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花千醉:不过一场朱砂泪》
我是前朝公主,被囚禁在死牢中有三个月了。
囚禁我的,是当朝皇帝。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1.
我被关在死牢的第三个月,前朝太傅的千金唐淑儿过来看我:「公主,成为死囚的滋味如何呀?」
她奚落嘲讽的眼神看我像在看一条狗,笑我如今的下场竟连街头的乞丐都不如。
我不明白唐淑儿为何会变成这般恨我。
未出阁时,她是上京城地位最高的闺阁千金。
她的父亲唐太傅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位高权重,人人钦慕的小将军也与他定情,据说他们约定,等到边关的战事平定,就会成亲。
谁能想到,有着这样显赫的家室,唐家跟我的驸马暗中勾结到一起,谋反了。
唐淑儿更是抛弃自己的情郎,给我的驸马做了妾。
「云裳,你知道元兆翎是怎么处理你父皇母后的吗?」唐淑儿漫不经心地拨弄她头上的珠钗:「你父皇被腰斩,你母后被分尸,就连你那尚在襁褓中的皇弟,都被元兆翎丢到野外喂了狗。」
我的脑海里有琴弦崩裂的声音,就仿佛被人重重敲了一击,令我头晕目眩,心脏窒痛。
元兆翎就是我的驸马。
他也是关了我的当朝皇帝。
元兆翎曾是父皇钦点的状元,他轩然俊朗,眉目如画,是很多朝臣心里女婿的不二人选。
我与他,本来是无交集的。
那时,我虽无婚约,但朝臣们都知道,父皇属意的驸马人选是霍长安。
长久的长,安心的安。
霍长安长我三岁,是当朝最英勇的小将军,他十八岁跟随父亲从军,二十岁驱逐蛮夷,如今他才二十二岁,刚被赐封定远侯,还有大好的前途。
他就是唐淑儿的心上人。
我还记得,少时,唐淑儿总绕着霍长安打转,少年英勇,女儿娇柔,好不登对。
京城的闺秀们都在传言,说唐淑儿与霍长安两心相悦,只是公主亦爱慕小将军,总是以势压人。
唐淑儿总对外说:「只是我一厢情愿,心悦小将军罢了,小将军……他……」每每说到这里,唐淑儿总会用怯生生的眼神看我一眼,而后受惊似的低下头去,声音也小了下来:「他并无此意。」
每一回,唐淑儿解释过后,传言便更胜从前。
可是霍长安如何,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我隐隐感觉唐淑儿在针对我,有时候,我也会怀疑,霍长安真正喜欢的人,会不会是我。
可母后打算给我议亲的时候,霍长安却从军了。
再后来,我便遇到了元兆翎。
初相识的时候,元兆翎还是个极好的人。
正是因为他太好,以至于我被他轻易迷惑,着了他的魔。
2.
霍长安守边之后,我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母后扒拉了许久,却没有合适的驸马人选。
朝中大臣,愿意娶公主当儿媳的却寥寥无几。
没有合适的驸马,议亲的事情暂告一段,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虽然亲事不顺,我却乐得自在。
未过多久,我外出游玩的时候,遇到了匪徒。
幸好元兆翎路过,救了我。
我这才知道,朝中已有了这样一个人。
不同于霍长安的英勇,元兆翎文质彬彬,虽无父兄的蒙荫,但年纪轻轻,却很受重用。
元兆翎人很好,救了我以后,我跟他慢慢熟悉起来。
皇权旁落,也养成了我一副自卑又自傲的性子。
元兆翎很温柔,他读懂了我,却愿意一直纵容、宠溺着我。
在他的温柔攻势下,我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父皇本没有打算让元兆翎当驸马的。
英雄救美这一遭,让元兆翎进了父皇的眼。
而他的温柔宠溺,迷惑的不仅仅是我,也有父皇。
父皇以为,让他当驸马,他会宠我一辈子。
总是后来我发现,英雄救美是假,只是别人演的一场戏。
可错有错着,终归相处了这么久,感情总是做不得假。
我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希望元兆翎可以永远演出爱我的样子。
我以为,元兆翎只是想要成为驸马,平步青云。
他想要权势,我便给他。
可我没想到,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只是利用我推翻朝政,登基为皇。
我只是他的棋子。
就连我无意中发现的救命之恩的真相,也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
我被利用得彻底。
元兆翎带着禁军冲进皇城的那刻我才幡然醒悟,他轩然俊朗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狼子野心。
我问他:「为什么?」
元兆翎勾起我的下颌,眉目里尽是凛冽冰寒:「你父皇听信奸佞,杀害忠臣,这天下已被他统治得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他不配再当一个皇帝。」
3.
