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诸位,我不太会玩这个。」沈须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叶子牌。他凑近,在我耳朵边小声商量:「我看着夫人玩就好。」
我的耳朵被他的气声酥得有些麻,不由得离远了些距离,点头示意了解。「长霖哥哥会吗?」我看向对面一袭黑衣的男子,询问着。
仉长霖桃花眼微弯,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我不也太懂叶子牌的玩法儿。」
很好,我就知道你不会。那这局可以散了吧?我坐了一天马车,甚是想念柔软的床榻。
「妹妹实在是想得不周全。」谢安清嗔怪地看我一眼,「鹤舟自小是没碰过这些玩意儿的。仉世子生于南疆,对中原的东西也不甚了解,这牌局是组不起来了。」
「我那院子附近倒是有处种着迎春花的林子,风景甚好。诸位不妨移步去林子看看?」谢安清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问道。
「那可真是巧了。」沈须漾开一抹笑意,「阿玉前些日子还一心念着去林子里逛呢。」沈须注视着自家妹妹,「阿玉不是还想了解了解南疆的习俗吗,正巧让仉世子陪你去逛逛林子?」
正看着戏却突然被点名的沈玉娇躯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家哥哥,一个来回对视间,沈玉扭头,柔柔地向仉长霖递了个眼神:「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不知世子可有空同行?」
仉长霖挑眉,看了这兄妹俩一眼:「既然叶子牌打不长成了,长霖自是乐意陪沈姑娘一程的。」
「我那里前几日得了幅画,既然刚巧儿清儿也在,不如去我那处赏画?」谢殊江摸着下巴,询问道。
「自然愿意的。」谢安清等了半晌,等不到心里所想之人的回话,她平了嘴角,回道。
……这场牌局到最后也没能组起来,送走了这些人,我揉着酸痛的肩膀不由得感慨:总算能回屋歇息了。
刚挨着床,沈须便跟了进来。他接过秋色的活儿,修长的手指揉着我的肩膀,替我按摩。
我正闭着眼睛享受着,猛地感觉肩膀上的力道大了许多,蹙眉瞥了一眼,见沈须竟大驾为我捏肩,下意识地就想挣开。
沈须顺势将我环在怀里:「仉世子今日是来送什么的?」
「送虫子来了。」我不解——沈须这是憋什么坏呢?
「夫人收了?」沈须将脸埋在我的颈侧,轻轻蹭着。
「让秋色收起来了。」我被他高挺的鼻梁顶得难受,闷闷道,「夫君不是怕虫子吗?」
埋在颈侧的人心情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他轻笑出声:「嗯,我怕虫子。」
十三
很怪。
很怪。
真的,很怪。
我把玩着一根流苏簪子,脑子里正不住地天人交战着:这几日沈须实在是怪得很。
按理来说,沈须与谢安清青梅竹马长大,两人的情谊应该不浅——单从他俩都有的那串红绳便能看出,谢安清在沈须心里有着不轻的位置。
退一万步来讲,当初若不是父皇得到的假消息,嫁给沈须的绝不会是我。
再者,谢安清的态度明晃晃地告诉我沈须心悦之人是她谢长公主。
我揉了揉脑袋:可倘若沈须心里有人,他近日闲下来就挨挨蹭蹭我,岂不是给他自己找不痛快?
自到南山以来,沈须称自己身子虚弱还未大好,夜夜哄着我与他同睡一个被窝儿。
每当我想拒绝他无理的要求时,沈须便会把自己的寝衣扒拉开些,露出我垂涎已久的锁骨和小红痣,一双眼睛期冀地望着我。
诸君明鉴,且不说沈须那颗小红痣对我的巨大吸引力,单论沈须撒娇,这谁能受得住?
总之我不能。
可论容貌地位,我自知比不上备受宠爱的谢安清,再论与他沈须的交情,自幼长大的青梅和有名无实的妻子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那沈须勾引我图什么,图我会抓虫子吗?
