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公主行:红袖刀里觅情深》
重生后,母亲将我抱在怀里逗弄:
「娇娇,他们谁当你的夫君好呢?」
我看向两个年幼的表哥。
前世,他们一个杀了我,一个杀了我的替身,都是如狼似虎的人物。
再和他们沾上边,我还有命在吗?
我不由哭得很惨。
我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
「娘,我谁都不要。」
「那就……两个都要。」
母亲一脸坚定。
我:??
01
赵瑾昇登基那天,特意来冷宫看我。
他身穿帝王冕服,拔出天子剑怒指着我。
他骂父亲拥兵自重,母亲舞弄权势,我窃居中宫之位。
我们一家满门邪佞,竟妄图颠覆朝政。
还说我性恶善妒,十恶不赦,该以死谢天下。
我忍不住笑了,扬眉问他:
「是不是只有大声骂出来,你才敢杀我?」
他眉眼骤冷,一言不发将剑刺入我的胸膛,飞溅的血模糊了我的面容,也溅湿了他的衣……
我的灵魂盘旋在皇宫上空,不能离开。
我看到赵瑾昇将我的尸体草草掩埋,秘不发丧,又让一个与我神似的女子稳坐中宫,假装我依旧活着。
紧接着,天下乱了。
安怀王赵品言造反杀入宫中,他一剑杀了那与我神似的女子,和赵瑾昇拼了个你死我活……
再后来,我一睁眼,又活了。
回到了六岁。
一双有力的手温柔地抱着我,轻轻点了点我的脸蛋:
「娇娇,他们谁当你的夫君好呢?」
这是我的母亲昭阳长公主的声音。
她一脸宠溺,鲜活明艳,还不是后来的一抷黄土。
我心中激动,顺着她的目光往左瞧。
这一看,吓蒙了。
那里站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八岁的赵瑾昇。
九岁的赵品言。
一个无比乖巧,一个格外阴郁。
前世,他们一个杀了我本尊,一个杀了我替身。
归根结底都是想杀我。
这辈子要是再和他们沾上边,我还有命在吗?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得好惨。
我记得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我听了母亲的话,笑嘻嘻地指着赵瑾昇,说让他做夫君。
母亲虽乐得哈哈大笑,可自那以后明显在考察和帮衬着赵瑾昇。后来,母亲将父亲留下的虎啸军给了赵瑾昇,扶着他登上帝位。
她指望赵瑾昇对我好。
可她死后,我立刻被打入冷宫。
赵瑾昇他,当真薄情啊。
至于赵品言,他小小年纪就满面阴郁,不笑不闹,我很怕他。
后来,他还逼宫造反。
他们两个都不是善茬。
我再也不要和他们有任何关系。
我哭得更用力了。
母亲忙着哄我,只好请他们先离开。
等他们走后,我才抽抽噎噎地止了哭泣,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
「娘,我谁都不要,只要你。」
「既然如此难以抉择,那就……两个都要」
母亲语气坚定。
我:?
02
接受自己重生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难。
这是我死后最大的心愿。
可要说重生就换了一个脑子,这又是万万不能的。
我花了一点时间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我重生了,但脑子好像没长进。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女诫》《女训》《女德》。
听闻这些书是前朝的一位贤后写的,被奉为天下女子必读经典,许多女子以通读这些书籍为傲事。
前世,我在嬷嬷教导下,将这些牢记在心。
可,有什么用呢?
母亲死时,我还被这些规矩压制束缚着,不能床前尽孝。
因为我是中宫之主,母亲是臣,尊卑有别,洒几滴眼泪已是心意。
我哭求赵瑾昇,也不能踏出宫门一步。
现在,看到这些书就厌烦。
我一袖子将这些书挥到桌下,然后迅速跑了出去。
今日前院有母亲主持的善言会,京中最有学问的人前来谈论朝政,不论说得好与不好,都不会问罪。
全天下的学子挤破头都想参加这善言会,好一跃入龙门。
前世,我一听那些大儒引经据典、针砭时弊就犯困。
但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既然我没脑子,就多听听有脑子的人的话。
我闯进了善言会。
母亲瞧见我,愣了一下,旋即欢喜地叫我过去,将我抱在怀里。
我环视四周,便瞧见了端坐着的赵瑾昇和赵品言。
两人正襟危坐,看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只看神态便足够唬人。
我也立刻摆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场中两位才子正在争论「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的论题。
从前,我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的。
但现在我隐隐约约明白了。
提出这个论题的人居心叵测。
齐桓公任用管仲成就了霸业,但管仲一死,齐桓公的霸业就散了。
而燕王姬哙任用子之,甚至禅让王位给子之,此举引发太子不平,最后起兵造反,导致燕国大乱。
这哪里是在说齐桓公和燕王姬哙?
