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让人心寒啊。
我拉起沈嘉:「嘉儿,起来,你没错,不需要跪在这里。」
却不想沈嘉挣脱了我的手,扬声道:「臣女跪请陛下,婚事作废。」
「沈嘉无德,自愿长居波若寺,为国祈福。」
承乾殿的殿门打开了。
父皇身边的大太监俯身:「公主殿下,沈小姐,陛下召见。」
我带着沈嘉进去,大太监没跟进来,他把殿门关上,扭头啐了口唾沫。
「一群只会欺负女人的东西。」
十七
承乾殿内灯火极暗,父皇闭眼休息,他似乎累极了,燕洲水患持续半个多月,爹爹忧心得彻夜难眠,曾经能一箭射穿一头狼的爹爹如今瘦骨嶙峋。
他听到我们来了,长叹一口气:「沈嘉你回去吧,亲事照旧。」
沈嘉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了君臣大礼:「臣女无德,请陛下另择太子妃。」
爹爹睁开眼:「说什么胡话?」
「燕洲水灾与你无关,朕明日下罪己诏,天灾由朕来承担就好,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小辈。」
我震惊抬眼,所谓罪己诏,向皇天后土百姓黎民告罪,承担天之谴责,反省自身为君无德。
可是我的爹爹,他何错之有?
所谓的天怒,不过是字幕里所安排的剧情罢了,错的不是我们,是那自以为是早就定下结局的字幕。
可没人知道这些,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个游戏,我们的伤亡愤怒挣扎不甘都不值一提。
爹爹叹息道:「楚楚,沈嘉,你们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真正为国为民的朝臣,现在都还在燕洲,外面跪着的那群……」他语气低得近乎听不到,「乱臣贼子,狼子野心罢了。」
我自然明白的,这件事牵连了父皇,太子和丞相,这几乎是个无解的局。
要么沈嘉和哥哥的亲事作废,哥哥和丞相还远在燕洲治水,父皇从背后捅了他们一刀,君臣反目父子成仇。
要么父皇护住沈嘉,但燕洲水灾,总要有人承担责任,那么父皇就要写罪己诏,承认自己为君昏庸惹皇天震怒。
真是个好计谋,让我想想,是不是也是苏安雪——或者说是她背后那群字幕想出来的绝妙点子呢?
他们又想拿这件事谋划什么呢?想用沈嘉灾星的命格扳倒丞相,让顾长渊上位吗?
我豁然站起身,想去找苏安雪问个明白,却被爹爹喊住。
「楚楚,这件事你别插手,爹爹来处理。」
「沈嘉你也回去吧,等水灾过去了朕命钦天监,」他顿了顿,似乎想到吴仁立就打头跪在外面,「朕重新给你们拟个吉日成亲。」
沈嘉一直跪在大殿中央,此时终于抬起头,她声音颤抖却坚定:「臣女自请前往波若寺,陛下若不依,臣女不敢苟活于世,干脆投湖自尽给外面那群人一个交代。」
一时寂静,烛火明明灭灭。
良久,父皇叹息一声:「丫头,你何苦呢?」
沈嘉叩首:「为人臣子,忠君之事。」
「沈嘉等着陛下揪出作乱的贼子,还臣女一个公道。」
我看着沈嘉跪请的身影,眼泪滚落下来。
你看,我就说吧,沈嘉是丞相府教养出来的嫡女,最是明事理识大体。
可是凭什么啊?我们谁都没有做错什么,堂堂皇室,怎么就被逼迫到了要一个女子委曲求全的地步了呢?
我原先以为,只要我拿捏住苏安雪和顾长渊,就能避免之后的悲惨结局。
可我没想到,我们的结局早就写定了,兜兜转转又回到剧情上,无论我们如何挣扎,都在一步步走向早就写好的绝路。
整个世界都是配角,唯有苏安雪,她才是唯一的主角。
我因为这个想法大惊,却仍生出些反抗这所谓的「剧情」的不甘和勇气来。
蚍蜉都敢撼树,想让我就此认命,绝不可能。
十八
波若寺远离人烟,是用来看管失德妃嫔的地方,我爹爹妃嫔不多,失德的更是没有,这般若寺就闲置下来,鲜少有人踏足。
寺庙独占了个山头,人烟却极少,僧人十几个,庙宇空旷,佛堂年久失修。
我送沈嘉去了波若寺,把太子府三千私兵留给了她。
合掌站在佛前,梵音绕耳,我心里反抗字幕安排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凭什么就要苏安雪和顾长渊二人一步登天,而我们所有人都要给他们做垫脚石呢?
