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多只可能是他精神不稳定,要么被特效视频忽悠傻了,要么正义感爆炸,打算和我这个脑残同归于尽。
他们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程然继续:「这个人,其实和你们有联系。你们曾经都被一个名叫涅槃教的邪教绑架过,是吗?」
秦潭一只手压在我的肩膀上:「对,我哥哥曾经是里面的教徒,我父母对他非常失望,断绝了他的经济支持。因此,他把我骗过去,要挟我父母付赎金。顾妤也是他们拐骗过来的小孩子,她帮我逃了出来。后来,我和我家人收养了她。不过这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难道这事儿和涅槃教有关系?」
程然没有回答,只看着我:「是这样吗?」
「是的。」
「那就对了,犯罪嫌疑人就是因为涅槃入狱服刑的。这次连环杀人案中,被害人多多少少和涅槃教有一点关系。我们怀疑是打击报复。」
秦潭:「这些死性不改的人干嘛放出来危害社会,赶紧把他们抓起来枪毙一遍算了。」
这话不像秦潭平时的口吻,可是非常像被害者家属的口吻。
「我们昨天紧急提审了相关人员,这些教徒都一致提到圣女,说圣女会让涅槃教重生。你们知道圣女这回事儿吗?」
秦潭摇了摇头。
我想了想,谨慎地开口:「我……大概知道一点。不过那时我年纪小,记错了也有可能。在涅槃教里,教主会在漂亮女孩子里选妃,待选的女孩子都是圣女。」
「多大的女孩子?」
「记不清了,应该不限年龄,漂亮就可以。」
程然:「他们都指认你是圣女,并声称亲眼看见你复活。」
「这是无稽之谈。因为我放走了秦叔叔,所以回去后我受到了虐打。虐打在教会中是一个仪式,仪式上所有人都会嗑药,可能因此产生了集体幻觉。后来他们还发生了口角,在药物作用下突然开始自相残杀。我趁机躲起来,等到了救援。」
程然默默地看着我,我也如此。
另一个警察开口:「是,可能他们认为你导致了涅槃教被警察剿灭,所以要找你报仇。恰好你又蹭了这么个热度,成了活靶子。你有过被邪教绑架的经历,干嘛要蹭这个热度?」
我垂下头:「就是因为小时候被绑架过,看他们又兴风作浪,想嘲笑他们一下。不过还是因为想红想疯了。」
「最近,警方会派人保护你。」
医院里多了好几个警察。
秦潭没什么不满,陪了我两天就回去上班,只吩咐我玩手机时别上网,上网不要刷微博。平时不要找警察瞎聊,妨碍人家工作,尤其离前男友远一点,免得不停地复合分手分手复合,看了就想扣我工资。
我为花呗账单三贞九烈:「叔叔,我这个人你不了解吗?我向来铁骨铮铮,你若无情我便休。」
秦潭前几天才树立了温柔叔叔人设,此时不好自毁,只好直着脖子吞下了训话,憋屈地跑了。
但我不找程然,程然要找我。
「他真是你叔叔?」
「不然哪个资本家老板对员工这么贴心。」
「那以前是我错了,我以为你跟你们老板暧昧不清。」他很生硬地说,「我道歉。」
「你这个理由很生硬啊,高中你送我回家,不是还被他轰走过吗?怎么会不认识?」
「是他?」
「对,就是他。」
程然犹豫了一下:「有件事儿,我跟你说一下。高中那会儿,并不是我要追你,而是你叔叔花钱请我追你,然后他会时不时地跟我打听打听你的具体情况,比如学习、交友之类的。所以我被他轰走时真的很气。那会儿他看着跟个黑社会一样,完全不像现在这么衣冠禽……楚楚。」
我爬起来,四处找称手又便宜的大件儿,好以最低的损失给他一个痛快。
「你把椅子放下!放下!不然我要喊人了啊!」
「他是说,是说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朋友,希望全班最帅的班草带带你,我也不是冲着钱,是冲着与人为善……不,是冲着你的美丽善良,放下啊!」
