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侄媳明白。」
秦氏拉着我的手就座到桌前,按例婚后第二日是要一同吃早膳的。
顾府是士族之首,早膳自然也比寻常人家精致丰盛,然而不知为何,我却突然生出一股恶心之感。
当侍女将鲍鱼粥盛到我面前时,我再也抑制不住,直接干呕起来。
如此失态自是无理,我刚想解释,一阵眩晕袭来,我再也支撑不住,偏头倒在顾景南怀中。
当我醒来时,屋子里站满了人,大夫正和顾景南说着什么,一旁的秦氏听闻,脸色大变,怒气甚显。
大夫一走,她就冲到我面前,大声呵斥。
而她第一句话就把我惊住了。
「你这肚子里到底怀了谁的孽种!简直是辱我顾家!」
「你才进门第一天,就给我顾家抹黑,当真是欺我顾家无人吗?」
「我现在就去禀明圣上,让所有人都看清你这无耻荡妇的真面目!」
她骂得很难听,但我并没听进去,因为我的注意力全在小腹上。
我竟然怀了顾景南的孩子!
经历两世,从未做过母亲的我,在这一刻,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幸福和满足感。
我轻抚着小腹,这里孕育着一个新生命,这里是我的未来,是我和顾景南命运相连、血浓于水的见证。
秦氏见我不理她,竟想冲过来扇我,却被顾景南一把握住。
他冷冷地问:「大伯母是要打我夫人吗?」
秦氏刚想开口,他眼中的杀意更浓。
「我的夫人,我都舍不得动手,别人怎么敢呢!」
「可是——」
秦氏还想解释,到底是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了。
此刻,我也有些焦急,会不会他也怀疑我给他戴了帽子?
毕竟他根本不知道,我与他有过肌肤之亲。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凝视了许久,才大声道:「这个孩子是我的!」
不只是她们,连我也愣住了。
秦氏自然不信。
「景南,你胡说什么呢!你和她昨日才成亲,怎么可能就有孩子!」
「大伯母难道就不奇怪,夫人原本是准太子妃,怎么会突然嫁给我呢?」
「那自然是太子他退婚,不然……」
「大伯母错了,那是因为我和夫人早已私定终身,未免别人发现,我才故意给太子献策,这才让他把夫人还给我。」
秦氏仍旧不信。
「景南你向来洁身自好,不恋女色,怎么可能会……」
「大伯母这是……不相信我?」
他的眼神一下变得锋芒而凌厉,冰冷而没有温度,让人无法直视。
他说:「我只解释一遍,至于你们信不信,我……并不关心。」
话到这份上,她们再不好说什么,只好离开。
房内只剩我和他,我刚想问他为何这样说,他却一把将我头上的金簪拿下。
簪尖上有血渍,应该是不小心刺入皮肤沾上的。
就见他拆开簪上花瓣,里面竟是空心,从中倒出来一些粉末,他看着这些粉末,旋即捏紧成拳。
这是?
他缓缓解释:
「你今日晕倒并非偶然,而是被药物影响,看来这些就是大夫所说的绝育散。」
「你是说,大伯母她……」
他幽黑的眼底深不可测,一丝狠戾稍纵即逝。
「嗬,她们还真是死不悔改,贪得无厌,竟然想让我断后,简直该死!」
「不过让她们失望了,我不但没有绝育,反而还有了孩子,她们想霸占顾府的如意算盘只能落空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他觉得我背着他在婚前偷人。
怎料,他忽地笑起来,然而目光仍是冷冷的。
「夫人不用害怕,其实我早就知道那人是你,否则你觉得我为何会娶你?」
「是,其实你猜得都对,我就是睚眦必报,你竟敢对我做出那种事,夫人,你的胆子可真大啊!」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但每字每句都让我顿生冷汗。
「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一向狠戾,你惹怒了我,我怎么可能还会放过你呢?」
「所以,我要将你放在我身边,然后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处置你,反正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有的是时间,你说对吗,我的夫人!」
这下,我是真的慌了,他果然就是我猜的那样。
不对,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内心想法?
我从未告诉过他啊!
该不会……他真能看穿我?