就在我快把流苏坠子拧成乱麻时,秋色端着一盘糕点进了屋。
「没记错的话,这是驸马前几日赠给殿下的簪子吧?」秋色将一碟豌豆黄放在桌上,「这簪子惹着殿下了?」
「你说沈须对我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我拈起一块儿豌豆黄,问道,「之前觉着像是相敬如宾,这几日反倒变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了。」
「殿下若是困惑,亲自问问驸马不就成了。」秋色递过帕子,「左右驸马是殿下的驸马,夫妻之间问一句话也没什么。」
我眼睛一亮:「是了。沈须让我困惑了这么长时间,问他一句话怎么了。」
我理顺手里的流苏簪子:若是沈须对我有意,那我就与他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若是无意,就相敬如宾的当对儿名分夫妻。
「驸马现下在何处?」
「今日是狩猎头一天,想来都在南前狩猎呢。」
「这个时辰狩猎也该着结束了。」我将簪子递给秋色,「走,换身衣裳,我们去寻驸马。」
*沈须:讲个笑话,我勾引我媳妇儿。
十四
南山是皇家狩猎的地方,按理来说是不应该有什么危险之处的。
但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南山狩猎场后边有一处悬!崖!
至于如此隐秘之事是如何被我得知的呢?
答:我被挂在那个悬崖边儿上了。
说来也是我自己运气不大行。我本打算来狩猎场寻沈须,却好死不死地搅进了一场刺杀。
我被一支队伍追得屁滚尿流地跑,任凭我喊破喉咙如何力证我不是当今圣上的宝贝儿疙瘩,都无一人信我。
太久没被这么追过了,一时半会儿竟有些不适应,以至于我跑到了悬崖处一脚踩空,活生生上演一出大变活人。
约莫是料定我掉下悬崖绝无生还之机,那帮刺客竟转了方向匆匆离去。
他们是走了,却可怜了我使着吃奶的力气扒拉住悬崖一角垂死挣扎。
真要命,谁这么黑心在悬崖边儿种了这么多树和草,若不是这些绿植遮掩着,我也不至于错以为前面还有路,生生一脚踩空。
就在我的力气将要耗尽时,一双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因着用了力气,那双手手背上的青筋竟被逼得显现出来。顺着那双手望去——这人不正是我要寻的沈须吗。
「你怎么来了?」我努力平复着心跳,问道。
「秋色说你有事情要问我。」沈须垂眸,「夫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我:……你看我现在吊在半空的样子,像不像是个要紧事儿?
「原先是有的。」我抿嘴一笑,露出一对小酒窝,「现下没了。」
沈须你个黑心玩意儿,我都挂这儿半天了,你能不能先拉我上去,我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才会误以为你心悦于我。
「这悬崖看着陡峭,实则并不高。离崖面约三十尺有处温泉,你借着树枝慢些下去。」沈须示意我往下看,「现下南山局势不明,夫人先在崖下避一避。」
我往下扫了眼,这悬崖下烟雾缭绕,看不清究竟有多深,但好在周围树木环绕,崖壁也不甚陡峭,小心些是能安然下去的。
我拽住了身侧的树枝,抬头望进沈须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知道了,你松手吧。」
沈须十分干脆利落地松了手。撂下一句「我处理好上面的事情便来寻夫人」潇洒离去。
我一边攀着树枝缓缓往下爬,一边心想:这和五哥带我看的话本子可半点儿不相干啊,怎么话本子里拽着手腕同生共死的戏份一到我这儿就这么惊天动地呢?
