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她一个闺阁女子,竟会为了哥哥,一腔孤勇,只身千万里奔赴。
沈嘉偷溜出去那天早上,公主府探子在城门口拦下了苏安雪。她收拾好了包袱细软,里面带了不少草药,显然是想要去救哥哥。
我让人把她送到皇宫来,单独收拾了个屋子,留她在我宫里长住,算是变相软禁了。
我说过了,我的太子哥哥,绝不能让她碰一下。
苏安雪依旧柔弱又无辜,她震惊地看着我,似乎极不相信:「你限制我自由?」
「你不能因为你是公主就为所欲为啊?」
【青天白日她凭什么随便抓人?公主就可以越过律法了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真是愚蠢啊,苏安雪也好,字幕也罢,居然跟我谈王法?
现实就是,我是嫡公主,我的爹爹掌控王朝权势,我就是说一不二。
我转身离开,任由她砸了我一屋子的茶杯。
冬至这天,我终于收到了沈佑的消息,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战事正激烈,太子哥哥担忧帝都安全,带了三千神策军日夜兼程地往回赶,在鸡鸣谷被宋瑞伏击,哥哥跌落在寒潭水里,不知所踪。
所幸沈佑及时救援,宋瑞溃散而逃,一行人沿着溪流找了一晚上,从黑夜找到黎明,最后还是沈嘉在下游岸边找到了哥哥。
哥哥无生命危险,只是他被流箭射中,昏迷不醒,一行人就在鸡鸣谷附近的城池修养,想来要等半月方才能赶回帝都。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二十三
再有三天就是新年了,北漠十万将士陈列在边关,战火一触即发。
沈佑未回帝都,直接快马赶去边关,太子哥哥带着沈嘉往回返。
我时不时会去苏安雪那里坐一坐,带着些耀武扬威的意味,实则在不动声色地看她头顶上的字幕。
看着字幕咒骂我无凭无故就关押人,说我早就偏离了游戏定下的人设。
字幕甚至替苏安雪谋划着逃离出去,她们指使小宫女向顾长渊求救,向吴仁立求救,向宋瑞求救,都被我一一拦了下来。
几番试探,我成功从字幕里找到了宋瑞的踪迹——他乔庄打扮成一位教书的老先生,就混在帝都外的灾民里,借着传授学问的幌子跟顾长渊的人接触,等着造反的机会。
他私自组建的近五万将士也暗中接近帝都,就隐匿在帝都城外山林里,等着他的指示。
宋瑞被我们摸了个底儿透,他自以为隐蔽,殊不知,所有的动作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我们也在等一个引君入瓮的好机会。
我们囤积的粮草由辅国将军负责,第一批已经往边关去了。
千钧一发,这几日帝都气氛低沉,所有人都在等最后的结果。
我从御书房出来,竟然看到了顾长渊。
他依旧是以前青衫少年的模样,只是眼里带了太多的算计与奸猾。
他看到我,满眼的惊喜,疾走两步,伸手把我困在宫墙边:「殿下,嫁给我。」
他比我高了一个头,低头看我,神情似癫似狂,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要变天了,殿下。」
「你嫁给我,我护你周全。」
我低头想着事,一时不察被他困住,等回过神来,就看到他一脸怜悯施舍地要我嫁给他。
我:「?」
脑子坏了?哪里来的脸啊?真以为勾结宋瑞就有从龙之功了?