苏安雪也就罢了,到底是个良善的小姑娘,可顾长渊这等投机钻营毫无官德的人,如何担得起丞相之位?
如今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可以看到字幕,从中预知未来的事情——那些字幕后面的人总是大剌剌地讨论着这个世界之后的事情走向。
游戏写好了结局,字幕后的人却着实蠢笨。我未必不能争出一条出路来。
从波若寺回来之后,我去了吴仁立府上,给苏安雪送了册封她为济安县主的圣旨。
吴仁立满脸的得意,刚刚逼得我爹爹幽禁了沈嘉,现在我又亲自送来了圣旨,他张扬得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
苏安雪面色惶恐:「力所能及而已,当不得陛下册封。」
她头顶上的字幕却是庆祝开了。
【芜湖,闺女真棒,总算是摆脱农家女的身份了。】
【虽然没有封地,也不能世袭,但这可是正二品爵位哎。】
我瞥过她头顶上的字幕:「这才是县主罢了,父皇素来喜欢你这种济世安民,心系百姓的人,若是为国为民做了大贡献,那么升为郡主都是有可能的。」
【那当然,今年年底北漠趁乱在北境抢掠,边关再起战火,这又是闺女一步登天的好时机。】
【对啊,到时候榆阳城被围困,国库空虚无粮,还不是靠闺女送粮草撑着,这可是大功一件呐。】
我眼瞳紧缩,这就是我死于顾长渊之手,沈佑战死边关的那场战争吗?
我心神俱震,却笑着换了话题:「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区区一个县主怎么够,要不本宫让母后给你赐婚罢?」
【皇家赐婚,那可是无上荣光。】
【给顾长渊和闺女赐婚吗?竟然还能打出这么个结局?】
苏安雪眼里浮现出欣喜:「我的意中人是顾……」
我来是为了探宋瑞根底的,岂能顺了他们的意:「寻常男儿哪里配得上你,不如嫁进我皇家。」
「父皇只有太子哥哥和淮北王两个儿子,哥哥已和沈嘉定了亲,你可中意我弟弟宋瑞?」
苏安雪迷茫地看我,似乎是真的不认识宋瑞这个人。
这就奇怪了,我瞥向吴仁立,发现他眼里是压也压不住的惶恐,哪里还有方才的得意忘形。
【宋瑞?那个莫名其妙对闺女有了好感的庶子?】
【我刚刚去查了攻略,不是无缘无故,他的好感多半是来源于闺女的凤凰命格。】
【对哦,为了让闺女顺利地嫁给宋奕,游戏给闺女加了个凤凰命格。】
【那么吴仁立收她为义女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这个钦天监监正,竟然还是个有真本事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那么宋瑞想做什么,跟我哥哥争太子之位吗?他凭什么?
