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你进入了规则类怪谈里,该如何活下去?

「让我胆子大也行啊,工资到位,四皇干废,谁给我上俩舰长,我现在立马去把那玩意罩头掀下来,你们就说想不想看吧!」

结果没想到,我这句话还没说话,哗啦啦,屏幕上舰长一个接着一个刷了出来,给我眼睛都看直了。

这玩意不是 128 一个吗?

直播间藏着这么多狗大户,钱不当钱是吧!

陡然间,我好像勇气倍增,眼看着一个个舰长入账,连这黑漆漆的房间都显得不是那么恐怖了。

直播间的弹幕一看到这种场面,更乐了。

「舰长到位了,狗主播去掀吧。」

「白赚了这么多,光掀不行,顺便去把手里的黑票一块拿下来吧。」

「还不准用道具,就走过去拿手掀!妹子给主播一个贴脸杀!」

眼看弹幕闹腾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

去就去,不就是个人偶娃娃吗,还这能变成鬼把我吃了?

——退一万步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大个直播间录着,要是真的出现了鬼,我这直播就是世界上第一个现场拍下鬼的实际影像的录像了,老子死了都不亏!

就这贡献,给我上个历史书不过分吧。

拼了!

二话不说,我举着摄像头,一步一步走到那女人面前,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把手一伸,猛地将那红盖头掀了下来。

看到盖头下面那张脸的一瞬间,我差点以为真的是活人。

心里一颤,刚要撒丫子往后跑,却忽然发现不对。

好像……不会动?

我仍然保持着后撤步的姿势,眯着眼睛,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往她的脸上碰了碰,入手柔软冰凉,很有弹性,却明显不是人类的肌肤,而是硅胶一类的东西。

而且,无论我什么动作,它都一动不动,僵在原地,连细微的动作改变都没有。

「呼……」

我长出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人。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上上下下打量起这个人偶来。

不得不说,做得好精致啊。

我没说出口,只是这么默默看着,大红的喜服凤袍下面,是一张欺霜赛雪的美人脸,明眸灿灿、琼鼻樱唇,更显得格外明艳动人,尽管知道这不是活人,却也忍不住让人心中一动。

直播间里更是炸开了锅。

「卧槽,这真的不是活人吗,主播不要趁机占人便宜啊!」

「好漂亮啊,这馆里懂行的,这个级别的娃娃,光这一个价格不得破好几万?真舍得下血本,就这么随便放在一个展厅的门后面?」

我一边刷着弹幕,一边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人偶两眼,然后准备推门出去。

可是,手一用力,门却纹丝不动。

「咦?」

我试着又拉了拉,还是没有反应,握住门把,来回用力,可门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被困在里头了?」

我有些茫然,转头看向手机屏幕。

直播间里也一时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地给我出着馊主意,过了片刻,忽然又有一条特殊弹幕飘了过去:

「主播,你是不是忘了这个房间展览的是什么了?」

啊?

我回过神来,想起之前弹幕的科普。

「对了,绵羊,老虎,四白眼!这绵羊和老虎都有了,四白眼是什么?」

我赶紧毫无尊严,立刻求助起场外的观众老爷们。

这个民俗展览馆,真的该给我们配个导游才对,还好我有直播间里卧虎藏龙,要不然恐怕早就在里头迷路了。

像是响应我的呼唤似的,很快,弹幕大神再次浮现:

「面生六相,四白在目。若人双目瞳孔狭小,上下左右四角均不与眼眶相接,露出眼白,则称四白。面相中说,四白乃是心胸狭隘,奸佞之相,可是那个人偶的眼睛,显然不是四白眼,怎么会放在这个房间里?」

……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我一边心里想着,一边转头看向人偶的眼睛,果然如弹幕所说,眼睛又大又圆,十分漂亮,完全是和那所谓的四白眼背道而驰。

