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行:美人颜色娇罗绮

赵品言安静地看着我,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我手中剑。

他从怀里拿出一份点心,一言不发地递给我:

「你没吃东西,垫一垫。」

我收回剑,闭上眼睛:

「滚!」

我知道自己很伤人。

可我无法面对仇人之子。

赵品言一把将点心塞进我手里:

「娇罗,不管你怎么想,我是没有变的。」

他叫停马车,跳了下去,大步流星地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捏碎了手中点心。

日子一天天过,我渐渐长大,渐渐开朗,也渐渐有了名声,游走在皇室宗亲之中,没心没肺的样子。

而宫中,林皇贵妃和季皇后的斗争越来也激烈。

终于,有一日,我沦为了一颗棋子。

季皇后为赵瑾昇求娶我。

皇帝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赵瑾昇反倒兴高采烈地来邀我同游上清苑,意思为我庆贺生辰。

我拒绝了。

赵瑾昇沉了脸:

「娇罗,你如今已是这般地步,世上除了我还有谁会对你这样好?

「你曾经倒是对大哥好,可你看看,自你出事后,他来看过你几回?

「亏你以前将他养在家中,对他掏心掏肺,你生辰,他可曾想着你?」

我有些厌了。

这种打一棒槌给一颗枣的做派。

我上辈子听得够够的。

我冷声道:「自父母离世后,我已决定不过生辰,不劳二皇子费心,二皇子请!」

「齐娇罗,若我要你一定去呢!」

赵瑾昇如今有了一些皇子的威仪,沉着脸,很能唬人。

他如今算是得意。

老道士很得皇帝的欢心。

季皇后用了老道士给的驻容丹,整个人重新泛起光泽,有再次得宠的势头。

他对我大呼小叫,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了底气。

可惜啊,底气这东西,别人给的终究是假的。

我抬眸,慢条斯理道:「二皇子,你是想欺负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吗?若如此,不如我撞死在宫门前,如了你的意可好?」

赵瑾昇面色青寒,咬牙切齿,恨得牙痒:

「不知所谓,你不爱去也没人强迫你,别以为自己国色天香,我非你不可。」

他一甩袍袖,转身就要走。

蓦地,他被人一拳头打在脸上,往后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是赵品言。

赵品言面色铁青,骑到赵瑾昇身上,一顿老拳胖揍。

赵瑾昇也不甘示弱,回拳反击。

可惜,他那点儿力气,完全不是一直习武的赵品言的对头,被揍了个结结实实。

我看得心惊肉跳,又恨不能自己就是赵品言的拳头,也爽两拳。

两人被侍卫拉开,回到宫中,各自挨罚。

而我在地上捡到了一只锦盒,里面是一个断成两截的玉簪子。

嬷嬷躬身道:「是从大皇子身上掉下来的。」

我「哦」了一声,将锦盒放回原地。

晦气!

宫中消息传来,赵瑾昇被打得很惨,回去直接就医。

而赵品言被罚跪。

季皇后怒火交加之下,宣我进宫拜见。

她见到我,早没有母亲在时的亲昵巴结,只有浓郁的、毫不遮掩的厌恶:

「你可知错了?」

我瞧着她,她脸上泛着光泽,但眼有疲色,仿佛一段枯木强行开出一朵漂亮的花。

驻容丹真是害人不浅啊。

上一世,她觉得自己颜色天成,可不会用这些。

见我不说话,她冷笑道:「此事因你而起,你便留在此处为二皇子侍疾吧,什么时候二皇子好了,你再出去。」

赵瑾昇躺在病床上,睡得沉沉的。

我陡然间明白了,她是想损了我的名声,我一个未嫁女贴身伺候一个男人,即便不用我沾手,传出去也不清不楚。

到时候,我不得不答允和赵瑾昇的婚事。

这算盘打得响亮,我上辈子就听过了。

这辈子,她怕是没睡醒。

我抬眸平静道:「皇后娘娘,若我母亲尚在,您会让我给二皇子侍疾吗?」

只怕不仅不会,反而还要狠狠地责罚赵瑾昇,以此来宽慰我母亲。

季皇后怒了。

她柳眉倒竖:

「贱婢敢如此嘲讽本宫和二皇子?给本宫掌嘴!」

一个嬷嬷狞笑着走来,就要打我。

忽地,门被人推开。

皇帝正负手而立,冷眼瞧着那要打我的嬷嬷:

「朕看谁敢!」

一屋子的嬷嬷、宫女、太监,急忙跪下。

季皇后反应了一瞬,也泪眼婆娑地跪下:

「陛下,她便如此顶撞臣妾,还请陛下为臣妾做主。」

皇帝冷声道:「你心中如何想,真以为朕不知,朕答允你思量,你便如此急不可耐?」

皇帝身后,林皇贵妃俯下身来,拉起我的手,心疼道:「娇娇被吓坏了吧?随本宫一起去吃些东西吧?」

我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瞧着皇帝,见他首肯了,才屈膝行了一礼,被林皇贵妃牵着去了。

身后,传来帝后的争吵。

林皇贵妃笑了,脚步轻盈又放松。

等到了她的宫殿,她坐在上位,屏退左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手中当真有本宫想要的东西?」

我看看四周,不想待在这里。

我问她:「大表哥呢?」

林皇贵妃愣了一下,满意地笑了:

「难为你记得他,他正在竹园罚跪呢。」

「我去瞧他,作为答谢,这枚珠钗送给皇贵妃娘娘。」

我转了转珠钗的柄,稍作暗示,便笑着将东西恭敬地给了林皇贵妃,转身去找赵品言。

那珠钗里有丹方,有一枚丹药,只要林皇贵妃不傻,都知道该怎么办。

远离林皇贵妃的宫殿,我才彻底放松下来。

季皇后宣我进宫,我怎会不防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得不说,林皇贵妃带着皇帝来得刚刚好。

我去竹园,远远地看见赵品言跪在竹下,他身姿挺拔,如松如竹,目光看着青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想了想,走上前。

他抬眸看我,那一眼,清澈又沉稳。

我轻声道:「多谢!」

他眸光骤亮。

我又加了一句:

「不过,以后不用你多管闲事。」

他眸子骤暗:

「娇娇……对不住。」

11

因为这句对不住。

我失眠了。

随着年岁渐长,有些话不用说彼此已心知肚明。

赵品言知道了,我的父母是他父亲杀的,大概也知道我去道光观不是真的玩耍,而是要报仇。

那份丹方瞒不过他,不如拿出来给林皇贵妃,让她去和季皇后去斗个你死我活。

本来林皇贵妃已经占了优势。

但不知为何,病愈后的赵瑾昇似乎变了一个人,想了一个又一个法子,帮着季皇后稳住中宫。

他自己也突飞猛进,整个人焕然如新,一举得到皇帝和众大臣称赞。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一个人不可能一夜之间改变。

