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伤心人类回收站》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我的坟头被推平了,建起了一栋别墅。
别墅里天天有人蹦迪。
作为一个在这里飘了十年的游魂,我终于忍无可忍敲开了他的家门。
他开门一愣,「进来坐坐?」
1
大哥,能不能捧个场哦。
我是鬼啊,鬼也有鬼的职业操守的。
你至少也装作被我吓到了一下好不好?
我拖着红色长裙,无奈地把长发一甩,飘进了别墅。
原来里面在开化妆舞会。
我看到了木乃伊老兄和狼人老弟。只可惜扮的手法有些拙劣,内心吐槽了八百回后,我飘去了旁边的酒水区。
正当我考虑是选五颜六色的果汁,还是香气四溢的甜酒时,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到了我旁边。
我因为太兴奋了,所以也没注意旁边是不是有人,直接把舌头伸出十厘米长舔舔果汁,高兴得手舞足蹈。
然后他和伸长舌头的我两眼对视,我震惊,他疑惑,我慌得忘了把舌头放回去,就直接跑了,他一手拽住了我的手腕。
「新来的?」
我缩回舌头,「不是,飘十年了。」
「你转过头我看看。」
我狐疑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顿时我汗毛直立,「鬼啊!」
我撒手就跑。
玛德,老子才是鬼啊。
真是有辱鬼生。
要是让隔壁那个跳江死的冤鬼小二知道了,可不笑话死我……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业务能力,我又飘到其他人那咋咋呼呼。
可是他们非但没有被我的长舌头吓到,反倒是我被那突然断掉的头、突然掉下的眼珠子、突然断掉的手啥的,吓得鬼喊鬼叫。
呜呜呜……这群人类真是太可怕了,老子这鬼怎么这么不好当……
我抱着骷髅头抱枕躺在沙发上,泪流满面。
2
「感谢大伙儿到我谢衿这儿来捧场啊,今天的主题大伙儿都很给力,接下来我们会选出最恐怖、最出色的扮演者,这位扮演者将会收到价值五百万的奖励!」
是那个帮我开门的人拿着麦克风在叭叭叭,音响就在我旁边,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呵呵,推平了我的坟,还在这儿干这么恶心的事儿,看来必须得教训教训你!
于是我悄摸摸地把谢衿的啤酒变成了血红色,可是他只是稍微愣一下,就一饮而尽。
我又悄悄地把他的手机黑屏,然后又忽然投出恐怖的女鬼画面,他居然不动声色地将手机重新开机。
最后我直接控制室内的灯源,时而闪过,时而断电,并且还发出凄厉的叫声。
他们可能不会害怕,但肯定会被这种害怕的声音感染。
「谢哥这次气氛组做得很足啊,连我都有点害怕了,哈哈哈……」
「真的啊,这个最佳恐怖奖得颁给他……」
「差不多得了,这还有信号干扰,我他娘的手机都没网了。」木乃伊的低级扮演者暴躁地滑着手机。
我说他低级粗糙,是因为他直接拆开了头上的绷带。真是没点职业操守。
「我给老姜打个电话,让他把电力恢复吧。」看上去是谢衿小跟班的人揣起了手机,「派对也开得差不多了,我们把最恐怖的投票出来,然后大家吃个饭。」
「唉!还真扫兴,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好玩的主题……」
「好玩下次再来呗,哎?我电话怎么打不出去?」
「不是吧,你可别吓我,这荒郊野岭的……」
「派对不会还在继续吧?」
虽然他们终于被吓到了我很开心,但是刚才那些并不是我的手笔。难不成真的有个最恐怖的鬼把他们的信号切断了?
