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佛

陈茹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与他们两个,并无不同。」

「只是我需要一个夫君,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

萧问思脸色灰白,无力地坐在地上,「所以,你从前说的那些山盟海誓都是假的?」

「为什么会是假的?」陈茹奇怪地看他,「你喜欢听,我便说了。你要是一直都是太子,未来登基成帝,我会陪你一辈子,这些誓言便会成真。」

这一番话出来,我都安静了。

萧问思自嘲地笑了几声。

陈茹转头看我,目光带着几分贪婪,在我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扫视,「我真的不知道是萧问思亲手杀了你,没有人跟我说过,我以为你是死在了逃亡路上,当时你的尸体找不到,阿佑的也没有找到,我便以为你们一起离开了。」

「可你现在知道了。」我看着她。

陈茹整理了下头发,她向来注重礼仪,注重形象,简单地理好后,她撑着木板站起来,走近我。

至纯下意识护住我。

陈茹像是没有看见一样,伸手道:「给我一把剑。」

至纯转头看我,我把手里的剑扔给她。

有至纯在,十个萧问思加起来都不够他砍的。

更何况是陈茹这种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

陈茹握着剑,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拿,手包裹着剑柄,姿势很笨拙,她转了个身,然后一剑插进萧问思的肚子上。

萧问思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肚子瞬间被戳破,血滋滋地流着,明黄色的太子服在肚子那里变成了红色。

「你……」萧问思疼得眉头紧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枕边人。

陈茹脸色发白,她连蚂蚁都没有踩死过。她松开剑,对着我,边笑边说:「娘给你和阿佑报仇了。」

那一刻,我承认我鼻酸了。

12

我压下哽咽,道:「用不着你来装好人。」

我一步步靠近萧问思,他努力想向后挪,但无济于事,血流得太快,他脸上失了血色,连嘴唇都是白色的。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了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你在害怕?」我问他,「你有什么脸来害怕?薛萤死的时候害不害怕?小常子死的时候害不害怕?春笔死的时候害不害怕?」

「你干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你就得做好不得好死的准备,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来收拾你。」

萧问思疯癫了,他摇着头,「景璃,你不能杀我,我死了,萧家便后继无人了,这江山交给谁?」

「你自己见识过乱世的模样,这世道不能再乱了,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我保证,会为你们景家翻案的。」

「你太聒噪了。」我拔出他肚子上那把剑,剑尖对准他的大腿,呲啦划开他的肉,血瞬间流出来。

「啊啊……」萧问思痛吟出声,他完全没了人样,像一个四处漏风的皮球。

「你只需要操心你什么时候死就行了,别的不需要你操心。还有,你煞费苦心瞒着陈茹,让她以为景佑的尸体没有找到。难不成你还真以为当年从东宫拖出来的尸体,是景佑的?

我欣赏着萧问思逐渐失去生机的模样,他听完我的话,眼睛一瞪,眼珠子血红,「你什么意思?」

「景佑现在就在京城,你说下一秒死的是你娘还是你爹呢?」我缓缓笑了。

「你这个毒妇,迟早要遭天谴。」萧问思咬着牙,用尽最后力气骂我。

「确实很聒噪。」至纯一把剑插进萧问思的肩膀上,他低着头看萧问思,冷声道,「当年那三刀,都还给你了。」

我摸了摸肚子上的刀疤,仇恨涌上心头,「不只是这三刀,十年前那场宫变,你怎么杀的人,杀了多少人,我都会还回来。你们萧家的祖坟,我都给你刨了!」

寝宫里全是血腥味,萧问思的血流了一地。

他扑腾了一下,像动物死前最后的挣扎,仅仅是动了一下,他便再也不动了。

黑无常悄然出现,他拿着锁链,叹了一口气,「恭喜啊,报仇了。」

我长出一口气,有些站不稳,被至纯捞在怀里。

萧问思的魂体爬出来,他一脸茫然,看见我后,瞬间一脸恨意,他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

还未靠近,就被一道金光给拦住了。

黑无常冷哼一声,手里的锁链甩向他,「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搞这种小动作。」

黑无常带着萧问思的魂体,回了地府。

我又看向陈茹,她坐在原地,裙子被萧问思的血都给沾湿了,但她脸上毫无悲伤,颇有闲心地打量自己的指甲。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她抬头笑了下,「这次染的还是不太好看,我染指甲一向都不熟练,等下次娘学熟练了,就给你染。」

我也坐在地上,就在她对面,「这话你从我五岁说到现在。」

陈茹沉默了,低着头继续打量自己的指甲,「可我还是学不好。」

「你当真不知道萧问思杀了我?」我轻声询问。

「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有过猜测。」陈茹回答。

「你不肯往最坏的方向猜,对吧?」

「我还没有活够。」

「那现在呢?现在活够了吗?」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剑给我,我自己来吧。萧问思杀了你,我跟他在一起十年,多少算个帮凶了,就算是帮凶,我也要亲手帮你杀。」