终于,我历经千辛万苦到了崖底,却在崖底发现了一个洞穴——洞穴里铺了些干草,像是早早就有人备好似的。
走近几步却发现,洞穴里好似还有一个人。
我随手抄起一块石头,放轻了步子慢慢逼近那人影。
正欲撂石头,那人影却转身看了过来——只见她坐在干草上,左手拿着块枣泥糕正要往嘴里送。像是感觉到背后有人,她停了动作防备地望向我,看清来人后,一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嫂嫂,吃枣泥糕吗?」她问道。
*沈玉:叮~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
十五
这场荒谬的逃亡以我和沈玉对坐于干草上,望着月色吃着糕点而宣告结束。
沈须带着「皇上被刺」的消息自悬崖下的山洞把我和沈玉接了回去。
南山一行算是这么草草画下了句号。
宰相府里。
我挑了灯芯,让秋色把甜汤端回去重新热热。还未一会儿,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这么快就热好了?」
「什么?」温润的声音传进耳朵,身着黑色官服的男子带着初春晚间特有的雾气自外走来,沈须顺手将外袍脱下,「这么晚了,夫人还未歇息?」
还未答话,秋色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殿下,这甜汤都热了三次了,等驸马回来还能喝吗?」
秋色端着碗入门,正想询问却渐渐消了声音,她将甜汤放在桌上,转身便走了出去。哦,还顺带闭上了门。
我看了眼桌上微微冒着热气的甜汤,再看一眼眉目间含着笑意的沈须,「晚间做的,可能凉了,我让秋色端下去吧。」
沈须却端起桌上的甜汤,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碗见底,他放下手里的碗,「不凉,刚刚好。」
「南山的时候夫人想问我何事?」沈须用茶水漱口,问道。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看着沈须明显变得有些失落的神色,歇了逗他的心思,道,「就想问问你是不是心悦于我。」
沈须低低地笑了,他指尖轻捏我手心的软肉:「我原先以为你得更晚些时候才能明白呢。」
我严肃地看向沈须,「你自己日日带着长姐送你的红绳,反倒还怪起我了。」
「你说这红绳?」沈须将衣袖略微挺起,露出手腕,「明明是某个忘性大的小姑娘送我的,我竟不知它什么时候成了长公主送我的物件儿了?」
我看着沈须眼里揶揄的笑意,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你说的,不会是我吧?」
我仔细回想着何时送出过红绳给别人,电光石火之间,我呆呆地看向沈须:「你……你是海晏书院里那个怕虫子的小姑娘?」
十六
清河元年,新帝当政,特令女子也可入书院读书。皇家作为典范,将公主送去皇子读书的海晏书院学习。至此,各大世家纷纷将女儿送入海晏书院,学习四书女工。
因着不受宠,鲜少有夫子关注到我。于是,在一个天气甚好的午后,五哥和长霖哥哥带着我逃了徐先生的刺绣课,跑到海晏书院一个不起眼儿的角落里斗起了蟋蟀。
长霖哥哥那个时候虽只比我年长几岁,但在下蛊方面的天赋却早早地凸显了出来。
我和五哥围在长霖哥哥身边,正要看他新研制出来的蛊虫,却被墙后传来的喧闹声吸引了过去。
我们三人悄摸摸地爬上墙头,却是看见了一群毛头小子围在一处推推搡搡,好像在欺负一个小姑娘。
仔细看去,领头的那人拿着只两指宽的毛毛虫做势要往小姑娘身上放。
「长霖哥哥,你这蛊有什么功效来着?」
仉长霖像是明白了我想做什么,桃花眼里蕴着笑意:「也就只是让人浑身发痒一刻钟罢了。」
一刻钟?那也够了。
长霖哥哥的身份说好听点儿是贵为世子,但实际上不过是南疆放过来的质子。海晏书院动辄皇亲国戚,他这身份不适合下去出这个头。五哥的母家前几日被参了一本,这个关头不宜生事。想来还是我下去更为合适。
我拿过仉长霖手里的盒子,示意五哥和长霖哥哥待在上面等着,三两下便翻下了墙头。
刚一挨地,我将那小姑娘护在身后,打开盒子对着那群皮孩子就是一顿撒。
见他们的好事儿被破坏,领头的那个人气恼了:「你是谁?」
「我是谁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我抓过他手里那条看着骇人的毛毛虫,随手放到一旁的草丛里,「你们就没觉着身上有些痒吗?」
闻言,他们脸色一变,用手不住地挠着。似是抵不过身上越发强烈的痒意,带头的孩子软了语气:「我们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她,也没干什么坏事。姐姐你就放过我们吧。」
我扭头询问身后的小姑娘:「他们说的是真的?」
小姑娘点点头。
「你们若是承诺日后不再欺负他人,我便告诉你怎么解这痒。」
皮孩子在领头人的带领下竖起手发誓后,我随口胡诌了个让他们去找茯苓糕来吃,皮孩子麻溜地消失满书院去寻茯苓糕去了。
打发走这些人,我转身看向小姑娘。可能是刚刚推搡得有些狠了,她领口的衣服有些散开,隐约露出一颗小红痣。见我望着她,小姑娘将衣领整好,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轻声道:「谢过殿下。」
我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怕虫子?」
「嗯。」提起这个,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我想起之前母妃给我编来逗趣儿的红绳手串,将它从我腕上摘下,给小姑娘戴了上去,「我娘亲说了,红绳手串可以保护我,现下我把它给你,这样它就可以保护你了。」
……
十七
嘶,之后呢?