父皇大概确实没办法当一个好皇帝。
他也是被那些所谓的大臣推搡着上位的,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该怎样当好一个皇帝。
那些大臣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却偏偏让我父皇背了黑锅。
不能当一个好皇帝,挟制大臣,是父皇的无能。
可他不该落得如此下场的。
父皇所求不多,他只想望我们一家人可以平安喜乐。
可他所思竟都不能如愿。
母后与尚在襁褓的皇弟惨死,他们又何其无辜?
是我眼瞎,竟然瞧不出中山狼的真面目。
我努力拖动着拴在我脚腕上的铁链,来到牢房边,盯着唐淑儿:「你告诉元兆翎,我想见他。」
唐淑儿捂嘴笑了起来:「你觉得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还是公主吗?我实话告诉你吧,他下令两个月后就把你处死,凌迟——,你且受着吧。」
元兆翎当真恨极了我。
我的肚子里传来一阵刺痛,痛得我站都快要站不稳。
努力稳住身形,我把手慢慢伸向袖口,从袖口掏出一块玉佩,递到唐淑儿面前:「你把这个交给元兆翎,他会见我的。」
唐淑儿接过玉佩把玩着,哧笑地看着我:「元兆翎冷血无情,你还以为他会留恋和你从前的情分么?公主,你还是好好待在这里等死吧。」
她转身便走,将玉佩重重摔在地上。
听看守我的狱卒说,唐淑儿父亲带着一众官员投诚,元兆翎封了唐淑儿为新妃,奢宠至极,护她无度。
我俯下身来,透过牢房栏栅将被唐淑儿摔碎的玉佩重新捡起来。
元兆翎和我大婚之时,将这玉佩交给我,他对我说,这玉佩是他母亲留给她的,要他留给他以后的妻子。
新婚那夜烛火缱绻,衬得他的轮廓好看极了。
他俯下身细碎的吻落在我的额头,在我耳边低语:「云裳,你拿着这玉佩,以后不管你让我做什么事,我都会答应的。」
我仔细看玉佩碎掉的裂纹,这才发现这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玉佩。
现在想来,应当是他从哪个市井小集随意买回来诓我的。
牢里冰凉,每到晚上就冷得更厉害。
我把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对抗寒夜的冷意,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靠着意志在这死牢当中撑过这三个月。
我想,如果元兆翎还不来见我的话,可能再过几天,我就撑不过去了。
约莫老天爷听到了我心声,翌日夜里,他当真来见了我。
彼时死牢里巴掌大的硕鼠正在啃噬着我的脚踝,因拴着脚链的缘故,我的双脚只要挪动就会被磨出血痕。
三个月了,脚踝血痕总是好了坏,坏了好,反反坏坏,已经流脓,死肉溃烂。
这对于死牢中的硕鼠正是美味,它们闻着腐烂的味道而来,拼死撕咬着我脚踝上的烂肉。
很痛,但也麻木了。
我抬头看向元兆翎,他从前温润如玉的气质被锋寒锐利所取代。
从前是玉,现下更像是一把刀了。
「你来了。」
他未回答,目光只是盯着咬着我脚踝的老鼠。
我踢了踢围在我脚踝边的老鼠,笑了一下:「这些东西真的很烦人呢。」
元兆翎将目光移到我的脸,冷戾的眼神中似乎带了点厌恶:「唐淑儿说你想见我。」
4.
「是。」
我缓缓摊开手心,那摔碎的玉佩显露在他眼前。
「如果你以前说的话还算数的话,请为我的父皇母后还有我的皇弟买一副棺椁,将他们合葬起来好么。」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他说这些话,明明知道他冷血无情到极致,却还奢求他为兑现曾经的诺言。
「葬起来?」元兆翎像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他阴鸷的目光中带些荒谬的味道。
「然后呢?是写上千古昏庸百年一帝,还是写上死不足惜罪人之墓,嗯?」
他字字透着锋芒,将我戳得片甲不存。
「我知道了。」
我将目光从他身上撇开,不愿再看他。
他不再是我的元兆翎了,我的元兆翎已经死了,在他带着禁军进入宫门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失去了夫君,如今在我面前的,是新朝的皇帝,是叛军头子。
元兆翎却突然上前,弯腰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扳过我的脸,让我正视着他:「或者你跪下求我,我会答应。」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冰冷沉暗的眸里尽是戾色。
我再次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元兆翎,你说我父皇不配当个皇帝,可你就配了吗?你入朝为官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个瞎子、聋子,除了对我耍些威风,你还能干什么?废物。」
元兆翎大约被我的话激怒。
他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脚链晃动之间发出清脆之响。
我的后背紧贴着死牢冰凉的墙壁,他的大掌掐住了我的脖颈。
他说:「云裳,我真的讨厌你这副都死到临头,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那年你父皇下令杀我全家,我从数不清的尸体当中爬出来,从那以后,我就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我遇见你时就在想,要怎么把你从云间拉入泥潭,你也该像我一样,肮脏卑贱。」
「后来……后来我终于想到了,我要让你爱上我,然后再让你狠狠摔进泥土里,看着你拼命讨好我的样子,真好玩呀,一向高高在上的公主,在我面前,也成了摇尾乞怜的狗,你不知道,你父皇母后死的时候,还在担心你呢。对了,还有那个小杂种,他的哭声,可真动人呀。」
我双目猩红,心尖被剜了肉一般刺痛。
我要杀了他——
「恨吗?那就对了。」
元兆翎轻笑,他用力吻我。
我使劲咬了元兆翎,将他的唇都咬出了血。
元兆翎却毫不在意抹去唇角的血迹,随后他的猛松手,我重重从墙上跌落在地,磕到了肚子。
他很快走了。
我的肚子却又开始痛了。
意识迷蒙,我双眼看不清东西。
我将双手贴到肚子上,感受着肚子里孩子的挣扎。
他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了,拼命求生。
泪水从我的眼角不断溢出,我本能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将你带来这个肮脏的世上,让你有一个这么肮脏的父亲。
真的对不起。
5.
