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
「李小佳监护人，在这签字吧。」
警察叫人时，我爸正蹲在警察局门口抽烟。
烟蒂落在地上。
被冷风吹散了些。
「你去吧。」
「你去。」
我妈进去了，签了字。
没犹豫，也没哭，更没问警察详细的内容。
只是想快点了结了这一切。
我的死对她来说，只是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要怪，就怪我不懂事。
要怪，就怪那些人作恶。
但怪不到她头上。
就像她从来不肯承认，她从未善待过我一样。
「偏心怎么了？人的心都是偏的。」
晚上回家的时候，琪琪一开门就哭了。
「妈妈，我害怕。」
她想上来抱住我妈。
「别过来，」我妈忙拉开她，「你把屋里我备好的火盆拿来。」
琪琪进屋拿了火盆，放在家门口。
我妈弯腰点了火盆。
「迈一迈，跨一跨，」她边念叨着，边迈过火盆，「晦气玩意都走开。」
她一进屋，就抱住琪琪，「别怕，没事了，妈妈在这。」
我爸还停在屋外。
「吗呢！快进来！」
「等会，抽会烟。」
「别抽了！快进屋，没看琪琪在哭吗？」
我爸听劝，掐了烟，跨过火盆进了屋。
「迈一迈，跨一跨，晦气玩意都走开。」
11.
是啊，生前不爱我的人，又怎么可能死后内疚呢？
更何况我的死，在她看来，只是个我不听话而种下的恶果。
她自始自终都是这样的人。
只是我没想到，在我死后的第十年。
我的名字终于再次被提起。
当时琪琪已经上高一了。
长得愈发漂亮，在我妈的赞扬与宠溺中长大，很是知道自己的外貌优势。
这么多年，我妈砸钱培养她。
美术、钢琴、声乐等等，但她总是三分钟热度，学什么都不踏实。
刚上高中就吵着要退学，想签约艺人公司。
「你今年才几岁就说不读书了？那些找你签约的都是骗人的！」
房间里，我妈与琪琪争执过很多次。
「是你先拿我的照片在社交平台上赚钱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靠我收了多少广告费！」
「那些钱最后都花在你身上的啊！你吃喝拉撒哪样不用花钱？」
琪琪冷笑一声：「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怎么？不服气啊？」我妈气得插腰喘大气，「有本事你自己赚钱啊？住在我的房子里，你就得听我的！」
琪琪当场甩脸，收拾东西要走：「赚钱谁不会啊？我签了公司就赚钱了。」
「你出去了就别回来了！」
琪琪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姐姐不就没回来了吗？被你害死的。」
闻言，我妈愣神了半晌：「你再说一次？」
「我说错了吗？」琪琪转过身，站在了我当时被我妈赶出家门的地方，「她就是你害——」
话音未落，我妈上前一个巴掌扇在琪琪脸上。
那张她毫无理由疼爱了多年的脸。
「我是造了什么孽？养了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妈？自己生活得不如意就拿我们当出气筒，以前是姐姐，她死了，现在就只剩我了。」
「谁生活不如意了？」
「不是吗？爸爸出轨的时候你一声都不敢吭，净拿我撒气，背地里说我骚，说长得好看的都是贱货，多难听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妈被踩中实处，憋红了脸，支吾了半天：「有你这么和妈妈说话的吗？」
「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她恼羞成怒，抬起手就要打琪琪：「你这个赔钱玩意，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当初还不如疼小佳算了，好歹她成绩好够聪明，无论我怎么说她，她都乖乖听话！」
小佳。
这是我死后这么多年，她头一次提及我的名字。
也是她第一次夸我。
琪琪听她这话，嘴角扯出了极其嘲讽的笑，「有时候我其实很羡慕她，早早死了，不用活在你的阴影里，你把你人生的所有不痛快都归结在我身上，对我随意发泄情绪。开心时赏我颗糖，不开心时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像活在定时炸弹里。」
12.
我妈夸我了。
在我死后的第十年开始，一直到她老了认不清人的时候。
人家问起她，为什么小女儿一直不回家？
她吐了口水，臭骂了琪琪一通后，就开始夸我。
「还是我大女儿好啊，你知道吗？她小小年纪就数学竞赛一等奖，以后大有作为的！如果不是那些下地狱的人贩子！她现在应该结婚生娃了吧，我也能当奶奶了。」
说到感动处，她哭得像个爱极了孩子，八百年走不出来的母亲。
人家一看她这样，就不再追问了。
纷纷同情起她的境遇。
为她失败的人生找了个理由。
因为突遭意外，因为大女儿死了。
她活成这样，七老八十，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不是她的错。
一切都是错在人贩子。
我的死，成了她失败人生的遮羞布。
「你们不知道，小佳有多乖，多聪明多懂事！她可孝顺我了。」
「我的宝贝小佳哦，小时候知道我上班辛苦，总是自己一个人乖乖走回家。」
「我的宝贝小佳哦，知道家里不容易，每次买文具都买最便宜的。」
有人问她：「那你家宝贝小佳长什么样子啊？」
她翻来找去，在众多琪琪的艺术相册里，找出了唯一的一张我的照片。
照片里的我，单眼皮，吊梢眼。
很老的照片，旧到发黄卷边。
脸色发黄，还穿着土气的大棉袄。
「只有这张啊？」那人看了看，「长得——」
「是不好看，因为当时刚从她姥姥家被接回来，营养不良呢。」我妈抢着话，「后来养回来了，就好看了。」
「不是，」那人摆摆手，看了眼照片，又看了我妈，「我是说，这长得可真像你，一看就是亲闺女。」
是啊。
骂我丑骂得最狠的就是我妈。
可她总是下意识地忽略，我长得很像她这个事实。
她讨厌我的长相，其实是在厌恶她自己的长相。
因为她也被人骂过丑。
这是她年轻时的痛处。
她反过来加倍施加在我身上，企图让自己不再那么痛苦。
因为她把我当成了她的附属品。
她生的，她养的，无论怎么骂都是她的。
却忘了，我是个活生生的，有真实情感的人。
更是一个生来就无条件爱着她的人。
可她却把我的爱，当做肆意伤害我的武器。
她的偏心。
最终毁了我，毁了琪琪。
却也拯救不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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