我揉了揉脑袋,之后好像是母妃因病逝世,我忙于守孝,照料母妃逝后诸多事宜。再回到书院,却不见当时的小姑娘。
我看向沈须,「我当年一直以为你是个小姑娘,重回书院后还在女院寻了你好长时间。」
「后来母亲带我们去了江南祖父家住了一段时间,再回来后却不见殿下。」沈须在我额头落下一吻,「总归现下,你嫁给我了。」
「可若不是父皇消息有误,红妆又在家宴上给了我一拳,父皇是万不会想到赐婚于我……」等等,我惊讶地望着眼前带着笑的沈须,「性命难保的消息是你自个儿传出来的?」
沈须点头。
「那秋色……不会也是你的人吧?」
沈须再点头。
「那谢长公主腕子上怎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手串?而且你与谢长公主青梅竹马长大,你对她就无半分男女之情?」
「我不知长公主从哪儿来的红绳手串,但绝不是我赠予她的。至于青梅竹马之说,」沈须委屈地看着我,「夫人知道的,我少时多半住在江南外祖家,这些年只不过皇上召父亲共宴时见那么几面,何来男女之情?」
原是如此。
「既然误会解开了,那夫君,商量个事儿。」我凑近了距离,眼巴巴地看着沈须,「我惦记你锁骨上那颗小红痣许久了,给我摸摸成吗?」
许是沈须活了二十年都没遇到过这么无礼的要求,他瞳孔微荡了一下,缓过神儿来后,沈须伸出瘦长的手指,在我目光注视下扯开了自己的衣领。
我憋着笑,迫不及待地将手伸过去。就要碰到那颗小红痣的时候,却被沈须一把捉住了手。
「小气,只许看不许摸。」我有些恼,就要将手抽回来。
沈须却使了力气,将我拽到他怀里,「没说不给摸。」他垂眸,乌黑的眼睫压了下来,微凉的指尖抚过我的唇瓣轻轻蹭着,「亲一口,摸一下。」
还有这种好事?
我拉近与小红痣的距离,看准目标便俯身吻了上去。
沈须眼眸微阖,他伸出手轻勾着我的下巴,试图把我从他肩窝里勾起来。
小气小气!沈须就是不让我多摸摸那颗小红痣。我被沈须撩拨得有些恼,张嘴就咬了上去。
「嘶,」沈须捧着我的脸颊将我拉到他眼前。四目相对间,他轻抚我的唇,「小狗似的。」
我别开目光,将脸埋至沈须肩窝,闷声道:「小气鬼。」
沈须一把将我抱起,轻笑一声:「谢故霜,你讲不讲道理的?」
烛火摇曳了几下灭掉了,只余下一屋芙蓉暖帐香。透亮的月色下,约莫能看见一戴着银色镯子的细细腕子随意地耷拉在床沿。
镯子的主人刚想将手伸回去,却被一戴了红绳手串的人拎了过去——沈须眸子微阖,隐约透出一抹笑意。
迷迷糊糊间,我看了一眼沈须:……你个混蛋……
十八
清河十一年,皇帝于南山遇刺。虽对外宣称并无大碍,实则受伤严重,痊愈后落了病根,寿数仅能撑一年。因皇帝于此前并未立下太子,东宫之位空虚。
故,膝下皇子皆按捺不住,呈现夺嫡之势。然,皇子之中仅大皇子谢光誉与五皇子谢殊江堪当大任。短短数月,朝中大臣竟纷纷站队,清河海晏的光景下暗藏汹涌。
宰相府里,我懒洋洋地从小塌上起身,唤秋色进来。
「殿下,虽说日头渐热,可您也该节制点儿。」秋色接过盛酸梅汁的碗,「今儿都喝了三碗了。」
「知道了知道了,明日我少喝一碗。」我看向秋色放在桌旁的帖子,「这是谁下的请帖?」
「谢长公主。」秋色将帖子递过来,「说是约殿下明日入宫赏花。」
「赏花?」我有些摸不准儿谢安清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没记错的话,长姐不是一直在照顾父皇吗,怎么好端端地有时间邀我赏花了?」
「沈须呢?」
「估摸着时辰应该在回府的路上了。」
我随手摸着烫金的请帖,自从五哥与大皇子明面儿上开始夺嫡之后,谢安清明面上虽无甚表示,可谁人不知她谢长公主早已入了大皇子的阵营。
正想着谢安清明日邀我入宫是在打什么主意,却冷不丁被人抱了起来。