我痛了一夜,小腹冰凉,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
我本以为自己撑不过天明,元兆翎贴身大太监却给我送来了一颗药丸。
「此丸名为还魂,可生死人肉白骨,公主,皇上说了,他已划好了您的死期,在此之前,他断然不会容许您提前死去……」
元兆翎将独断专权刻在了骨子里,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哪怕死也不让我早死。
大太监将药丸强行喂进我的嘴里,暖流不断涌上,几乎在须臾之间我就恢复了全部的力气,身体亦没有那么痛了。
「公主,您好自为之。」
大太监丢下这么一句话离开死牢。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让我放低姿态,求求元兆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我确实不太想活了——
事情出现转机是那天。
那天死牢里的阳光意外热烈,浓的我睁不开眼。
我伸手去捧从死牢窗口射进来的阳光,一遍一遍念着元兆翎的名字
那人提着剑,不知道杀了多少看守我的狱卒。
他走进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我快看不清他本来的面目了。
霍长安。
如今唯一还念着我的,竟然是他?
是了,满朝的文武,也只有霍家真正忠于父皇。
知道元兆翎带兵围了皇宫,霍长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只身从边关赶了回来,那时元兆翎已拿下整个皇城,他算好霍长安会来救驾,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霍长安上门。
元兆翎派了身边最厉害的精卫,将霍长安围了一层又一层,让霍长安招降。
霍长安降了,意味着驻守边关的无数将士也会降,聪明如元兆翎,他早算好了一切。
无数箭雨落下,前胸后背被捅了无数血窟窿,霍长安也不曾说半个降字。
直到元兆翎将我拖到他的面前。
元兆翎居高临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冰冷沉寂的眸里一片讥嘲之色:「霍将军,是你降,还是她死。」
霍长安的目光慢慢暗了下去,他眼底燃烧的烈火一点一滴在熄灭,倨傲如他,一生从未向任何人低头,但那天他却对元兆翎开口:「我降——」
那么简单的两个字,便将他一身傲骨摔得粉碎。
百年之后,留在史上的不是平定蛮夷的定远侯大将军,只有降军败将之名。
那时我就在想,是我对不起他,若非我苟活于世,霍长安便无需为了我这所谓的皇室血脉,向反贼投降。
6.
如今,不过月余,霍长安……又来了。
霍长安用长剑砍断锁着我的脚链,他打横将我抱了起来,我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用嘶哑的嗓音对我说:「抱紧我,我带你走。」
我问他:「去哪里?」
「去哪儿都行,只要能离开这里。」
我轻嗯一声,闭上眼睛,依偎在霍长安的怀里。
我睡了这三个月以来唯一的一次好觉,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破庙。
霍长安正在处理身上的伤,他将小刀放在烈火上炙烤,然后一点一点剔掉胸前的腐肉。
见我醒来,他连忙放下手中的小刀,敛好衣衫,似怕我看到他胸前可怖的伤痕。
「痛吗?」我开口。
「早就不痛了。」
「对不起。」
「就算没你,我也不会拥立元兆翎为王,我和他,注定是死敌,所以……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我那时不懂霍长安的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霍长安降了以后,就被元兆翎下令软禁起来。
若非唐淑儿求情,恐怕霍长安就会被元兆翎挑去筋骨,成为废人。
可唐淑儿既然未曾忘记旧爱,又何必跟元兆翎搅和到一起呢?