「是我自己,也不行。」

我安静地看着她。

我跟在她身边二十年,父皇出门打仗时,永远都是她陪着我,教我识字读书,教我人情世故。当年我出嫁,穿着的便是她熬了三个月给我绣的嫁衣。

她很疼我,甚至比疼景佑还疼我,她像是把我当成了年少的她,补偿自己年少时所有的不如意。

时光一晃而逝,我们却站上了对立面。

「走吧。」我直起身子,转身对至纯说,「让她自己解决。」

「好。」至纯伸手牵着我。

我拉开门,光透进来了。

也照在我身上,像是安抚住了我身后所有的无辜亡魂,他们大仇得报,宛若新生。

只是有些遗憾,终究无法弥补。

至纯让人把萧问思的头颅砍下来,装进匣子里。

「装这个干什么?」我又戴上了帷帽,跟他手牵着手出了避暑行宫。

至纯低声道:「带回去,给他好父亲看看。」

上马车前,我看见了白无常,他慢慢悠悠走在前面,身后跟着陈茹的魂体。

我停下脚步,陈茹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咽了下去,只冲我笑了笑。

13

景佑登基那天,早上还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一样。

快中午的时候,乌云散去,阳光明媚。

我静静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接受朝臣跪拜。

大仇得报,夙愿以偿。

我握着小和尚的手,「走吧。」

他疑惑地看我一眼,「当真现在就离开?」

「现在就走。」

这些事困扰我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这世间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等着我。

至纯离开大昭寺的时候,寺里那几个高僧虽说舍不得,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倒也是稀奇。

上了马车后,我问他,他摩挲了下手腕上的佛珠,道:「这世间身具佛缘的又不止我一个。」

这话说得委婉,我听懂了,「有人替了你。」

至纯无言,扯我脸颊,「非要说这么清楚?」

我口齿不清地问他:「是谁啊?」

「你见过的。」

我见过的?

我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迟疑道:「难不成是那胖嘟嘟?」

「胖嘟嘟?」至纯皱眉苦思,然后恍然大悟,「是他,他法号至真。」

「至真?没你的好听。「我笑嘻嘻扑他怀里。

至纯一脸无奈,却道:「他比我适合。」

「为什么?」

至纯像是嫌我愚笨,「我六根不净。」

我沉默地搓搓他的耳垂,问了一个在心里憋了十多年的问题:「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他一怔,「何出此言?」

「要是没有我,你这一生何其顺遂。也不用年纪轻轻白了头发。」

至纯头发又白了不少,让我心生恐慌。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他难得生了气,推开我,自己生闷气。

我只好去哄他,想当初,景佑跑到我面前发脾气,生气说不吃饭,我可是会顺着他,千叮嘱万嘱咐御膳房千万不要给太子殿下做饭的。

他脾气硬,我更硬。

可惜,遇上小和尚,我的硬脾气变成了绕指柔。

我先是戳戳他,拉着他衣角,说好听的话,然后再亲他。

就这样,他生气,我哄他,再惹他生气,再哄他……在这个顺序里,我们领略了西北大漠风光,踩过江南的小桥流水。

直到某一天,一觉醒来,我看到至纯全白的头发,才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之中。

至纯睁开眼睛,看着我坐在床上,动也不动,便问道:「怎么了?你不是想去吃城南那家包子吗?」

昨天刚到凉城,听说城南有家包子铺供不应求,早起就有人排队,我便说今天早上早起去买包子。

我沉默不语。

他察觉到不对劲,坐起身,「怎么了?」

我扯了一撮他的头发,脸色沉了下去,「你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看着那白到有些刺眼的头发,嘴唇微张,对上我的眼睛,却又闭上了。

至纯对着我从来不说谎话。

他这副样子,我一看便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了。

他不想说谎,却又不敢把真话说出来,只能闭上嘴。

「你说话。」

我忍不住推了一下他。

至纯低着头,道:「年纪大了,都这样。」

「年纪大了?三十七岁就算年纪大了?你糊弄鬼呢?」我像个疯婆子一样,喋喋不休。

他只是沉默。

「是不是因为我?」我渐渐回忆起复活那日,黑无常的说辞。

「我当日又活过来了,压根不是因为什么丹药,是因为你对不对?」

至纯过来抱我,「你别激动,听我慢慢说。」

他身上的檀香始终没有变过,怀抱温暖,容纳了我所有的坏脾气。

眼泪是什么时候掉出来的,我没有丝毫察觉,只听他声音温润道:「我没想到你会猜得这么快,还以为黑无常那番说辞你会信。五年前那天,你已经神魂不稳,差点要魂飞魄散,我便与阎王做了交换,改了你的命簿。」