若真的存在这种可能,那只有一种情况。

赵瑾昇也重生了。

想到这个可能,我如堕冰窟。

赵瑾昇一直没再来招惹我,只托人给我送了一枚玉佩。

我拿到玉佩的瞬间,想将东西重重摔了下去。

那玉佩上刻了一行小字:竹马不负青梅约。

那是上辈子成亲时,他送我的定情信物。

他回来了。

那个杀了我的赵瑾昇回来了。

我忍着滔天怒火,冷冷地放下玉佩,退了回去。

九月的一个午后。

宫中消息屡屡传来。

先是林皇贵妃被惩罚禁足。

紧接着,皇帝吐血了。

众大臣纷纷上书皇帝立太子。

季皇后本以为赵瑾昇十拿九稳。

恰在这时,林皇贵妃的猫不小心打翻了皇帝服食的丹药,吃了一颗后,竟也当场吐血了。

皇帝服用的丹方被一个小道士传了出来,又被一位神医鉴定为有毒,而为皇帝炼丹的道士是赵瑾昇引荐来给陛下的。

一时间,赵瑾昇谋害皇上的流言甚嚣尘上。

皇帝虽然没有惩戒季皇后和赵瑾昇,但林皇贵妃重新掌管了后宫。

而此时,更糟糕的事情传来。

江南起了水患,治理水患的人还没有到达江南,西南又有人造反了。

而闻知消息的胡子,也着急慌忙地赶在初冬的时候竖起了收复失地的旗帜。

在极短的时间内,一件又一件不幸的事情接连发生。

皇帝躺在病榻上,处理不了政务,

众大臣吵得纷纷扰扰,拿不出个章程,众人这才念起父亲母亲的好处。

「若是齐大将军还在,该多好啊!」

「若长公主在,便不会如此!」

「天妒英才!」

我听了只想笑。

若真是天妒英才也罢了,分明是天子妒英才,容不下我父母存活于世。

时局越来越乱,我打算离开京城。

我混迹在出城的队伍中,却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本宫要去城郊的温汤别院,你也敢拦?」

「明华公主,陛下有令,外面太乱,所有皇室宗亲一律不得外出。」

「他为何可以出?」

我手指着我的一位皇叔,他府中人正架着马车出城,一行人颐指气使,趾高气昂的样子,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威风。

那城门守卫不吭气了。

我冷笑:「原来是特意针对本宫的,你好得很,本宫记下了!」

我命人掉转马头,彻底明白,我恐怕很难离开京城了。

皇帝这个时候,还想着拉我下水,就算死也要让我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正心烦意乱之时,一个尼姑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马车,手指轻轻落在我脖颈上。

那尼姑上了年纪,眸子依旧清亮得惊人。

「贫尼向公主化个缘,一不化金,二不化银,只化二两佛心,三钱菩萨意,公主化不化?」

「本宫若是不肯化呢?」

「公主心善,一定肯的!」

她笑吟吟地拿出一枚玉牌,那是母亲的物件儿。

我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心跳声极大,缓了缓神,带她回了公主府。

那尼姑只说她的任务便是带我出城,其余一个字不肯多说。

我问她有什么主意。

她诡秘地笑了一下。

片刻之后,我剃去一头青丝,也化身成一个小尼姑。

我:……

那尼姑笑了一下:「哎呦,还是有点俊俏了,再平庸一点就好了。」

她将我收拾打扮一番,再出现在镜子里的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尼姑了。

我改变了头脸,和那尼姑一起再次朝着城门的方向去了。

这一次,莫名地,守城的查得更严了。

我和尼姑等在出城的队伍中。

恰在此时,一队人马过来,领头的官兵气势汹汹道:「二皇子殿下要出城,速速让开城门。」

我们一群人立刻被赶到了两边,官兵们簇拥着一辆马车出城去了。

城门队伍乱了,等我和尼姑重新排队。

等出城之后,找了两匹马,便骑马离去。

尼姑笑道:「殿下再坚持会儿,十里外就有人接应。」

行出二里路,一支箭飞来,我堪堪避过,马却被人拦下。

一队官兵将道路堵住,而马路边则停了一辆马车。

赵瑾昇笑吟吟地从马车上下来,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笑道:「娇娇,好久不见。」

我也看着他。

此时的赵瑾昇果然不一样了,他身上带着上位者的气势,那是他上辈子当太子多年养出来的气韵。

而这辈子,他一直谨小慎微,过得不如意,养不出来这种气质。

赵瑾昇果然重生了。

而且,他知道我也重生了。

他笑着向我伸出手:

「过来!」

我不理会。

他也不生气,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何没有在城中拦住你,我不想你暴露在父皇面前,曾经……我的确做错了,我后悔了,你我既然有机会重来一次,将前尘往事都忘了吧,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我恍惚一下,忍不住笑了。

一个占尽便宜的人,让我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这是什么绝世大笑话!

我冷声道:「让开!」

赵瑾昇变了脸色,却依旧耐心十足:

「娇娇,你别让我为难,你只要现在过来,我可以既往不咎,你以后依然会是我的太子妃,我的皇后,我会好好待你。」

我缓缓拿起马鞭,指着他:

「让开!」

赵瑾昇铁青着脸,说出的话却格外温柔: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会一直留你在身边,让你看清楚我的心,将公主殿下带到本宫身边。」

他一声令下,无数侍卫冲了过来。

我和尼姑相视一眼。

那尼姑忽地一拍马背,那马飞驰着越过众人的围追堵截,而尼姑一把将我扔上马背。

「小施主,往前走,贫尼不负人所托,该尽的责任要尽到,后面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落在马背上,马受了惊,疾驰而去。