「忙了一天了,夫君不累吗?」我闻着熟悉的雪后梅花的冷冽气息,「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须将我放到床榻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我额角的碎发,「抱夫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抽走我手里的烫金请帖,颇为不满地扔至一边,指尖交错扣上我的手,「听秋色说你今日喝了整整三碗酸梅汤?」
秋色这个大嘴巴。
我讨好地凑近沈须,捧着他的脸胡乱亲了几下:「下次不敢了。」
沈须略有些好笑地戳了戳我的酒窝,温润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无奈:「不是不让你喝,那酸梅汤是冰在窖子里的,喝多了总归是对身子不好。」
我自知理亏,拿起被沈须仍在一旁的可怜帖子试图转移他的视线,「谢长公主邀我明日入宫赏花。」
「这个节骨眼儿,她反倒有心情赏花了?」沈须把玩着我的手指,头也不抬地问道。
「这就要问问你了,你的小青梅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我抽回手,勾起沈须的下巴,「夫君,你怎么看?」
沈须倒也由着我胡闹,他垂眸望向我,「明日我要与五哥商量南下的诸多事宜。」沈须从怀里拿出一块儿玉牌,「让阿玉陪着你去。倘若宫里有什么不测,拿着这块玉牌找禁军统领。」
我看着手里通盈剔透的玉牌,思绪回到皇子们初显夺嫡之势的时候。
彼时五哥邀我去暖香阁,酒足饭饱之后,五哥同我说:「霜儿,父皇所剩寿数无几了。」
我执筷的手顿了顿:「大皇子坐不住了是吗?」
「霜儿,」谢殊江神情肃穆,「前几日我殿里出了刺客,若不是长霖正巧在我那里,怕是怎么也要受点儿伤。」
「可是霜儿,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替自己想好后路,我不愿因着这些事儿把你拉进来,不管你是支持五哥也好,保持中立也罢,」谢殊江摸摸我的头,「五哥是想告诉你,五哥会护着你的,莫怕。」
「沈家世代忠良,若是沈须不愿助你,作为他的夫人我无法劝说他帮你。」我抬眸望向谢殊江,「可是五哥,你是我的哥哥啊。」
「若是什么能用的到霜儿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
戌时,宰相府。
我坐在软榻上,随意地翻了两下手里的书。
忽觉四周暗了下来,抬眼一看:沈须带了笑看着我,伸手欲抽走我手里的书。
「和五哥出去了?」沈须将我发髻上的步摇摘下,问道。
「嗯。」我将书抽回来,「今日怎的回迟了?」
「有些事儿要办。」沈须放下步摇,轻抚我的眉眼,「宫里的事儿夫人应当都知晓了,过些日子我去五哥府上一趟。」
「你……」
像是明白我在疑惑什么,沈须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大皇子性情狠辣凉薄,于民而言并非良君。」
暖色的光线下,我看着身前长身玉立的人,眉眼渐弯:沈家世代忠良,并非忠君,而是忠民啊。
十九
皇城处。
我看着朱红色的宫墙,正欲去谢长清处,却被人拦了道路。
身着深蓝色宫服的太监等在宫门处,见我来了,行了个礼,道:「殿下,皇上有请。」
我和沈玉对视一眼,跟着太监穿过层层宫墙,来到了皇上的寝殿。
「阿玉,你就在此处等我吧,让秋色陪着你。」我望着本该熟悉却无比陌生的宫殿,「我去去就来。」
「好,嫂嫂放心,我和秋色就在殿外等你。」
我示意沈玉放心,跟着太监进了内殿。