「代价呢?」我从他怀里出来。

他用掌心盖着我的眼睛,叹了一口气,「别这么看我。」

我闭上眼睛,一片漆黑。

他道:「无非是三十年阳寿,换你十年寿命。」

温热的眼泪落在他的掌心。他手一颤,却没有动。

于是泪水便从他的指缝流淌,沾湿他手心的掌痕。

「别难过。」至纯说。

14

景佑来的时候,至纯正在院中,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我和至纯早在两天前,便回了京城,住在之前那家别院里。

阳光很温暖,我把医书从书房拿出来晒晒。

景佑看着我,愣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你这次也不会愿意见我。」

「不是不愿意,而是没必要。」我看着他。

景佑穿着一身锦缎,没穿龙袍,但气宇轩昂,不怒自威。

他没再多说,走过去看至纯,蹲下去低声喊:「师父。」

至纯老得很快,先是头发白了,半年之后脸上便出了褶子,又过一年,身体便彻底衰弱下去,现在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他已入暮年。

他反应很慢,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景佑,打量半天,才嘴角一弯,「你来了。」

到底是当了六年皇上,喜怒不形于色,景佑沉稳地点头,但眼眶红了。

他眼眶红了,至纯也没有察觉出来异常。

两人聊了几句,至纯便困了。

景佑又过来找我。

我这弟弟有多聪明,我知道。

我翻了一页书,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第一日便知道了。」他坐在我旁边,像小的时候在月亮底下聊天一样,「除了你,师父也不可能牵别的女子。」

「你就这么肯定?」我笑着转头看他。

他抬头,眯着眼睛看太阳,「你死讯传来那日,我就在姐夫身边。你心是挺狠的,把我送去大昭寺,即便是他难过,也不能做出傻事。」

「我自然不舍得他死。」

「那他就能眼睁睁看你死?」

景佑情绪激动,我不再言语,不是不想同他争论,而是接不上话了。

景佑安静了一会,又说:「你死讯传来后,他慌张摔了茶杯,然后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一坐便是一宿。之后你每一年忌日,他都不吃不喝,坐着发呆。」

饶是能猜到,心脏还是疼。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了的,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老得这么快……」他嗓子有点涩,「反正你们做什么都不会跟我说。」

我抬头看他。

他正好望着我,眉目间一片委屈。

我叹了口气,伸手揉他脑袋,「你长大了。」

「我长大了,你们就老了对不对?」

「对。」

别院很安静,风吹过来带着花开放的香气,景佑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我洗了洗手,坐在至纯旁边陪着他。

至纯声音混沌:「他走了?」

「嗯。」我伸手帮他揉揉额头,「你把他教得很好。」

至纯闭着眼睛,笑了下,「他是你弟弟。」

「你想回家吗?回赵家。」我突发奇想。

「不回,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他说完,我笑了。

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低头看他,他不知何时已经睡了。

他这几天总是这样,说睡就睡。

黑无常坐在我对面,说:「他的时候快到了。」

我眼眶很热,瞪着他,「你少胡说。」

黑无常脸比纸还白,一如既往的僵硬,我却从他眼睛里硬生生看出来惋惜,「他这一世只能活到六十岁。」

「不会的……」我紧紧握着至纯,握着他衰老的手,「他是佛子,做了那么多好事……」

黑无常只道:「节哀。」

景佑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是个雨天。

他撑着伞,一身月牙白长袍,身型瘦长,他跨过门槛,长靴踩地,溅起一点点水花,衣摆潇洒,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九年前那个雨夜。

小和尚也是这样去看我的。

只是,他现在躺在床上,冬风凛冽,屋里烧着炭火。

景佑进屋和他说话,我没打扰,站下走廊等着,顺便看看雨。

他出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我取笑他:「听说你的贵妃和你的皇后同时给你生了两个儿子。」

「没有。」他又害羞起来,「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我愣了下,「儿女双全,是喜事啊。」

他笑着点头。

我又说:「到时候,把他葬在寺庙里吧。」

他的表情立刻变了,喜悦刚挂上眉梢,便被悲伤代替,「你呢?为什么不是你去葬?」

「那寺庙里的和尚都不喜欢我,我不方便打扰。」我随便编了个借口。

「骗人。」景佑说,「你想陪他?」

我转身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乞求,「让我陪他吧,死亡的滋味我尝过一次了,太疼了,我不舍得让他一个人疼。」