霍长安对我说:「元兆翎答应我留下你,他毁约了。」
原来,霍长安见元兆翎一直留了我的性命,也未挣扎,安安心心被软禁,只是私下悄悄联络不下,计划着救出我。
却没想到,元兆翎这么狠,竟然要将我凌迟。
听到这个消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若是再不行动,洛氏皇族……就真的无人了。
我自嘲一笑:「他精心算计到如今,靠复仇念头活下来的人,你以为他能有多信守诺言?他的整颗心都就只剩下恨了。」
他不会留我的。
他要折磨我,折磨到不想折磨了为止。
凌迟,就是他给我布好的结局。
霍长安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他只是叫我睡,说睡饱了好赶路,因为元兆翎的追兵马上就会到。
我不知道他能带我走多远,第六感告诉我,我们不会走多远的。
果然。
我的预感应验。
离开破庙没有多久,元兆翎很快带着追兵追了过来,或者说,从我们逃到破庙,他就追了上来,只是他一直在等。
等一个将我们擒住的好时机。
大批的精卫将我和霍长安围得水泻不通,元兆翎拨开固若金汤的黑甲死士,向我走了过来。
他轻轻摩挲着我的耳垂,如同从前那般。
只不过——
从前他眼底满是柔情疼爱,现在多了杀意不耐,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我的好阿裳,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嗯?」
那声音,仿若来自地狱。
7.
「别碰她。」霍长安突然出声。
音落,他手中的长剑出鞘,砍向元兆翎,而元兆翎眯眸迎上。
我从来不知道元兆翎的武功这么好,他藏得太深。
霍长安本就伤痕累累,他不是元兆翎的对手。
我看着霍长安胸前的斑驳血迹,我知道我不能再欠他的。
拔下发上木簪,直抵脖颈,我对元兆翎说:「放了霍长安。」
元兆翎侧眸向我睇来:「你在威胁我?」
我嘴里重复着刚才的话:「放了霍长安。」
元兆翎笑得森森寒寒,令人胆战。
我的确是在威胁他,从他派人给我吃下那颗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还魂,我就笃定他不会让我简单死去。
木簪刺破我脖颈的皮肤,无数血珠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元兆翎敛起笑,双眸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渊潭,他说:「阿裳,你会后悔的。」
我没说话,只是把木簪往脖颈深处多刺了一寸。
怪痛的。
元兆翎那双冰冷的眼睛,似淬了血的利剑,要把我戳出无数个洞来。
长久的静默后,他终于挥手,让那些精甲铁卫以及执剑死士让出一条路。
我侧头看向霍长安:「走吧。」
霍长安抿着唇不作声。
我笑了一下:「我不会死的,走吧。」
他握着长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绷出青筋,他与我对视良久,这才拔剑转身。
霍长安走了。
但我想,剩我一人也好。
我昏了过去。
醒来又回到了熟悉的死牢。
元兆翎不见了,还把我身上所有危险的东西都取走,包括那个碎掉的玉佩。
我在死牢里又待了七天,七天后,唐淑儿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双眼红肿,头发凌乱,看起来异常癫狂。
没有元兆翎的命令,狱卒们是不会打开死牢的大门的,是以唐淑儿扒着死牢的大门发了疯地冲我嚎:「该死的是你,是你!你才是该被千刀万剐的那一个,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
我不明白她想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叫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然后她开始崩溃大哭。
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和她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拧起眉,感觉到不对劲,我问她:「出了什么事?」
「霍长安死了!他死了!元兆翎派了五千死士去剿他,他撑了三天三夜,杀了不知道多少死士,最后倒在了血泊中!」
好奇怪,心好似又缺了一块,嘴里突然涌现出的腥甜的味道,我还未来得及思考,这是什么心情,便又听见唐淑儿带着疯狂的声音:「他一生光明磊落,守卫疆土,保护百姓,凭什么要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凭什么你洛云裳却能安安稳稳地呆在这牢中,凭什么!洛云裳,你告诉我,你凭什么?他为什么到死还要念着你的名字?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唐淑儿的声音充满了恨意,双眼通红,已有些疯狂了。
「该死的,不是你么?」好奇怪,我以为我会哭,可是我的思路却无比清晰:「若非你父亲跟元兆翎勾结谋反,霍长安怎么会为了护我战死?」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此刻,我大约是无所畏惧了:「既然你那么爱霍长安,怎么跟本宫的驸马搅和到一起?你,贱不贱呐?哦,你父亲瞒得好,元兆翎还不知道吧,这些年,把持朝政的一直都是他,元兆翎的父亲,大概也是被唐太傅害死了吧。」
看着唐淑儿面上浮现的担忧与惊恐,我知道,我猜对了:「太傅的权柄那么重,却还支持元兆翎谋反,他想当皇帝?看来,你这个女儿也不过是麻痹元兆翎的棋子呀。你猜,元兆翎有没有猜到呢?」
看着唐淑儿慢慢变得苍白的脸,我内心只剩下平静。
我用手背用力地抹去嘴角的血迹,对唐淑儿说了最后一句话:「告诉元兆翎,我怀了他的孩子。」
8.
