时候我就被封太子妃,他登基,我顺理成章成为皇后,我不用宫斗,就到达了人人羡慕的位置,不用争宠,就得到了皇上无条件的偏爱。

后来事实告诉我,爬到了最高的位置,还需要用一辈子的算计去守住这个位置。

如果要活得这么累,那我宁可做个普通人。

我无比厌倦这红墙之中的生活,后宫妃嫔为了皇帝有限的宠爱斗得你死我活,但说到底都是一群可怜人,谁也不例外。

我真的很向往楚川信里描绘的北境。

从太后那出来,回去的路上远远看见楚川。

他匆匆看我一眼,对我微微颔首,便朝着祁墨那里去了。

9

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素有帝后布施的习俗,我入冷宫那年是乐瑶代替我去的。

如今我虽出了冷宫,但因没有洗脱当初的罪名,不得民心,前朝大臣都劝谏祁墨,今年暂且还是由乐瑶出面。

祁墨全程冷脸,但到底是一国之君,为了顾全大局,最后还是听了大臣们的话,却又跑到我这里来,小心翼翼地解释此事。

我并不在意,比起跟他一起在城墙上布施,我倒是更想像普通老百姓一样走在大街上,猜灯谜、放花灯,看江湖人士表演杂耍。

于是上元节这天,我在蕊芝的掩护下第一次偷偷出了皇宫。

令我没想到的是,楚川竟在宫外接应我。

「你怎么知道我会出宫?」

这件事只有蕊芝知道。

马车里,楚川抱着双臂坐在我旁边。

「蕊芝是我安插在小姐身边的人。」

我有些惊讶,虽然不是没怀疑过蕊芝,但万万没想到她会是楚川派来的。

「我不是为了监视你,我……只是想保护你。」

面对楚川真诚的眼神,我朝他笑笑,撩起窗帘看向马车外,「我相信你的。」

马车在进入长安街后便停了下来,我们沿着街走。

入宫七年,我都快忘了红墙外的生活,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楚川默默跟在我身后,随我东看看西瞧瞧。

「北门那家糕点铺还开着吗?」

「开着。想吃桂花糕?我去给你买。」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小时候靠一块桂花糕就把你骗走了。」

初见楚川时,他还是个小乞丐,被别人欺负,我让随从救了他。

看他五官生得漂亮,和五皇子祁墨一样是个顶好看的人,我便拿一块桂花糕要他跟我回府做我的小跟班。

我不禁笑了起来,楚川突然回头看我,「不是谁拿桂花糕都可以带走我。」

他说的认真,我渐渐敛了笑。

楚川干咳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因为你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跟着你准没错。」

我勾了勾唇:「算你有眼光。」

糕点铺旁边有卖糖葫芦的,我只是多看了两眼,楚川以为我想吃,便给我买了一串,又自顾自地去里面买糕点。

我站在外面等他。前面突然一片嘈杂,我回头一看,才发现快到城门口了。

祁墨和乐瑶在城墙上布施,底下的百姓正在哄抢。

突然从东边射出一支箭,朝着乐瑶去的。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祁墨最先发现,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了乐瑶身前,那支箭插在了祁墨的背上。

「有刺客!护驾!」

长安街顿时乱了套。

混乱中楚川牵着我离开,将我送了回去。

蕊芝还在原地等我,见我回来,她有些惊讶,「娘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好玩吗?」

我小声道:「皇上遇刺了,我得赶紧回去换衣服,一会儿得去看皇上。」

临走之际,我回头看了眼楚川,他手上还拿着给我买的糕点,却没有要提这事的意思,只叫我快回去吧。

我倒回去将糕点拿了过来,才和蕊芝匆匆回宫。

10

祁墨虽受了伤,但箭没毒,也没射中要害,不至于危及生命。

我赶到时,御医刚替他上了药正在包扎伤口。

殿外太后正斥责乐瑶三番两次害祁墨受伤。

乐瑶脸色难看,却也没忍气吞声,「皇上因臣妾受伤,臣妾比谁都心痛,但又不是臣妾要害皇上,抓到刺客问出背后主谋,太后大可惩治,何必在此拿臣妾撒气。」

「大胆皇贵妃!」

太后厉声呵斥,拍了下桌子。

换做是以前的乐瑶,她一定是一副「我没错」又不畏强权的样子。可现在,她挺着个肚子跪了下来。

「臣妾不该顶嘴,请太后责罚。」

话虽如此,可她说得不情不愿。

她的贴身侍女也跟着跪了下来,「太后娘娘请恕罪,娘娘有孕在身,如要责罚,请罚奴婢,奴婢请求替娘娘受罪。」

「放肆!哀家允许你说话了吗?」

「都起来吧。」

祁墨从里面出来,面容有些憔悴。

「儿臣已无大碍,此事与皇贵妃无关,还请母后不要怪罪她。」

有祁墨发话了,乐瑶主仆二人便不再跪着。

乐瑶看祁墨的眼神,满是期待。在期待什么呢?因为他又奋不顾身地救了她一次,期待他恢复记忆了吗?