苏安雪眼里满是不甘和愤懑,大概又在误会我想抢顾长渊了吧。
她语气极不满:「殿下,我喜欢的人是顾长渊。」
「哦?那需要我赐婚吗?」
苏安雪眼里浮现出欣喜,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明显地写在脸上,此时我终于信了,她真的是个没心机的小丫头。
我眯了眯眼:「本宫听说,你和他已是夫妻了。」
欢呼雀跃的字幕戛然而止,我笑:「那便算是你们的家务事了,臣子家事本宫不便插手。」
赐婚又如何呢?苏安雪都拿到顾母的婚书了,游戏也没结束啊。
不如就这么耗着,我一日得不到想要的结局,游戏就持续一日。
十九
前几日筹集的粮草到了,因为苏安雪的帮忙,这批粮草就剩了下来。
此时距年底不到三个月,倒是可以囤积着运往边关。只是眼下朝堂不太平,我又想着引宋瑞出来,这批粮草还需掩人耳目才行。
沉思良久,我让太子府的私兵把粮草运到了波若寺,又写了封信交给沈嘉,请她帮忙。
那里人烟稀少,又不受关注,筹集粮草的事情交给她是最好的。
燕洲支援的官员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太子哥哥带着工部的人在燕洲善后。
丞相也回来了,他跟父皇彻夜长谈,出来时就告病在丞相府,闭门谢客。
没人知道,丞相去了波若寺,帮着我和沈嘉筹集粮草。
朝中有了人手,父皇开始着手清理跪在承乾殿外的那群人,接连有官员被革职。
我屡次召苏安雪进宫,来了也不多说什么,只让她坐在我对面抄写经书。
渐渐地,苏安雪得昭华公主看重的消息就传了出去,她一时成了世家贵女争相邀请的香饽饽。
钦天监监正被圣上打压,他的义女苏安雪却正得盛宠,朝中所有人都在观望,在猜测皇室的意图,只有苏安雪傻乎乎地以为自己真的受她们欢迎。
但她只是山野里长大的小姑娘,未经世事,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哪里敌得过世家贵女明里暗里的试探。
一来二去地,她越发喜欢往我这里跑,拿我做挡箭牌推了那些世家女的邀请。
正合我意。
我趁机从她头顶上的字幕里得知了不少消息,完整地写出了游戏规划好的剧情,反抗的计划也越来越完善。
日子一天天过去,风平浪静的帝都藏着惊天的暗流。
腊月的时候我去波若寺看望沈嘉,望着囤了整整一个山头的粮草,终于心安了些。
沈嘉打趣我:「楚楚你囤这么多粮食做什么?怕不是把新建的公主府搬空了吧?」
我笑:「何止是公主府,连太子哥哥的东宫都被我搬空了,比你这波若寺还空旷呢。」
因着天灾,秋收减了三成,粮食涨了不少,公主府和东宫库房里那些落灰的珍宝都被我换成了粮草。
边关战火再如何,也绝不会再弹尽粮绝被围困了。
字幕若想故技重施,靠着送粮草替苏安雪谋划什么,绝无可能了。
沈嘉微叹:「要是让那些逼我来波若寺的叛臣们看到,你说他们会不会气得仰倒过去?」
丞相语气担忧:「陛下查出来他们是谁的人了吗?」
我闭眼:「查出来了。」
「是宋瑞。」
二十
太子哥哥要启程回来了,我心神紧绷了这么久,难得放松了片刻。
苏安雪坐在我对面抄经书,离年关越发近了,我日日召她进宫,绝对不给她搅局的机会。
【这几日太子也该回来了吧?不知道他遇袭失踪是什么时候,闺女要不要去救啊?】
【那地方离帝都有八百里吧?闺女要救的话得抓紧时间准备了。】
【顾长渊现在已经跟宋瑞搭上线了,闺女按理说也算是属于宋瑞这边的,救宋奕算是个什么事啊。】
【不一样啊,顾长渊现在可不算是攻略到手了,万一宋瑞夺嫡不成呢?闺女若是暗中救下宋奕,这可是大功劳啊。】
字幕吵作一团,我无意间撇过,周身泛冷,只觉得头顶都冒凉气。
是了,字幕只说了顾长渊是丞相,我那时候还想不明白,依太子哥哥的脾性,怎么会让顾长渊这样的人做丞相呢。
如果登上皇位的人不是太子哥哥呢?如果宋瑞夺嫡成功了呢?