我们重新坐下来后,程然哭诉:「大学到工作的恋爱我没收钱,我自愿的,你怎么不念着我点好呢?」
我的伤口隐隐作痛:「好奇怪啊……说实话,我高中其实没怎么看上你,跟你玩儿,主要是你太热情。只要你不搭理我,我肯定也懒得搭理你。他要我不早恋,跟你说一声不就完了?」
「他可能以为我俩两情相悦情根深种,发现自己玩脱了。很多家长都这样——他们特别喜欢给孩子制造难以抗拒的诱惑,像我妈,我小时候,她特爱把电视开得很大声,然后观察我来不来偷看,如果我来了,她就生气。你叔叔控制欲那么强,应该也是这类人吧。」
秦潭确实就是这类人,因此我很不高兴他被揭短:「你不跟被害人谈案子,谈这个干嘛?想旧情复燃?」
「要说有关,也有点关系——主要通过这件事,证明你叔叔这人特别变态。」程然说,「记不记得上次在你家拆的那个快递?」
「怎么了?」
「我查了以前的卷宗,里面的那个又像蛇又像狗的木雕,应该就是涅槃教的圣物,就像十字架之于基督教一样。其他被害人家里也有这个东西。」
我赶紧竖起耳朵:「这么说,是卖家有问题,还是那个快递小哥有问题?」
「卖家没什么问题,淘宝店开了五年了,生意一直不错,信誉也很高,他们不承认有赠送过这个玩意儿,其他买家也证实他们确实不会送这种东西。快递公司是正规大公司,负责你们小区的快递员会把所有包裹放在菜鸟驿站,但不会送上门。送上门的其实是你的物业小哥。他很有意思,之前一直是塞壬文化有限公司的文员,你搬过去后,他突然入职了你们小区的物业。」
「塞壬文化?我叔的公司?」
「对,你出事后的第二天,我找这个物业小哥套了点话。他说,你叔叔特别溺爱孩子,特别不放心你,除了他,还有三个人一起入职,主要是关注你的动向。」
我有点慌:「阿然哥哥,你打个直球,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这些信息都没什么用,也可能也有一点用。」
他拿出一本记录本和一支笔:「已知,你有一个控制狂叔叔,关注你的动向已经成为他经年难改的习惯,但你被杀当天及第二天他都毫无动静。你的快递从卖家发出时没有问题,想中途拦截塞点什么有可能,但很麻烦;物业里的四位小哥可以加塞东西,但他们没有邪教接触史。」
「小妤,你能推测出什么?」
我瞪着本子瞪了很久:「还少了一个已知条件,我叔叔,一直很讨厌你。」
程然一愣。
「那天我喊你过来,你得在物业登记访客信息,物业跟我核实后,你才能把车开到地下车库。访客停车收费,他们会给你发票。还有,你还要了各种录像,他们要是工作认真,告诉我叔叔你在我家,那么他当晚就得杀过来。
「毕竟那几天,我跟他说刚跟完一个项目,想请年假旅行放松。他原先一直以为我在外旅游。
「所以,这些物业小哥工作很不认真。」
程然:「……难道你不觉得,你叔叔的变态才是重点吗?」
我叹口气:「阿然,我是他打变态窝里捞出来的小变态,打小又不省心,他盯得紧也正常。」
程然:「不正常啊!哪里正常!谁家父母这么盯孩子的?」
「小妤,真的要说嫌疑犯,不谈动机,只从执行度上讲,非常了解你的行程习惯,并且能对监控做手脚的,就是物业和你叔叔。」
我匪夷所思:「程然,你这是暗示,我叔叔是邪教分子,并且想弄死我?」
程然叹口气:「毕竟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一种可能。」
「没有这种可能,」我斩钉截铁,「弄死我他有什么好处?他费劲儿地把我拉扯大,让我在他的公司工作,赞助我买房买车,就是为了杀掉我?直接结个婚,然后跟我说老婆容不下这么大的累赘侄女,失业的我不就主动上天台了嘛?」
「谁都可以信涅槃教,只有他不可能。他当初被涅槃教绑架差点送了命,后来又找警察一窝端了邪教,如今发现邪教是真爱?这是什么斯德哥尔摩精神?