分明是皇帝和母亲。
当年宫中巨变,宦官和外臣勾结,杀遍皇子公主,纵火烧宫。
是当时还是公主的母亲联合父亲力挽狂澜,镇压叛乱,扶着只是宗亲世子的皇帝登基。
皇帝登基后,从血脉上比不过母亲,权势上也比不过,恩义上更比不过,只能将母亲像一座大佛一样地供起来。
他封母亲为昭阳长公主,封我为明华公主,可这些远比不上母亲的功劳。
若母亲是管仲自然无碍,可若母亲是子之……
出这个题目的人分明是在指桑骂槐,敲打母亲。
上一世,母亲让我嫁给了赵瑾昇,还为赵瑾昇铺路,将父亲的虎啸军交到赵瑾昇的手上。
这都说明,母亲是为了天下着想,不愿再起干戈的。
可当忠臣,有什么好呢?
她死时,她唯一的女儿都不能去看她。
她死后,我立刻被赵瑾昇打入冷宫,最后还被一剑刺死。
我心中的火气,一下子上来,听那儒生说起「子之被杀」之事,幸灾乐祸。
我忍不住出言反驳:
「糊涂的是燕王,燕王若不偷懒,便不会子之当政;燕王若不昏庸,便不会听信臣子的谗言,弄出禅位之事。
「若齐桓公真是明君,不会在管仲死后立刻任用奸臣。错的是燕王和齐桓公,关管仲、子之何事?
「若管仲和子之真有错,大概便错在将这两位帝王伺候得太好,让他们一无是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那两个儒生,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其余人瞧瞧我,再瞧瞧母亲,一时间鸦雀无声。
母亲慢条斯理地捏了一颗葡萄塞进我的嘴里,温柔笑道:「我儿见识非凡,说得有理,诸君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夸赞我远见卓识,聪明过人。
我收获了此生最多的赞美,乐得合不拢嘴。
上辈子这拨人只是夸我天生丽质,婀娜多姿,哪像现在这么多的溢美之词。
笑着,笑着,我笑不出声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敢情他们上辈子是变着法儿地骂我傻?
文人太坏了!
03
善言会后,母亲立刻将我牵入内室,捏着我的小脸,左瞧瞧右瞧瞧。
我拉掉母亲的手,揉着差点儿被捏成包子的小脸:
「娘,您看什么?」
「娘看看你是不是娘的女儿,怎么变聪明了?」
我:……
听听,这是亲娘能说出来的话?
「娘,我是不是说错话,给您惹麻烦了?」
我那位皇帝舅舅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他心眼儿很小,被帝师说几句,都能在帝师死后抄对方的家。
今日我这番话,称得上当面指责他,虽是为母亲辩白,但也的确怕为母亲带来祸端。
母亲却哈哈大笑:
「说得很好,你护着娘,娘很开心,你若不护着娘,娘才寒心,只不过,你哪里学的这些?怎么听得懂?」
我:……
这好像的确不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该懂的。
我只好胡搅蛮缠。
「平日里听来的,娘,我聪明着呢。」
「是吗?」
娘很狐疑,却终于没有再逗我,而是让我出去玩儿。
只是在我跨出门口的瞬间,听到里面传来了「智多近乎妖」的轻叹,心里莫名不是那么快乐了。
嗨,都怪我,太聪明了。
要是笨一点就不用母亲如此担心了。
嘿嘿嘿嘿嘿嘿嘿!