我缓缓开口:「皇贵妃目无尊卑,冲撞太后,以下犯上,谅在怀有身孕,禁足三月,抄经书百遍,鞭刑就由侍女代受吧。」

语毕,我朝太后跪下。

「臣妾没有管好皇贵妃,请太后责罚。」

「婳……皇后,起来。」

祁墨急着扶我起来,我没动,等候太后发话。

「罚也罚了,哀家就不说你了,起来吧。」

太后看向乐瑶,「领罚去吧,日后涨点记性。」

乐瑶不再吭声,巴巴望着祁墨,而祁墨却没再多看她一眼。

等那主仆二人走了,太后问我要不要一道回宫,我却被祁墨留下了。

「婳婳,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我耐着性子,「方才皇上说自己已无大碍,臣妾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祁墨有些失望,「你不关心我疼不疼?」

我顺着他的意思,「那皇上你疼吗?」

「疼。」

「臣妾这就命人去让御医多开些止疼药。」

祁墨拉着我的手放在自己心上,「这里疼。」

我抽回手,「皇贵妃又没受伤,皇上心疼什么呢。」

终于,祁墨有些恼了。

「楚锦婳,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开心。」

我皱了皱眉,「臣妾不敢。」

祁墨踹了一脚板凳。

他忍着怒意突然问起:「今晚的长安街好玩儿吗?和谁在一起那么开心呢?」

我不说话了,这两个问题足以让我忐忑。

「说话呀,婳婳。」

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看他。

「你派人监视我?」

闻言,他笑了一声,「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

「臣妾只是问问。」

也许,他只是在城墙上看见我了。若真是派人监视我,一路上楚川应该也不至于察觉不到。

「那个人是谁?」

他看没看见楚川呢?我不想连累楚川,可万一他看见了,我若是撒谎,他肯定更生气。

于是我看着他的眼睛,坦荡道:「是臣妾的弟弟,楚川。」

听罢,祁墨没再追问此事。

「我没让你跟我去布施,你气吗?」

「不气。」

只见祁墨又不高兴了,看来他是期待我表示生气的。

「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了吗?」

我将他的不甘和落寞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

祁墨扣着我的后脑勺,吻住我的双唇,将我按在怀中,不顾我的挣扎,直到感觉周遭的空气变得稀薄,难以呼吸,才松开我。

他有些哽咽:「婳婳……」

这晚他抱着我睡了一整夜,极不安稳,好几次我醒来,发现他的眉头都是皱着的。

他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呢?现在这样,于他于我,都是一种折磨。

11

上元节行刺的人当晚就被抓获,刑部只用了一宿的时间就审出了背后主谋。

「刺客说……说……」

来禀报结果的袁望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说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指示,暗杀皇贵妃,没想到皇上会替皇贵妃挡那一箭……」

不等我说话,祁墨先坐不住了。

「继续用刑,他是受何人指使,胆敢陷害皇后。」

「是。」

见袁望走了,祁墨握住我的手,「婳婳,这次我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我福了福身,「谢皇上。若没别的事,臣妾先行告退。」