「程然,你帮了我很多,我特别感谢你。但别说我叔叔坏话,他是个很好的人。」
「行,」程然灌了一大口咖啡,「前几天在你叔叔车上,你说你有发现,什么发现?」
「和你一样的发现。我被迫直播的时候发现直播间的边框上有个很小的装饰,就是那条蛇不蛇、狗不狗的东西。」
我冷冷地说完,当即躺下,以装死表达愤怒,等待程然和我吵架。而他默默地坐在看护椅上,出神地想着什么。
对手不回嘴,我只好再次支楞起来:「你看,你走后,我家就被装了摄像头,我怀疑你了嘛?没有!」
「你应该怀疑的,」程然说,「摄像头确实是我装的,只是被人恶意入侵了。」
我一个激灵,爬起来:「找到入侵者了嘛?」
「IP 地址就是你家,所以他们才会相信你想红想疯了。」
我:「你之前说过,这是灵异事件也不是没有可能。要不然,我请个跳大神的来吧。」
「那你家的鬼可真紧跟潮流,杀完人还搞个恐怖直播,怎么,指望人打赏冥币啊?」
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就是!
我俩得一个是聋子一个是哑巴,才有可能喜结连理。
秦潭打来电话,程然恨铁不成钢地走了,仿佛多听一秒,都是对他善意提醒的亵渎。
秦叔叔那边很安静:「下午我回老家一趟,去翻翻秦海留下的东西,看看有没有相关线索。快的话晚上回来,来不及就明儿早上。你在医院好生待着,千万别瞎跑。」
「叔叔,你别掺和这事儿,太危险了,有什么跟警察说——对了,你说会不会是我家里闹鬼?要不然你今天帮我请个大师来看看?」
「我会小心的。警察正在检查你家,等他们查完了,我就请道士、和尚来一趟双保险。你要觉得这地方不吉利,我们换个城市也不是不行。」
「叔叔……」
「嗯?」
「你别回去,好不好?我之前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这么一意孤行。我都无知无觉地被杀了,对方真的特别厉害,我们不能抢程然的饭碗!」
「哟,有生之年,我还能得到叛逆儿童的关心,」他笑起来,「你放心,这事儿是警察主动提的,会有人跟我一起去。」
「叔叔,你听我的嘛,我手疼脚疼,胸口特别疼,下了班快来看我!」
秦潭:「我跟赵医生说一声,再给你推针止痛剂。」
我被挂了电话,且回拨无人接听,当即愤然以叛逆抗争,上了微博。
然后发现「顾妤」已经成了二傻子的代名词,遂撕逼,三个小号全部阵亡。一时激愤,又登了之前直播视频的大号,被网警发现并警告,招来了程然的一顿阴阳怪气。
这一天很不顺心。入夜,我与窗外的灯火遥遥相望,望到一点半,我爬起来,决定去找护士姐姐要片安定。一推门,发现程然坐在外面的长椅上。
我压低声音:「你也睡不着?」
「不,今儿我值夜班,你怎么了?」
「睡不着,想问问医生有没有安眠药。」
他去自动贩售机那儿买了一盒热牛奶:「就喝这个吧,边喝哥哥边给你讲睡前故事。」
我怒斥:「呔!何方妖魔鬼怪竟敢夺舍我前男友?」
前男友一开始,可能是真心想挽回形象,念个旧情。于是搜了几个软萌睡前故事。读完第一个,他就猛然发现单身好,单身妙,单身真是呱呱叫。遂结束了对彼此的折磨,开始闲聊案子。
「之前他们杀人,杀得很谨慎,不暴露凶手是谁。但从你开始,突然把杀人公开了。」
「阿然,之前我不敢说……但是这个倒霉邪教,就是追求不死,永生。所以,所以圣女其实还指不死的人。他们很有可能就是靠杀人的方式来找我,找到后,他们肯定会以我的复活招徕教徒。
「我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怪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个怪物的。因此绝对不能让人知道我不死。否则,可能真的会有人信他们的邪。」
程然伸出手,拍拍我的肩:「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头上没犄角身后没尾巴,一天不吃三个小孩儿,怎么好意思叫自己怪物。」