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始终连不上的剧情线如今连上了,游戏所勾画的故事也终于完整了。
只是竟是这样残酷的事实,如数九寒冬被浇了一身潭水,浇了我个透心凉。
我闭眼,控制住自己细微的颤抖,没让苏安雪看出异样来。
然后去将军府找了沈佑。
神策军护卫京畿安全,轻易不可调动,我唯一能用的人,是太子府剩下的那三千私兵。
我把有关太子哥哥的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沈佑,包括宋瑞狼子野心妄想夺嫡的事。
我们站在地图沙盘前整整一夜,由沈佑来扮演宋瑞,我扮演太子哥哥,推演了无数次,终于确定了两方起冲突的地点。
离帝都八百里外的鸡鸣谷,跟字幕所说的地点分毫不差。
眼看着天将大亮,一夜未睡,我眼睛血红,沈佑抬手拂过我眼睛,把我揽在怀里:「阿楚别怕,你自幼和太子殿下一同习武,用兵之道如出一辙,我们的推理不会错的。」
我闭眼:「沈佑,哥哥就靠你了,你带着波若寺三千私兵过去,别惊动沈嘉。」
「父皇那里我来说,你们现在就走,别声张。」
沈佑用了抱了抱我:「别担心,等我回来。」
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拾,策马出了帝都。
我则命人暗中看守苏安雪,无论如何,她别想踏出帝都半步。
她和她头顶上的字幕,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等着最终结果就行了。
二十一
御书房,爹爹桌案上的奏折垒得都要把他埋进去了。
见我过来,他眼里亮起来:「楚楚,快来帮忙,你哥哥不在,这些奏折都要堆成山了。」
我按照事情轻重缓急整理好奏折,又摆回爹爹桌前:「我不敢干政,爹爹加油。」
「就会躲懒,神策军都能随你调动,现在跟朕说不干政来了?」
我托腮看爹爹批奏折:「爹爹查出那群人是谁指使的了吗?」
爹爹叹息一声,从奏折里翻了一张出来递给我。
「宋瑞,吴仁立是他舅舅。这是宋奕前些天才送来的折子,你看看吧。」
我接过来,尽管早有准备,看到奏折内容也还是震惊了。
哥哥说,宋瑞趁着这次水灾,暗中招兵买马,甚至指使兵将混在灾民里,往帝都来了。
「他这是想,逼宫谋反吗?」
我以为他想夺嫡——如果哥哥身死,父皇就剩下他一个儿子,太子之位顺理成章,结果他竟是想一步到位直接当皇帝,胃口这么大?
父皇闭眼,语气沉痛:「朕早就怀疑城门外不肯散去的灾民不对劲了,没想到竟是这个逆子。」
「朕从未亏待过他。」
我笨拙地安慰:「没事,他敢谋反,我们也不要他了。」
「爹爹有我和哥哥就行了。」
我把哥哥的事情咽回了肚子里,这事多说无益,反倒惹爹爹担心。
父皇闭眼:「这个冬天格外冷,北漠缺粮,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沈老将军前几日才上折子要粮草,以防万一。」
「沈瑞又想着逼宫,这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爹爹为君多年,这些事他知道得甚至比我清楚,我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爹爹放心,边境粮草的事我们早有准备。」
「至于宋瑞,我们不如来个引蛇出洞。」
二十二
沈嘉半夜瞒着我们所有人溜了出去,她单人单骑,日夜不停,终于在第三日的时候追上了沈佑。
收到沈佑传回来的消息,我愣了许久,沈嘉给我留了字条,簪花小楷字迹清秀:「楚楚,我要去救太子殿下了,等我好消息。」
她曾和我们一起习过武,是会骑马的,只是她平日里是最端庄的相府嫡女,我打趣几句都会脸红到不敢看哥哥。
我没想到,她一个闺阁女子,竟会为了哥哥,一腔孤勇,只身千万里奔赴。
沈嘉偷溜出去那天早上,公主府探子在城门口拦下了苏安雪。她收拾好了包袱细软,里面带了不少草药,显然是想要去救哥哥。
我让人把她送到皇宫来,单独收拾了个屋子,留她在我宫里长住,算是变相软禁了。
我说过了,我的太子哥哥,绝不能让她碰一下。
苏安雪依旧柔弱又无辜,她震惊地看着我,似乎极不相信:「你限制我自由?」
「你不能因为你是公主就为所欲为啊?」
【青天白日她凭什么随便抓人?公主就可以越过律法了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真是愚蠢啊,苏安雪也好,字幕也罢,居然跟我谈王法?
