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全速调头。」
「通知全舰，全体进入迎击状态。」
「明白！各单位注意，全体进入迎击状态。」
发布完命令，萧实又坐回他的座位。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回头向自己的儿子看去，现在是战时，他不过是整个舰队的一部分而已。于是他轻轻拍了拍作战信息屏，算是对儿子的赞赏。
【10】K-46「蓝隼」战斗机
每一次通过狭窄的飞行通道飞入太空的时候，陈钛都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击毁了一艘土星级星舰的消息让他的信心无比膨胀。远方某颗不知名的恒星的光芒照在身上，居然让他感觉到一丝暖意。
二十架「蓝隼」和十五架「翠鸟」组成的编队摆开迎战队形，向战场中心推进。引力波雷达上有密密麻麻的亮点也在向他们靠近。
陈钛用拇指拨动着空空导弹的保险盖，看着引力波雷达淡蓝色的屏幕。全队的主动雷达都已经关闭，和对方一样，谁都不愿意先暴露自己的准确位置。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陈钛屏住呼吸，等待着关键时刻的到来。
被锁定的警报突然响起，陈钛条件反射般地打开主动雷达。雷达在一秒之内锁定了一架敌机，陈钛按下发射按钮。两枚导弹被弹射出去，不等导弹点火，陈钛就操纵战机迅速飞离了原来的航线。
在太空中没有空气的阻力和重力影响，导弹爆炸的碎片会以爆炸时的初速和方向无限散开，对敌我双方都是很大的威胁。所以在第一轮导弹之后，双方的战斗机会纠缠在一起，以机枪的方式展开空中格斗。
陈钛击中了一架敌机，正在寻找下一个目标。作战信息屏上传来了新的指令，指示的方向却与现在的战场相反，他犹豫了一下，驾驶战机离开战团。
【11】泰山号，舰桥指挥中心
「方向 310，俯角 10，速度 5。」
「舰长，那个方向······」参谋长杨旭又检查了一遍作战图，抬起头接着说，「那是主动往对方的主炮前送啊。」
萧实看了看杨旭，点点头说：「我知道。」
杨旭已经参军三十多年，在军事理论和战场判研方面非常优秀。但是他从军校毕业后就一直在各类旗舰上担任参谋工作，亲临险境的机会少之又少。一旦面临危险，他就会惊慌失措。
「这······」参谋长张了张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是不是又是一条拿我们当诱饵的计划？」薛其友接过参谋长的话。
声音虽然不响，但是舰桥上的人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萧实小声对薛其友说。
「但是他们现在正在想这个问题，你阻止不了。」
「让他们保持斗志是你的工作，你现在正在拆你自己的台。」
「你再不做点什么，连你的台也保不住了。」
「薛其友，你他妈的······」萧实皱紧眉头，右手不停地握紧成拳头，然后松开。
「通讯官。」
「到！」
「开启全舰广播。」
「是，全舰广播已开启。」
萧实站起身子，走到全息沙盘前。他双手扶着沙盘边缘，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卡诺留斯号。淡蓝色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仿佛结了一层霜。
「我是舰长萧实，你们应该都清楚，我们接下来要和一艘木星级的星舰展开正面交锋。那是星联最强大的武装，单凭我们自己的话，是无法战胜它的。所以我已经把指挥的任务交给了『千手观音』。我知道，尽管『千手观音』带领我们取得了数不清的胜利，但是你们还是无法信任他，因为他和你们不同，在你们眼里，他是个异类。更重要的是，他有别人没有的天赋，这让他更加可怕，成了一个怪胎，没有人愿意去了解他，更不用说去尊重他······」他停顿了几秒钟，调整一下情绪。
「你们都认为他会把我们当成随意丢弃的棋子对吗？那我直接告诉你们吧，我们他妈的本来就是棋子。我们远离家乡来到这里，五百光年以内唯一和我们相似的人就在对面那艘星舰上，」萧实抬起手，指着卡诺留斯号的方向，「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为什么？因为上面让我们这么做，仅此而已。现在，我们正向敌人的炮口冲去，几十分钟后，我们可能会死在这片星域。但是我希望你们死的时候都挺起腰板，别像胆小鬼一样缩成一团。我给你们三十秒的时间，你们可以尽情的颤抖，把你们这辈子的恐惧都释放出来，三十秒之后，都给我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老老实实地做一枚好棋子。如果这三十秒之后还在唧唧歪歪犹犹豫豫的人，可以去军需官那里，领一个氧气罐和一条裙子，然后滚下我的船。」