我一边纳闷,一边又让他们手机一次次黑屏。
3
忽然,大厅的电视里播放起了电影。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电视屏幕看去。
那是个青春校园类型的电影,讲的是一个女孩怎样遭受到同学的欺凌,又如何走向犯罪,如何从受害者变成施暴者的故事。
「这电影不是被禁了吗?」
「我也记得啊,当时播出不到一天就被禁了,还只是在网上有一点点资源。」
「既然有资源,那肯定有办法弄到,然后在这投屏的吧。」
「你看,它不是那种看电影时偷偷录制的,而是直接可以放映的,连水印也没有。」
「难道就我觉得这个学校很不对劲吗?阿勇,你觉不觉得这个学校很眼熟?是不是我们的高中?」僵尸护士扮演者调侃道。
不仅他们觉得眼熟,我也觉得眼熟,按理来说我都挂了十年了,这些怎么着都不记得了才对。
「真的啊,那个操场还没维修,可是我们高中毕业就换新操场了啊,那操场应该是新的才对……」
「这电影是十年前拍的?那时候操场还没修好啊……」
「应该也有可能。」
讨论了一会儿,大家又看着电影,毕竟手机一直黑屏也没办法。
「谢衿!大门怎么打不开?我想出去透口气!」
「谢衿?」僵尸护士双手环胸,借着电视的光亮往四周看去,「奇怪,刚才一直没看到他……」
「完了!恐怖电影里最恐怖的桥段!落单!」低级小狼人突然惊叫一声。
「啥呀!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可别在那咋咋呼呼的……」
「你们知不知道这个电影为什么被禁?」之前眼珠子没了的那位,拿着个手电筒照着自己的下巴。
「吓死人了,手电筒好好拿着!」
那位没眼珠子的兄弟听话地拿手电筒照向天花板,「你们真的以为只是因为这部电影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吗?」
「其实不是……」
4
大家聚精会神地听他胡说八道。
「是因为他们这个电影的制片人,在电影上映的时候就上吊了!」
「死法和电影里的小反派一模一样!」
「关键你们知道那个电影制片人是谁吗?」
「就是那个电影的女主角原型的施暴者之一!那么年轻!就和我们一样的年纪!」
「他制作这个片子的时候,压根不知道这个女主角原型是谁……」
「人们都说,这是那个女孩来报仇了!就和那个电影里写的一样……」
这群白痴。
鬼也只能吓唬吓唬人啊,又不能真的害人。
还真的被这个没眼珠的男人的故事吓得一惊一乍的。
「呜呜呜,谢衿在哪啊,我要出去,我想回家了……」贞子小姐抓着僵尸护士的手臂,声音呜咽。
「别出去,千万别落单,这荒山野岭的,指不定真的有鬼……」
嗯,现在你们就站在我坟头上呢。
怕鬼还开鬼屋派对。
我心里不屑一笑。然后飘到酒水区又拿了杯果汁。
结果我直接被人一拽,拖到了一个小黑屋。
准确来说是我带着他飘的,他劫个人,手脚还这么不利索。
到了小黑屋,借着微弱的烛光,我发现这里是个小小的杂货间,乱七八糟啥都有。
而且我看清楚了拖我过来的那个人,面色发青。
像死了一样。
而且还没有腿。
「鬼啊!」我嚎啕大哭,却立即被他捂住了嘴。
「嘘」他发青的脸微笑着,声音极其温柔,「我不杀人的哦。」
什么不杀人?
他是真的鬼?
正当我想解释我也是鬼啊,同道中人啊什么的,他貌似很怕我说话,直接封住了我的嘴。
这是什么鬼?
嘴巴张不开了,上下唇紧紧地咬合在一起。
做鬼十年了,我还没见过这种技能。
「唔唔!呜呜呜呜!」
站住!我也是鬼!