现实就是,我是嫡公主,我的爹爹掌控王朝权势,我就是说一不二。
我转身离开,任由她砸了我一屋子的茶杯。
冬至这天,我终于收到了沈佑的消息,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战事正激烈,太子哥哥担忧帝都安全,带了三千神策军日夜兼程地往回赶,在鸡鸣谷被宋瑞伏击,哥哥跌落在寒潭水里,不知所踪。
所幸沈佑及时救援,宋瑞溃散而逃,一行人沿着溪流找了一晚上,从黑夜找到黎明,最后还是沈嘉在下游岸边找到了哥哥。
哥哥无生命危险,只是他被流箭射中,昏迷不醒,一行人就在鸡鸣谷附近的城池修养,想来要等半月方才能赶回帝都。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二十三
再有三天就是新年了,北漠十万将士陈列在边关,战火一触即发。
沈佑未回帝都,直接快马赶去边关,太子哥哥带着沈嘉往回返。
我时不时会去苏安雪那里坐一坐,带着些耀武扬威的意味,实则在不动声色地看她头顶上的字幕。
看着字幕咒骂我无凭无故就关押人,说我早就偏离了游戏定下的人设。
字幕甚至替苏安雪谋划着逃离出去,她们指使小宫女向顾长渊求救,向吴仁立求救,向宋瑞求救,都被我一一拦了下来。
几番试探,我成功从字幕里找到了宋瑞的踪迹——他乔庄打扮成一位教书的老先生,就混在帝都外的灾民里,借着传授学问的幌子跟顾长渊的人接触,等着造反的机会。
他私自组建的近五万将士也暗中接近帝都,就隐匿在帝都城外山林里,等着他的指示。
宋瑞被我们摸了个底儿透,他自以为隐蔽,殊不知,所有的动作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我们也在等一个引君入瓮的好机会。
我们囤积的粮草由辅国将军负责,第一批已经往边关去了。
千钧一发,这几日帝都气氛低沉,所有人都在等最后的结果。
我从御书房出来,竟然看到了顾长渊。
他依旧是以前青衫少年的模样,只是眼里带了太多的算计与奸猾。
他看到我,满眼的惊喜,疾走两步,伸手把我困在宫墙边:「殿下,嫁给我。」
他比我高了一个头,低头看我,神情似癫似狂,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要变天了,殿下。」
「你嫁给我,我护你周全。」
我低头想着事,一时不察被他困住,等回过神来,就看到他一脸怜悯施舍地要我嫁给他。
我:「?」
脑子坏了?哪里来的脸啊?真以为勾结宋瑞就有从龙之功了?
我没时间理他,抬手反扭过他手腕,一脚踹在他腰侧,把他踹出去三米远,爬都爬不起来。
我拍了拍手:「痴心妄想,你哪一点配得上本宫?」
「顾长渊,这天好着呢,变不了。」
二十四
沈老将军受伤了,在沈佑还没赶去边关的时候。
他素来喜欢带军酣战,打仗向来都是冲在第一个。
经年累积下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终于在此刻拖累了他。
他一时不察,被北漠二皇子长枪扫中跌落马背,虽无生命之忧,却也不适合冲锋陷阵了。
恰好辅国将军押送粮草过去,接了沈老将军阵前冲锋的担子。
如此一来,押送粮草就无人可用,太子哥哥未赶回帝都,沈佑又去了边关,宋瑞尚在城门外虎视眈眈,朝中大臣们难免有些畏缩。
毕竟京畿要守着,护卫京畿的五万神策军在沈佑走后就群龙无首,暂时由爹爹指挥。
就这样僵持了两日,我推开了御书房的门:「爹爹,押送粮草的事,我去吧?」
御书房里的烛火又开始彻夜不灭,父皇揉了揉眉头:「楚楚的本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只是楚楚,自古从未有女子接触军中事务,即便你是公主,朝中那些老顽固怕是不饶人,这一来二去,边关等不得啊。」
我笑:「爹爹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我早早就在想,如果形势危急,朝中无人可用的时候,我要怎么去往边关,所以把吴仁立留到了今日。