我没时间理他,抬手反扭过他手腕,一脚踹在他腰侧,把他踹出去三米远,爬都爬不起来。
我拍了拍手:「痴心妄想,你哪一点配得上本宫?」
「顾长渊,这天好着呢,变不了。」
二十四
沈老将军受伤了,在沈佑还没赶去边关的时候。
他素来喜欢带军酣战,打仗向来都是冲在第一个。
经年累积下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终于在此刻拖累了他。
他一时不察,被北漠二皇子长枪扫中跌落马背,虽无生命之忧,却也不适合冲锋陷阵了。
恰好辅国将军押送粮草过去,接了沈老将军阵前冲锋的担子。
如此一来,押送粮草就无人可用,太子哥哥未赶回帝都,沈佑又去了边关,宋瑞尚在城门外虎视眈眈,朝中大臣们难免有些畏缩。
毕竟京畿要守着,护卫京畿的五万神策军在沈佑走后就群龙无首,暂时由爹爹指挥。
就这样僵持了两日,我推开了御书房的门:「爹爹,押送粮草的事,我去吧?」
御书房里的烛火又开始彻夜不灭,父皇揉了揉眉头:「楚楚的本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只是楚楚,自古从未有女子接触军中事务,即便你是公主,朝中那些老顽固怕是不饶人,这一来二去,边关等不得啊。」
我笑:「爹爹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我早早就在想,如果形势危急,朝中无人可用的时候,我要怎么去往边关,所以把吴仁立留到了今日。
当初苏安雪怎么把顾长渊送去燕洲,怎么把沈嘉逼到波若寺,如今,也就得怎么把我送去边关。
边关我要去,这几日就要。
我让宫人放松了对苏安雪的看管,又让人往外散播了几则「谣言」。
「新科状元郎心悦昭华公主,曾向陛下求娶公主。」
「昭华公主自幼同皇太子一同习武,文韬武略不输皇太子。」
前一条用来激起苏安雪,至于后一条,我站在皇宫里最高的城阙上,遥遥望向城郊群山的轮廓。
皇城外,宋瑞藏在角落,伺机而动。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太子哥哥带着从燕洲赶回来的神策军,蛰伏在波若寺。
想让我离开这座皇城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宋瑞应当是极忌惮我的,他比我更着急。
他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用军之道比不过我,我一日不出皇城,他一日不敢反。
我算好了时机,第二日上朝的时候,父皇就提起由我来押送粮草的事。
果然,群臣吵了一上午,也没个定论,甚至有臣子推出来家中小辈,想趁乱揽个功劳。
苏安雪也如我所料,趁着宫人看管不严逃了出去,顺利地出了皇宫,躲进了吴府的马车。
我不动声色地瞧着,在傍晚的时候,吴仁立和顾长渊进了宫,又一次跪在承乾殿外,连带着宋瑞一派的臣子。
「昭华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有妇好之风范。」
「如今边关危机,朝中无武将可用,太子殿下燕洲治水未归,当由公主押送粮草。」
这些乱臣贼子,我留他们到今日,终于派上用途了。
相同的场景再一次上演,御书房里,我抬手摔碎一套茶盏,挑眉看向爹爹:「如何?」
父皇摸了摸我的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好手段。」
「爹爹,现在您该妥协了,陛下被臣子逼迫,不得已将公主送去边关,多好的理由啊。」
我瞥过窝在角落笑得直不起腰来的大太监:「还有你,出去宣旨的时候别笑出来。」
我终于如愿去了边关,带着我们囤积在波若寺的粮草。
二十五
去往边关的那一日,两千神策军先行去波若寺押运粮草。
我身边跟着寥寥几人,策马出了帝都。
才走出不远,我听到破空声逼近。
我似有所感地回头,果然看到有一支箭破空而来,朝着我胸口直直射过来。
我抬起红缨枪把箭打歪,顺着箭望回去,我看到顾长渊拿着弓站在帝都城墙上,再次搭箭冲准了我眉心。
果然是这里,字幕里我死于顾长渊箭下,他拿我祭天去追苏安雪。
而现在,他因为游戏强加给他的火葬场人设,阴鸷狠毒心态扭曲,得不到就想毁掉,又暗中投靠宋瑞,给我一箭也不奇怪了。
只是鹿死谁手就未可知了。
我甩起红缨枪再次打落那支箭,接过旁人递过来的弓箭,一箭射出去,那箭穿透顾长渊射过来的第三箭,朝着他的肩膀射过去。
顾长渊,且留你一命,等我回来,我们的账慢慢算,连带着苏安雪的一起。
我的箭射穿了顾长渊的肩膀,他闷哼着倒下去的时候,帝都外杀声渐起,我看到年近古稀的说书先生闻声而起,手上的剑闪着寒光。