我正满腹狐疑,谁知他忽地捧起我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他,笑容里装满了温柔和明朗。
这种笑,更不像平日伪装面具下的微笑,而是最真实、最纯粹的。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他,眸中漫出一片灿烂的星光,而我便好似看到了万顷江山。
我承认,我再一次该死地沦陷了。
他轻拍我的脑袋,而后将头贴在我的小腹,朝我眨眨眼。
「夫人这是吓到了?为夫这是逗你的,你的胆子何时这样小了?」
「你放心,你给为夫怀了孩子,为夫疼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让你哭呢?」
他仿佛是在哄我,语气真挚而郑重,那瞬间,我竟觉得他是认真的。
我忍不住问:
「夫君当真很高兴有了孩子吗?」
「那是自然,这个孩子我很意外,我以为我会很生气,但是没有,我甚至很期待。」
「我希望他以后不会像我这样,从小就失去爹娘。从今天起,为了他的成长,我会好好保护你,我要我们一家三口都好好的,永不分离。」
他的眼睛久久凝望着我,那目光中有期待,有温柔,还有坚定。
我看得出,这是他给我的承诺。
于是,我点点头:「好。」
但这目光很快就消散,瞳孔里似有无限云层弥漫,遮天蔽日,再难看清。
他的声音再次冷冷响起:
「不过在这之前,我可要好好问候问候我那些伯母婶婶。」
「毕竟……她们可比我们更关心这个孩子啊!」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我上前握住他的手,朝他笑了笑。
「我是孩子的娘,也是你的夫人,对付她们用不着夫君,我一人足矣。」
「夫君,你信我吗?」
他愣了愣,许久也笑出声。
「我的夫人,我自然相信。」
11
隔日,我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依旧戴上那支金簪,然后让仆从去将秦氏她们请到湖心亭。
石桌上早备着茶水,但她们一口未喝,眼神中皆是防范和警惕。
我冷冷看她们一眼,而后朝身后的侍女摆摆手,很快湖心亭中央出现一艘小船,船上是几个孩子,此时正兴高采烈地在嬉戏玩耍,好不快乐。
秦氏等人一见,立刻慌了。
因为那些孩子都是她们的孙子孙女。
「你这是要做什么,他们还是孩子,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行吗?」
「是啊,是啊,你刚入顾府,或许咱们是有什么误会!」
「是不是因为孩子的事,景南不是已经和我们解释过了,我们自然是信你的。」
然而我并不理会,将京都冷美人的不近人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眼看小船越来越远,船夫的划桨幅度也越来越大,小船明显有摇晃坠湖的危险。
秦氏的脸再也绷不住了。
「你也是顾府的儿媳妇,你这么做,对得起顾家列祖列宗吗?」
「说起来,他们也是你的侄子侄女,你怎么能狠得下心!」
「难怪好些人说你冷心冷面,我看一点都不假!」
等她骂完了,我才冷笑出声,直勾勾瞪着她。
「不错,我是冷心冷面,淡薄无情,可你们呢,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
「是,他们是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该对孩子下手。那你们呢,你们又是如何对我的孩子呢?」
我一把拿下金簪,重重摔在她们面前。
「你们怕我怀上夫君的骨肉,所以在簪子里放了绝育散,可惜啊,我早就有了孩子,让你们失望了!」
「这一次,我可以不追究,也可以放过你们的孩子,但是倘若还有下一次,我绝不手下留情!」
我冷眼一个个扫过她们,而后拔下金簪,一旁的侍女端过来一个盆,盆里面装着什么。
我将金簪丢进去,顷刻间融化成金水,发出「呲呲」的响声。
盆里装的正是王水。
她们的脸立刻变得煞白,噤若寒蝉。
而我想看的就是她们的害怕。
「你们记住了,如今我才是顾家的主母,我才执掌中馈,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没有谁可以再搞任何小动作!」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绝无第二次,你们可听清楚了?」
说罢,我再不看她们一眼,扔下她们在风中凌乱。
我自然清楚,经过这一出,我在府中甚至京城的名声会变得愈加冷酷无情,但我不在乎,如今我初为人母,我要做的便是竭尽全力去保护我的孩子,保护我的小家。
顾景南进来时,我正专心缝制小婴儿的对襟袄,一针一线莫不尽心尽意。
他明显有些愣怔,一时间忘了说话,只眼神呆呆地望着小棉袄,目光复杂。
我唤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