TMD 他自己拖着没腿的下半身飘出去了。
没办法的我只好环顾四周,发现谢衿正昏迷在旁边。
5
我定眼看了看谢衿,他看起来 20 多岁的年纪,烛光映过他的发梢,勾勒出他精致的下颚线,睫毛低垂,楚楚动人。
然后我给了他一巴掌。
没醒。
难道是我太久没扇人了力气不够?于是左边也给他来了一巴掌。
看起来应该是刚才那个鬼给他施了什么法术,和我嘴张不开是一个手笔。
我在小黑屋里横躺着,头朝地的躺着,靠着杂物箱躺着,然后又站起来飘来飘去,飘来飘去。
这没腿的小杂碎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这时候谢衿迷迷糊糊地醒了,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奇怪,为什么我的脸火辣辣的?」
我立即飞飘到他眼前,结果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于是四下找能够写字的东西。
「你是那个新来的?这里是哪儿?怎么这么黑……」
我找到了一些废纸和一罐墨水,可惜没有笔,于是我拿手指沾着墨,借着微弱的烛光在纸上写字。
谢衿看着我的举动,凑了过来,「你是个哑巴?」
我无奈点点头,写道,「你知道抓你来的那个人是谁吗?」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好像有点印象,应该是我以前的同学?我今天请的人,大部分是我的旧友。」
「当时我喝了酒之后,就被带到这里了,脑子昏昏沉沉的……」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被人下药了?」
「那我的那些朋友……」
「可能有只鬼要报复你们吧。」我写道,反正我是无辜的,到时候跟那个没腿的鬼老兄解释一下,说不定能做个朋友。
他失声笑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你怕不是被这个派对吓惨了吧……」
呵,我不就是鬼么……
玛德!这狗娘养的没腿的杂碎,老子现在长舌头伸不出来……
6
没腿的鬼老兄打开了杂货间的门,我正想冲上去,结果旁边的谢衿比我还快。
「温勉!怎么之前在派对没见着你?」谢衿面带微笑,激动地握过他的手,上下摇动有如捣蒜。
「啊……没赶上末班车,这不花了点时间嘛……」温勉也面带标准微笑,和谢衿握着手。
「我们可有五年没见了啊……」
「那可不嘛,五年了啊……」温勉手摇得越来越快,然后左手指着谢衿背后,「哎你看那是什么?」
「砰!」
谢衿还真听话地转了头,然后被温勉一棒子敲晕了过去。
我僵在原地。
温勉和我对视。
我慌张地指着自己的嘴,示意他让我说话。
我觉得他懂了,又好像没懂。
因为他直接飘过来亲了我一口。
唇边顿时传过冰凉的触感,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享受的鬼。
「你发什么春!」我大声吼叫着推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能够说话了。
他歪着头笑得一脸灿烂,「小老鼠,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你死了几年啦?」
什么小老鼠?为什么叫我这么恶心的东西?
我顿时火冒三丈,「你是哪飘来的孤魂野鬼?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他似乎很疑惑地蹙眉,然后又转为一脸灿烂的表情,「我是温勉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微弱烛光的照映下,他的面色浮现正常人该有的血色,并且模样生得极其俊朗。
要不是他那双微微冒着绿光的眼睛,我还真的能够陷入这张脸无法自拔。
「不记得也没关系,」他顿了顿,拽着我的手往外飘,「我们去外面吧,谢衿可能等会儿要醒。」
「他是个好人,所以我下手没那么重……」温勉扣上杂货间的门。
7
「他不是什么好人,他在我坟头上面盖舞厅……」我埋怨地说。
「这样啊,那正好我把他教训了……」他牵着我的手,温柔地笑着,「小老鼠,真没想到你回来参加这种派对,你明明那么胆小……」
「不要叫我小老鼠!」我生气地打断他,「我有名字,我叫……」
我叫……
我叫什么来着?
他另一只手摸摸我的头,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知道,你叫韩小暑。」
韩小暑。
名字,是我们的来处。
不忘记自己的名字,才不会消失。
这里十里外没有任何鬼告诉我,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可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我却没有消失。
忘记自己的名字,却没有消失的鬼,那只有冤鬼了。
我在这个世界留下了执念不愿离开。
可是我这十年只在这个山头飘荡,我没觉着谁跟我有仇啊。
温勉飘走的时候很不稳,速度没有我快。于是换成我牵着他。
温勉像是意识到了,满脸歉意地说着,「不好意思啊,我双腿截肢的时候长短不一,行动起来可能会有些不平衡……」
他这么一说,我瞄向了他的下半身,「怎么个长短不一法?」
他穿着个复古大白袍,外面套着黑红色外袍,衣领处松松垮垮,大袍末尾处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只露出空荡荡的衣服。
他倒是不避讳地告诉我,左腿到膝盖,右腿到膝盖上部半截。
「你死了几年了?」我淡淡地问道。
「一年。」
「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今天跟着他们从市里来的……你呢?」
我没接他的话,因为我看到原本热热闹闹的舞厅处,此时却没有一个人。
8
「他们人去哪了?」我松开他的手,在大厅里借着烛火,飘了一圈,确定没有看到人影。
「我赶走了。」温勉揣着长宽大的衣袖,在不远处看着我,依旧笑得一脸灿烂。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猜想,那群人可能活不了。
毕竟我觉得,这只鬼老兄是跟着这群人来报仇的。
他说不定是只冤鬼。
冤鬼才会奇奇怪怪的技能。
「我在这儿飘十年了,偶尔吓吓路过的人,压根杀不了人,你干了什么?」
「我吗?」他咧嘴一笑,「我死后啥也没干,生前倒是杀了不少人……」
我顿时汗毛直立。
我连连后退。
「你之前说……『我不记得你了』,是什么意思?我们以前认识?」
这人是杀人犯。
我甚至觉得是他杀了我。
「小暑不要担心,」他慢悠悠地到酒水区倒着果汁,「我没有伤害过你哦。」
「不过杀了不少人还挺招人讨厌的,那群人在我的葬礼上放火,我的衣服都被烧成这样了……」他似带有委屈的声音说。
此刻我在颤抖。
我明明是鬼啊,又不会死。为什么这么害怕?