「那要怎么办,总不能我把她的眼睛画成四白眼吧。」

我一边随口嘀咕着,一边伸手轻轻碰了碰人偶的眼睛,想要摸摸看。

谁知我的手刚刚碰到那双眼睛,忽然,人偶的那双眼珠,猛地上下拨动起来。

「艹!」

我脱口而出,触电一般地将手收了回来,只见那人偶的眼眶一转,里面的眼睛竟然变成了一对重瞳,四只眸子低下来,死死盯着我看。

原本明艳动人的人偶,顿时变得阴气森森,格外可怖。

我死死盯着那双眼睛,舔了舔干裂的唇边。

先是鬼吹灯,又是这个三不娶,这下我算是终于领教到,展览入口处的石雕上的那句「馆内参观形式为沉浸式互动演绎」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真的就密室机关是吧……

看这架势,怕不是得把这人偶的眼珠子拨成正确的四白眼,才能放我出去?

这是哪个天杀的反社会心理变态设计师做出来的东西!

我强忍着不适,伸出手,再次拨动了人偶的眼珠。

……然后变得更夸张了。

重瞳变成了纯白的眼眶,里头一点黑色也无,好似盲人一般,眼角隐隐约约,竟然还渗出了丝丝血泪。

赶紧再拨。

终于,一对细小的眸子被我翻了出来,上下左右皆不与眼眶相接,正是弹幕所说的四白之相。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吧。

我转过身去,拉了拉门。

果然,房门应声开了一条缝。

就在我喜出望外,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我的衣角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我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仿佛坠入冰窟一般,寒意几乎蔓延了我半边身子。

这一刻,我竟然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就这么木木地僵在了那儿。

一个声音细微地从我身后冒了出来。

「……带我走……」

「老虎吃光了我的肉,绵羊在杀我……」

「我只剩下这个了……请带我走……我不是藏品……」

「我想……回家……」

这一瞬间,我的浑身寒毛都奓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将门一拉,整个人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拽住我衣角的力量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微小,甚至我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任何想象中的阻拦和袭击,我就已经冲到了圆厅里。

来不及思考,我依靠着本能猛地转身,拽住门把,将门重重合上。

在门关上的一瞬间,我看到了昏暗房间里的最后一幕。

人偶站在那里,仍是一身霞披凤冠,粲然好似云霞一般。

只是她的脸上,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了一双血肉模糊的黑洞洞的窟窿。

她冲着我的方向,微微伸出了手。

在她玉葱一般纤细无瑕的五指上,两颗圆滚滚的血肉眼珠微微向上,正对上了我的眼神。

五指之间,鲜血黏稠垂下,丝丝缕缕,滴落地面。

而那对眼睛,就这么无悲无喜地摊在手掌心上,似乎带着一丝丝的恳求,绝望地看向我。

然后。

咚——

屋门被我紧紧地合上,再也推不开了。

4

圆厅之中,微光静谧,只剩下我低低的喘息声。

我怔在原地,脑海中仍然浮现的是在关门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那是什么?

我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手机屏幕,直播间里似乎有人听到了那个声音,但更多的人什么都没有听到。弹幕开始议论纷纷,但无疑的是,在这昏暗的环境下,我手中的摄像头并没有能够捕捉到那门缝被关上之前那不足一秒的瞬间。

他们并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

是幻觉吗?

我在这个诡异的展览馆里待了这么久,如果说疑心生暗鬼,脑海中产生了什么可怕的幻想,本也不足为奇。

我摇了摇头,努力将那一幕从我的脑海中驱散开来。

直播间里,涌入的人数越来越多。

不停出现的一波波弹幕,催促着我继续带着他们往下一个房间看去。

比起的他们越发亢奋,我的心里却越来越慌。

这个展览馆……真的不对劲。

并不是鬼怪或者幽灵那种东西,而是身处在这个空间中,某种被扭曲规则制约着的奇异感觉,越发地涌现出来。

我转过头,看向边上的几个房间。

【展览品:挂树婴】

【展览品:瓦罐坟】

【展览品:孝儿子】

……

说实话,我已经有些不敢继续接下来的展览了,甚至有些后悔今天晚上的鲁莽闯入。如果有的选的话,我宁可放弃现在直播间的顶流人气,赶紧找到一个紧急逃生出口,从这个诡异的地方逃出去。