天际泛白,我体会到了牛奶加唠嗑的威力,很想睡觉。
然而程然像一只炯炯有神但毫无眼色的猫头鹰:「你说,谁给他们提供找到你的线索啊?时隔多年,你换了城市搬了家,长相气质也有很大变化,几个刚出狱的劳改犯怎么就能找得到你?」
「对哦……可能他们中有高级黑客,黑了公安系统,获取了我的信息。然后黑了入户的监控和你的摄像头。」
程然:「就你们那个破邪教,是有这种人才,还是雇得起这种人才?」
我困极了,脱口而出:「会不会是秦海?」
「什么?」
「就是秦潭他哥啊。可能秦海刚刚出狱,发现我就在他家,赶紧告诉了其他人。因此,虽然他挂掉了,但后出狱的教徒只要找到秦海的爸妈,就能问出了我的下落?反正秦海爸妈不难找,他们一直留在 A 城。」
程然霍然起身,把我震醒:「很有可能,这么一说,秦潭看你像看眼珠子似的,也就能理解了。」
然后门被撞了开来。
有人冲了进来:「然哥,秦先生那边出事了。」
「他家老房子煤气泄漏了,炸了。」
「炸死了一个邻居,跟过去的小陈出去买东西逃过一劫,秦先生重伤。」
我的情绪在那一刹那被全部抽离,并不惊惶,也不悲伤。只是刹那间,与世界相隔了一层膜,有点恍惚。
然后手机响了,秦潭给我发了一张照片,那是我小时候的日记:「我好喜欢我们班长,他特别帅,叫程然。」
下一条信息来了:「你看,你小时候脑子里尽想着什么玩意儿。」
我回拨电话,但是被掐断,再拨,再掐。最后又是一条微信:「我没事儿,别担心。」
我抓起手机套上鞋,对着程然咆哮:「出事了!还不走吗!」
「对,是出事了。你冷静点,他粉饰太平,应该就是不希望你去!」
「他不是粉饰太平的人!他只要还有力气发微信,拒接电话,就一定会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拿着他手机的人,不是他!」
我们到达 A 城,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运气爆棚的陈警官接应了我们,表示秦潭大难不死,正在 ICU 里躺着,他的父母已经到场交钱签字,让我们不用着急,着急也没用。
而后把整件事复盘了一遍:「秦潭和我一起去他原先住的别墅。那儿应该空置很久,没什么生活痕迹,灰尘蜘蛛网很多。院子里的草长得很高,水电煤都停了。」
「出过事儿后,他们家觉得很晦气,都搬家了。除了必需品,很多东西都没收拾。我们找到了秦海出狱的行李,还有他入狱前买的碟片、小说漫画、作业等。这些我已经封存好了。」
程然问:「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吗?」
「目前我没看出什么特别。秦海是个有点迷信的人,上学时老师给他的评语,大多也提到钻牛角尖,信了邪教不奇怪。行李里有个很老的翻盖手机,不知道技术人员能不能打开。」
「你们是怎么出事儿的?」
「大概晚上七点,我们差不多把东西打包好,往车上搬。有个邻居来看热闹,问秦潭是不是要搬回来住。他们俩原先认识,所以我们三人一起出去吃了饭。」
「当时的气氛……」
「一开始还好。」陈警官说,「这俩人叙叙旧,聊了近况。然后他问起了顾妤,说孩子不好带,秦潭这么尽力,她还是傻得不行,那么秦潭应该能体会到父母不易,得多孝顺孝顺自己爸妈。他就问邻居是怎么知道顾妤现在和自己还有联系。邻居说,是秦家老爷子说的,他有时候会回来看看,拿点东西,顺便去邻居家诉诉苦。从这个时候开始,秦潭的脸色就掩饰不住地难看了。
「之后我俩随便找了个附近的宾馆住着。他躲在楼梯间里和父母打电话。大概十点多,邻居又打电话来,说他父母回去了,让他也回去看看。
「那没办法,只能回去看看啊。我俩商量了一下,我去他们小区对面的超市等他,免得真有什么事儿。」
「他没要你陪着一起回去?」