景佑闭上眼睛,嘴紧抿着,脸色铁青。

片刻,他说:「小公主还没有名字,阿姐给她起吧。」

「愉悦的悦吧。」我看着庭院中的雨帘道。

「我答应你了。」他小声道,淹没在滂沱大雨中,我听见了。

景佑最后问我一句:「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陪父皇。」

那寺庙的土壤,就该容纳至真至纯之人。

「好。」

景佑小声说了一句,他撑着伞,消失在大雨中。

我泪如雨下。

15

至纯离开那日,大雪压梅。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躺在床榻上,只默默看着我。

头发花白,眼睛浑浊。

我握着他的手,贴在我脸上。

桌子上的蜡烛一点一点燃尽,像是在昭示我的爱人要离开我了一样。

我忆起了我与至纯的第一次相遇。

那日我受父皇口谕,去大昭寺找元清大师询问事情,路过风声亭时,见有人躺在草堆上晒太阳,脸上盖着一本佛经。

悠闲得让人眼红。

我走过去,一把掀开他的佛经,「小和尚,你家元清大师呢?」

对,我是故意的,我看不惯他如此悠闲。

至纯眼睛里映着我红色的衣裙,睫毛颤了两下,风吹过,像是扇动了蝴蝶。

我当时就看呆了,拽着小和尚的领口问:「你要不要当我驸马爷?」

小和尚脸红了,不知气得还是羞得。

那圆圆的脑袋,比太阳还要亮。

眼泪忽然从眼角落下,我看着如今的至纯,又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

当初就不该招惹他。

至纯手落下去的时候,我抱着他哭道:「我后悔了。」

他身上的檀香,始终未散。

我从床底拿出准备好的毒药,一口喝下去,丝毫没有后悔。

毒发后,我思绪混乱,神志不清,我看见黑无常忽然出现,一脸恨铁不成钢。

之后便没有了意识。

再睁眼时,我成了魂体,黑无常拿了链子来捆住我的手腕脚腕。

我看看自己的尸体,又看看至纯的,问道:「至纯呢?他的魂体呢?白无常带他走了?」

一连三个问句,黑无常脸上带着怜悯,「别说白无常了,就算是阎王亲自来了,也不敢动他。」

我茫然。

什么意思?

黑无常声音缥缈,「你本就是地府里一个亡魂,终日无所事事,那日霜渡上神来地府与阎王谈事,见你如行尸走肉一般,便好心点化你,让你能以鬼身活在地府里。」

「你这一世,不过是陪他渡劫的。」

我茫然地听着,又低头去看至纯的尸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也罢。」他转身,衣袖一甩,「待你回了地府,便都知道了。」

地府的门一开,鬼气刹那向我袭来,冰凉入骨。

脑海里瞬间多了许多东西。

我在黄泉路走了一遍又一遍,不知去向,不记往事。

投不了胎,喝不下孟婆汤。

直到某一日,受人点化。

……

我睡了许久,刚睁开眼睛,就回到了我在地府里买的房子。

薛萤那张脸在我眼前不断放大,我一惊,抬手推她。

她冲我笑得没心没肺,「你终于醒了。」

记忆回归后,对我冲击不小。

原来我叫阿离,是地府里的包租婆,景璃不过是我的一世,如今和那一世有关系的人自然不会让我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但看见薛萤时,我还是有点开心。

她四肢健全,头发很短,染了时兴的白毛。

薛萤感慨:「多亏了公主你啊,我才有钱在地府里胡吃海喝。」

嗯?!

我连忙查看我的账户余额。

「怎么会少了整整一个亿?」

我咬牙切齿。

「嗨!」薛萤啧啧,「黑无常说,我们的花费都记在你的账上。我还好,我只花了一千万,皇上他又买别墅又娶老婆,整整十八个老婆,一共花了七千万,小常子原本只要五百万,忽然要娶妻了,于是又拿了五百万。剩下那些人一共拿了一千万。」

地府作为试点,向现代时空引进新模式,于是拔地而起一片高楼。

那都是我的。

作为房地产大佬,我的身价百亿,轻轻动一根手指,地府经济都得动荡一下。

可惜,我捐了一半的钱,给阎王那个老畜生,换了一次投胎的机会。

如今,我对一个亿都十分肉疼。

我去黑无常家里的时候,他脱下了工作服正在看电视剧,长得挺清秀一帅哥,就是人太贱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被老婆给绿了,从此加入地府。