他停了下来，确保每个人都听懂了自己的话，「三十秒开始！」
三十秒钟很快就到了，军需官传来消息，一条裙子都没有发出去。
萧实清清嗓子，「很好！现在，为了我们能够继续活下去，我们去把那艘破船打成废铁！」
萧实说完，目光从薛其友身上扫过，不带任何感情。
政委没有回应。
舰长一转身，坐回到座椅上，一条信息又跳出来。
「舵手，方向 270，紧急回避。」
「舰长？这是······？」参谋长问
「你怎么变得这么迟钝了？」萧实白了他一眼，「当然是从他们的炮口前跑开。」
【12】K-46「蓝隼」战斗机
陈钛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他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武器保险上，此时他漂浮在战场外围的小行星带中，与一群死气沉沉的石头作伴。
接到上次的指令后，已经过了 54 分钟，陈钛在小行星带中等待着，但是下一条指令却迟迟不来。战情信息不断传来，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敌我双方的数量都在逐渐减少。而陈钛却像局外人一样在一旁观看，这让他心急如焚，但服从命令的本能让他继续在这里等待着。
「小鬼，你他奶奶的最好给我一条妙计，否则回去我扒了你的皮。」陈钛不住地默念。
远方的泰山号向卡诺留斯号的主炮炮口直冲过来，却在射程之外转了个急弯逃走了。原本悬浮在那里进行战场指挥的卡诺留斯号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它转动庞大的身躯，开始追击「泰山」号。
快到达忍耐极限的陈钛突然发现卡诺留斯号已经飞到了自己的眼前，它舰艏的 700mm 口径的轨道炮发出隐隐的蓝光，显然已经开始充能，准备向泰山号射击了。
卡诺留斯号悬停在小行星带之外，不断微调自己的方向，让主炮炮口瞄准远方的泰山号。泰山号、卡诺留斯号和藏在小行星带里的陈钛正微妙的处在一条直线上。
陈钛看着卡诺留斯号硕大的等离子推进器正对着自己，他突然明白了让自己在这里等待的意义。不等作战信息的提示，他拨开机载导弹的保险，看着武器指示灯变成让人欣慰的绿色，然后他用力按下发射按钮。
电磁助推器将两枚 T39「投枪」空对舰导弹弹射出去，2 秒钟之后，导弹推进部点火，向着卡诺留斯号的等离子喷口急速飞去。两枚导弹的红色尾焰渐渐远去，就像隐没在黑暗中野兽的双眼。
卡诺留斯号舰尾的电子矩阵雷达在导弹刚一点火时就发现了它们，35 秒之后，两枚拦截飞弹从发射井飞出，将两枚「投枪」击毁在半途。
陈钛懊恼地砸在自己大腿上，后悔没有经过思考就先发射了飞弹，现在自己已经暴露，想再击中对方的星舰更加困难。
卡诺留斯号的舰艏闪过一道强光，主炮发射了。
【13】泰山后，舰桥指挥中心
在轨道炮面前，泰山号的装甲就像一层薄纸。700mm 弹丸摧枯拉朽般贯穿了泰山号，在星舰后侧留下了前后对应的两个大洞。
「第六甲板到第九甲板被击毁。」
「机库受损严重，目前正在清点。」
「一号和四号引擎受损，正在抢修。」
「武器系统失去响应！」
萧实冷冷地坐在座椅上，听着损伤报告一项项传来。红色的应急灯让整个舰桥像燃起了火焰一样。没有人惊慌失措，很好。
「现在怎么办？」参谋长问。
「延既定路线，继续前进。」
「一号和四号引擎无法工作，速度只能达到原来的六成。」舵手说。
「全速前进。」
「舰长。」雷达兵喊道，「卡诺留斯号主炮开始再次充能了。」
「舰长？」舵手回头看向萧实。
「我他妈刚才说了，按既定路线全速前进。」
【14】K-46「蓝隼」战斗机
不能再等了。陈钛看见卡诺留斯号的主炮开始再次充能，而远方似乎有几架战机开始向自己包抄。不能再等了。
目标就在眼前，不需要任何人提示，陈钛知道「千手观音」给了自己一个非常关键的任务，就是击毁卡诺留斯号的引擎。如果刚才再谨慎一点，在主炮发射前完成任务，那么泰山号就会安然无恙地从炮口前逃离。是他自己搞砸了。
有一次绝佳的机会，陈钛错过了。现在机会还有，尽管要困难一些，但是任务必须完成。