与此同时,皇宫和波若寺有烟花炸响。帝都城门大开,街巷空无一人。
宋瑞终于出手了,在我被他手下的人「逼」出皇城这天。
父皇手里五万神策军早早就集结在皇宫前,太子哥哥带着三千神策军蛰伏波若寺,我们精心布局许久,就等着宋瑞入瓮了。
宋瑞生得晚,又不在父皇跟前长大,怕是忘了,爹爹年轻的时候,也是带军冲锋的一把好手,他曾镇守边关十年,是从军营里拼杀出来的皇权。
我遥遥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转身策马,朝着边关去。
沈佑,我来找你了。
二十六
我带着神策军跋山涉水,日夜兼程,在第七日的时候终于临近了榆阳城。
我远远看到沈佑来迎我,他纵身一跃跳到我的马上,把我揽在怀里:「我就知道阿楚会来。」
「走吧阿楚,等我挣个军功回来娶你。」
粮草充足,榆阳城将士再无后顾之忧。
沈佑骁勇,又有沈老将军和辅国将军指导,他首战告捷,出师顺利。
我站在城楼,看他在千军万马里,一杆银枪第三次把北漠二皇子扫下马来。
沈老将军笑骂:「这小子,记仇得很。」
他好奇地看向我:「你那个蠢弟弟,真的反了?」
我点点头,沈老将军大笑:「你爹爹年轻时候同我一起镇守边关,疯起来单枪匹马就敢去北漠军营取其将领首级。」
「你弟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造他的反?」
我浅浅笑起来。
在榆阳城的第十五日,太子哥哥终于送来了喜讯,宋瑞被爹爹围困在玄武街,连皇宫的大门都没摸到。
宋瑞被贬为庶民终身囚禁,吴仁立秋后问斩,吴府满府流放北疆。
苏安雪依旧幽禁在皇宫,顾长渊被投进了刑部诏狱,这二人留我回来处置。
第三十日的时候,北漠递了降表,北漠大军后退三十里,向父皇称臣。
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二十七
我和沈佑慢悠悠地往回走,如市井平民一样,兴起了就在城池里住上些时日。
我看到了顾长渊挖的沟渠,有了水,以往干涸得只能长杂草的荒地如今已是一望无际的良田,农人引水灌溉时,眼里的笑意遮掩不住。
不得不说,虽遭了苏安雪和顾长渊搅乱我人生的无妄之灾,但这条沟渠,已是极大的收获了。
奔流的河水,将造福黎民数百年。
我走走停停,听引沟渠水灌溉农田的百姓对爹爹感恩戴德,说陛下英明仁善,只字未提顾长渊一句。
我们亲眼看过河清海晏国运昌隆的数十座城池,终于在五月份的时候,在太子哥哥和沈嘉成亲之前,赶回了帝都。
他们成亲那天,父皇母后竟也来了东宫,这场亲事满城道贺,普天同庆,父皇免了三年的税收,供百姓休养生息。
二十八
我没去牢狱里看顾长渊,提笔写下了他的判词——和吴府阖家一样,流放北疆。
我去见了苏安雪最后一面,她安静地窝在角落,不吵不闹,眼睛红肿似乎哭过,她抬眼看向我,又低下了头,似是万念俱灰。
她头顶上的字幕仍是一大片一大片地刷,在纠结为什么照着攻略也打不出他们想要的结局。
【我觉得是因为昭华公主,她从一开始就不是游戏设定里那个荒淫无道的公主。】
【最开始不接顾长渊的诗句,还能用没刷到公主的好感度来解释,但后面她的种种行为,显然早就脱离了游戏的安排。】
【这位公主,不逊色于宋奕,想想也是合理的,她自幼就和宋奕一同听课,是皇室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
【那现在要怎么办?宋瑞显然是没指望了,宋奕和沈嘉成亲,顾长渊身陷牢狱,难不成就这么耗着?】
【游戏只安排了这么些剧情,这都没成功,还是重开吧?】
既然剧情都走完了,那这游戏,也该结束了。
我把手里的圣旨递给苏安雪:「本宫说过要给你赐婚的,这是父皇给你和顾长渊赐下的恩典。」
「顾长渊谋反,方才被我流放北疆苦寒之地,再者,我皇室从未有过自奔为眷的姑娘,济安县主的身份和这赐婚圣旨,二选一,你自己决定吧。」
苏安雪不可置信地抬头:「你不杀我们?」
我笑:「在水患时你确实帮了我大忙,君子论迹不论心,本宫这点心胸还是有的。」
「你和顾长渊都翻不起什么风浪。」
苏安雪接了圣旨,她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她如何选择,就与我无关了。
她头顶上的字幕有烟花炸开。
【恭喜您达成结局——圣上赐婚,虚情假意。】
【游戏将在十秒后关闭。】
大量的字幕紧跟着划过去。
【???】
【这就结束了?】
【玩了十几天,就打出来个这样的结局?闺女全程被这公主压制啊,玩了个寂寞。】
我抬头,第一次毫不避讳地看向字幕,嗤笑道:「剧情都走完了,还不结束?