我何等聪慧,自然明白他想到什么,于是将东西放下,走到他跟前,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一把将他抱住。
他这个人,自小生活在猜忌冷漠中,从未感受过人情温暖。
但现在我来了,我要成为他生命中的光明与爱,我要让他感受到这个世间其实并非他想象中那样。
「夫君,从今往后,你的身边有我,我便是你的家人。」
「我无法感受你少时的悲苦,更无法体会你从前的孤独,但现在我来了,我想陪着你,直至终老。」
「如今,我们还有孩子,他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我绝不会让他失去我们,我们一定会百岁无恙。」
他并未说话,我却明显感受到他身子一僵,任由我抱着。
过了许久,他才伸出手紧紧反抱住我,他的力气很大,似是要将我融入他的血肉。
而后,他把头靠在我的肩膀,忽地,我明显感觉有温热打湿衣襟。
这是第一次,他叫了我的名字。
「沈禾钰,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骗我,这可是你说的,你既然答应了我,就永远不许反悔!」
「从此刻起,我不允许你离开我,就算是死,你也要经过我的允许,我生你生,我死,你也要陪着我死。」
他猛地将我放开,然后紧紧盯着我的眸,「你答应吗?」
我笑了,直视他的目光,点点头:「好,我答应。」
就见这个俊美得宛若神祇的男子,低头吻向我的眼,满脸惊喜,犹如孩子般欣喜若狂。
12
自那日后,顾景南在我眼中几乎是变了一个人,他对我彻底敞开心扉,更是无微不至地对我好。
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将我视作亲人。
他如今受楚煜重用,每天往返宫中,但除此之外,从不在外逗留,每日回府后,就会一直陪着我。
从前,他在外面装成温文尔雅,回府后就不苟言笑,但现在,他的笑容越来越多,甚至会不由自主地笑。
他自己可能并未注意,我却明显察觉了。
他在逐渐改变,他变得越来越像伪装后的模样,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已经很少刻意去伪装。
他在我面前,就是最真实、最纯粹的他。
他甚至变得唠叨,婆婆妈妈,对我千万个不放心,不许我做这个,不让我碰那个。
在他紧盯下,我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躺着养胎。
好不容易等到丞相夫人举办的赏花会,终于可以找个乐子。
赏花会照旧是邀请了京都各家公子、千金,我和顾景南自然同去,尽管他已成婚,但偷偷看他的闺中小姐们仍比比皆是。
我并不在意,毕竟顾景南可不是谁都会搭理的。
但我明显错漏了一个人,那就是曾送香囊给他的李云婵。
就在我准备赏花时,忽然瞥见李云婵半羞半喜地朝后院走去,而后我那夫君也相继离开。
我暗道不好,连忙紧随其后。
我怎么都没想到,李云婵竟真的绣了各色香囊,灵植奇兽,应有尽有。
她眼睛里是盈盈期待。
「顾公子,这些……你可还喜欢?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愿意做。」
「我知道你已经娶妻,但那是赐婚,你与她并无感情。」
「沈禾钰她……名声并不好,听闻她与你成婚后就在府中肆无忌惮,仗着是顾家主母,竟连你伯母婶婶都随意辱骂,她这样冷血无情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你!」
「我虽容貌不及她,但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会全心全意对你好,哪怕只做妾,我也是愿意的!」
我冷冷看着,原本我觉着她人美心善,没想到她却在背后贬低我,真是识人不清。
我以为顾景南会和之前一样,将她糊弄过去。
却在下一瞬,愣住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她的脸立刻红得透彻,就在她快闭眼时,顾景南一拳头打在她身后的树干上,鲜血直流。
他的眸子里是一闪而过的讶异和杀机。
那双盯着她的眼睛里几乎迸发出吃人的狠戾。
「你算什么!我的夫人还轮不到你来评断!」
「在我心里,你连她一分都比不上,你有什么资格能做我的妾呢?」
「赶紧给我滚,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李云婵哪里见过他这样,震惊之余,吓得连连后退,随即颤抖害怕地哭着跑走了。
我也是十分惊愕,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显露过真面目,这一次,他竟然为了我,不惜败坏名声。
所以他——
也是喜欢我的吗?