就在我在几个展馆门口踌躇不前的时候,直播间的观众老爷们却越来越不耐烦了:

「主播怎么回事?」

「站在那儿发什么呆,还进不进了?」

「主播不会怂了吧,太没意思了。」

「赶紧下一个啊,我想看那个挂树婴到底是啥,感觉好恐怖。」

「快进快进快进快进快进快进……」

一连串的催促,让我越发骑虎难下,我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是,今天晚上的直播受益,应该超乎想象的高吧。

忽然,在一堆七嘴八舌的弹幕里,一个提督没有任何征兆地刷了出来。

我心里猛地一惊——开播这么久了,这还是我收到的第一个这么贵重的礼物!

还没来得及鞠躬比心一条龙感谢这位大哥,他的弹幕却先刷了出来:

「主播,能去孝儿子那个房间看一眼吗。」

「我想我舅姥爷了。」

我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提督都刷出来了,自然是这位金主爸爸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不了……大不了如果里面还是那种鬼东西的话,我出来就跑,再也不看第三个房间了!

一边这么安慰着自己,我一边走到了标注着「展览品:孝儿子」的房间门口。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微弱的阴风从对面出来,凉飕飕的,甚至带着些潮湿的水汽。

没有灯吗?

我一边谨慎地抵着门,不让它合上,一边摸索着墙边有没有灯的开关。

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缓缓地从里头先退了出来,然后对着屏幕,有些为难地解释起来:

「哥,不是我不进,我刚刚进去了你也看见了,里头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啊。」

还没等我说完理由,弹幕里却已经有人刷了起来:

「当然漆黑了,你没关门啊主播!」

「啊?」

我有些迷糊,这跟关门有啥关系。

「身后,身后,那么大一块游客须知,我们都看到了,你刚刚站在那发呆,想什么呢?」

我顺着弹幕所说的方向回头,这才错愕地发现,圆厅中央那个大大的「传统馆(非人)」黑色牌子背后,竟然密密麻麻,被红色的蝇头小字写满了。

我凑上前去仔细辨认,这才发现,第一行竟然是:

「莫湖民俗展览馆游客须知(偷偷版)」

……

偷偷版是什么东西?

我顺着红字继续往下看去。

【1.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不要露出任何表情,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看到了这些字。它看不见这些字。】

【2.它就在你背后。】

【3.不要害怕,从你进入这座展览馆开始,它就注视着你。它无法伤害你。它只想变成你。】

【4.时刻记住,你不是馆中的藏品,你不是工作人员,你是游客。游客是客人,客人总要回家。】

【5.售票员可以信任。工作人员全都是疯子。管理员……嘘,我们不要提管理员。】

【6.接下来,请按照我说的去做。】

【7.立刻找一个展厅进入,并进行参观。不要害怕藏品,藏品们没有恶意。】

【8.对藏品的恐惧会让你无法进入任何展厅,从而迷失在本馆永无休止的回廊中。】

【9.然后,你就会变成它。】

【10.本馆所有的出口都是欺诈。真正的出口,藏在某个伪装的展厅里。】

【11.进入展厅,然后找到我的下一条指示。我会带你逃出去。】

【12.记住,快一些,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13.你正在……慢慢变成它。】

我缓缓长大了嘴巴。

这……这都是什么东西?!

一股熟悉的寒意从我背后升起,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回头,可我分明能感觉得到,我僵硬的脖子和肩膀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感觉自己握着手机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勉强转动眼球,看向直播间,却发现所有观众好像都没看到这些字一样,反而七嘴八舌地不满起来:

「主播又发什么呆呢?」

「赶紧去新房间啊!」

「三行字的游客须知,你要看半年是吧,主播丈育实锤了。」

三行字?