「别说是苏安雪,就是你们这群躲在字幕后的人,乃至于这个游戏,看似高高在上,轻描淡写地写下本宫的命运。
「都不过是本宫股掌之间的蝼蚁,愚蠢可笑至极。」
【?!】
【她看得到?】
【她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我们竟在她眼皮子底下讨论这么久,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字幕唰地一下就增多了,层层叠叠地晃着,震惊又慌张。
我心中默念:「三,二,一。」
刷屏的字幕戛然而止,所有的字幕都消散在空气里,世界都安静了片刻。
终于结束了,这字幕,从我十二岁的暮春,到我十五岁的初夏,终于消停了。
我推门走出去,我看到沈佑朝我走来。
少年将军眉眼带笑,语气温柔:「阿楚,要去郊外赛马吗?」
我拉起他衣袖,同他并肩走过皇宫长长的街道。
也将走过往后数十年的时光,山河浩大,岁月久长。
正文完
沈佑番外
我叫沈佑,镇北将军府嫡子。
我从小就知道,我会娶昭华公主为妻,我们是娘胎里就定下了的亲事。
第一次见到公主,是我九岁那一年,我从边关回来,太子殿下邀我赛马,竟带了公主过来。
小公主刚过了五岁生辰,正是爱闹爱玩的年纪,她被太子殿下抱着策马飞奔,小小年纪不惧不怕,笑声清脆,风里扬起她浅蓝色的裙摆。
往城郊回来的时候,小公主从太子殿下怀里探出身来,一下一下地扒拉我腰上挂着的玉佩。
她朝我张开手,是一个求抱的姿势,软软糯糯地喊我哥哥。
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接过来揽在怀里,把玉佩取下来送给她,忽然就庆幸起来。
这样可爱的小公主,以后会是我的妻。
我们渐渐熟识起来,她时常偷溜出宫找我玩,我陪着她扬鞭策马,我们一同看过大雪覆盖的荒原,见过元宵节热闹的庙会,新年里炸响的焰火,日子平静满足。
春花开了又落,我的小公主就像迎风拔节生长的禾苗,眨眼间就长成亭亭少女。
后来,燕洲水灾,我带着神策军忙得连轴转,偶尔望一眼城门外为救济灾民夙夜不寐的公主,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应该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公主,无忧无虑,而非混在灾民里,覆了满身泥垢。
再后来,太子遇袭,边关战火,我眼睁睁看着公主眉头紧锁,她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如一根绷紧的弦。
她累极了的时候会来找我,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沉默的,她安静地伏在我的肩头,或者紧紧地抱住我。
极少数的时候,她会张口,许久才发出一个模糊到听不清的音节,她似乎有千言万语的话想说,却又有什么顾及,不开口。
这个时候我会把她揽在怀里,带她去看满苑的荷花,买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和红彤彤的糖葫芦。
或是对坐烧一壶热茶,热气腾腾里,公主的眉头得片刻的舒展,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只有稳固边关,将四海升平的河山捧到她眼前。
我将永远臣服于公主,做她手里最锋利的剑,剑光所指,是她所期许的河清海晏的人间。
三千里地山河,此后不起干戈。
我们成亲那日是冬至,天降瑞雪。
公主嫁衣上绣着最漂亮的凤凰,浮光锦缎如粼粼水波。
太子殿下牵着她的手把她送上了喜轿,我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看到她腰间挂着的玉佩,是我们初次见面时我送给她的那一个。
那玉佩上是威风凛凛的虎,跟她的嫁衣并不算般配,可公主还是把它挂在了腰间。
玉佩上绑着她亲手编织的络子,随着她的走动摇摇晃晃。
喜轿抬起之前,我趁机往她手里塞了满满一袋子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这是她最喜欢的城北桂花坊的糕点,我在接亲前快马去买来的。
我的小公主为了嫁给我要早起梳妆,怕是连早膳都来不及吃。
成亲的仪仗绕着帝都走过一圈,十里红妆一眼都望不到头,太子殿下跟在她喜轿旁为她送嫁。
我满眼都是喜庆的红,骑马走在最前面还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她。
我终于娶回了年少时就极喜欢的姑娘,我的此生挚爱。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满身,像极了我想过千百遍的共白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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