04
我一出来,就被赵瑾昇拦住了。
他才八岁,小小的脸上已经有了后来端方如玉的模样。
想到前世,他一剑将我捅了个透心凉。
从前,有多少喜欢。
如今,就有多少厌恶。
而他红润的口中说出的话也不怎么动听:
「娇罗,你今日顶撞大儒,实为不智。」
我恍惚想起,前世他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如今我步履维艰,你如此奢靡,是叫我为难。」
「父皇以孝治天下,你不去母后跟前伺候,反而闹着回家,这让我如何是好?」
「我才刚刚当了太子,你以后更要谨言慎行,免得被人拿捏了把柄,后宅安,前朝才稳。」
如此种种,还有许多,
这样说,自然不算错。
前提是,若头簪上多用了一颗珍珠也叫奢靡的话。
若他母后不是故意在我回门之日生病的话。
若他自己谨言慎行没有被阁老捉住把柄的话。
他对自己可以不拘小节,规矩全用在了我身上。
前世,我参不破情关,心系在他身上,忍气吞声也就罢了。
现在,我凭什么忍?
我刚要出口骂他,想起那句「智多近乎妖」的喟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小嘴一撇,哇地哭了出来。
我哭得好大声。
赵瑾昇慌了,他慌乱地摆着小手:
「我没有说什么,你别哭呀。」
母亲急忙出来,蹲下身来心疼地给我擦眼泪。
我抓紧时间,急忙告状:
「娘,他骂我,他说我不该顶撞那个儒生,他还说我不聪明。」
母亲怒了。
赵瑾昇傻眼了。
母亲请他出去,以后不用再来长公主府。
看赵瑾昇一脸蒙的样子,我心里乐开了花。
皇帝叔父人不聪明,有限的心眼儿大概都用在了母亲身上。
他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三天两头往长公主府跑,存了亲近的心思,恐怕也有联姻的意思。
为了皇位永继,他舍得拿两个儿子下注。
前世,我懵懵懂懂地选了赵瑾昇。
他后来当太子,风风光光地继位。
可我呢,得到了长公主府满门抄斩。
这一辈子,赵瑾昇别想再登上皇位了。
我缓缓擦着眼泪,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笑着,笑着,眼睛瞥到一片衣角在角落里飘动。
衣角的主人缓缓站了出来——是赵品言。
他面无表情地举了举手里的冰糖葫芦:
「你吃吗?」
我:……
二十岁的齐娇罗不会嘴馋冰糖葫芦。
可六岁的齐娇罗很馋。
就算馋死,我也不吃。
我:「小孩子才吃冰糖葫芦。」
我在赵品言惊愕的眼神中,傲然转身。
05
可第二天,我就在冰糖葫芦摊子前,和赵品言撞到了一起。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
我当机立断,一锭银子买下了全部的冰糖葫芦,除了自己拿一根,其余让摊主每个小孩都分一根,就是不分给赵品言。
赵品言沉了脸:
「我感觉你在针对我。」
「怎么可能?」我吃着甜津津的冰糖葫芦,「把感觉去掉。」
「为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细细想想。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和赵瑾昇玩,对赵品言了解得并不多。
原因无他,他太冷了,根本就不笑。
不像赵瑾昇,哪怕批评我,面上也带着三分温雅,让人以为他是真心为我好。
但现在想想,赵瑾昇的好,就像慢性毒药,不知不觉反而中毒了。
而赵品言,是一上口,就能毒死的那种。
我冷声道:「没有什么为什么,赵瑾昇得罪我了,你是他哥,相当于你也得罪我了,以后,我都不跟你们玩。」
六岁有六岁的好处,想和谁玩就和谁玩,想不和谁玩就不和谁玩。
赵品言无语了。
我拿着冰糖葫芦得意地走着,走出许久,才发现赵品言竟然还跟着我。
我奇了:
「这个时辰,你怎么不去上课?」
按理,这个时候的赵品言应该在跟着先生读书才懂,怎么有闲心逛摊子。
赵品言打我身边走过,冷冷地说了一句:
「告诉你做什么?你又不是我娘。」
我:……
06
我终究还是弄清楚了赵品言为什么该上课的时候,人在外面撒野。
原来是他的先生病了,他前去探望,出来后,顺便闲逛一会儿。
母亲冷笑道:「堂堂一国之后,用这种把戏欺负一个九岁的孩子,真是贻笑大方。」
赵品言是元后嫡子。
元后早逝,他养在继后名下。
教导他的大儒的确是名师,只不过那大儒年事已高,动辄生病,性子又直,被皇帝不喜,早已退出朝堂。
他一无力教导赵品言。
二不能成为赵品言的助力,只是占了一个太傅的名头而已。
至于赵瑾昇则另有大儒为他专门上课。
那大儒正值鼎盛之年,不仅能教导赵瑾昇,还被皇帝重用,将来定然是要辅佐赵瑾昇的。
原来季皇后这么早就为赵瑾昇铺路了。
而前世,赵品言是怎么过来的,并没有人知道。
我忽然对他有了一点同情。
但一想到将来他杀神模样,那点儿同情立刻散了。
呸呸呸!