唐淑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只留我一人,被关在这牢里。
我想起了元兆翎那天说的话,他说,阿裳,你会后悔的。
果然一切都有迹可循。
是我低估了他的狠毒与冷血。
唐淑儿将我怀孕的事情告诉了元兆翎,她静等着看元兆翎怎么弄死我腹中的胎儿,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元兆翎竟派人把我接出了死牢。
无数宫女给我沐浴净身,洗去我一身脏污。
然后,如预料之中,我再次见到了元兆翎,比想象中的还要快。
他端坐在华丽精致的金銮椅上,黑色蟒袍加身,衬得他周身气质愈发阴鸷冰寒。
见到我来,他起身向我靠近,他说:「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我突然不想让你死了,阿裳,如果我让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看着我折磨他,你会不会更痛苦一点?我记得,你最喜欢小孩子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的,像在询问我今天吃了什么那样平淡。
一个人怎能卑劣至此?
他是魔鬼。
我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最重的念头就是杀了他。
我也这么做了。
掏出怀中藏着的水果刀,奋力刺向元兆翎的心脏。
他察觉到我的动作,躲开我的刀尖,并打掉我手中的刀子将我扔向了床榻。
他狠狠地压着我,冷道:「你以为你能杀了我吗?」
我回答:「不能。」
说话的空隙,我又掏出了藏在身侧的另一把刀,朝他胸前捅了进去。
是的,我藏了两把刀。
但即使是这样,我也没能杀地掉元兆翎。
他反应速度太快,在我刺入一半,他的手掌便抓住了水果刀。
鲜血从他掌中流出,染红了他的眼睛。
他眯着眸:「阿裳,你比我想象得更聪明些。」
我不想与他多说一个字。
仰起头来去咬他的肩膀,我用力了所有的尽力,誓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元兆翎未动,反而他紧紧搂住我:「对,就是这样阿裳,恨吧,再多恨我一些。」
听到他的话,我蓦然明白,元兆翎想把我变成和他同类。
他要让我走他走过的路,让我依靠恨意活着,把我变得像他那般肮脏龌龊。
我松开咬着他肩膀的牙齿。
眼角慢慢变红,无数泪水争先恐后夺眶而出,我哭得无比伤心:「阿爹,阿娘,阿裳好想你们,阿裳想回家,阿裳想要回家……」
小时候。
父皇对我说:「父皇与母后是天下的皇帝以及天下的母后,对于阿裳来说,父皇与母后只是阿裳的阿爹和阿娘,以后,阿裳要是害怕了,就喊阿爹和阿娘,阿爹和阿娘会第一时间出现保护阿裳。」
从五岁后,我就再也没有对父皇母后唤过阿爹阿娘这个称呼。
胃里太难受,我再次吐了血。
将元兆翎胸前的华服染得鲜红。
我忽然想,还魂大概是假药,怎么只撑我半个月的好身体。
9.
我不断呕血。
势要将体内的血吐个干净。
元兆翎找来太医帮我看病,太医说我郁结成疾,是心病。
太医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我知道,太医没敢在元兆翎面前说我活不太久,他害怕元兆翎一怒之下斩他人头。
元兆翎想让我生下这个孩子,霍长安死了之后,他却不让我死了。
他收了我身边所有尖锐的东西,还派了一堆宫女监视我。
他说,若是我想要寻死,他会让这些宫女陪葬。
我不想在乎别人的性命,可看着她们稚气的脸庞,我不忍他们因我在这大好年华便没了性命。
终归还是贪生怕死吧。
在朝堂上他力斥众臣,取消了将我凌迟的计划。
唐太傅看出了他的疯狂,也没跟他硬碰硬。
不知道唐太傅跟唐淑儿说了什么,她似乎完全忘了霍长安,似将一颗心都放在元兆翎的身上,总是三番四次来找我麻烦,不只是我,元兆翎登基后纳进宫的那些宫妃,都被唐淑儿责罚过。
我回想起唐淑儿从前总是摆出的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与现在不可一世的癫狂,只觉得世事无常。
何必呢,为了一个没有心的男人争风吃醋,不过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可唐淑儿似乎并不这样认为,她似乎爱惨了元兆翎。
那些宫妃都是大臣们的女儿,却被唐淑儿折腾得奄奄一息,据说有不少大臣已经迁怒于唐太傅了。
当然,唐淑儿也没放过我,那天,她带着有毒的汤药来看我,告诉我:「这是安胎药,听太医说,公主最近身体很是不好,于是我特意托人找了安胎的方子,煎了约莫十个时辰,这才煎出一小碗来。」
我很清楚汤里有什么,唐淑儿的手段,何时变得这般粗暴了呢?