我眼泪落了下来,却不敢哭,只能努力安抚马,让它听话。

过了许久,马终于停下。

我回头看看前路,那里有人接我,有自由。

可后面,还有一个尼姑为我作战。

我不知她是受了谁的所托,又为何要以死相护。

但我想,我齐娇罗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赵瑾昇要的是我,而不是那个尼姑。

大不了,再在那狗贼面前死一次便是。

我怀着一腔热血,掉转马头,往回冲。

路上已经有侍卫追来,见了我,挥舞了几下刀,但到底不敢砍伤我。

顷刻间,我到了赵瑾昇的面前,而那尼姑已经满身血污。

我冷声道:「住手!」

赵瑾昇大喜过望,哈哈大笑:

「你果然回来了,不枉我留着这尼姑的贱命,娇娇,和我回去。」

「你休想!」

一骑快马从另一条道忽然杀了出来,竟然是一身血污的赵品言。

他仿佛刚刚从死人堆里杀出来,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身上背着的宝剑,还在滴滴答答地滴血。

他只有十五岁,身上却满是杀戮气息。

他身后跟着许多侍卫,也个个都是一身血污。

他缓缓向我伸出手:

「娇娇,你过来!」

赵品言沉了脸,他如玉面容上涌上了深深的忌恨:

「娇娇,来我这里。」

我在两人中间。

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

看来重生后的赵瑾昇没闲着,他一边忙着围捕我,另一边还能找人去刺杀赵品言。

如今皇帝病重,他只有两个儿子,若是赵品言死了,不管皇帝愿意不愿意,都只能立赵瑾昇为太子。

他在效法当年太宗之事。

真是狠毒啊!

我拉起那已经伤痕累累的尼姑上了马,缓缓走到赵品言的身边。

赵品言惨白的脸露出一丝笑意,身上似乎涌起无限勇气。

他长剑指着赵瑾昇,冷声道:「受死吧!」

赵瑾昇冷笑道:「娇娇,你别后悔!赵品言,今日不杀你难卸我心头之恨。」

两队侍卫厮杀起来。

我缓缓向后退去。

赵品言忽然回头。

而赵瑾昇也时刻注意着我的动向,他忽然冷声道:「赵品言,她身上可有长公主府的藏宝图,那里的财货相当于整个国库。」

那一刻,我浑身冰冷如冻僵,我恨极了赵瑾昇,更怕赵品言贪财。

可赵品言目光中涌起浓浓的不舍,旋即笑了。

他轻声道:「走!」

然后,如一柄利剑一般冲向赵瑾昇。

我呆了一瞬,心口微痛,他为什么放我走呢?明明赵瑾昇都已经提醒他了,他为什么还要放我走呢?

片刻间,心中涌起千头万绪,但我来不及多想。

我掉转马头,飞驰而去。

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离。

后来,尼姑指路,我重新遇到了接应我的人,被带到一处军营。

在军营里,我被人一把抱住,又被另一个人一把抱住。

在我被捂得快要透不过气的时候,那人终于松开了我。

我抬头一看,蒙了:

「爹,娘!」

12

我的父母没死。

当年,父亲回京被刺,皇帝下了血本,刺客只追着父亲一个人杀。

父亲跌落山崖失忆。

母亲找到他后,东躲西藏,不敢贸然回京,只能带着父亲到一个小村子,隐姓埋名,修养身体。

父亲养好身体花了两年,两年后,开始四处活动,重新接触旧部。

等到时机成熟,便举兵造反。

母亲凝眸瞧我:「你可怪我和你爹爹?」

我摸着她稍显粗粝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头:「怎会,你们活着便是我最大的幸事。」

母亲受了很多苦。

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哪里会做什么洗衣浆补、纺织耕种之事,为了不露馅,竟然也去做了。