长了几个胆子,就敢同情男人。
我看向母亲:
「娘,我是不是也该请个大儒教导了?」
母亲一脸见鬼的样子。
我想想上辈子这个时候,我还在撒泼打滚,要吃要喝,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肯起床,难怪母亲……
我正要想办法忽悠一下。
母亲两手捏住我的脸蛋,再次将我捏成一个包子脸:
「你不要后悔。」
她捏罢,哈哈大笑着出门而去。
第二天,我就拥有了三位大儒。
见我一脸震惊,母亲一本正经地介绍:
「从今日起,你跟着这三位先生学习,若有不够的,你再跟娘说,娘再为你寻人。」
我:……
娘,你是妖魔么?
三个人对付我一个,手板也要挨三份啊!
母亲笑道:「有意见么?」
我在三位大儒威严的目光下,含泪摇头:「没有……」
自那以后,我便跟着三位大儒学习。
而赵瑾昇和赵品言真的没有再来长公主府。
我好奇地问母亲。
母亲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大概皇后另有妙计吧。」
我「哦」了一声,深深认同。
季皇后上辈子走通了长公主府的路子。
这一辈子,此路不通,大概会另有打算。
而我心里是深深厌恶季皇后的。
那是一个病美人,三天两头地头疼脑热,不知为何,皇帝就吃她这一套。
而我上辈子快烦死她了。
因为她总是生病,我不得不在她跟前尽孝,不去便是不孝,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不仅我没了名声,长公主府也没了名声。
如今,我不入她毂中,看她还如何作妖。
只不过,到底年关近了。
我和母亲还是要到宫中拜见皇后。
季皇后依旧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赵瑾昇在她身边,孺慕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仿佛他是天下第一大孝子。
可去他的吧。
上辈子,这贼子尽让我尽孝了。
「母后身体不适,我要应付前朝,你若再不去,让人如何看我。」
「好娇罗,外出游玩随时都可以去,只是母后一直不好,我实在笑不出来。」
因着他,我仿佛被禁足宫中,终日闻着药味,头疼得要命。
现在,我巴不得他一辈子禁在宫中。
赵瑾昇看到我,立刻走了下来,一张小白脸露出欢喜的笑容:
「娇罗,好久不见你了,你近来可好?」
季皇后含笑点头:
「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许久不见大概是想念得紧了。
「阿昇,你和娇罗去外面玩,不用在母后这里待着伺候。」
她又转而向母亲笑言:
「这孩子,少年老成,小小年纪便要在我身边尽孝。
「我哪里用得到他,不过看在他一片孝心的分上,让他待在这里罢了。
「归根结底,他还是在等娇罗,你不知,他一大早就起来……」
她是要夸赵瑾昇,还要将我和赵瑾昇绑在一起。
我担忧地瞧着母亲。
上一辈子,母亲自然不会简单到因为我指了赵瑾昇,就真的信了我随口之言。
她定然有自己的考量。
或许是赵瑾昇的确足够好,天下再找不出比他身份更尊贵的人,亦或者季皇后的迷魂汤灌得好。
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母亲重新和季皇后交好。
赵瑾昇拉我出去。
我想了想,嘤咛一声,逼红了眼圈。
母亲立刻回头看我,见我红着眼眶,要哭不哭的样子,眸中薄怒一涌而过:
「娇娇,你怎么了?」
「表哥……表哥拉疼我了。」
我举起手腕,我生得白,手腕上果然两个红印子。
赵瑾昇蒙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没有,我没有用大劲。」
母亲淡淡道:「我在皇后娘娘这里耽得久了,该去拜见陛下,皇后娘娘,我先行告退。」
她立刻走下来,拉着我的手朝外走去。
身后,传来季皇后略显惊慌的声音:
「长公主……」
紧接着是训斥赵瑾昇的声音:
「你缘何欺负表妹,她一年才进宫几回……」
这自然是骂给我们听的。
我抬眸看母亲,却见母亲面无表情,只管往外走。
等到了外面,母亲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小滑头,回去再收拾你,你为何厌了赵瑾昇,从前不是一直追着他跑?」
我:……
好汉不提当年傻。
谁没有过年少无知的时候呢。
「就是不喜欢他了,老爱训人,好像别人都是错的,就他端方知礼,样样都好,没劲!」
母亲冷笑:「他想训人也要看有没有资格,本宫的女儿自己都舍不得训,哪有让他训的道理?」
我的心一下子被点燃了。
没错,没错,就应该这样。
我拉着母亲的手,一顿恭维。
母亲揶揄地笑我,一脸看穿我的模样,却依旧很享受我的马屁……
我和母亲去了皇帝的御书房,却见到赵品言在挨训。
「你连『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是何意都不懂,你到底读的什么书?