往日本该严肃辉煌的地方此时却变得森气凛然,整个寝殿肃穆极了。
金黄色的帐子下,好似躺了一个人,他听见动静,缓慢而沉重地睁开了双眼,「都下去吧,我和霜儿说点儿话。」
须臾几息,殿内的宫人行礼退了出去。
寝殿里静极了,我望着榻上变得沧桑的皇上,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父皇身子可好些了?」
皇上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缓缓转了转,「朕怕是没有几日可活了。」他向我招手,示意我过来,「朕唤你前来,是有些事情想交代你。」
「父皇莫说这些丧气话,」我低头移开视线,「御医都说了只是落了病根,好生调息即可。」
皇上从身侧拿出一个锦盒,「朕是老了,但朕可没傻。」
「光誉与殊江现在是何般境况朕清楚得很,」他示意我接过盒子,「只恨朕此时被光誉所控,拼了力气却也只能做到见你一面。罢了,如今这个局面,是朕过于自傲了。」
「朕知光誉并无帝王之能,殊江又得了南疆与沈相相助,想来光誉是争不过他了。」皇上突然急促地咳了起来,半晌,他竭力稳住气息,「这盒子里放着玉玺与传位于殊江的诏书,你且拿好,出宫后立即给了你五哥。」
我打开手上的盒子,光泽温润的玉玺同金色的诏书摆放于内,「怕是父皇传儿臣前来,不只是为了这个吧。」
皇上定定地看了看我,末了,露出一个带了些嘲讽的微笑,「清儿她识人不淑,入了光誉麾下,父皇恳请你们放她一命,把她放到离这皇城远些的地方安度余生就好。」
我手指抚过木盒,「用这皇位换长姐一命?」
「霜儿,朕不是一个好父亲。」榻上的人垂下眸子,掩去眼里的情绪,「你怎么怨朕,朕都认了,只求你放过清儿。」
龙涎香缓缓地燃着,良久,我缓缓呼出一口气,抬眼望向榻上的人——我的父皇,「早就不怨了。」
我露出一个微笑,脸颊的酒窝显露出来:我之前一直在想,看见这对儿酒窝,父皇会不会想起我的母妃。可直到母妃病危逝世,他都未曾前来探望一眼,我就该明白的,父皇在意的只有谢安清罢了。
「诏书和话我都会带到的。」我向上首行礼,转身离开寝殿,离开了这个十岁之前的我无比渴望来的地方。
走出宫殿,趁着四周无人,我将木盒连同沈须给我的玉牌放到沈玉手里,「阿玉,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穿过御花园后右拐,去找仉长霖世子,把这木盒交给他。若是有人阻拦,就拿着玉牌找禁军。」
「那嫂嫂,你......」
「皇上的身子还能撑些时日,想来谢安清不会此时在宫里动我。」我拍拍沈玉的手,安抚道,「再说了,秋色在呢,不用担心。」
目送沈玉离去后,我看着远远过来的宫人,「走吧,去见见我那皇长姐。」
.......
「妹妹喝茶啊。」主位上的人身着大红色宫裙,笑意吟吟道,「可是这茶不合胃口?」
我看了眼画着山水的茶盏,「长姐特请我来此,只是为了喝盏茶?」
「当然不是。」谢安清放下手里的茶盏,「鹤舟近来可好?」
「夫君自是一切安好。」
谢安清闻言,却是没了声音,我有些疑惑,抬眼望去,只见她死死地盯着我的脖颈,半晌,她露出一个状似癫狂的笑容,「他碰你了?」
什么?谁碰谁?
我顺着谢安清的眼神望去,瞬间了然。我收紧了衣领;「若是长姐无事,妹妹先行告退了。」
我起身就要离去,冷不防被疾步走来的谢安清拽住了衣袖。
谢安清一把将我扯住,「你得意什么,谢故霜我告诉你,等谢光誉登基之后,站在鹤舟身边的人就是我了!」她笑着道,「马上,马上,我就能同他在一起了。」
「长姐莫不是病了,父皇现下可是好好的。」我唤来秋色,一把推开谢安清,就要往外冲。
咚咚咚......远方不断地传来钟鸣声。
这个时候鸣钟,莫不是......