「你倒是悠闲。」我阴恻恻看他。

他丝毫不觉得羞愧,让我过去看帅哥。

「你该不会单身太久,变态了吧?」

我边说着边去看他的水屏。

水屏可以播放许多东西,听现代时空的地府代表人说,这个可以代替手机,不用流量和那什么歪 fai。

我记不住那些鸟语。

我看见黑无常口中所谓的帅哥了,那个男人,穿着白色僧衣,长得还不错,就是有点面瘫,两分钟了,别人跟他说话,他连睫毛都不带眨的。

直到有个女子穿着红色衣裙,走进门,对着他莞尔一笑,「至纯。」

女子脸上还特意点了许多黑痣。

「……」

我倏地沉默了,连呼吸都轻了。

这……

「我能投诉吗?」我真诚地看着黑无常。

「可以。」黑无常举起食指,用拇指小小比画了下,「你需要付一点点费用。」

我瞪着他。

他解释道:「我们这边的人需要和现代时空的地府代表联系一下,中间需要花费巨大能量,而且,还得给他们钱,他们才会愿意托梦给制片人。」

「多少钱?」

「不多。」

「少糊弄我。」

「八千……万。」

我转身就走,「告辞。」

地府自从改革后,大街小巷全是衣装秀。有烫着大波浪穿着广袖长袍的人,有剪着短发穿着比基尼的人,有梳着高高的发髻却穿着连衣裙的人。

头发有长有短,奇形怪状,什么颜色都有。

衣服也是,各种衣服随便搭配。

这些写满了自由。

我刚转了个弯,就看见一个男人左拥右抱,红橙黄绿青蓝紫,好家伙整整七个,。

他们一起进了珠宝店。

我站在原地感慨。

之后不久,我的账户里传来好几声通知。

「您在寅丑年三月一日酉时一刻,于贵妇珠宝店支出一百万。」

「您在寅丑年三月一日酉时一刻,于贵妇珠宝店支出两百万。」

「您在寅丑年……」

我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16

我进珠宝店的时候,我那好父皇被女人哄得眉开眼笑,正要付钱。

于是我及时制止了。

见到我,父皇眼睛一亮,「阿离,你回来了。」

原本想跟他计较一下钱,但看见他时,忽然不想开口了。

「嗯。」

我冲他笑笑。

父皇把身边那几个女人哄回家后,带着我去了茶馆。

地府里的食物都只能品尝味道,到了肚子里面就没了。

也就过个嘴瘾。

父皇一边给我倒茶,一边道:「你在人间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当初没白教你。」

我一顿,「你知道陈茹她……」

「嘘。」他冲我笑笑,此刻他的样子正是最风华正茂的时候,「谁还没爱错几个人啊。」

他想通了,便已经很好了。

「看来你现在过得很潇洒。」

父皇伸了个懒腰,「不用打仗,不用上朝,天天都醉生梦死,怎么可能不潇洒?」

「……」

我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你花的都是我的钱。」

他立刻反应过来,道:「在人间的时候,我养你没花钱吗?

「不止花了钱,还悉心教导你。

「你看看你,现在让你养个老都废话这么多,幸亏上一世我死得早。」

他叹息,他自怜。

「行行行,你花吧,随便花。」

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早有了打算,等会儿去就去银行,把钱转到另一个账户上。

和父皇喝完茶,去银行的路上,我看到一个熟人。

从前的小常子个子矮,胆小如鼠,又因为身体不完整而自卑。

如今他牵着一个陌生女子的手,站在小摊前买东西,举止大方,两人言笑晏晏,十分亲密。

我看了片刻,才笑着往前走。

那些景璃以为的不得善终,在这里都有了美好的结局。

不只是我看见的这些人,还有宫变那日所有不曾退缩,众志成城的人,他们都在好好生活,有的投胎,有的驻留在地府。

亡魂得以重生。

17

黑无常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看电视剧。

是的,就是那个《大梁公主传》,我真香了。

他没打趣我,反而一脸严肃,「天帝听闻地府改革非常顺利,想让阎王去天界述职。」

「那就去呗。」我换了个姿势,继续看电视剧,「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阎王打算带你去。」

「我?」我坚定拒绝,「不去!」

「你是地府改革的功臣之一,又是房地产行业当之无愧的第一,阎王觉得你说话讨人喜欢,最适合去。」

「拍马屁对我没用。」

「阎王还说,你去了,他就把钱还给你。」

我坐直身子,「什么时候出发?」

天界是六界最注重礼仪规矩的地方,我换上了广袖长裙,梳了发髻,老老实实跟在阎王后面。

一路从天门到议政宫,风景无数,连小仙侍都极为漂亮。

阎王进去,我便跟在他后面。

天帝居于高位,我随阎王行了礼,便站在阎王后面,勤勤恳恳地当一个哑巴。

叫到我时,我才说话。

天帝面容慈善,他细致问了我一些问题,到最后,忽然话锋一转。

「听说你前几日投胎去了人间?」

我一愣,连忙道:「是的。」

他竟然笑了下,「感觉如何?」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我自知摸不透不了天帝问这话的深意,于是老实回答:「在人间,七情六欲太苦,自然没有在地府里舒服。」

我这话刚刚落地,身后便有小仙侍进来通传,「霜渡上神来了。」

「……」

当神仙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的?