祁墨虽不悦,但也没发作。

回宫后,我单独和蕊芝说:「跟楚将军捎个信,请他去查查那几个刺客的家人如今在哪里,务必替我控制住他们。」

害乐瑶,再嫁祸于我,这样的招数和一年前如出一辙。

如果后宫之中没了我和乐瑶,谁是最大受益者呢。

我的心中有了答案,接着便让蕊芝再去打听一下当初给乐瑶接生的产婆。

蕊芝做事麻利,交代她的这两件事,很快就落实了。

「回娘娘,奴婢去打听了,当初给皇贵妃接生的产婆是万姥姥,不过皇贵妃那件事后,万姥姥就不在宫里当差了。」

记得那件事当时也没牵连这个产婆,不在宫里当差了,倒是有些奇怪。

「有打听到原因吗?」

「万姥姥说是要回老家帮忙带孙子了。」

「好。」

祁墨之前说要还我清白,重查此事,后续我便打算交由他那边去查。

我去见了祁墨,问起此事的进度。

他那边掌握的信息是万姥姥回乡后不久失足落水而死,而万姥姥的后人,对她在宫中的差事并不十分了解。

当年和乐瑶生子有直接关系的就只有产婆万姥姥,乐瑶的孩子出生连哭声都没有,直接被告知是个死婴。

能做手脚的只有产婆,若是当年就查产婆,定能查明白。

如今产婆死了,线索也断了。

至于陷害我的真凶,有两种可能,一是我宫里有内鬼,里应外合,二是搜查的人临时栽赃。

当年凡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人,都被带去刑部审讯了。

一时间闹得后宫人心惶惶。

12

楚川给我捎信说,找到那几名刺客的亲人时,发现他们被绑架了,应该是背后主谋干的。

楚川救了他们,并派了人将他们看守起来,听候我的差遣。

紧接着我便去了刑部,见那几名刺客。

他们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渗血的伤痕随处可见。

狱卒将冷水泼在他们脸上,「醒醒,皇后娘娘来了。」

我退后了一步,看着他们艰难睁开眼。

「都被折磨成这样了,还不肯说实话,诸位倒是忠心。」

为首的人苦笑一声,「娘娘,我们都是听了您的安排,您不能不管我们,得救我们出去啊。」

他说得并不走心。

我知道他故意这样说的,他们从头到尾都一口咬定主谋就是我,要不是祁墨坚信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还要继续审讯,我早就被定罪了。

「你就是阿四?」

「都是老熟人了,娘娘何必装不认识我呢?」

阿四挺会演的,我不禁勾了一下唇。

「阿四,你说你这么维护那个人做什么呢?你娘死了,就在你落网的第二天。」

听到自己的娘死了,阿四脸色突然就变了,「不可能!你说谎!」

「听说那一刀没有当场毙命,老人家吊着口气,临死都在担心你是不是在外惹了祸事,死前都想见你最后一面,可惜……」

我欲言又止。

阿四嘴上依旧说着不可能,可眼眶里却蓄满了泪。

「老大,我们就招了吧!」

其余几人忿忿不平。

阿四怒道:「招了你们的家人也逃不掉!」

我拿出一只玉镯,递到阿四面前,「认得这个吧。」

「这是我送给我娘的,怎么会在你那儿?」

我将玉镯收起来,「实话跟你说吧,你娘还活着,但,要不是本宫让人救了她,她怕是就没了。你们的家人都是本宫救的。」

「阿四,你娘身体不好你知道吧,老人家活不长了,想见你一面,特地给了这个玉镯,希望你看到能回去见她。」

「你们不愿意招供,无非就是怕家人受到伤害,本宫是皇后,现在他们都受本宫保护,早些交代了,还能从轻发落,你们的家人也会相安无事。」

他们都动摇了,而阿四,看起来还在纠结。

我留下一句「好好想想。」便离开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招的。

13

祁墨听说我去了刑部,很快就来问我情况了。

我只说是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去探探刺客的口风。

祁墨看我的眼神很诧异,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也是,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我对他毫无保留,事无巨细都一一告诉他,与他商量,并且依赖他,相信他。

不管是这件事还是一年前那件事,我都没有完全交给他,甚至在没和他商量的情况下自己单独派人去查,说到底还是不信任他。

祁墨显得有些挫败。

不出所料,第二日就传来消息,那几个刺客招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背后主谋会是乐瑶。