我不可思议地转身看向谢安清:「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送父皇早入极乐罢了,妹妹这么看着我作甚?」谢安清嗔怪地扫我一眼,「谁让他当初不把沈须给我呢。」
「沈须他不是个物件儿,你想要就要,想扔就扔。」我不再看向谢安清,「父皇有多疼你,你竟然联合谢光誉要了他的性命!谢安清,那可是你的父皇啊!」
秋色扶着我就要离开谢安清寝宫,宫外却传来了兵马声,阵阵声响中,谢光誉推门而入,他看向我,笑道:「妹妹既然来了,何在这皇宫不多坐坐呢。」
二十
「殿下,多少吃点东西吧。」秋色递来一碗莲藕汤,略有些担忧地望着我。
三天了,我被困在这皇城里已经整整三天了,谢光誉动用他的府兵将皇城围了个严丝合缝。
「不了。」我恹恹地看了一眼莲藕汤,压下想吐的冲动,「他们还未找到阿玉,想来应是长霖哥哥带着她到了安全的地方了。」
我正思索着如何脱身,谢光誉带着怒气推门而入。
他甫一进门,那双带了怒意的眸子直直望向我:「玉玺呢?」
「传国玉玺丢了吗?」我惊讶地抬头,「没有玉玺可是无法登基呢,这可如何是好?」
「少在这给我装模作样,最后一个去父皇寝殿的是你!」
「皇兄,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含了笑意,露出一对儿酒窝,「最后一个入父皇寝殿的是谁,想必皇兄要比我清楚吧。」
谢光誉几步走近,捏住我的下巴,「你那好夫君如今正同五弟南下呢,沈相府也被我派兵围起来了,谢故霜,我劝你老实点儿。」
就在我以为我同我的下巴今天要折在这里的时候,一个身着盔甲的男子自屋外急匆匆跑来。
「殿下,」他低头行礼,「沈公子同五皇子带兵攻过来了!人已经到达宫门口,马上就要强攻进来了!」
「沈须不是南下了?这足足两千里的脚程他是如何赶回来的?还有皇宫里的那些府兵呢!」
「带来的兄弟一部分被分去沈相府邸,剩下的都在皇城了。」他有些难言地低下头,「可……可五皇子带来的兵力足足是我们的两倍啊殿下!」
谢光誉沉思片刻,将视线投到我身上:「两倍兵力又如何,我们这儿不还有他谢殊江的好妹妹,沈须的好夫人吗?」
谢光誉冷笑一声,拽了我便向城墙走去。
城墙上,初夏风吹过,带起了我发髻上插着的步摇,步摇摆动间,在阳光下闪着星点光泽。
我被谢光誉拿剑抵着脖颈,垂眸却一眼望见了城墙下骑着马的男子。
「奔波了这么几日,好像有些瘦了。」我想着想着,露出一个笑容。
抵在我脖颈的剑又近了几分,谢光誉恨恨道:「谢殊江、沈须,不想她死就早早收手!」
闻言,身着红衣的男子与身旁的谢殊江不知说了什么,却无下达任何退后的指令。
啧,一看谢光誉就不怎么看画本子,这种千钧一发之际,正常人谁会为了一条人命轻易投降。
我收回投向沈须的目光,暗暗吐槽着,手却悄悄地摸向发髻间插着的步摇。
大哥,你可争点儿气,不要枉费我累死累活磨了你整整三日啊!
正要得手,却被谢光誉一把抓住左手。他一拨,将我手里的步摇扔了下去:「皇妹当我痴傻不成?」
步摇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却没分给它一个眼神,抬起右手避开致命位置,对着谢光誉脖颈使力一刺,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我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乖巧道:「我可不敢把皇兄当傻子,所以多准备了几把匕首呢!」
「秋色!快过来挟持住他!」趁着谢光誉手下的人无措之际,我大声呼喊着,「你们主子现已穷途末路,想必诸位也知晓谢殊江手里的人足足是你们两倍,现下投降,还能保你们一条性命!」
府兵闻言,缓缓放下手里的兵刃,秋色见状立即挣脱开身旁的府兵,飞身前来。
我望着身形利索的秋色,不由得感叹:秋色果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城墙下,谢殊江领着一众士兵早已破门而入,我趴在墙头扫了眼——乌压压的一片倾巢而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不知怎的,我脚下没了力气,软了身子就要跌倒,却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吸吸鼻子,嗅了嗅熟悉的雪后梅花的冷冽气息,抬眸望进了一双带了些许怒气的眸子。
沈须漆黑的眼眸里是竭力压住的怒火,一向温润的嗓音带了些颤抖:「谢故霜!你胡闹些什么!你刚刚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完了,叫全名了,沈须这下是被气得不轻。
「我......」我开口正欲求饶,却被周围的血腥气激得干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