当初苏安雪怎么把顾长渊送去燕洲,怎么把沈嘉逼到波若寺,如今,也就得怎么把我送去边关。
边关我要去,这几日就要。
我让宫人放松了对苏安雪的看管,又让人往外散播了几则「谣言」。
「新科状元郎心悦昭华公主,曾向陛下求娶公主。」
「昭华公主自幼同皇太子一同习武,文韬武略不输皇太子。」
前一条用来激起苏安雪,至于后一条,我站在皇宫里最高的城阙上,遥遥望向城郊群山的轮廓。
皇城外,宋瑞藏在角落,伺机而动。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太子哥哥带着从燕洲赶回来的神策军,蛰伏在波若寺。
想让我离开这座皇城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宋瑞应当是极忌惮我的,他比我更着急。
他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用军之道比不过我,我一日不出皇城,他一日不敢反。
我算好了时机,第二日上朝的时候,父皇就提起由我来押送粮草的事。
果然,群臣吵了一上午,也没个定论,甚至有臣子推出来家中小辈,想趁乱揽个功劳。
苏安雪也如我所料,趁着宫人看管不严逃了出去,顺利地出了皇宫,躲进了吴府的马车。
我不动声色地瞧着,在傍晚的时候,吴仁立和顾长渊进了宫,又一次跪在承乾殿外,连带着宋瑞一派的臣子。
「昭华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有妇好之风范。」
「如今边关危机,朝中无武将可用,太子殿下燕洲治水未归,当由公主押送粮草。」
这些乱臣贼子,我留他们到今日,终于派上用途了。
相同的场景再一次上演,御书房里,我抬手摔碎一套茶盏,挑眉看向爹爹:「如何?」
父皇摸了摸我的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好手段。」
「爹爹,现在您该妥协了,陛下被臣子逼迫,不得已将公主送去边关,多好的理由啊。」
我瞥过窝在角落笑得直不起腰来的大太监:「还有你,出去宣旨的时候别笑出来。」
我终于如愿去了边关,带着我们囤积在波若寺的粮草。
二十五
去往边关的那一日,两千神策军先行去波若寺押运粮草。
我身边跟着寥寥几人,策马出了帝都。
才走出不远,我听到破空声逼近。
我似有所感地回头,果然看到有一支箭破空而来,朝着我胸口直直射过来。
我抬起红缨枪把箭打歪,顺着箭望回去,我看到顾长渊拿着弓站在帝都城墙上,再次搭箭冲准了我眉心。
果然是这里,字幕里我死于顾长渊箭下,他拿我祭天去追苏安雪。
而现在,他因为游戏强加给他的火葬场人设,阴鸷狠毒心态扭曲,得不到就想毁掉,又暗中投靠宋瑞,给我一箭也不奇怪了。
只是鹿死谁手就未可知了。
我甩起红缨枪再次打落那支箭,接过旁人递过来的弓箭,一箭射出去,那箭穿透顾长渊射过来的第三箭,朝着他的肩膀射过去。
顾长渊,且留你一命,等我回来,我们的账慢慢算,连带着苏安雪的一起。
我的箭射穿了顾长渊的肩膀,他闷哼着倒下去的时候,帝都外杀声渐起,我看到年近古稀的说书先生闻声而起,手上的剑闪着寒光。
与此同时,皇宫和波若寺有烟花炸响。帝都城门大开,街巷空无一人。
宋瑞终于出手了,在我被他手下的人「逼」出皇城这天。
父皇手里五万神策军早早就集结在皇宫前,太子哥哥带着三千神策军蛰伏波若寺,我们精心布局许久,就等着宋瑞入瓮了。
宋瑞生得晚,又不在父皇跟前长大,怕是忘了,爹爹年轻的时候,也是带军冲锋的一把好手,他曾镇守边关十年,是从军营里拼杀出来的皇权。
我遥遥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转身策马,朝着边关去。
沈佑,我来找你了。
二十六