我正想着出神,突然一张脸凑到我面前,我被吓一大跳,抬眼竟然是顾景南。
他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怎么?又在偷听?」
「我家夫人当真有不为人知的怪癖啊!」
我脸噌地红了,结结巴巴。
「我……我才没有,我只是路过!」
他明显不信。
「那夫人方才在想什么呢,竟然想得这么入神!」
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我其实是在想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我在想,你怎么把李云婵给气哭了?万一她告诉别人怎么办?」
他耸耸肩,凝视着我的眼。
「说我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说我的夫人!」
「谁都不行!明白了吗?」
「至于我是不是也喜欢你,那我告诉你,我顾景南此生从不轻易承诺,可一旦承诺,必不会改。」
「我认准一个人就是一生,而那个人就是你,你听清楚了吗?」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底却暖暖的,甜甜的。
而后,我再次鼓起勇气做了大胆的事。
不等他反应过来,我踮起脚尖,快速在他唇上就是一点。
得逞后,我刚想跑,却被他一把抓住。
「怎么,夫人亲完就想溜?」
「为夫可不同意!」
说罢,他认真地捧起我的脸,而后吻了上来。
13
回府时,已近未时一刻,我提前回来,顾景南则跟着楚煜进了宫。
我因孕困早就睁不开眼,正欲睡个午觉。然而就在进府时,听见西苑传来的惨叫声。
西苑是秦氏一家住着,我一直没去过,但叫声实在是大,若是不管,估计是睡不好了。
去了才看见,秦氏的儿媳妇许轻眠正跪在地上,一旁的嬷嬷正用板子抽打她的嘴,嘴被打得又红又肿,嘴里全是血。
许轻眠一直痛苦地哀嚎,然而秦氏就坐着,一直未曾喊停。
这种血腥场面,我一点都不想看,更受不了许轻眠的哭喊,于是大喝一声:
「都给我住手!」
我身后的两个侍从已上前架起嬷嬷,顾景南担忧我的安危,早给我安排了两个武艺高超的侍从。
嬷嬷自然挣脱不过他们,只朝着秦氏大喊救命。
秦氏死死瞪着我。
「这里是西苑,我教训我的儿媳,你来多管闲事做什么!」
我不咸不淡地开口:
「我是顾家主母,理应掌管顾府一切,你说我是不是多管闲事?」
「我不管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都给我停止,我不想再听见任何哭喊吵闹声,我需要好好休息!」
我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
「我说过,任何影响我腹中孩子的事决不允许,你难道忘了吗?」
她显然有些忌惮,最终摆摆手,让人将许轻眠扶了起来。
我懒得再多留,转身就回了主院。
可我还没来得及躺下,侍女来报,说是许轻眠求见。
自从和秦氏她们闹翻后,我的院子她们是进不来的,除非有我的允许。
我想了想,还是让许轻眠进来了。
甫一进门,她就朝我跪下去,感激涕零。
「谢谢弟妹救命之恩,若不是您,今日我恐怕是要死了。」
「弟妹不知道,我自从嫁到顾府,就从未有过一天舒心日子,我那夫君除了赌就是酒色,将我存的所有钱财都花光了。我不过是说了他几句,他就告诉他娘,这才遭了他娘这一顿毒打。」
「我过来就是想给您磕个头,您一定要受着!」
说罢,她连磕三个响头,而后站起身,将随身带着的一盅汤放到桌上。
「弟妹如果不嫌弃,可以尝尝我的手艺,这是我的拿手菜,山药炖鸡汤。」
「弟妹放心,里面绝对没毒,也没任何对胎儿有害的食物,我可以用性命起誓!」
「我没有什么能报答您的,只能做点小心意,还望您不要嫌弃!」
她说完就要离开,兴许是没能站稳,直接摔在地上,露出了手臂和腿上明显的瘀伤。
我心有不忍,示意侍女将她搀扶起来。她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我没有喝汤,而是赏给了下人,不管里面是否有异,我都不会碰。
侍女在屋中点燃玉华香,缠枝牡丹翠叶暖炉内旺火烧得哔啵作响。
闻着清甜的香气,我靠在榻上渐渐睡了过去。
是以没有注意到,屋子里忽然有火苗蹿起,然后顺着帘子迅速燃烧,直至整个房间。
14
「走水啦!走水啦!」
府中的仆役奔相大喊,提桶的提桶,浇水的浇水,场面乱作一团。
然而主院的屋子早已被大火湮灭,疯狂燃烧的大火像是吐着信子的长蛇,将一切都吞噬其中。
随着房梁「轰隆隆」一声倒塌,整个屋子四分五裂,尽管仆役们紧赶慢赶终于把火扑灭,但还是来不及了。