而且,那时候,其实他们不回去,我更安全。

他们若是活着回去,皇帝一慌,迎接长公主府的定然是狂风暴雨。

父亲也磕磕巴巴地解释,其实他们曾经去城中找过我,只是长公主府四周都是眼线,不能打草惊蛇。

而城外,时常有侍卫巡逻,也只能将接应之地安排在城外十里处。

至于那尼姑,是母亲结交的一位武林中人,她武艺高强,又有侠义之心,便自告奋勇带我回来。

他们将一切都算到了。

只是没想到,这短短十里,竟然变故丛生。

母亲爱怜地抚摸着我光秃秃的脑袋:「你明白我们不是故意的就好,娘的娇娇曾经也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我心中微讶,不清楚母亲说的是他们离开的这几年我受了苦,还是在暗示别的。

她目中忽然涌出泪来。

「我自己的女儿,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是我的女儿,但又不全然是我曾经的女儿,你前生一定过得很苦吧?」

我心跳得厉害,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但很快,我抱着她,嚎啕大哭。

是啊,我是您的女儿,但又不全然是。

上一辈子,我真的吃了很多苦。

我结结巴巴地将重生之事一一说了,包括父亲战死,母亲早逝,赵瑾昇登基,我死在冷宫。

母亲听完大怒:「贼子敢尔!」

父亲恨恨地捏碎了一个茶杯。

我放心了。

赵狗要倒大霉了。

我躺在军营中混吃等死。

偶尔我会想起赵品言,不知道他是否安全脱身。

只不过,如今我和他站在了对立面上,想打听他的消息并不容易。

大军在步步推进,父亲精于带兵,母亲精于政治,又手握大笔财富,两人联手简直如鱼得水。

更兼母亲是正宗的皇室嫡公主,一手将皇帝推上皇位,皇帝却对她机关算尽,她身后站着大义。

一时间,天下尽皆倒戈,向着母亲这边。

而朝堂上,也陷入了内斗之中。

听闻,赵瑾昇想要杀了皇帝提前登基,却被赵品言戳破计谋,救下了皇帝。

皇帝囚禁了赵瑾昇和季皇后,封赵品言为太子。

更是在父亲的大军逼近京都的时候,匆匆让位。

赵品言只做了七日的太子就登基成了皇帝……

那尼姑如今是我近身侍卫。

她将这话说给我听的时候,目光中仿佛藏着万千感慨:

「这位新帝也是个苦命人呢。」

我愣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赵品言的确苦。

他幼年丧母,在季皇后手下吃了苦头,再后来,和我一起读书也常常被我欺负。

再后来,他被林皇贵妃抚养,林皇贵妃对他虽好,但是利益牵连,真情能有几何?

他如今登基,也是因为皇帝想甩手这个烂摊子。

这世上,真心对他的人的确不多。

但……

「再苦也苦不过天下百姓。」

那尼姑点头认可。

「以后若真的对上了,姑娘你该怎样呢?」

我心一凛,愣怔地瞧着她。

尼姑长叹道:「他如今是皇帝,他重情重义,是个当好皇帝的料子。

「若他整顿军务,对上你父亲,双方必有损伤。

「但到底他太年轻,抵不住你父母联手,到时候只怕依旧是个阶下囚的命运。

「他对你又有救命之恩,我们江湖中人,最讲究知恩图报,到时候,你夹在中间,才是两难的。

「姑娘,你要好好想想啊!」

尼姑把我问住了。

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和赵品言的点点滴滴。

小时候,我羡慕他在宫外可以吃零嘴儿,以至于忽略了他脸上的落寞神色。

后来,他和我一起读书,我们互相争着让对方挨手板儿,这样的日子算快乐,但其实并没有过太久。

再后来,父亲被刺杀,母亲失踪,我和他就彻底陌路了。

论交情,我们真没多少。

可不得不说,他从来一直都向着我。

我手中的确有秘库的钥匙,得了这些财富,他可以做很多事情。

可他竟然放过了我。

我想不通,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

其后许多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直到父亲的大军逼近京城,我提心吊胆,害怕两军对垒,拼个你死我活。