我这造的什么孽。

霜渡上神还是老样子,白衣黑发,那张脸漂亮是漂亮,就是黑沉沉的,跟谁欠了他钱一样。

天帝看看我,又看看霜渡上神,忽然一笑,「霜渡,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交代给你。」

「天帝直说便是。」

「我瞧地府改革效果不错,天界却还是老样子,死气沉沉的,便打算向地府学习一下,你便做这次的负责人吧。」

天帝说完,霜渡上神忽然看我一眼。

眼神凉飕飕的,然后他应道:「好。」

出了议政宫,阎王笑眯眯地跟霜渡上神说话,那语气可谓十足的温柔。

也是,霜渡上神乃千里霜花凝结而成,是真正的大善,一颗剔透的佛心。十几万年所渡之人无数,他的名声,六界皆知。

我也只不过是他随手点化的一个亡魂。

出了天门,我回头遥遥地望了一眼。

他恰有所觉,转身回望。

风携着花瓣,吹起他的长发,仙服鼓起一点点弧度。

他的眸光,像是穿过了无数山河湖川,把我定住,顺便烫了一下。

17

回到地府里,我开始了我的摆烂人生。

日子昏昏沉沉过了一个多月。

薛萤提着一壶酒来找我。

我看着她兴致勃勃地倒酒,忍不住泼了盆凉水。

「你又不是不知,我们喝不醉。」

她啧了一声,「怪不得黑无常说,最近不要招惹你,你犯病了。」

「那是他自己找事。」

前不久,黑无常来找我喝茶。

然后来了一句:「阿离,你与他能做一世夫妻,便是天大的福气了。难道还妄想与他朝朝暮暮吗?」

然后就被我连骂带打,给撵了出去。

薛萤叹气,「他嘴确实挺贱的,怪不得到现在都还单身呢。」

「那你呢?」

她一顿,「什么?」

「你怎么还单身?」

薛萤没搭话,她仰头痛快地喝了一口。

「我在等人。」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你好歹还能等到。」

薛萤沉默,然后倒了满满一碗酒,「干了。」

小常子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着急忙慌的,「薛萤,曲……曲将军来了。」

「什么?」我震惊。

薛萤已经失手打翻了酒碗,她顾不得别的,提起裙角往奈何桥跑去。

曲文兆是自杀的,他双脚双手都挂着长长的锁链,披头散发,低着头,毫无生气。

他排着队,前面的人挪动一下,他便跟上去。

孟婆汤刚到手里,薛萤喊住他:「书呆子!」

孟婆汤摔落在地。

曲文兆猛地抬头,他环视一周,眼光锁定在薛萤身上。

薛萤跳到他怀里,和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你哭什么?」

低沉质感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我惊了一下,转身便看见霜渡站在我身边。

他嘴角含笑,眼角眉梢皆带着淡淡的笑意。

「上神怎么来这里了?」

我自认态度恭敬,谁知他脸色瞬间变了,嘴唇抿着,「和阎王讨论点事情。」

我点点头,「那上神是不知阎王殿在何处吗?」

霜渡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他逼近我,面无表情,「你就非要这么跟我说话?」

「不然呢?」手被攥疼了,我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平静地反问。

气氛僵持许久,他松开我,淡淡道:「确实不太清楚阎王殿在哪里,希望姑娘引一下路。」

我闷头走在前面,他不疾不徐跟在后面。

呼吸声很轻,但存在感极强。

这个时候,我才有点恍惚。

好像那短暂的一世,只是一场梦。

他不是至纯,我也不是景璃。

18

到了阎王殿,我本以为可以就此脱身,谁知阎王忽然说:「阿离,你也一起留下吧。」

我抬头看他,阎王解释道:「改革初期,你也出了许多主意。」

于是我便坐在霜渡对面,默默听他与阎王商议。

殿里有焚香,烟雾缭绕,我明明不会醉酒,这一刻却忽然觉得醉意上头。

眼皮越来越沉。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熟悉的床帐。

霜渡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撑着床,「你醒了?」

我坐起来,「我怎么回来的?」

他挑了下眉,「我抱你回来的。」

那张脸,和在人间时一模一样,气质却翻天覆地。

我静静地看他几秒,他一脸轻松,和我对视。

全身都写满了:随便看。

我俯下身子,捧着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他显然惊了一下,睫毛扫到我眼皮上。

然后他扣着我的后脑勺,反客为主。

漫长的一吻,结束的时候,他贴着我的额头,问:「刚刚做了什么梦?」

「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

「你有点反常。」

「梦到你死了的时候。」

那种感觉,心脏一片空白。

再睁开眼睛看到他时,便控制不住了。