「对,他说他父母不讲理,闹起来他很没面子,但他自己这么长时间没管爸妈也确实理亏。本来家务事,我不方便掺和。但是然哥你不是让我一直跟着吗,我就只好远距离跟着。他进去了半个小时,炸了。
「现场救援时,只有那个邻居和秦潭,他父母并不在。后续了解,秦家老爷子老太太压根儿没打算大半夜地回去见儿子。但是邻居死了,他也没个家属什么的,也说不清了。现场还有个先前没有的煤气罐,应该就是这玩意儿出事儿。问了煤气公司,是那个邻居打电话让人送的。」
程然边听边给我发了一条微信:「煤气跟你全家八字不合吗?」
我看看他,他低下头,撤回重发:「我们先去看看你叔叔吧。」
其他警察去申请联合办案,程然和我一起去了医院。路上的风景依然很熟悉,A 城的发展似乎停滞在了岁月里。它曾经有多么新,如今就有多么旧。
「阿然,」我盯着窗外的风景,「煤气……是涅槃的复仇。」
「放心,没打算当意外事件处理。」
「这不是向秦潭复仇,是向我复仇。」
程然惊诧地看着我。
「他们可以不这么高调的,」我说,「他们都把秦叔叔骗出来了,按教义,复仇应该斩首。即使不斩首,绑架他可以威胁我单独出现,而不是和这么多警察一起出现。」
「你想说什么?」
「高三那年的煤气泄漏,我干的。」
程然迅速地打断了我说的话:「我看过案卷,你就是无辜的。被成年男性在狭小封闭空间攻击,危及生命,开煤气是正当防卫。小妤,你这算是比较机智的反杀案例。」
我看到了一片很蓝很蓝的天空,上面飘过去了一朵云。
「可是,是我告诉他,喝了我的血就能获得永生。秦海一个疯子,是我给疯子递了一把刀,引诱他杀我。
「他们为什么要用煤气呢?也许是为了向秦潭复刻那天的真相。他们希望秦潭觉得我是个怪物,是个坏人,后悔养大了我,然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会非常非常伤心。」
程然说:「不要瞎想,你们涅槃教就不是个重感情的邪教。伤心又能怎样?何况……」
「伤心到一定程度,我就能死了。」
「那他们直接干掉你叔叔不是更快?」
「那我必须把他们全部弄死,我才有空伤心。」
程然干笑了一声:「那你可真是个神奇宝贝——合着咱俩当年分手,你没感觉呗。」
我当即停止悲伤:「您可真会抓重点,你不打算匡扶正义,拿着我的口供举报我吗?」
「第一,那会儿你是个未成年,中二一点也正常;第二,他改造这么久,还信邪教那一套,死就死吧——你既然对分手没感觉,那你闹什么自杀?」
我:「分手当然也是难过的,只是我们俩分分合合那么多次,早习惯了。我没想自杀,就是想吓唬你一下,没想到脚滑。」
程然:「你这么会搞事情,你家秦叔叔就该时不时地和你断绝一下叔侄关系,涅槃教就束手无策。」
「程然,跟对象分手,和被抚养自己的父母抛弃,是一个级别的难过吗!」
「秦潭,不就和他父母几乎断绝往来了吗?」
我们出现在医院时,秦潭的父母并不在。接待我们的是护士,告知我们病人家属一个负责缴费,一个赶去买饭,还顺便安慰:「他没有生命危险,已经从 ICU 里转出来了。」
「我能看看他吗?」
「再过五分钟到探视时间,一次只能一个人看,你跟那个警察决定一下谁去。就看看,别多说话。」
这个问题无需多想,程然更愿意和老人家套近乎。
我进去时,秦潭正好清醒过来。他向我点点头,很用力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叔叔,你还好吗?」
他向我点点头,咳嗽起来。我拿出手机,打开键盘,手指在每一个字母上点过去:「叔叔,你要是觉得是这个字母,你就点个头。」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从他嘴里讨了一句骂:「胡闹,为什么不听话?」
「什么话?」我莫名其妙,网上翻一翻微信,又看到了昨天他的叮嘱。
「出这么大事儿,我怎么可能不来?」
秦潭叹一口气,我想继续打字,可是他又勉强地笑一笑,便默然地看着我。他沉默得太久了,沉默得我非常慌乱。
「秦叔叔,你是有很多话想说,还是没什么话想说?