「为你延请大儒教习三载,你学到哪里去了?
「你弟弟如今已经在读《春秋》,你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不如,当的什么兄长?」
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是《孟子》里的一句话。
这是八岁孩童该读的书。
如果他真的跟着大儒好好学习,不可能不会,只不过,他的老师,哪里有精力给他讲这些呢?
另外,赵瑾昇居然已经读到《春秋》了?
真够拼的。
赵品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低垂着头,瘦小的身子恭恭敬敬地跪着,浑身上下都透着萎靡不振,无精打采。
我想不起上一世他到底是如何长大的。
毕竟,那时候,他在我眼中实在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皇帝见我们进来,愤愤闭了口,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他对赵品言冷声道:「你还不出去?」
赵品言行礼退下。
他路过我时,目不斜视。
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地给季皇后和赵瑾昇使绊子的机会。
我立刻开口道:「陛下,我知道他为什么不会,他的太傅病了好久了,他天天都在外面买冰糖葫芦,吃零嘴儿。」
皇帝呆住,看向母亲。
母亲点头含笑道:「是啊!听闻董太傅缠绵病榻许久,估计是顾不上给大皇子授课的。」
皇帝闭了口,面色难看至极。
母亲示意我先出去。
我对皇帝笑嘻嘻地行了一礼,跑出去玩儿了。
到了一处拐角,冷不防一个声音吓了我一跳:
「你为什么帮我?」
是赵品言。
帮他?
我明明是告他的状。
大家都是读书郎,凭什么他日子过得这么潇洒,我却要挨三份手板?
「懒得帮你,就是看不惯你吃零嘴儿。」
赵品言沉着脸,面色不善:
「我记住你了。」
他一甩袖子,打我身边冷冷走过。
我有点儿慌。
这臭小子是个狠人呢,连他亲弟弟都杀。
我忙道:「你记点儿我的好行不行?」
赵品言回眸冷眼看我,嗤笑一声:
「你对我好过吗?」
我:……
07
一个年就这样在万家灯火中度过。
朝廷内外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年刚一过完,就听闻季皇后又病了,还病得很重。
可这一次,皇帝没有去探望不说,反而让林贵妃为季皇后分忧管理后宫。
我闻知消息,乐了。
上一辈子,我进了宫,季皇后连东宫都看得牢牢的,我这个太子妃,连东宫个毛权利都摸不到。
这一世,她的权反而被分了。
真是可喜可贺。
然而,人就是容易乐极生悲。
等到年后开课,我的书房里竟然多了一个赵品言。
「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品言抬眸缓缓道:「我来上课。」
「你为什么要来我家上课?」
「父皇让我来的。」
我:……
狗皇帝。
真够阴险的。
赶走他一个儿子,竟然又送来一个儿子。
先生已经开始上课,我只能按捺下满腹疑问,认真上课。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了赵品言存在的好处。
先生不打我的手板,转而打赵品言的手板了。
我内心感动得泪流满面。
所以在母亲问我是否留下赵品言的时候,我犹豫了。
母亲冷笑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娘也瞧着你一个人读书寂寞,想给你找个伴,你若觉得他合适便留下;若不想,娘自有法子回绝掉,你不用担心娘这里。」
我仔细思量着陛下是什么意思?
陛下这是眼看着赵瑾昇无望,将注下到了赵品言的身上吗?