他坐到床边,把我抱在怀里,「这次我不会死了。」

他的怀抱很温暖,我在他怀里待着,思绪渐渐清晰了。

我和他现在好像不适合拥抱了。

他像是察觉到了,「你该不会又要翻脸不认人吧?」

「翻脸不认人的是你。」

我推开他。

「我怎么了?」霜渡一脸无辜。

「别跟我来这套。霜渡上神回归天界半个多月,听闻来探望你的小仙侍从你宫殿里排到天门外边。」

霜渡震惊,「这,这又不能怪我。」

「是不怪你。」

然后整整半个月都没有来找过我,明明上神到地府,不过是一个小仙术的事情。

我推开门,冷漠地看着他,「你先走吧。」

「你生气了?」霜渡迟疑道。

「没有,我怎么敢生上神的气。」

一句话,十足嘲讽,把霜渡憋得够呛,脸青了又紫。

「走就走。」他气势汹汹来了一句

我关上门,心神皆疲。

坐在桌子边,倒了一口凉茶。

茶水刚下肚,门忽然被人推开,某个人又回来了。

他坐在我对面凳子上,用我喝过的茶杯也倒了杯茶,仰头喝了。

然后问我:「你为什么又生气了?」

我没说话,毕竟面子还是挺重要的。

有些话,嘴上就是说不出来。

霜渡瞪着我,眼睛竟然红了,「你之前就说你后悔了,我觍着脸来找你,你就没有一点触动吗?」

「什么?」我有点错愕,万万没想到临死之前那句话,他会记得如此清楚。

「你就只喜欢至纯对不对?就算至纯是去人间历劫的我,你也不会喜欢我,你就喜欢那个和尚,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陌生人。」

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我惊愕地望着他。

那张脸通红,睫毛沾湿,他哭得很委屈。

「你……你别哭啊,你不就是他吗?」我慌乱地抬手给他擦眼泪,心脏像是被人握住一样,某种道不明的情绪渐渐清晰起来。

霜渡一顿,眼泪停住,望着我,眼睛红彤彤,「你说真的?」

好家伙,不上戏台唱出大戏可惜了。简直是埋没人才。

「真的。」

我轻声道。

本来以为至纯只是他性格的另一面,没想到只是平日里藏得深,眼下这哭起来的架势简直是一模一样。

「那你当初说后悔了是什么意思?」霜渡不依不饶,斤斤计较。

「我……」我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就是随口一说而已,以为你当时已经听不到了。」

「随口一说?」霜渡神情精彩纷呈。

我点点头,真诚道:「真的就是随口一说,你死了,我总得说几句吧。」

他拂袖离去。

这次是真恼羞成怒了。

19

曲文兆来了之后,整日和薛萤形影不离,每日都要定时定点来我家喝杯茶,我不甚理解,又十分无语。

曲文兆一直都是个哑巴,只有薛萤絮絮叨叨的。今日说这个八卦,明日说那个八卦。

又是一日,到了卯时,我一边看着电视,一边习惯性泡茶。

茶刚泡好,薛萤和曲文兆十指相扣来了。

他俩丝毫不见外,一人端着一杯茶,手在桌子底下紧紧牵着。

「我和书呆子打算成亲了。」薛萤道。

「恭喜啊。」

我丝毫不意外,连份子钱都早就准备好了。

薛萤又说:「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就这么一直单着?」

薛萤一副极为关切我的模样。

我逼近她,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怎么了?」

「霜渡给了你多少钱?」

这话一出来,薛萤叹气道:「果然瞒不住你,他给我转了九千万。」

败家子!

我猛地拍在桌子上。

薛萤尽职尽责,「你看,他对你还是很在意的,你也心悦他,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异地恋都苦得不行,更何况我和他在一起,那就是异界恋。」我惆怅起来,「这不能细想。」

「……」

薛萤看上去十分无语,一杯茶下肚,拉着曲文兆走了。

我刚打算到床上补个觉,门忽然被人敲响。

真是服了。

我生无可恋拉开门,果真是霜渡。

他拎着一包板栗,冲我弯眼一笑,「今天给你买了板栗。」

「我谢谢你。」

我俩在桌子前坐好,霜渡洗完手,给我剥栗子。

「天界不忙吗?」

「忙。」霜渡边说着边剥开一个栗子,塞我嘴里。

「那你还天天来?」

「再忙也得来看你。」

「花言巧语。」

霜渡忽然低笑一声,「这不是……跟你学的吗?」

这话一出,我瞬间僵住。

仔细回忆我倒追至纯那一年,那可谓千方百计,绞尽脑汁。每次去大昭寺见小和尚,他都对我爱搭不理。

我为了表达我深厚的爱意,每日都勤勤恳恳去一趟。顺便再诉说一下我对他的想念。为此,还特意背了当时最流行的情话,成功被轰出大昭寺。

后来,我只好在宫里悬赏,一个有用的计策,便赏黄金十两。

集思广益之下,我还真找到了好办法。

装作邪魔入体,逼至纯来我宫里,日夜念咒。

一个月后,人就是我的了。

见我沉默,他见好就收,继续剥栗子。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那我今天还走吗?」霜渡忽然开口问。