一具烧焦的尸体被抬了出来,面目全非,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秦氏几人慢腾腾地过来,许轻眠也在其中,她们面露悲伤,却不难仔细发现,唇角扬起的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侄媳妇,你走得怎么这么突然,呜呜呜……」
「你还如此年轻,你走了,景南可怎么办啊!」
「可怜了你和没出生的孩子,怎么就……突然起火了呢!」
她们哭得断断续续,似乎很是伤心,让人一看还以为有多痛心。
这时,一道人影迅速冲进来,是顾景南。
他面上看不出神色,甚至没有一丁点悲伤,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尸体。
他蹲下身,用手抚摸着尸体烧焦的脸,一遍又一遍,动作是那般小心翼翼,轻而温柔。
那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温柔无世,倾心倾思。
许久之后,他才自言自语:
「我说过,我不允许你离开我,就算是死,你也要经过我的允许,我生你生,我死,你也要陪着我死。」
「可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本意不想的,若不是她们,你根本不会离开我。」
「你放心,解决了她们,我稍后就来陪你!」
这话一出,秦氏几个急眼了,慌忙抱作一团。
「景南,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可都是你的长辈,你这是不孝!」
「是啊,你夫人的死跟我们又没关系,你院子无端着火,找我们撒气作什么!」
顾景南冷哼一声,眸子里再无方才的柔和,只有死一般的冷漠。
他冷冷盯着她们,一步步朝她们靠近。
「有没有关系,你们比我更清楚,更何况叔伯们走了这么久,你们也该去陪陪他们了!」
眼看他手中的折扇就要划过她们脖颈,我从人群中走出来,急忙叫住他:
「夫君,我没事,我在这里!」
不只是顾景南,秦氏等人也都震惊当场。
她们吓得魂不守舍,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张得很大。
「你……你……你没死!」
我笑了。
「是啊,让各位伯母婶婶失望了,我沈禾钰还好好地活着!」
我走到顾景南跟前,握住他冰凉的双手,朝他温婉一笑。
「夫君,我怎么会舍得让你一个人呢?」
而后,我看向许轻眠,冷笑出声。
「方才我站在人群中,倒真是看了一出好戏啊!」
「你真以为你和秦氏上演一出苦肉计,我就会上当?那你还真是小瞧了我!」
「你费尽心思入我屋子,不就想趁我没注意偷偷撒下磷粉吗?」
「你知晓我睡觉喜欢点香,屋中逐渐暖热,磷粉是以自燃,随即引起大火。你们设计想将我烧死,没了腹中孩儿,我夫君就没了继承人,这顾府最后就成了你们的,你们这心思不可谓不毒啊!」
她们听闻,明明神色心虚畏惧,却装作毫不知情。
尤其是许轻眠,她泪眼楚楚,一个劲摇头,端的是别有一番柔弱无辜之态。
「弟妹,你在说什么呢?我根本听不懂!」
「我被夫君和婆婆毒打是你亲眼所见,这是府中都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是做戏呢?」
「这些年,我嫁进顾家受了多少苦只有我知道,我日日受夫君辱骂嫌弃,我怎么可能骗你呢?」
我瞧着她这般模样,唇角的笑意更甚。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感激我,毕竟——」
「躺着的这具尸体,就是你那个夫君啊……」
「我帮你除了他,你今后再也不用受苦了呀!」
这话一出,她的脸色大变,秦氏更是吓得快晕过去。
她们急忙去查看尸体,只因尸体焦到看不清样子,她们才分辨不出男女,但此刻仔细辨认,这才震惊到失声痛哭。
「你个毒妇,你杀了我儿,我要杀了你为儿报仇!」
「你……你怎么敢杀了我的夫君!」
秦氏拔下簪子就要朝我刺来,却被顾景南折扇一挡,簪子掉落在地。
许轻眠见状,也欲拔下钗子,却被秦氏身旁的侍女给一把抓住手,动弹不得。
秦氏自然明白了什么,随即破口大骂:
「好你个贱婢,你竟敢背叛我,你简直不得好死!」
我依旧笑得漫不经心。
「她不过是识时务,选对了主,倒是你,才是真的不得好死吧!」
是,从我来顾府后,我便时刻提防秦氏背后搞小动作,上次虽警告过她,但她度量小,心眼坏,难保不会再对我动手,所以我不得不防。
前世文月便是死在她手里,我绝不能重蹈覆辙。
于是我买通了她的侍女,但凡有任何消息,侍女都会提前通报。
我也这才知晓许轻眠和她演的这出戏。
尽管许轻眠演技是真,但我早就查过,她在顾府唯秦氏是瞻,毫无主见,听之任之,一心想成为秦氏心中的好儿媳。
顾景南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