「你还好吗?你多久能出院?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以后我都听话,我会乖乖的……」
「小妤,」他声音很沙哑,「我没事儿,逗你玩儿呢。给你发微信,就是怕你瞎想,担心。」
我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心,然后他说:「你和程然怎么样?」
「喂,」我哭笑不得,「什么时候了,你……」
「再处处,这孩子嘴硬心软,挺好的。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我好了,你改个名字,我见见他父母,早点定下来。
「我那边的房子给你。你的卖掉,钱存着,别乱投资。公司不会有人说你闲话,好好上班。」
我感觉到身体在一点一点僵硬:「叔叔,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吗?」
「是那个邻居,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吗?是涅槃教的人吗?」
他垂下眼帘:「别怕,都处理好了。」
「你都不愿意听我解释,就不要我了吗?」
「小妤,不是不要你,是你长大了。」
「你又要抛下我吗?又要抛弃我第三次吗?」我半跪在他床前,感觉有一团火燃烧起来,烧得我几近神志不清,「他们说了什么?说我杀了……」
秦潭抬起手:「小妤,别这样。
「是我这次差点死了,有点后怕,想早点把你安顿下来。你要好好的,不然叔叔就不喜欢你了。」
我从医院里出来时,程然往我脑袋上浇了一瓶冰镇矿泉水:「冷静了吗?」
我爬到他车后座,拿了绒毛玩偶,蹭干了脸:「冷静了。」
他盯着玩偶,脸色风云变幻,到底一咬牙,说起正事儿:「我问了秦潭爸妈,和我们的猜想一样,秦潭带你离开后,和父母保持电话联络,偶尔回去,也叮嘱他们不要透露行踪。但他老爹有时会回到老房子看看,邻居对他很热情,又是老熟人,渐渐地就放下警惕,和邻居聊开了。
「邻居叫王建程,早年丧偶,没有续娶也没有孩子。两家人关系一直很好,早年他很喜欢秦海,出事之前一直带着他玩。我猜这就是介绍秦海加入邪教的人。秦海入狱后,据说他出国工作了一段时间,我怀疑是听到风声逃跑了。近期才回来。
「这次爆炸没别的,姓王的应该是真心想弄死你叔叔,但不小心自己先死了。
「所以,你叔叔大难不死,有感而发,可能也是真的。」
程然很擅长让人冷静,我很快接受了这一说法,重新振作:「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一直很被动?
「我被杀了三次,最后一次凶手自杀;我叔叔被炸伤,凶手又不巧被炸死。我们都知道涅槃教是幕后黑手,可是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案犯总是第一时间死掉了。」
程然问:「你想怎么主动出击?」
「开直播。」我说,「就以道歉的名义开直播,说我之前一时糊涂,竟然以为邪教是个可以蹭热度的酷炫玩意儿。通过教育,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成为义务讲解员,跟大家说一说邪教的愚蠢,以及如何鉴别。」
「然后呢?」
「最不济,这也算是个公益活动,好的话,也许会有人被冒犯到而坐不住。」
程然沉吟了一下:「也行,我打个报告,再增加点人手。」
话音未落,有人拿着喷壶和布,突然擦起了前挡风玻璃。糊弄了两下,敲窗要钱:「帅哥,我帮你擦了玻璃,二十块。」
程然摇下车窗,展示了一下警官证,来人「哈」的一声笑:「老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跟着看过去,突然愣了一下,觉得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对我而言绝不是一个好词儿。
程然瞟了一眼我的脸色,心有灵犀,当下一把抓住来人的手:「强买强卖是吧,跟我去派出所说话。」
他来不及挣扎,程然一把把他摁倒铐住搜身。
「你是谁?」
他抬起了头,皱纹横生,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圣女,不记得我了吗?你怎么和你那个叔叔,一个样?」