我连忙揉了揉眼睛,抬头再看。

那些血红的字仿佛只是我的幻觉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块黑牌子的背后,仅仅只有贴上去的三行白色大字:

【1.本馆所有展厅,均需进入后关上房门方可开启。展厅开启后会自动亮起灯光,请无须担心。】

【2.在馆中任何地方如果感到害怕、恐惧、紧张或者被困等体验,请用左手蒙住眼睛,右手高举,挥舞三下。工作人员将会立刻来到您的身边。】

【3.本馆的所有交互式体验及演绎效果,均系科技产物,请无需感到害怕或者惊慌。】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可我知道,如果我相信这玩意上头的「科技产物」四个大字,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逼。

我现在可以百分之一千 d 确定,这家展览馆绝对有问题!

而更坏的消息是,这家有问题的展览馆里,现在正困着一个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的倒霉蛋。

那个倒霉蛋,就是我自己。

……

深吸了一口气,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其实,已经没的选了。

无论我刚刚看到的红字是科技产物,还是真的闹了鬼,我应该干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就是离开这个圆厅,走进「孝儿子」的展厅里。

至于这里面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等我能或者逃出去之后再说吧。

5

【展览品:孝儿子】

【展览介绍:老来床前无孝子,最孝不过三儿子。水儿子、绳儿子,痛快不过药儿子。】

尽管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走进展厅,轻轻关上房门的片刻之后,眼前出现的画面,还是让我长大了嘴巴,呆在了门口。

昏黄的路灯,洒在整个空旷的房间上。

房间很大,比之前的「三不娶」大了十多倍,里头放满了木头椅子、井绳、石磨、耕具等各种各样农村人家里常见的东西。

而除了这些之外,这个展厅里更多的,是人。

纸人。

一眼望去数不清的用黄纸扎成的老人们,充斥在整个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他们站着。

坐着。

蹲着。

甚至躺着。

他们穿着不同的衣服,露出不同的表情,有的笑,有的哭,有的扛着锄头,有的端着饭碗,就这么在一片昏黄色的光晕下,仿佛生命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而更加诡异的是,这次的展览介绍,不是写在牌子上,而是慢慢地在我的耳边响起的。

起初,是一个稚嫩的孩子的声音。很快,就有苍老的妇人声音应和起来,然后就是粗犷的男人声音、低沉的老人声音……他们合在一起这么低低地唱着,整个房间里都在嗡嗡作响,像是无数具尸体一起合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他们一边唱着,像是一边还在乐呵呵地笑着。

「老来床前无孝子……」

「最孝不过三儿子……」

「水儿子……绳儿子……」

「痛快不过药儿子……」

这一瞬间,我忽然知道,所谓的孝儿子,是指什么了。

当我的目光转向直播间里的时候,发现弹幕也出奇地安静了许多,只剩下还有一些不懂的人,在连忙询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高高的路灯上,挂着一截粗粝的麻绳。

门旁的餐桌上,放着一碗药粥。

而角落里的那口枯井,井绳早已枯朽,井口却还刚刚好,能掉得进一个人。

——三个比亲儿子还亲的孝儿子,就这么乖巧地蹲坐在我的眼前。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滑过直播间的弹幕纪录,却发现那位给我上了提督,说想舅姥爷了的大哥,在我进入房间之后,只打了一个「。」,然后再也没有发过一个字。

我不知道他的舅姥爷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或许可以猜到。

这个展厅该怎么出去,不用弹幕提醒,我也已经知道了。

我的目光扫过厅里的那一个个老人身上。

他们有的穿着新衣,扛着粮袋,生活富足,他们显然是不需要孝儿子的;

有的脖子上骑着孙儿,手里拿着冰糖葫芦,有的牵着孙女,带着老伴,他们自然也有儿有女,享乐天伦,他们也是不需要孝儿子的;

还有的戴着眼镜,正在灯下读着书,看着报,他们穿着中山装,俨然一副老干部的派头,他们自然也被早早照顾周全,不需要这三个「儿子」来尽孝。

……

那么,需要来找这些孝儿子的,是什么样的老人呢?