陈钛没时间自责，只能够苦笑一下，「好吧，这是我自愿的。」
他将推进器功率开到最大。「蓝隼」向卡诺留斯号冲去。
【15】泰山号，舰桥指挥中心
「已达到全速。」舵手喊道。
「对方主炮已经锁定我们。」
「以我们的速度这次一定跑不掉了。」杨旭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你他妈再说这话就给我滚出去。」萧实骂道，「通讯官给我视像。」
「是！」通讯官将视像传送到作战显示屏上，「有 1.8 秒的延迟。」
在布满了闪烁繁星的背景下，卡诺留斯号不过是一团黑乎乎的剪影，只有舰艏有点点淡蓝色的光芒，就像坟头漂浮着的鬼火。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嗯？」陈旭面色苍白，目光飘忽地抬起头。
「我们还他妈有多长时间？」
参谋长在计算机上演算了一遍，「对方主炮充能完毕还需要 73 秒。」
【16】K-46「蓝隼」战斗机
被动雷达警报响个不停，陈钛索性关掉了报警信号，滴滴的警报声让他心烦意乱。他知道防空导弹正在推算他的飞行路线，等待他进入射程。
距离卡诺留斯号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陈钛按下导弹发射按钮，两枚「投矛」呼啸而出。
卡诺留斯号上的防空系统可以同时捕捉数百个来袭的目标，此时防御飞弹已经处于发射状态，只要「投矛」或者「蓝隼」进入射程，就可以立刻进行拦截。
导弹的速度比战斗机快得多，陈钛跟随着导弹的尾迹，再次发射了两枚导弹。
防空系统用了很短的时间对新出现的目标制定了新的拦截方案，由于距离的迫近，系统放弃了飞弹拦截计划，舰尾的两座六联防空火炮迅速转动方向，锁定了来袭的目标。
趁这个很短的空隙，陈钛一推操纵杆，「蓝隼」一个俯冲，躲在了火力网之下。四枚导弹在他头顶接连被摧毁，而他离卡诺留斯号距离更近了。
【17】泰山号，舰桥指挥中心
「唉？怎么回事？」雷达兵自言自语道。「舰长，对方星舰尾部发生了几次爆炸。」
「是我们的人干的吗？」萧实回头看了看角落里的萧育文。
「应该是副舰长，战情系统显示他在战斗开始没多久就进入那个区域了，现在泰山号和副舰长正好包夹住了敌舰。」
萧实差点没笑出来，一艘猛虎级的星舰和一架 K47 战斗机，包夹一艘土星级的星舰？
「让附近的战机靠过去些，我要看到视像。」
「舰长！敌舰主炮充能完毕。」
好吧，我们能不能活过这一次，就看你的了，陈钛。萧实暗想，他再次看向自己的儿子。被当成诱饵的感觉确实他妈不爽。
【18】K-46「蓝隼」战斗机
巨大等离子推进器几乎占据了陈钛全部视野，此时卡诺留斯号的主推进器已经熄火，只靠几个姿态推进器进行微调瞄准，不然如此近的距离，陈钛连同「蓝隼」一起都会被尾焰蒸发掉。
陈钛确定自己已经进入了卡诺留斯号防空火力的盲区，现在再发射导弹必定万无一失。他打开武器保险，准备按下按钮。但这时「蓝隼」突然以机身为轴开始自己旋转起来。
自检系统上，左翼的部分显示着危险的红色。原来刚才的爆炸中一片碎片切入了战机的左翼，姿态喷嘴的导气管被切开。然而陈钛在之前关闭了报警系统，一直没有发现这个问题。现在，高压气体正从破损处喷出来，机身被气体的反作用力推得旋转起来。破口在节流阀前面，陈钛无法控制，他试了几次，只能让失控的战机旋转的更厉害。
「蓝隼」旋转着飞完了最后的一段距离，陈钛放弃了夺回战机控制权的努力，他打开武器保险，将最后两枚导弹发射出去，然后食指死死扣住机炮的扳机，子弹像彩带一样倾泻在推进器上。
导弹刚点火就被引爆了，爆炸近在咫尺，飞行面罩上的感应器为了保护飞行员的视力及时地调低了亮度。
突然之间陈钛眼前一片漆黑，然后他感觉一股温暖的气息包围了他。
【19】泰山号，舰桥指挥中心
「炮击！」雷达员大叫。
卡诺留斯号第二次开火，轨道炮的弹丸以 0.6 倍光速向泰山号飞来。
所有船员停止了动作，舰桥上安静的像坟地一样。
过了一分多钟，萧实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发现等待的打击并没有到来。
「怎么回事？」萧实问参谋长。
「这个······」参谋长在信息台上研究了片刻，抬起头看着萧实，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表情，「对方的炮弹······从我们身边 1700 公里远的地方飞过去了······」
「舰长，敌方的等离子引擎受损，无法移动，所以主炮打偏了。」雷达员说完，看着萧实，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