我带着神策军跋山涉水,日夜兼程,在第七日的时候终于临近了榆阳城。
我远远看到沈佑来迎我,他纵身一跃跳到我的马上,把我揽在怀里:「我就知道阿楚会来。」
「走吧阿楚,等我挣个军功回来娶你。」
粮草充足,榆阳城将士再无后顾之忧。
沈佑骁勇,又有沈老将军和辅国将军指导,他首战告捷,出师顺利。
我站在城楼,看他在千军万马里,一杆银枪第三次把北漠二皇子扫下马来。
沈老将军笑骂:「这小子,记仇得很。」
他好奇地看向我:「你那个蠢弟弟,真的反了?」
我点点头,沈老将军大笑:「你爹爹年轻时候同我一起镇守边关,疯起来单枪匹马就敢去北漠军营取其将领首级。」
「你弟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造他的反?」
我浅浅笑起来。
在榆阳城的第十五日,太子哥哥终于送来了喜讯,宋瑞被爹爹围困在玄武街,连皇宫的大门都没摸到。
宋瑞被贬为庶民终身囚禁,吴仁立秋后问斩,吴府满府流放北疆。
苏安雪依旧幽禁在皇宫,顾长渊被投进了刑部诏狱,这二人留我回来处置。
第三十日的时候,北漠递了降表,北漠大军后退三十里,向父皇称臣。
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二十七
我和沈佑慢悠悠地往回走,如市井平民一样,兴起了就在城池里住上些时日。
我看到了顾长渊挖的沟渠,有了水,以往干涸得只能长杂草的荒地如今已是一望无际的良田,农人引水灌溉时,眼里的笑意遮掩不住。
不得不说,虽遭了苏安雪和顾长渊搅乱我人生的无妄之灾,但这条沟渠,已是极大的收获了。
奔流的河水,将造福黎民数百年。
我走走停停,听引沟渠水灌溉农田的百姓对爹爹感恩戴德,说陛下英明仁善,只字未提顾长渊一句。
我们亲眼看过河清海晏国运昌隆的数十座城池,终于在五月份的时候,在太子哥哥和沈嘉成亲之前,赶回了帝都。
他们成亲那天,父皇母后竟也来了东宫,这场亲事满城道贺,普天同庆,父皇免了三年的税收,供百姓休养生息。
二十八
我没去牢狱里看顾长渊,提笔写下了他的判词——和吴府阖家一样,流放北疆。
我去见了苏安雪最后一面,她安静地窝在角落,不吵不闹,眼睛红肿似乎哭过,她抬眼看向我,又低下了头,似是万念俱灰。
她头顶上的字幕仍是一大片一大片地刷,在纠结为什么照着攻略也打不出他们想要的结局。
【我觉得是因为昭华公主,她从一开始就不是游戏设定里那个荒淫无道的公主。】
【最开始不接顾长渊的诗句,还能用没刷到公主的好感度来解释,但后面她的种种行为,显然早就脱离了游戏的安排。】
【这位公主,不逊色于宋奕,想想也是合理的,她自幼就和宋奕一同听课,是皇室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
【那现在要怎么办?宋瑞显然是没指望了,宋奕和沈嘉成亲,顾长渊身陷牢狱,难不成就这么耗着?】
【游戏只安排了这么些剧情,这都没成功,还是重开吧?】
既然剧情都走完了,那这游戏,也该结束了。
我把手里的圣旨递给苏安雪:「本宫说过要给你赐婚的,这是父皇给你和顾长渊赐下的恩典。」
「顾长渊谋反,方才被我流放北疆苦寒之地,再者,我皇室从未有过自奔为眷的姑娘,济安县主的身份和这赐婚圣旨,二选一,你自己决定吧。」
苏安雪不可置信地抬头:「你不杀我们?」
我笑:「在水患时你确实帮了我大忙,君子论迹不论心,本宫这点心胸还是有的。」
「你和顾长渊都翻不起什么风浪。」
苏安雪接了圣旨,她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她如何选择,就与我无关了。
她头顶上的字幕有烟花炸开。
【恭喜您达成结局——圣上赐婚,虚情假意。】
【游戏将在十秒后关闭。】
大量的字幕紧跟着划过去。
【???】
【这就结束了?】
【玩了十几天,就打出来个这样的结局?闺女全程被这公主压制啊,玩了个寂寞。】
我抬头,第一次毫不避讳地看向字幕,嗤笑道:「剧情都走完了,还不结束?