接过唐淑儿递来的碗,我对她说了声谢谢,一饮而尽。
肚子疼得很快,浑身上下如同被碾压一般的痛。
我疼得额头直冒冷汗,一会儿像置身火海,一会儿又仿佛置身冰窖。
一直等到唐淑儿离开,我才痛得哼出声来。
我躺到床上盖上被子,装作睡着的模样,直到深夜,宫里的婢女才发现我不对劲。
元兆翎赶来的时候,我身下大片大片的血迹晕开,将血色的褥子染得鲜红。
我额头烫得厉害,意识又早已烧得模糊不清,睁开迷蒙的眼睛,我看着暴怒的元兆翎,喃喃地喊着:「阿翎——」
记忆似乎回到了我刚遇见他的时候,那会儿子我贪玩偷跑出宫,遇见鲜衣怒马的他,春风拂面,氤氲着光亮明丽的色彩。
他如神祇,好看的不像话。
到底,好看的男人也是会骗人的。
我烧了整整十天,期间迷迷蒙蒙听到太医说过几次话:
「公主的孩子保不住了。」
「公主高烧不退,回天乏术。」
「臣无能,臣有罪,治不好公主。」
「还魂只能替公主撑一时,公主的心病实难根治。」
烧到第十五天时,我醒了过来。
但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我的记忆停留在了我十八岁,遇见元兆翎之前。
元兆翎召来太医审问:「她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太医犹犹豫豫,害怕谨慎得很:「约莫是因为……有些记忆对她伤害太深,所以她选择性地忘掉了。」
元兆翎笑,笑得太医害怕极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向元兆翎请罪。
我懵懂地看着这一切,不解地问元兆翎:「你是谁?我父皇呢?」
元兆翎的眸底闪过些许暗色,他向我走来试图把我搂在怀里:「乖阿裳,你父皇和母后出宫游玩去了,我是他们给你指的未来夫婿。」
我摇头,躲开元兆翎试图把我搂在怀里手。
即使丢掉某些忘记,我也本能地害怕元兆翎。
元兆翎看着他被我躲开的手,眼底的暗色浓郁极了:「乖阿裳,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10.
我被困在了皇宫,我发现我无论到哪里都有一大帮宫女太监跟着我。
父皇母后不能去找,就连以前我熟悉的宫女太监都不见了,我的家变得很陌生,再没有记忆中的样子。
我想,我的记忆似乎被人抽走了一大块。
元兆翎下了朝总会来看我,他将我搂在怀里,絮叨些很奇怪的话:
「阿裳,最好你永远不要记得。」
「阿裳,朝堂诡谲,风起云涌,他们表面臣服于我,其实背地里不知道安了多少小心思,不过我不怕我手里再多染些鲜血,坐上这个位置,必然脚下踩着无数森森白骨。」
「阿裳,我们再要一个孩子。」
他将我压到床上时,我痛得想哭。
我拼命想要推开他,他却将我压得死紧,他的吻不断落在我耳边,对我说:「阿裳,我只有你了——」
我讨厌元兆翎,非常讨厌。
从那以后,他下朝再来找我,我都躲得远远的。
然而皇宫也就这么大,躲着他,势必就会见到其他人。
譬如,唐淑儿。
我的记忆里是有她的,只是,她比从前,变得太多了。
总归是故人,所以,她约我看戏时,我欣然接受。
她找人在皇宫里搭了一个戏台,约了全皇城最好的戏台班子,给我唱了一场清君侧的谋逆大戏。
戏里谋逆的不是驸马,而是太子,太子杀了皇帝,占了皇妃,成为新一任皇帝。
头有点痛。
我不想看了,让人恶心。
元——兆——翎!
戏里,这太子让人恶心;而戏外,元兆翎同样让我恶心。
似乎看出我的不适,唐淑儿有些笑得有些癫狂。
唐淑儿拉着我的手,不让我离开:「洛云裳,你可别走呀,好好看看,你的好驸马,是怎么杀了你全家的——」
啊——
唐淑儿的声音勾起了我的噩梦。
我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几乎是逃着离开的。
再听下去,我怕我会暴起伤人。
元兆翎下了朝察觉我的脸色不对劲,质问宫女才知道今天我被唐淑儿拉去听戏。
于是深更半夜,元兆翎将唐淑儿以及那一班戏班子都叫到了我的寝宫来,让戏班子把戏原原本本再给他唱一遍。
此时,唐淑儿脸色比生病了还要难看。
戏班子不懂得其中曲折,说唱就唱。
元兆翎将我搂在怀里,把玩着我手将一台戏慢慢听完。
我听得想吐,元兆翎却将我禁锢得死紧。
结束后。
元兆翎终于松开我,他缓缓站起身来,目光扫过那些不知内情的戏子,淡淡道:「都杀了吧。」
唐淑儿依旧笑意盈盈地坐在那里,没有一丝畏惧。
元兆翎缓缓将目光转向她:「我的耐心很有限,淑儿,你该知道的,拿戏班子唱的戏影射我谋逆登基的事,就连你的父亲也不敢,你到底是怎么敢的?」
唐淑儿的笑声更大了:「哈哈哈哈——,元兆翎,你敢做,还怕别人说么?」
元兆翎挑眉,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对着寝宫外的守卫说:「把她拖下去,处理干净。」
也许,唐淑儿早已想到了自己的下场。
那天,从死牢回来之后,她,大约就疯了吧。
今天,或许是她最后的疯狂。
元兆翎此人,心思最是缜密,他或许早已察觉到这一点,他任由唐淑儿在后宫搅动风雨。
从唐淑儿父亲投诚,到他封唐淑儿为妃,他早已计划好了,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唐太傅。
唐太傅想谋逆,却不愿背着坏名声,才有了与元兆翎暗中勾结的事情。
如今,元兆翎羽翼渐成,太傅却因唐淑儿,隐隐有些众叛亲离,拿下太傅,不过早晚的事情。
元兆翎大概早就过够了这种憋屈的日子。
从他登基到现在,只做成功了一件事——救下我,让我免于凌迟。
皇帝还要看大臣的脸色,这样的委屈,我父皇能受得,元兆翎却受不得。
唐淑儿真的是一颗非常好的棋子。
可无法掌握这颗棋子,只会反噬了自己。
如今,唐太傅已经受到了反噬,何时会轮到元兆翎呢?