他端着果汁慢慢飘到我这儿,温柔的眼睛含着笑意,把果汁递给我,「这十年过得好吗?」
我果断地把果汁拍到地上。
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让我魂飞魄散。
他没有生气,依旧微笑着,随后干脆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不喝果汁也行,不过小暑不能喝酒喔,要不要喝牛奶?」
「我不渴。」
「嗯。」他也坐在沙发上,没有腿的他,下半身的衣物紧贴着沙发。
他稍稍低头喃喃道,「其实我觉得你忘了那些也好。」
烛火摇曳,映得他的神情有些动人。
可我知道我们都是鬼。
鬼生只有一些阴间的东西,不会有什么动人的爱情。
9
「小暑……」他抬头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我来到这儿一年,一直在担心你来到这阴曹地府,会不会害怕……」
「你胆子那么小,欺负个人都不敢,最后还是我动手……」他笑着,似乎回忆起了难忘的快乐。
他笑得好好看。
可我依旧很担忧。
「你为什么杀了很多人?」
「他们啊……」他喃喃道,眼角似有泪光,「把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全都夺走了……」
「但是法院说,他们只要在监狱里待几年就可以了,有些甚至只要赔点钱就可以走……」
「那算什么东西,他们都没见过这么恶心的阴曹地府,都没尝过垃圾进嘴里是什么滋味,在那安心地度过一段不痛苦的时间,就可以回到正常生活了。」
「而我的生活度日如年。我失去了一切,所以我选择和过去一样复仇……」
「做完一切,我就喝药走了。我还想走得体面一点,托了人在警察办案后给我办了场葬礼。」
「司仪买了一大堆,出席的一个也没有,倒是有心人给我放了把火。」
「消防人员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烧到我的衣服了,哈哈哈……他们是真的想把我火化了……」
他用骨骼分明的手轻轻掩唇笑着。
我听得有些呆了,看得也有些呆了。
我咽了口唾沫,「你说他们夺走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侧头看向我,眼睛似有光芒,含着笑意的薄唇轻启。
「你。」
「什么?」
「还有我的七大姑八大姨,我全家。」他微微低头。
「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放了不止一把火。」
「那这肯定会判很重的刑啊,甚至无期或是死刑。」
「对啊,」他叹了口气,眼里尽是遗憾,「可是警察查出的全是无意失火……」
「死的全是我的家人,但他们没找着证据,就只能说这是巧合……」
「他妈的巧合……」
10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不起啊小暑,你不在太久了,我又说起了脏话。」
「嗯?可我自己也说脏话啊……」我纳了个大闷。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那应该是我带坏你了……」
「我们以前是朋友?」
他微微摇头,眼里似有泛绿的星光,「小老鼠还真是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是为爱双双殉情的p>
「行了,行了,爸……我头晕,你让我休息休息哈,你去照顾我妈去……」
我爸终于又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对不起……」少年精致的脸庞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认真地看向我。
我无所谓地眼睛转轱辘。
「你和谁吵架了?看你当时穿的衣服,你也是附一的学生?」
「嗯……我是高年级的,和我爸爸有点不和……」少年温柔地看着我,那双眼眸楚楚动人。
「吵架归吵架,不要动不动就说些气话……你是不知道那条线以外有多危险……」
「嗯……」少年笑得一脸灿烂,眼角瞬间滑过一滴泪滴。
我眼花了吗?不是……我没说什么严重的话吧,怎么哭了啊……
可是少年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难道是从鬼门关那里走了一遭后的喜极而泣?
「你……别哭了啊……我……」我有些慌乱。
头还有点晕。
「小暑……」少年满怀着柔情与爱意,笑得一脸温良。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备案号:YXX1RQoeOBYc4LP2GgS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