「从视像看，是副舰长炸掉了他们的推进器，造成引擎过载。不过······副舰长在任务中牺牲了。」
「什么？」萧实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但是腿一软又跌坐了回去。「真他妈的！」他的拳头不停地砸在扶手上，发出彭彭的声音。「真他妈的！」
「老萧！」薛其友的手轻轻搭在萧实的肩膀上，「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萧实定了定神，「叫机械长答话。」
「舰长你找我？现在第五甲板正在抢修，武器系统需要一个半小时才能上线，我还得组织人抢救物资，你有什么事吗？」片刻之后，机械长火急火燎地回复了萧实的呼叫，一边还在调配抢修人员，「嗨！你！带几个人赶紧去！」
「我们炸掉了卡诺留斯号的等离子推进器，你来看看。」
「可以啊，现在他们可成了活靶子了，新来的那小子又用了什么绝招？他·······」机械长突然沉默了，他从视像里看到了「蓝隼」的残骸。
「导弹没有穿透对方的船壳就爆炸了，所能造成的损伤很小。按照木星级星舰的维修能力，我估计在一个小时左右就能恢复大部分功能。」
「你确定吗？」
「最多不超过两个半小时，但是最快也要一个小时。」
「好的，你去忙吧。」萧实关掉了通讯，转向参谋长，「现在有什么想法？」
「我们的武器系统无法使用，抢修需要一个半小时。飞行甲板被破坏，八架 H-3 对舰用轰炸机只剩下三架，但是无法起飞。」参谋长一边看着信息一边说。「四号和六号引擎受损，我们的速度大打折扣，就算现在开始撤退。一个小时之后卡诺留斯号引擎修复完毕就能很快追上我们。」
「打不能打，跑不能跑？」
「呃······」
军情参谋小张快步走到萧实面前，手里拿着作战画板，递给萧实。萧实看了看，又扫视了一圈舰桥上的人，他将画板扣着放在指挥台上。
「吕志明，池闯！」
「到！」
「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两个执勤卫兵异口同声地答道。
「好，下面是给你们的命令。」萧实犹豫了一下，最后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政委薛其友。」
「萧实！你要干什么？」薛其友没有挣扎，两个卫兵按住他的肩膀，但并没有用力。
「通讯官，全舰下令，所有人员登救生艇。」萧实顿了顿，从牙关里挤出最后两个字，「弃舰！」
「舰长？」杨旭不明所以。
「弃舰！」
「老萧！」薛其友想走到萧实面前，但卫兵却拦住了他。「你这是要干什么？」
「老薛，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不抓紧干掉那玩意的话，我们全得死。」
「舰长，你想用泰山号去撞卡诺留斯号？」参谋长首先醒悟过来。
正准备撤离的雷达员徐星光停下动作，「舰长，我留下。」
「我留下！」通讯官也说道。
「我留下！」
「我留下！」
「你们都给我闭嘴！」萧实喝道，「舰长的命令都不听了吗？全体弃舰！」
「舰长！」雷达员仍然不放弃。
「老萧，你真的要这么干？」
萧实注视着薛其友的双眼，「你知道我的。」
「好吧。」薛其友叹了一口气。
「老薛。」萧实用下巴指了指角落里的萧育文，那个孩子正注视着信息屏，对舰桥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就交给你了，带他一起离开。这场战斗就是他的成绩，往后，『千手观音』能不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就由你来决定吧。」
萧实拍拍薛其友的臂膀，转身走上指挥台，他抬起右手，向指挥中心的人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船员们纷纷站直了身子，庄严地回礼。
萧实放下手，吼道：「好了，赶紧从老子的船上滚下去。」
绿色的指示灯显示最后一个救生艇已经弹射出去。萧实叹了口气，拿起指挥台上的画板，画板上萧育文用稚嫩的笔迹画了一大一小两个人，背后是一团黄色的火光。
「对不起啊，我想这次只能我一个人晒太阳了。」萧实自言自语地说。
然后，他猛地将推进器操纵杆推到最大速度。备案号:YXA19MwYXEia1vYPEkF961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