「为什么不走?」我挑高眉毛,反问他。

他期期艾艾:「我们这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

我笑盈盈看他。

霜渡犹豫许久,然后下决心道:「我们这不是和好了吗?」

「是吗?」我故意低头,不看他。同时也不让他看见我的神情。

他有点着急 ,擦了擦手,然后捧起我的下巴,「你不能亲了我就当没事发生一样。」

「你喜欢我?」

「嗯。」他猛地点头。

「表白了吗?」

我淡淡问了一句,他眼睛一亮,「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扔下这么一句话,他匆匆忙忙走了。

也不知道玩什么花招把戏,愣是半个月没有见到人。

20

一大早,隔壁房子就叮叮咚咚地装修,没个消停。

我卷着被子,快气死了,爬起来开门一看。

冠绝六界的霜渡上神在我门前的秋千上坐着,端着杯茶,文雅地喝着。

十几个施工人员在隔壁建房子,他时不时指挥一下。

「……」

听见动静,他转头看我,眼睛里登时染上了笑意,起身向我走来,「你醒了?」

我像是看死尸一样看他,「你还知道我在睡觉?」

他咳了一声,躲避我的视线,「我挺想见你的。」

我沉着脸,把被子扔在他身上,他抱着被子,不依不饶纠缠上来,围在我身上,「衣服都没有穿好,怎么就出来了?」

半个月没见,他似乎瘦了一点,抱着我进了屋子。

我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霜渡咳了一声,「怎么了?」

「你今天……倒是很奇怪。」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忽然发现霜渡今日穿了一件黑衣。

他鲜少穿深色衣服,如今这么一穿,倒是瘦削挺拔,眉目间那份我佛慈悲的怜悯少了许多,反而隐隐多了一股……邪气。

这个认知让我一愣,握着茶杯半天没动。

怎么可能呢。

霜渡上神何等朗月风清,至真至纯。

「你终于发现了?」他挑眉问了一句。

「换衣服了。」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料子很好,冰冰凉凉的。

「……」他表情瞬间没了。

半晌,气势汹汹丢出来一道神旨。通体都是白色的,带着天界的高贵气派。

我打开一看,刨去那些繁文缛节,就一个意思。

——霜渡上神担任天界驻留地府的使者。

期限,期限……一万年。

我抬头看他,正好和他对上眼。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深沉,眼尾上扬。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嗓音沙哑,问他。

「你乃天界上神,德高望重,何苦跑来这么无边地府里?」

地府再好,都是六界里地位最低的一个界面。

「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他神情认真道。

「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心就不听话了。你只是一个亡魂,终日游走于这漆黑寒冷的地府里,浑浑噩噩。那我便渡了你。」

「在人间时,佛子第一次见到公主,就倾心了。但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他握着我的手,放在他胸口上。

「我的心脏,始终为你跳动。」

我浑身一颤,像冰天雪地里待久了的人,手脚僵硬。有人硬要把手炉塞给你,再给你披一件大氅,问你冷暖与否。

「我喜欢你,从一开始便如此。六界众人都道我良善,殊不知善恶的选择只在我一念间,但善良的人往往被歌功颂德,于是我便选择成了神。」霜渡声音平静,「遇见你后,名誉对我来说,便显得无足轻重了。天界我能去,地府我也能去。」

心脏的某个角落酸软一片,连鼻子都酸酸的,我抱着他的腰,「你既然选择来了,便不能说走就走了。」

「我不走。」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勺。

我把耳朵贴在他心脏前面,听着那沉稳有力的跳动声。

忽然想起初次遇见时的场景。

我坐在冥河边上,看着排队喝孟婆汤的魂体们,无比羡慕。

黑无常不知为何,也心情糟糕,和我一起看着那长长的队伍。

「你今日不值班,为何还来这里?」

「等一个人。」

「谁啊?」

我抬头去看他,他现在神情很少见,不再嬉笑耍人,脸上带着怀念,「一个变了心的人。」

我默默闭上嘴,黑无常被绿了的八卦我至少还是听过的。

「也罢,我不打扰你这个伤心人了。」

我拍拍衣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几个亡魂在那里偷偷议论。

「听说了没,霜渡上神修为更进一步,已经出关了。」

「听说是听说,你暗恋他啊?你看你高兴得。」

「你是新来的,你懂什么?霜渡上神修佛,心是真真大善,十几万年来所渡之人无数,随手一挥,你升上天界还会是个难事吗?」

我听完眼睛一亮,便上前问道:「这位兄台,去哪里可以见到这位上神?」

那人道:「这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后来某一日,我在黄泉路上游走,忽见一个白衣男子,他拿着一把扇子,合起来在掌心敲着,神情似笑非笑,问道:「姑娘,可曾有心事?」

「算不得心事,只能算是忧愁。」

他轻笑一声,「你何必要纠缠于过去,记不清的事情便忘了它,对未来没有把握,那就把握住当下。」

「你走的每一步都算数。」

那时我以为隔着云端的月亮,如今正乖顺地待在我的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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