我不想父亲有损伤,也不想赵品言死。

心急如焚,嘴角起了一圈燎泡。

而在此时,传来了赵品言投降的消息。

我蒙了。

他投降了……

他知不知道这是铭记终身的耻辱,是要写在史书上的。

以后提起他,人人都会说一句废帝、降帝……

「他为什么投降呢?他若往南边逃,也可以建立一个自己的小朝廷。」

我喃喃。

尼姑垂眸。

「若公主不懂,贫尼更不懂了,贫尼只知道,他对你并非无情。」

我心跳如雷。

13

父母入驻京城,前来接我。

我在一片恭维声中,住进了禁宫中的玉芙宫。

宫中岁月,平静如常。

母亲讶异我对宫中如此熟悉。

我轻声道:「前世在这里住过,到死也没能出去。」

宫中是一方牢笼,想要逃脱只能做有权有势的那个,所以宫中的嫔妃们,争啊,斗啊,连太监宫女都不能幸免。

他们并非一定要权势不可,有时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是像一只蝼蚁一般,被人一脚踩死。

母亲叹道:「所以,要做最有权势的那个啊,娘当年做错了一件事情,娘不该因为是女儿身,便不敢登高位,反而扶了一个酒囊饭袋上位,让他耽误了黎民百姓。」

「娘,您现在有机会了。」我精神一振。

「那你爹怎么办呢?我若登高位,你爹出生入死,于他不公;若他登基,宗室不安,必起内乱;若共同登基,也难保不被人离间。」

「那该怎么办?」我焦急起来。

母亲目光灼灼地看向我,笑了一下:

「你之前问娘会如何处置赵品言,若不出意外,大概会幽禁一辈子。」

我心中一片冰凉。

这不该是赵品言的结局。

他心疼万千黎民,主动放下兵刃。

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娘……」

「娘也觉得他惨,但命运便是如此,不过,若你登基为帝,自然又不一样了。」

14

我在父母护佑下,登基为女帝。

登基大典结束,我便去见赵品言。

他被囚禁在天牢之中。

我穿过长长的阴森的廊道,缓缓向他的牢房走去,尚未靠近,便听到一阵嘶吼声。

「赵品言,你个懦夫,你怎么不拿出以前的本事来和他们干?你敢造我的反,为什么不敢造齐狗的反?

「你说话,你个趋炎附势,为了女人软了骨头的软蛋。

「你死后没有脸去见赵家的列祖列宗,我呸!」

是赵瑾昇。

赵品言冷冷地回了一句:

「闭嘴!」

我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他们吵完了,才出来。

看见我。

赵瑾昇疯狂了。

他双手紧紧扒着栅栏,如狼似虎地看着我:

「娇娇,娇娇你是来看我的对不对?」

他目光灼灼,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我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了。

上一世,他杀我的那天,雪冰冷刺骨,可和彻骨的疼痛比起来,那雪冻僵了我的身体,反而让我好受许多。

我看着自己的尸体从温热变僵硬,又看着他将我埋葬在一处荒僻的坟场。

薄棺一口,浅坟一个。

他将对我的无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也看过他抱着那个和我相似的宠妃夜夜笙歌,还曾在冷宫门口黯然神伤。

可这又怎样呢?

他亲手杀了我。

为了那富可敌国的财富,为了我这长公主府的余孽不死灰复燃,为了他千秋万代的江山。

我,终究是会被他舍弃的那个。

重来一世,我对他早就情爱散尽。

我甚至很高兴他也重生了,这样我便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我抬抬手,示意人开门。

赵瑾昇的眸子亮了:

「娇娇,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疑你,不该将你打入冷宫,我……」

他靠近我,想要抱我,却忽然捂着肚子,倒退几步,满面惊愕地看着腹部的匕首,口中鲜血流出……

我拍拍手掌,利刃入腹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我第一次杀人,竟然杀的是赵瑾昇。

风水轮流转了。

我轻声道:「你杀我一次,我杀你一次,我们恩怨两清了。」

赵瑾昇「咚」地跌倒在地,如一只离了水的鱼,无力挣扎着。

我退出牢房,看也不曾多看他一眼,去了隔壁牢房。

赵品言静默地坐着。

他看我杀人,似乎毫不意外。

我问他:「为什么要投降呢?去了南边你还可以继续当你的皇帝,起码史书上写的没有那么难看。」

「分裂国家之举,我不屑为之。」

哦!