我穿过这些栩栩如生的纸人堆里,左右寻找着,最后终于在角落的床边,扶起了一个躺在床上,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眼神里透着痛苦和迷茫的老人。

尽管明知道是假的,可和他的眼神对上的一瞬间,我仍然感觉到仿佛被一枚铁锤重重砸中胸口般地喘不过气来。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绝望和灰暗,这样的一个假人背后,是多少数不清的没有人看见、没有人记住的被湮灭了的真呢?

可我无从选择。

这只是一个展览罢了,我不停地这么在心底里告诉自己。

于是我扶起他。

纸人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没有丝毫重量,我就这么搀着他,走到了旁边的路灯边上。

麻绳晃晃悠悠,并不怎么艰难,就挂上了老人的脖颈。

我松开手,呆呆地抬起头。

就在我松开的瞬间,老人的身体挂在了绳子上,麻绳猛地绷直,而老人的脸色也变了。

我就这么错愕地看到,在昏黄的灯光下,纸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而就在这样铁青的脸色上,我又分明看见,纸人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丝丝的笑意。

顺着纸人的目光,我转过头,看向他看着的方向,路灯前方,是一对正带着孙子孙女散步的老夫妇,他们的脸上笑容恬淡而美好。

这一瞬间,挂在路灯上的老人脸色,仿佛也展开了同样温馨的笑容。

像是他也终于找到了,自己最亲最好,永远不会抛弃他的孝儿子。

我不忍再抬头。

这时候,我忘记了自己置身于什么展览馆,也忘记了直播间和弹幕,我就像是被什么控制着一般,呆呆地走到第二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乞丐老人身边,将他抱起,然后,轻轻地放入井中。

扑通一声,水花的声音重重传来。

我转过身,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这些老人,都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我。

但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憎恨,也没有害怕,反而是目光中都带着慈祥和鼓励,仿佛是我是带着这两个老人,找到他们真正归宿的善心人一般。

而第三个老人,是在床上被我灌下了药粥。

像是某种奇妙的仪式般,在三个老人都已经被孝儿子们接走之后,剩下其他的老人们,忽然这么接二连三地,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像是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儿,再也撑不起他们那副纸做的、虚无缥缈的身躯了。

灯光渐渐黯淡,我听到自己身后厅门「咔嚓」一声,打开的声音。

而特殊的是,这一次,在我的面前,也就是厅门正对面的方向,忽然也传来了「咔嚓」的声音。

这个展厅居然有两扇门。

对面的那扇门上,此时落下了两个被绳子挂着的、小小的木牌。

【触发:特殊展厅】

【游客是否进入?】

这就是红字所说的,给我留下的下一步指引吗?

我没有丝毫犹豫,往前走到这扇门口,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然后,下一秒,我的脚下忽然一空。

我重重地掉了下去。

坠落下去的最后一瞬间,我错愕地猛然回头,看到的,却是两块牌子的背面,分别用黑色和红色写了另外两句话。

黑色的字样是:

【展览品:瓦罐坟】

而红色的另一块牌子上,则是和我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的歪歪扭扭的字体:

「——嘻嘻,抓住你了。」

6

一片黑暗之中,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下坠,下坠。

周围好像响起了什么窃窃私语的声音,我努力竖起耳朵去听,可只停到了一团毫无意义的杂音。

像是几个不同的声音在争吵,有的尖锐、有的低沉,可他们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听不懂,只听见了他们的争吵声中,偶尔夹杂着低低的窃笑。

我的意识好像被拉到很远的地方,恍恍惚惚间,我好像忘了自己在哪儿,也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就在我即将陷入这无边无际的混沌之海时,忽然,一些从未听过的声音穿破了厚厚的壁障,隐约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狗主播!!!」

「卧槽主播不会出事了吧!!」

「要不要报警啊?!」

「主播醒醒!!!」

主播?

对了,我是一个主播。

我今天直播的内容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讲故事……

不对,不是,是来了一个什么地方……

是什么民俗……莫湖民俗展览馆?