他真的以为我非嫁入皇室不可吗?
那一瞬间,我对宫中那人涌起无比的厌恶。
那是一种被人决定了命运的厌恶。
不过,若是干脆回绝了皇帝,让他早早将下作手段用在父母身上,实属不智。
我还希望借着我的重生保住父亲的性命,只要父亲仍旧活着,我和母亲的未来便大有可期。
一个赵品言,没什么可计较的。
反而,我会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地教训下赵品言,让他知道什么叫天才!
我于是一改往日在课堂上的谨慎装愚,处处展露出天赋异禀。
让三位大儒频频点头的同时,将目光看向了赵品言,那是一种看智障的怜悯目光。
赵品言:……
我亲眼看着赵品言变刻苦了。
他昼夜不息,连去恭房的路上,都在背诵。
这样子是要把我比下去。
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急,一个小毛孩子而已,姐姐可是从上辈子回来的呢。
然而,很快,我就傻眼了。
赵品言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成功捕获了先生的心,让三位大儒对他连连点头。
而他趁机提出了一个无比过分的要求。
「学生近来已经跟上了进度,学生贪多,想开始学习射御书数,还请先生成全。」
先生大为开怀,当即应允去和母亲讨论。
我瞪大眼睛瞧着,拦都没法儿拦。
我怒火中烧,这小子给我使绊子。
射御书这三样,我上辈子根本就没有学。
我当即拦住赵品言:
「你学这么多,是不是在整我?」
赵品言笑了:
「表妹,怎么可能啊?你那么聪明伶俐,肯定一学就会的,到时候我还要向你讨教呢?你不是怕了吧?」
他笑吟吟地将自己的手伸到我面前:
「怕了也没关系,挨手板就完了,就像先生打我那样。」
我愤怒地捏紧拳头。
这臭小子,就是故意的。
我转身就去找母亲。
母亲一把将我抱起来,捏住我的脸蛋仔细端详着:
「你肥了,是该好好练练。」
我龇牙咧嘴。
这样说自己的女儿,您礼貌吗?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其后的日子里,我有了六位先生,并和赵品言各分担了先生们的手板。
有一次,他幽幽叹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我也幽幽一叹:「损人不利己,活该!」
日子倏忽而过。其间,赵瑾昇来找过我。
我虽然烦得要命,但为了不让季皇后起疑心,便见了他几次。
而他每一次都拐弯抹角地和我打听赵品言的学习进度。
我被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气笑了。
前世,我怎么就会觉得他是端方君子呢?
大概是那时候他顺风顺水,没有丝毫需要操心的地方,所以,能够一直保持着君子如玉的模样。
而这一世,他在走下坡路,没有季皇后为他安排好一切,没有长公主府为他铺路,他遇到不顺,便显露出本性。
果然,高处见心态,低处见人品。
高处不忘善良,低处不忘本心,此人才可深交。
而赵瑾昇两辈子都没达到。
可恨,那时候我懵懂无知,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眼珠子一转,笑吟吟地回他:
「品言表哥天纵奇材,那天听他背诵什么『祸不妄至,福不徒来』,大概学到那里了吧。」
赵瑾昇愣住了:
「《史记》?他竟然已经在读《史记》?这……这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啊,或许吧!」
赵瑾昇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冷笑出声。
《史记》有多难,许多人二十来岁才开始学,一个小毛孩子根本就读不懂《史记》。
赵瑾昇一向喜欢把别人比在下面,这下子,他还能比吗?