还是那个傲娇的阴郁少年,一如往昔。

我淡淡道:「那你知道阶下囚会怎样吗?」

「你要杀便杀吧!」

「呵,朕是皇帝,朕要如何行事,不需要你来指教,你想让朕杀你,朕偏偏不杀,朕要折辱你,让你后悔。」

我将他从牢房里提了出来,安置在宫中做我的贴身侍卫。

他沉默片刻,便走马上任了。

父母并不放心他。

我安慰他们无妨。

我想起前世,在我死后,他带兵闯入禁宫,不先去找赵瑾昇,反而先杀了我的替身。

那天,他眸子很红。

我一直以为他是杀得嗜血,才红了眼睛,亦或者是恨我入骨,连像我的人都容不下。

现在,却忽然不这样想了。

可能我一直将赵品言想岔了。

我想将他放在身边,再瞧瞧。

旧帝死了。

我父母没有杀他,将他安置在废殿之中。

他日夜惊惧不安,硬生生将自己吓死了。

季皇后自缢在旧帝居住宫殿的房梁上。

一个与她有旧怨的奴才故意将赵瑾昇死了的消息传给她,她听了,信以为真,便悬梁自缢。

其实,赵瑾昇活着。

我刀工不好,那一刀没弄死他。

他被关在废园之中,苟延残喘,慢慢等待着发臭身死的那天。

我觉得这样挺好,毕竟,上一世,我在冷宫中住了好几年,惊惧忧虑,憔悴如鬼,没道理他能体体面面地死。

我派了一个御医去治他,却只治个半截,让他好一点,便开始辛苦劳作。

他贵公子毛病,瞬间治好了。

看到他和另一个被关起来的宗室子弟抢饭吃,却被一脚踹倒的时候,我人性中的恶得到了极大的释放。

赵品言轻轻捂住我的眼睛:

「别看了,一个埋汰人,没得脏了眼睛。」

我冷声道:「你大胆!敢碰朕?」

他气笑了:「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大的威仪?就算要学你母亲,也学一学她的脑子,别学她说话?」

「你敢骂我娘说话不好听?」

「不敢,你要看就看。」

他松开手,我狠狠瞪他一眼,傲然上了车。

上车之后,我低下头去,垂着眼睛。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我不能沉溺在过去不能自拔,那样一个人,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宫里将旧宫妃遣散出宫,不愿意回去的,可以去皇家寺庙修养。

林皇贵妃临走前,非要见我一面。

我似笑非笑地看一眼赵品言,带他去了。

林皇贵妃卸了金珠玉钗,一条布绳将头发束着。

看见我的那一瞬,她松了一口气,笑道:「还以为陛下不来,没想到陛下还肯见我一面。」

「林娘子当年的救命之恩,朕一直记得。」我淡淡道。

当年若不是她及时带着皇帝来救我,恐怕我已经落入季皇后的手中,虽然后续未必没有办法脱身,但终归不如她来得方便。

林皇贵妃笑了一下:「陛下记得便好,那事不算帮了陛下,是妾身有所求,和陛下各取所需罢了,今日,妾身就要入寺院,有些话再不说怕来不及。

「妾身年龄已大,自己没什么放不下的,陛下没有迁怒妾身的女儿,依旧给了她公主的威仪,妾身一直铭记于心。

「只是,妾身还有一个儿子,他是个闷嘴葫芦,许多话憋心里不肯说,妾身这个当娘亲的,若再不说,怕陛下误会。」

我心一动,林皇贵妃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养子赵品言。

她是在说赵品言吗?