然后呢?

血肉模糊的四白眼珠,雪白手腕上的一截红绳,无数黄纸扎成的老人,在我的脑海中走马灯一般地旋转掠过。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那块木牌子上:

【展览品:瓦罐坟】

我猛地回想起了一切。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意识好像被什么绳索扯住了,整个身子如同铁块般下坠,好像原本要飘离身体的魂魄,又重新被拽了下来,狠狠地砸回身体里,连带着整个身体,都「砰」地一下,重重跌落在了一片草垛上。

我睁开眼,看到了一方天井。

不甚明亮的昏暗灯光从天井上面照射下来,更照得瓦罐坟里一片黯淡,我意识到,自己就是在踏入顶上的那个房间后,一脚踩空天井,然后掉落下来的。

混蛋,什么展览馆会把坟墓的展品真的做成地下掏空的坟墓啊!!

我顾不上害怕,先是一阵恼怒,身体倒是不痛,草垛很厚实,又软乎乎的,只是有些晕头转向。

昏暗的灯光下,脚边手机屏幕的亮光显得格外刺眼,我连忙坐起身来,将它捡起,眯着眼睛看向屏幕。

——竟然不是我的幻觉。

刚刚意识中听到的那些声音,真的正刷在我直播间的屏幕里。

我看了看手机顶端的时间,显示「24:01」。

竟然已经过了 12 点了?

我大吃一惊,明明我记得自己是 7 点多钟就进馆了,感觉过去的时间连一个小时都不到,怎么会已经这个点了?

该不会,我已经昏迷了很久吧。

摸摸脑袋,我赶紧跟直播间的观众打声招呼,让他们不用担心。

他们看到我醒过来后,很明显地气氛欢快了起来。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按照弹幕里说的,我只是倒下来之后,短暂地昏了一刹那,可能连五秒钟的时间都不到,就醒过来了。

那怎么会已经这么晚了?

某种熟悉的异样感觉开始笼罩着我,这时,我才想起来,从草垛上爬下来,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瓦罐坟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但是自然是难不倒弹幕大神的,很快就有人开始替我在直播间解释起来:

「瓦罐坟也是农村民间的说法,就是如果家里养不起老人了,就在山头上挖个洞,然后顶不封死,留一个小孔,像是中空的瓦罐一样。」

「家里儿女给老人用绳子吊进去,然后送进水和粮食,老人就住在里头。」

「等到儿女什么时候不再送食了,老人就在里头饿死。」

「过一段时间,儿女们再来,把封口填上,这瓦罐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真坟了。」

看完解释,我这才明白过来。

难怪是作为孝儿子的特殊展厅连通在一起,二者原本都是相类似的残酷民俗。

诸如此类将老人遗弃荒山的习俗并不鲜见,如瓦罐坟、喜寿饭,或是日本的楢山节考,都有过类似的记载,古时战乱频繁,生产力又低下,若是遇到大灾之年,易子而食亦屡见不鲜,更不用说老人了。

我四下打量起了这座瓦罐坟,想要寻找能够从里头爬出去的法子。

既然是展厅,又不是什么陷阱,定然没有把人留在里头不管的道理,而且一路过来,我也渐渐摸清了馆里的一些潜在规矩——每个展馆看似诡异恐怖,但其实都有出去的法子,只是多半匪夷所思,让人难以想到罢了。

瓦罐坟里并不大,约莫十来个平方左右,中间铺着草垛,旁边还有些碗筷之类的展品,别的就再无其他,整个房间空荡荡的,除了天井照下来的微弱灯光外,别的什么都看不清。

我一边举着手机,跟直播间继续互动,一边尝试着查看房间里还有没有什么特异的机关。

忽然,弹幕开始纷纷提醒我起来。

「主播,墙上好像有东西!」

我连忙按照弹幕的指示,凑了过去,走近墙边,这才发现整个房间并不是传统的四方四正,也不是如同瓦罐一般的圆形,而是特异的八角形,八面墙壁上各有一个小孔,似乎是透气之用。

而此时我面前的这面墙壁上,正歪歪扭扭地贴着一张大黄纸,纸上用白笔写了些什么,我靠得近了,用手机的荧光照着,这才看清楚上头的字迹。

【莫湖精神病院病人守则】

而其中的「精神病院」四个字被重重划掉,在边上写上了「民俗展览馆」五个字,而病人守则也被划掉,此时写上了「藏品管理条例」的字样。

这个地方……以前是精神病院?