侍卫欲上前按住唐淑儿,却被她吓住了。
唐淑儿依旧有些癫狂:「洛云裳,死了,都死了。皇朝灭亡了,霍长安死了,唐家也没了,就剩下你了——」
她终于被扣住了,人也平静了下来,我看到她最后对我说的话:「我在地狱等着你。」
11.
权倾一时的唐太傅,就这样倒台了。
不知他可有后悔,若非他野心勃勃,也不会一着不慎,丢了全家性命。
我想起唐淑儿当日来死牢看我的情形,如今,却在她家再次上演。
宫里,无辜的宫人们哀嚎着。
宫外,血意弥漫。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深夜,我蜷缩在床上,想起了很多东西。
那些残忍的、肮脏的、丑陋的、卑鄙的记忆一点一点渗入进来,令我喘不过气。
直至天明。
我再次想起从前的事,那些幸福的、酸涩的烦恼。
那些血淋淋的画面。
它们包裹着我,让我痛不欲生。
我想,一切该结束了。
我努力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我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
又是一年的元宵。
犹记去年元宵,宫里宫外准备了盛大的仪式。
父皇走上最高的城墙,对城内的百姓赐福。
我从未想过,那会是最后一次,那之后,元兆翎便谋反了。
一夜之间,我失去了一切。
这一次的元宵,我央求元兆翎和他一起赐福。
元兆翎捏起我的下巴看着我:「阿裳,你想做什么?」
我的视线跌入他深不可测的眸里,这时候,十五岁的洛云裳会说什么呢?
小公主合该是天真烂漫的:「宫里太无聊啦,我要去看看宫外的夜景,特别是十五,百姓们准备了好多花灯,站在城墙上看,可美了。」
大概是我的表演太自然,元兆翎看了我很久,才「嗯」一声应了我。
「元兆翎,元宵那天,我要送你一份大礼。」我似乎很开心,高兴地抱着元兆翎,一如从前的模样。
烟火灿烂,华灯璀璨。
元宵夜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包括元兆翎。
元兆翎冰冷的脸上挂着薄薄的弧度,这一次他应当是真的开心。
走上城墙的台阶太高,我走了几步就得停下来喘气,元兆翎见我累得厉害,伸手便将我抱起,完全不顾身后众多大臣官员吃惊的目光。
走到最后一个台阶,他这才将我放下。
我低头看向城墙下的万家灯火,心中有万千情绪交杂在一起。
上百门礼炮就等皇帝一声令下放出,元兆翎侧眸看了一眼我,抬手示意。
礼炮声在元宵夜最热闹的时辰放出,噼啪作声,炸人耳朵。
有大臣来找元兆翎说话,我趁他转过头去的瞬间,从城墙一跃而下。
礼炮声太大,我的动作被那炸人的声音掩盖。
等元兆翎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正呈直线往下坠落。
我在赌,我想知道元兆翎会不会跟我一起跳下来,我想知道他会不会摔死。
我赌赢了,元兆翎跳下来了。
他坠落的速度比我更快,须臾间就接住了我。
哈,就算他武功再高,从这么高的城墙坠下来,他也不能安然无恙。
紧抱着我,他以身垫地,我与他砰的一声,重重落在地面。
青色的岩石地面都被摔出了裂痕,他唇角溢出了一口鲜血。
「阿裳,没事吧?」
他关切的声音问出,我却从他怀里微笑着抬起头来。
——我输了。
好可惜,没能摔死他,也没能摔死我。
睨到我嘴角笑容的那一刻,他已然知道了什么,他脸上的关切被冷意取代,他的眼神似野兽一般盯着我:「你恢复了记忆?」
——是啊,我早就想起来了。
我笑看着他:「元兆翎,这份大礼,你开不开心?」
元兆翎的眼神冷得吓人:「我不会容许你轻而易举死掉,不要再跟我玩一些幼稚的把戏。」
「元兆翎,我杀不了你,可在你身边的每一刻,都让我恶心,现在好了,我终于……要解脱了……」我能感觉到嘴里又出现腥甜的味道。
真好啊——
大量的鲜血从我的眼耳口鼻溢出来。
元兆翎冰冷的眼神变得慌乱无措,他怒声质问:「洛云裳,你都干了什么!」
他这么冷血狠毒,竟也有如此慌乱时刻。
我欣赏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只是要死了而已。」
我掰着手指开始数:「我在死牢待了那么久,身体早就不好了,后来,又中毒、流产……能撑到今日,已是我命硬了。」
元兆翎暴怒。
他大约是想厉声斥责我,可我的眼耳口鼻却在不断地往外喷血,他将我搂在怀里,用力大喊:
「来人,太医,太医!」
没有太医。
他们都还没有从城墙上赶下来呢。