她笑道:「我那儿子虽然只当了几天的皇帝,但其实那日,他可以不当这皇帝的。

「当日,废帝推托,不愿意背上亡国之君的名号,下旨意传位给妾身儿子,他可以不接这圣旨。

「是他看出来,若他不接圣旨,废帝便要杀了妾身和他妹妹,他这才接了。

「他有才华又聪敏,若要誓死抵抗,不说坚持一两年,与大将军隔岸而治也是有本事的。

「可他却投降了,宁肯背上千古骂名也投降了,为了黎民百姓也好,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也好,他做了人所不能做之事。

「废帝在宫中日日夜夜哀嚎地骂他,说他是个废人,妾身却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大丈夫。

「陛下,您以为呢?」

她说到这里,目中含泪,泪水盈盈地圈在眼眶之中,要掉不掉的样子,如芙蓉着露,美不胜收。

我忽然明白,废帝为何喜爱她了。

我更没想到,我以为她对赵品言不过是互有所需的利益结合,原来竟有了几分母子真情。

赵品言他挺有福气的。

我点头:「林娘子今日之言,朕记下了,只是不知道令公子心中心爱的姑娘到底是谁?」

林皇贵妃深深看我一眼,张口欲言。

忽而,树上跳下来一个人,单膝跪在我面前:「恳请陛下恩准,让臣送娘亲上香山寺礼佛。」

林皇贵妃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我盯着赵品言,道一声好,转身离去。

赵品言去了五六日才回来,听闻他将林皇贵妃安顿好后,又花钱修缮了寺庙前的台阶,方便林皇贵妃出入,忙完这些事情,才回到宫中。

回来之后,他老老实实地当我的贴身侍卫。

我们一起经历过许多次刺杀,熬过许多次夜。

他会在我被众大臣吵得头疼时,帮我按揉发昏的头,也会在我来月事时,贴心地准备好东西。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如此。

直到我年龄渐大,父母为我遴选皇夫的人选。

我在一众花一样的美男中,渐渐迷失自我。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我在赏花宴中,一连点了好几个小郎君。

他们各有各的美。

我哪个都觉得好。

赵品言忽然生了气,他一甩袖子,第一次没有执行我将他们带来的命令。

我不理他,让别人将那些小郎君带来。

被众多美男环绕的感觉实在是好,尤其他们各个在我面前争奇斗艳,舒展才情,恨不能将生平所学一一展现,那种感觉就更爽了。

我挑花了眼,直到晚上睡觉也不安枕。

梦里,听到有人质问我:。

「齐娇罗,你可对得起我?你好没良心啊。」

「你好没良心啊。」

我睁开眼,有人在我榻边正轻声地说。

我淡淡道:「我哪里没良心,你说来听听。」

灯光瞬间亮起,赵品言的脸在明灭灯火中染上绯色。

他退后两步,却并没有逃走,而是眸色复杂地看着我。

那眸光中掺杂了两世的情爱,仿佛踏过万水千山,穿过时光的一束明灯。

看来,上一世的赵品言也不知不觉回来了。

我笑着掀开被窝:

「你来不来?」

他咬了咬牙,来了。

第二日,御前侍卫自荐枕席成了陛下入幕之宾的传闻不胫而走。

赵品言黑着脸。

我笑得前俯后仰:

「放心,朕会给你个名分,不会白白占你的便宜。」

他脸黑得更透了:

「我不求这个。」

「原来你想和朕当一对野鸳鸯。」

我悠悠然。

他咬牙切齿:

「我要的不是这个,你明知道的。」

我笑了,我的确知道的,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自己知道的一定是对的呢?

「不如你告诉朕?」

当天晚上,我嗓子哑了好久,他终于彻底让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后来,我封他为皇夫。

后宫唯一的主人。

再后来,我和他生了一儿一女。

女儿类我,软软的一团,惹人怜爱。

儿子似他,闷嘴葫芦,受了委屈也一般地吞进肚里。

他急了,抱着小肉团子教训他:

「你若有话就该说出来,你喜欢阿奴就该和她玩儿,不然,她以后喜欢了别的小郎君,难受的只是你自己,跟着我说,我喜欢阿奴,我要和你玩儿。」

「我喜欢阿奴,我要和你玩儿。」小肉团子大声地重复。

父母和我笑得乐不可支。

如此父母健在,儿女双全,是前世我做梦也不敢想的情景。

这一世实现了,恍若做梦。

闲话家常时,我们聊前世,聊今生。

我问他,上辈子为何起兵造反?

他深深看我一眼:「我小时候,是个闷嘴葫芦,心悦一个小娇娇却不敢言说,后来,我后悔了……」

原来,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偷偷地心悦我。

我此生,无憾了。

我的余生,便用在让他无憾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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