我赶紧帮忙摁住疯子,程然掏出手铐一把铐住,然后把他往车里塞。
他兀自得意:「要不要我告诉你,你叔叔是怎么杀人的?」
程然一路往警局开,沉声道:「小妤,邪教杀人犯的话,一句都不要信。」
疯子在笑:「你以为你杀了秦海,全身而退了,是不是?他带了摄像机拍你浴火涅槃,果然拍到了最真实的你。」
「就是这段视频,让你叔叔的父母站到我这一边,让他把王建程当成了我。」他吃吃地笑,「他只要回来,就一定会杀人。」
我冷冷地回答:「是你们叫的煤气上门,杀人的是你们。」
「不是,是他偷了王建程的手机叫的煤气,是他用王建程的手机给自己发信息约定的时间地点,是他去隔壁把王建程喊了出来,是他点燃了打火机。
「你真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他杀人时多绝望。他又想保护你,又不想再见到你;他可以不死,却一定要同归于尽;他不想让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杀人,却连作案手法都受到你的启发。他绝望得多别扭,多有趣啊,他才是真正把你当成圣女的人。他没有办法接受你并不善良,更不要说你是个恶魔。
「你不相信吗?快打电话问问你叔叔,问问医院,他是不是病情恶化了?那不是恶化,那是自杀!」
疯子看我的眼神,像贪婪又激动的蛇。
程然说:「你要真有这视频,怎么不早点拿出来交给公安机关?藏了这么多年,存储卡还好用吗?」
「你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多么美丽吗?这么美好的东西,不该亲眼见证吗——我的圣女啊,你是我的女儿,本来可以成为神明,但你罪孽深重,罪无可恕!」
程然说:「她血型 AB,合法公民,有人身自由和政治权利,前途无量,你是什么玩意儿?」
那团火又燃烧起来,我的手在发抖,很勉强地摸到了手机,然后发现自己泪眼模糊——火烧到了眼角,席卷了目之所及的视野。
因为我引诱了秦海,于是他们引诱了秦潭。
他们不仅要他死,还要毁掉他的信念与人生。
车停了下来。
程然把我拖了出来,我靠在车身上,又疲惫得站不起来。于是一瓶水又浇在我脸上:「他妈的一个傻逼玩意儿的话你还当真?你叔叔那种护犊子的家长,真要搞死一个人,是没钱请律师还是没钱买凶?
「现在,这个脑子不正常的送上门,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我们把他塞进警局,事情就结束了!全部结束了!」
「秦潭呢?」
我听见了程然的责备与劝说,听见了已拨通的手机传来无人接听的忙音。然后我听见轰鸣而来的汽车,它直冲我而来。
开车的是秦潭的父母,如此,我知道了答案。
我从深海幽冥之处来,领略过光明与黑暗;我是童话里的人鱼,我是神话中的塞壬;我拯救溺水的王子,我诱惑路过的船员。
我推开了程然。
疯子在车里大笑,而后他的笑容渐渐凝固。
我从车的夹缝间鲜血淋漓地挤了出来,拉开了车门,对着他笑。
「你为什么还不死!你为什么还不死!」
他厉声尖叫,惊恐地后退:「你为什么还不死!」
我对他微笑:「我并不伤心啊。」
「你看,秦叔叔多么爱我,即使他爱的是虚假的我,即使他没有办法原谅真实的我,他还是舍不得我难过。
「你看,那是我的前男友。即使我们分了八次手,即使他明白一切真相,但依然选择站在我这一边。
「我其实还有很多朋友,他们不会喊我教主,他们不会百依百顺;可他们会劝我不要做糟糕的事情,他们还会来我家吃乔迁饭。
「我并不绝望,我只是,非常非常生气。
「你应该感谢秦潭,上一次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他回来了。那么,现在——」
我用血淋淋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逼迫他盯着我的眼睛:「请你,去死吧。」
他面色狰狞地反抗:「是我!是我养育了你!是我养育你!」
身后的车停了下来。车主仓皇而逃。我看见程然艰难地爬了起来,他拿出了配枪,正在请求支援。然后他艰难地对我笑,说:「留个活口,抓同犯。」
他要我返回人间。
我住了院。
程然说,车主和犯罪嫌疑人都被关押,我不被送医,不合适。
这次受伤严重,我在医院处理了骨折,包扎了伤口,然后坐上轮椅,被推上二十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