冷不防,赵品言走到我面前,他凝眉看着我,似乎看一个巨大的疑团。
我瞪他:「你瞅什么?」
赵品言意味深长道:「你又露出那种笑容,怪阴森的。」
我:……
我后悔当时重生早了。
不然我还想看看这臭小子是怎么死的。
如果他面对杀死自己的仇人还能大度,我佩服他是条汉子。
赵品言又道:「你骗他作甚,你很讨厌他吗?」
我也学他的样子:「要你管,我又不是你娘,没必要给你交代那么清楚。」
赵品言:……
其后许多天,我和赵品言开始了「少挨手板」以及「暗暗祈祷对方挨手板」竞赛。
争得不相上下,实在累惨了。
有一天,母亲让我进宫看望赵瑾昇。
我这才知道。
赵瑾昇病了,硬生生把自己累病了。
他每日卯时起床,子时歇下,一日只睡不到三个时辰。
其余时间,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去学习的路上,小身板终于没扛住,入冬的一场风寒就让他倒下了。
即便病了,他睡梦中,依旧糊里糊涂地背书。
我心中感叹,难怪他上辈子能将我忽悠得团团转,这小子对我狠,对自己也狠啊。
皇帝听了,大为欣慰:
「他小小年纪就如此勤勉,皇后教导有方。」
季皇后擦着眼泪,露出一抹欣喜笑容。
我一听,觉得糟糕。
我忙揉了揉眼睛,脆生生疑惑开口:
「表哥病着还背书,一定是梦里还在挨先生的手板,皇帝舅舅,书上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您是不是不爱表哥,不然为什么这么逼他?他那么瘦小,还要起那么早,表哥真的太可怜了,呜呜呜呜……」
我毫不知羞地哭了。
两串眼泪珠子不要钱一样地掉落下来。
季皇后慌了。
皇帝沉了脸。
我哭着赵瑾昇,仿佛他快死了。
赵品言听不下去,向皇帝告了一声罪,便将我拉走了。
我依依不舍。
赵品言低声在我耳边道:「再演就过了,小心父皇让你嫁给他冲喜。」
我一听,眼泪惊没了。
好险。
我的便宜皇帝舅舅真的能干出来这种不是人的事儿。
我乖巧地被他拉走。
赵品言带我到僻静处,松开手,冷笑道:「看不出来,你戏倒演得好。」
我慢条斯理地擦干眼泪:
「表哥,你说什么呢,将来有一日你病得快死了,我也哭得那么惨。」
赵品言:……
08
赵瑾昇在宫中养病,一养就是好几个月,一直到年关他才渐渐好起来。
听闻,皇帝狠狠训斥了季皇后,说她把儿子当做争宠的棋子,逼着小小孩子去学《史记》,简直糊涂又自负。
季皇后丢了脸面,不敢反驳,终日以泪洗面。
而皇帝这一次将林贵妃晋升为了林皇贵妃,代替皇后操办过年之事。
过年的前几日,父亲总算从边关回来了。
对他来说,是一年多没见我。
对我来说,已经是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
我的父亲死在下一年的初冬。
听闻是战死沙场,但具体如何死,我并不清楚。
那时,府中上下无人敢在母亲面前提起父亲的死,更无人到年幼的我面前来胡言乱语。
我只知道,我失去父亲了,而母亲白日里强撑着长公主府的威仪,夜间却常常以泪洗面。
这一世,无论如何,我也要保住我的父亲。
我冲进父亲的怀里撒娇,他将我举高高,又用胡子脸扎我。
我高兴又嫌弃地尖叫。
皇帝哈哈大笑着,说要为父亲接风洗尘。
而母亲一贯骄傲的面容上也露出愉悦的笑容。
几日忙乱过后,彻底安静下来,我开始思考,怎么才能帮父亲避开死劫?
我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赵品言发现了我不对劲。
他拦住我,悄声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看着他,忽然涌起好奇心。
他上辈子无人帮,无人搭理,到底是怎么在季皇后的手中活下来的,还能掌握兵权,带兵造反?
看来,他远比我想象的阴险狡诈得多。
我试探着问道:「一个常胜将军,有强壮的兵马,有充足的粮草,为什么还是会战死沙场呢?」
赵品言凝眉:「这种情况,大概……是有内奸。」
我心跳得厉害。
「如果有内奸的话,什么人最可能是内奸?」
「大将军活着动了谁的利益,谁就是内奸。」
我如遭雷击。
父亲死了,长公主府就是一块肥硕的肉。
父亲手中的兵权,母亲手中的财富,都会引人觊觎。
谁娶了我,谁就是最大的获利者。
我将目光艰难地移到了皇宫的方向。
上辈子害了我父亲的到底是皇帝,还是赵瑾昇母子?
赵品言看我面色不对,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想什么呢?」
我打掉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
赵品言讶异:「我得罪你了?」
我气恼地转身。
对对对,你们全家都得罪我了。
日子倏忽而过,很快,父亲再次出发。
他临走的前一晚,我故意做了噩梦,惊叫连连地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