我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反应过来,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展览馆,却一直莫名地有点眼熟的感觉了。

这个鬼地方,真的不是什么民俗展览馆,「莫湖」是我们小时候经常骂人时候提起的,我们这儿一家最老的精神病院的名字!

只是这个名字实在太古老了,兴许得是十五六年前,那时候小孩凑在一起玩,骂人的时候才说「把你送到莫湖里去!」意思就是你脑子有问题,要去精神病院里住。

可后来,听大人说这家病院倒闭了,似乎又被隔壁建城的什么医院收购了,之后不了了之,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了。

我万万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我竟然自己来到了这家精神病院里头,而且这儿还变成了什么见鬼的民俗展览馆?

想起小时候听说的这家精神病院的种种不正常的地方,我感觉心里一阵阵发凉。

不行,不能再看了,从瓦罐坟里出去之后,我立马找出口跑路,绝对不能在这多待一秒。

一边这么想着,我的目光一边顺着「藏品管理条例」往下看去。

【1.馆内所有藏品,请服从管理员的安排,任何试图逃脱、自伤自残、不服从管理的藏品,管理员均有权予以销毁。】

【2.为方便辩认,请馆内人形藏品均于右手腕处佩戴红绳,以便与工作人员区分。】

【2~1、补充条例:馆内自 2021.2.21 起,不再有工作人员。馆内仅有藏品。上条予以作废。管理员宣。】(这一条是灰白色的小字,插在 2、3 条的夹缝中间)

【3、超过 10 件的藏品可予单独开辟场馆。目前馆内藏品数量:

传统馆(非人):20/21

传统馆(死物):45/47

西洋馆:11/11

现代馆(即将开放):9/9】

【4、本馆没有售票员,严禁任何藏品与售票员接触。严禁任何藏品成为售票员。】

【5、本馆并不对外开放,仅作收藏之用。馆内并无游客,若新入馆藏品误认为自己是游客,馆内其他藏品有义务对其进行告知。】

条例到此戛然而止,似乎原本还有下半部分,但是纸张从中间被撕开,仍然贴在墙上的便只剩下了这部分。

除了条例之外,在黄纸的空白部分,还留有许多歪歪扭扭的红色字迹:

「2022.3.11,我看到有工作人员了。」

「馆内真的又出现工作人员了,楼上说的是真的。」

「售票员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小心他的儿子。」

「现代馆到底啥时候才能建好啊,我不想再……」

「管理员还在吗?」

「馆里真的还有管理员吗?」

……

横七竖八各不相同的字迹,零散在纸面上,我茫然地看着这则条例,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弹幕里却已经炸开了锅:

「卧槽,狗主播不会要变成藏品了吧!」

「没有游客是什么意思?难怪看了半天感觉馆里一点生人气儿都没有……」

「下面刚刚好像有只眼睛哎。」

「莫湖精神病院?我小时候也听说过!我说怎么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妈耶,这个展览馆是精神病院改建的?」

「不一定是改建,可能现在里头还是精神病院……」

我眼睁睁地看着弹幕讨论的气氛越来越高,不知道是不是消息传了出去,直播间的人气不减反增,一路飙升,从我刚进馆时候的 1w、2w,这一路走过来,眼看着一点点刷破了 10w、20w……整个直播间仿佛变成了热闹的狂欢派对,争相讨论着这个诡异的莫湖民俗展览馆的真正面目。

他们在屏幕外议论纷纷,然而真正被困在这儿,直面一切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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