我窝在元兆翎怀里,喃喃自语:「我想我的父皇与母后了,他们应该在地下等着我,还有霍长安,我还欠他一句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的命这么硬,如果我能随着父皇母后一起走,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是威名赫赫的定北侯。」
元兆翎发了疯一样去捂我眼耳口鼻喷出的血,他大叫起来:「我不许你死!你不能死,我们还要有孩子——」
我轻笑一声:「前几天啊,我发现我的肚子不对劲,我好像又有了一个孩子,可我怎么会想让他生下来呢,元兆翎,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有孩子呢……」
元兆翎听到我的话更加发疯,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缓缓闭上眼睛:「霍长安,你来接我啦——」
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听见元兆翎拼命喊我的名字,那暴怒与狂躁的声音中,隐隐夹杂着哭腔。
啊,真好!
以后,再也不用看见那张脸了。
12
后记:
大太监李长春在这宫服侍过三任皇帝,他已经到了头发花白的年纪了,应当不久就要告老还乡,元兆翎将是他服侍的最后一任皇帝。
李长春在宫内见过太多尔虞我诈,生离死别,所以当前朝公主洛云裳离世,元兆翎要为她办丧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太多。
死了就是死了,世上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没有谁能把谁一直记在心里。
直至公主死的第二年冬天。
元兆翎不知何时开始嗜酒如命,那天晚上,李长春将暖好的酒送进元兆翎的寝宫时,他看见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幕。
元兆翎抱着一副森森白骨,嘴里不断喊着阿裳。
很久以后,李长春才从宫内的一些碎嘴的奴才口中得知,元兆翎派人将公主的墓挖开了,并让人将公主的骨头拼凑好送到寝宫。
元兆翎残暴嗜血,冷酷无情,但无人可以想到,他竟然可以这么疯。
从那以后,纵使大臣不断送上新妃,宫内美女如云,元兆翎也不曾将余光施舍半分,每晚下朝,他总会抱着那森森白骨入睡。
直到有一天,有位大臣送来一位新妃,那姑娘和公主长得异常相似。
从那以后,元兆翎便开始独宠那位新妃。
新妃仗着元兆翎的宠爱,骄横跋扈,元兆翎却一直专宠着她,给她无上纵容。
后来新妃不知道从哪得知自己能受到元兆翎的宠爱,是因为自己长得与前朝公主非常相似。
于是她哭着跑到元兆翎面前问他:「翎哥哥,你是爱我的对不对,我不信你是因为那个女人才要的我——」
元兆翎轻轻拭掉她眼角泪珠:「乖,你这么哭,就不像她了。」
新妃闻言一愣,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公主的替身。
她不甘心,活人哪人同死人比,在有心人的唆使下,她跑去元兆翎寝宫毁了那副森森白骨。
后来———
后来再发生什么李长春记不太清了,只知道那副白骨被毁以后,新妃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宫内再没有她的消息,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李长春熬到告老还乡的那一年,天下再次乱了起来。
约莫是元兆翎的统治太过残暴,即使百姓的日子好转了些,却仍旧怨声载道。
霍长安曾经的部下率兵起义,他们扛着霍家军大旗,如同一支利箭,直捣黄龙,拿下皇城。
或者说,元兆翎根本就没想抵抗。
一切来得很快。
从登基上位不到不十余载,元兆翎就从那个位置上被人拉了下来。
元兆翎头发花白,好像自从公主死后,他的头发就开始一点一点变白,怎么看都不像三十多岁的人。
霍长安曾经的部下没有为难李长春,李长春很幸运地在服侍三任皇帝以后,离开了这纷纷扰扰的皇城,回家养病去了。
只是从同乡的口中得知:「姓元的皇帝呀,死啦,死得挺惨呐,被霍将军的部下五马分尸啦,他们也算是为霍将军报仇雪恨啦……」
李长春悠悠叹了一口气,只道世道纷乱,情字难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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