她安排了上元节的那场刺杀行动,只是试图通过替祁墨挡箭,唤起祁墨的记忆,或者让他觉得欠了她也好。

可乐瑶没想到阿四会射偏,祁墨会为她挡箭。

陷害给我,说是我想杀她是临时起意。

她没想到曾经那么爱她的祁墨如今却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一时对我有了恨意。

祁墨忘了她,当然不会怜惜她。

祁墨问我,想怎么处置。

我没有立刻做决定,乐瑶还因为先前冲撞太后在被禁足,我想去看看她。

现在见了我,乐瑶连安都不请了,她挺着个大肚子躺在椅子上看我。

她化了精致的妆,丝毫看不出落魄,「怎么,来看我笑话?」

「谈不上,我来只想问一件事。」

乐瑶不接话,我开门见山道:「当年你不相信自己产下死婴,说会查出真相,我不信你没查到。」

「我知道你最近在查这件事,想要我帮你吗?」乐瑶冲我笑笑。

看得出来,她应该是知道真相的,只是不会成全我说出来。

我看了眼她身旁的婴儿鞋子,缓缓道:「祁墨将你交由我处置。」

尽管乐瑶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她还是没忍住红了眼。

「怎么,威胁我?」

「算是吧。」

我在她旁边坐下,「褫夺封号,降为庶人,打入冷宫,生下孩子肯定不能认你做母亲,我满足你一个愿望吧,你想交由谁抚养?」

「我答应帮你有什么好处?」

「你希望怎样?」

乐瑶看向我,「我要我和祁墨的孩子。」

「可以。」

我爽快答应了她。

乐瑶说出了当年的真相,她生的确实不是死婴,是惠妃,买通了万姥姥做手脚,又将小人放进我宫里,陷害我用厌胜之术诅咒她。

我问乐瑶当时为什么不说出真相,她笑了笑,「不想让你出冷宫算理由吗?」

我冷了脸。

惠妃本不是争宠的人,她与我不怎么熟,曾经与她交好的淑妃因为宠物狗吓了乐瑶,而被降位分禁足,那时怀孕的她又因为我缺少了祁墨的关心和陪伴。

后宫里只有她膝下有一公主,没了我和乐瑶的话,就算是看在长乐的份上,她也会更得宠,更有话语权。

当年杀了乐瑶的孩子,陷害给我的真凶是她,倒也想得通,我没有很惊讶。

「皇上,你都听见了吧?」

我提高音量,祁墨从门外走了进来。

14

乐瑶有些惊讶,但随即笑了起来。

「臣妾觉得,皇贵妃还是交由皇上来处置比较好。」

要让她最爱的人亲手将她打入地狱,她才会更痛。

祁墨不想我失望,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冷漠地重复了我先前的话,「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若产子,交由皇后抚养。」

说完,我便和祁墨走了,留下乐瑶又哭又笑。

至于惠妃,她不仅害死了刚出生的孩子,我的水碧也是因她而死,我在冷宫的遭遇也都是拜她所赐。

惠妃唯有一死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我没有去见惠妃,让刑部去抓人时只提和乐瑶相关的就好,长乐虽小,但也是有想法的人了,自己的母后因此而死,相关的人她能恨一辈子。

一切真相大白,尘埃落定。

祁墨还想着和我重归于好,他不明白,我和他真的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他为那七年对我的伤害道歉,他始终想要弥补我,想要通过弥补我,挽留我的心,因为少了七年记忆的他爱我。

他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点,因为那七年,他不止是不爱我了,更重要的是他爱乐瑶。

等他恢复记忆,再结合现在自己对乐瑶做的事,他一定会疯吧。

「皇上,你说只要我原谅你,无论我提什么条件你都会答应。」

我握着藏在衣袖里的匕首,等他回答。

他有些忐忑,「婳婳,你想要什么?」

我将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他被吓了一大跳,想抢匕首,又不敢动。

「婳婳,不要这样,放下匕首,好好说话,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不要做傻事。」

「让我死,或者放我出宫。」

祁墨眼尾泛红,有些不知所措,「婳婳,不要逼我好不好?」

我和他僵持着,「我不想死,所以你放我走吧,别逼我好不好?」

祁墨紧紧皱着眉,深深地看着我,眼神里写满了不甘,「为什么连半点机会都不给我?」

「等你恢复记忆就明白了。」我希望你恢复记忆后,不会想杀了我。

他对这句话非常厌恶,气得咬牙切齿道:「好!楚锦婳,朕放你走!」

15

那晚后,我和祁墨便再没见过面。

他遵守承诺,没有阻止我离宫。

出宫后我先随楚川去了北境,他将我安置在当地的朋友家。

北境人豪爽,不拘小节,说话也直,因为我是楚川带来的,楚川又托他们照顾我,他们便以为我是楚川的心上人,称我为「弟妹」。

一开始我还总要解释,但他们就是不改口,后来我也就习惯了,只当它是个普通称呼。

在北境呆了两年,我想去江南看看,便跟楚川说了一声,三日后便决定出发。

楚川当时没说什么,结果临行前一晚他喝了酒跑来找我。

「阿锦,你还欠我一个礼物,我现在想好了。」

以前他总是叫我小姐,皇后娘娘,从来没唤过我的名字,来北境后,我便让他换了称呼。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算想好了,说吧。」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红。

像是鼓足了勇气,他说:「我不想跟你分开,你去哪我去哪,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可你是镇北大将军,要驻守北境。」

「我可以辞官的。原本做大将军也只是为了有能力保护你。」

楚川看我,满眼期待。

这两年和楚川经历了不少,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但我想给他给自己一个机会。

「好。」

楚川紧紧抱住我,有些激动。

我暂时不离开北境了。

楚川回京见祁墨,向他辞官。这样一来,肯定避免不了谈到我,我担心因为我,楚川辞官一事不会顺利。

楚川一走就是两个月,就在我打算回京找他之时,他辞去官职回来了。

顺便给我带来了祁墨的消息。

我走后将近两年的时间里,祁墨疯了一样收集和我有相似点的替身。

乐瑶深受打击,在冷宫里自尽了。

祁墨在乐瑶死的那天突然恢复了记忆,抱着乐瑶的尸体死活不肯撒手,痛哭流涕。

他说他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就是伤害了两个他最爱的女人。

不管对我,还是对乐瑶,他都很愧疚。

得知楚川要辞官,他本是不同意的,后来知道楚川是为了我,他同意了。

我感叹物是人非。

却又庆幸,我逃离了那座牢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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