「简直是死有余辜,这些年我就不该留你们活着,来人,将她们全部乱棍打死!」
我急忙叫住:「夫君不可!」
在他的不解中,我再次朝他笑笑:「夫君,相信我!」
我绝不会让这些人玷污了他的手,他是这世间光芒万里的晨星,即使在黑暗中依旧璀璨斑斓。
他不该被这些人拖累,他是众人称赞的仁慈温厚的京都第一公子,他理应一直都是。
所以他的这些亲戚该由我来处理,我来做这个不孝子,我会替他保护我们的孩子,保护我们的家。
于是,我缓缓开口:
「来人,将她们送回青州老家,对外就说大伯母思念故宅,余生要在青州养老!」
「哦对了,大伯母一心向佛,提倡质朴简单,最恨奢靡贪逸,将老宅里的仆役都遣散吧!」
秦氏盯着我的目光几欲要喷火。
「你……你!」
我再次朝她一笑。
「希望你在青州能安分守己,否则你儿子就会是你的下场!」
说罢,我再不看她一眼,拉着顾景南的手扬长离去。
15
屋子烧没了,我和顾景南搬到了东苑,刚进门,他便一把抱住我,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仿佛要将我的骨头都捏碎。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抱着,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只是声音有些哽咽:
「我自小没有亲人,也不需要亲人,他们对我都是带着目的,没有人是真正地关心爱护我,所以我也不要他们,是死是活都和我无关。」
「我以为我会孤独终老,可你出现了,你以一种强硬的方式闯入我的生活,我做不到不去在意,更做不到冷漠和疏远。」
「你把自己伪装得很好,冷漠,无情,可只有我看穿,你活泼可爱,热情洋溢,善良纯真,你一步一步走进我的心里,然后再也挥之不去。」
「你和我,天生一对,注定拥有彼此。」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将我放开,然后捧起我的脸,目光专注而认真。
「沈禾钰,我爱上你了,我以为这辈子我没办法爱上谁,可方才以为失去你那一刻,我切切实实地明白了,我爱你,用尽性命地想要去爱你。」
「我这个人其实很无趣,甚至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但我想让你等一等,我会慢慢学,我会学着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
「夫人,你愿意等我吗?」
他说这些话时,我的眼泪早已止不住,很快模糊了整张脸。
我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番话。
但此刻,他真的说了。
前世今生困不住我,情爱却可以,死后重生这一次,也不过为他温情脉脉的这一句。
我忙不迭地点头:
「我愿意,我愿意。」
「夫君,你或许不知道,因为你这句话,我等了太久。」
「我从未经历过情爱,但因为你的出现,让我此生无憾。你给了我这辈子不一样的欢喜,夫君,你就是我的幸运。」
我以为他会感动,怎料他倏尔笑了,「嗯,我明白的。」
「对了,夫人可愿随我去个地方?」
我还未点头,他已将布条蒙上我的眼睛。
「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我任由他带着我去了某地,待我拿下布条时,我才愕然,这里竟然是当初我租下的宅院。
我的脸腾地红了。
怎料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牵着我的手进入房间。
他……他来这里干什么?
他微弯着眉眼,朝我邪魅一笑。
「都到这里了,你说为夫想要干什么?」
我老脸一红。
但我怎么可能暴露自己的性子,只一个劲摇头,装得好一朵小白莲。
「夫君胡说什么呢。」
他却哈哈大笑起来,手指着我的心,一脸狡黠。
「但这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眼看他朝我走近,我连忙推开,这时候怎么能……
然而,他笑道:「夫人放心,我早问过太医,你放心便是!」
这下,我是真的震惊不已了。
他似乎是真能看穿我在想什么。
「你……你你!你到底是怎么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该不会……真的有读心术吧?」
他那眉目如画的脸朝我贴近,而后在我耳畔吐出几个字来——
「想知道吗?明日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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