「别说是苏安雪,就是你们这群躲在字幕后的人,乃至于这个游戏,看似高高在上,轻描淡写地写下本宫的命运。
「都不过是本宫股掌之间的蝼蚁,愚蠢可笑至极。」
【?!】
【她看得到?】
【她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我们竟在她眼皮子底下讨论这么久,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字幕唰地一下就增多了,层层叠叠地晃着,震惊又慌张。
我心中默念:「三,二,一。」
刷屏的字幕戛然而止,所有的字幕都消散在空气里,世界都安静了片刻。
终于结束了,这字幕,从我十二岁的暮春,到我十五岁的初夏,终于消停了。
我推门走出去,我看到沈佑朝我走来。
少年将军眉眼带笑,语气温柔:「阿楚,要去郊外赛马吗?」
我拉起他衣袖,同他并肩走过皇宫长长的街道。
也将走过往后数十年的时光,山河浩大,岁月久长。
正文完
沈佑番外
我叫沈佑,镇北将军府嫡子。
我从小就知道,我会娶昭华公主为妻,我们是娘胎里就定下了的亲事。
第一次见到公主,是我九岁那一年,我从边关回来,太子殿下邀我赛马,竟带了公主过来。
小公主刚过了五岁生辰,正是爱闹爱玩的年纪,她被太子殿下抱着策马飞奔,小小年纪不惧不怕,笑声清脆,风里扬起她浅蓝色的裙摆。
往城郊回来的时候,小公主从太子殿下怀里探出身来,一下一下地扒拉我腰上挂着的玉佩。
她朝我张开手,是一个求抱的姿势,软软糯糯地喊我哥哥。
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接过来揽在怀里,把玉佩取下来送给她,忽然就庆幸起来。
这样可爱的小公主,以后会是我的妻。
我们渐渐熟识起来,她时常偷溜出宫找我玩,我陪着她扬鞭策马,我们一同看过大雪覆盖的荒原,见过元宵节热闹的庙会,新年里炸响的焰火,日子平静满足。
春花开了又落,我的小公主就像迎风拔节生长的禾苗,眨眼间就长成亭亭少女。
后来,燕洲水灾,我带着神策军忙得连轴转,偶尔望一眼城门外为救济灾民夙夜不寐的公主,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应该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公主,无忧无虑,而非混在灾民里,覆了满身泥垢。
再后来,太子遇袭,边关战火,我眼睁睁看着公主眉头紧锁,她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如一根绷紧的弦。
她累极了的时候会来找我,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沉默的,她安静地伏在我的肩头,或者紧紧地抱住我。
极少数的时候,她会张口,许久才发出一个模糊到听不清的音节,她似乎有千言万语的话想说,却又有什么顾及,不开口。
这个时候我会把她揽在怀里,带她去看满苑的荷花,买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和红彤彤的糖葫芦。
或是对坐烧一壶热茶,热气腾腾里,公主的眉头得片刻的舒展,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只有稳固边关,将四海升平的河山捧到她眼前。
我将永远臣服于公主,做她手里最锋利的剑,剑光所指,是她所期许的河清海晏的人间。
三千里地山河,此后不起干戈。
我们成亲那日是冬至,天降瑞雪。
公主嫁衣上绣着最漂亮的凤凰,浮光锦缎如粼粼水波。
太子殿下牵着她的手把她送上了喜轿,我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看到她腰间挂着的玉佩,是我们初次见面时我送给她的那一个。
那玉佩上是威风凛凛的虎,跟她的嫁衣并不算般配,可公主还是把它挂在了腰间。
玉佩上绑着她亲手编织的络子,随着她的走动摇摇晃晃。
喜轿抬起之前,我趁机往她手里塞了满满一袋子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这是她最喜欢的城北桂花坊的糕点,我在接亲前快马去买来的。
我的小公主为了嫁给我要早起梳妆,怕是连早膳都来不及吃。
成亲的仪仗绕着帝都走过一圈,十里红妆一眼都望不到头,太子殿下跟在她喜轿旁为她送嫁。
我满眼都是喜庆的红,骑马走在最前面还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她。
我终于娶回了年少时就极喜欢的姑娘,我的此生挚爱。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满身,像极了我想过千百遍的共白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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