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蜜糖心

「Pennsylvania 呀。」

我怔了下,又摇摇头。

巧合吧。

第四天,我才刚到海城医学院科研楼一层,就看到于婧从电梯里走出来。

看到我,她倒是没有很惊讶,反而笑盈盈地上前。

「你还在争取这套书呀?」她甩了甩自己的大波浪长发,「何必呢,每天等在这里,多浪费时间。」

我礼貌笑笑,没说话。

她倒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走近一步,「我们两个也算有缘分哦,好像总是做对手呢。」

「我不记得除了这套书,和于小姐还在哪方面做过对手。」我淡声。

她耸耸肩,「哦,也是哈。」

她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看在你是唐倾妹妹的份上,我还是劝一句吧。你早点放弃好了,卢克是不会把这套书的国内出版给你的。」

我笑了笑,「不到最后,都不一定。」

她愣了下,挑了挑眉。

「手机能接受隔空投送吧?」她摆弄着手机,「给你发张照片,接一下。」

我点了接受,一张不良少女的照片瞬间跃然屏幕,屏幕上的女孩子挑染着绿色的头发,穿着一身黑色破洞的衣服。

「你就说巧不巧?」于婧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本来是随便翻了一位英国友人的相册,意外竟看到了你的照片,当年唐叔叔和阿姨送你去英国留学,原来你在那里做小太妹啊。」

她吊着眼看着照片,「他们和唐倾应该都不知道你在英国干过这等好事吧,小太妹,霸凌别人?」她笑笑,「还有一件事,你可能知不知道,卢克以前被霸凌过,所以他最讨厌霸凌者了。」

我删掉了照片,抬头笑了笑。

「我确实做过小太妹,但我没霸凌过别人。」我走近一步,「说起霸凌,于小姐你才应该有经验不是吗?」

她愣了下,像是听到了笑话,「你在说什么?」

我笑了笑。

「当初霸凌我的那几个高三学姐,难道不是受你的指使吗?」

她脸色僵了一瞬,立马笑了。

「你也是挺逗的,我说你是小太妹,你就说我霸凌你?」她晃了晃手机,「说话要讲证据哦,你这么说我,有证据吗?」

「没有。」我摇头,「事情过去这么久,也找不到证据了,但是不是你做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空气安静了半晌。

「真是的,」她撇撇嘴,「我可是想着咱们没准以后会成一家人,真心劝你的,结果没想到……」她摆弄了下自己的美甲,「总之,劝你一句,别浪费时间在这套书上了,还是赶紧做点别的,别影响了自己的年终奖哦。」

说罢,她就踩着自己的高跟鞋,蹬蹬蹬走掉了。

10

后面一周,我依然坚持去找卢克。

终于,周四下午,卢克的助理米乐小姐下来见了我和小新。

「你们在这里等了两周?」她惊讶道。

「还差一天。」我笑笑。

「卢克说,」她犹豫了下,「你的歉意他收到了,但合作应该不会继续了,让唐小姐还是别再来了。」

「抱歉。」她略带歉意,「他是个挺轴的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我也爱莫能助。」

我点点头,「卢克博士的意思我明白了,那米小姐能否将这份材料帮忙转交博士?如果博士看了后还是未能改变心意,那我就不会再来叨扰了。」

她疑惑接过材料,翻看了下。

「你们居然将工作做得这么细了!」她边翻边惊叹,「唐小姐请稍等下,我这就给他拿上去。」

我给她的,是这套书第一册前三章的全部笔记及出版排版建议。

等了约 30 分钟,米乐回到了一层。

「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她不好意思道,「好消息是卢克很感激你们对这套书如此上心,愿意给你们一次机会,坏消息就是……」

米乐叹了口气,「他提了一个条件,给你们两周准备时间,两周后他亲自考你们这套书里的医学知识,如果你能都答上来,他就重新给你们和其他出版商公平竞争的机会……」

「啊?」小新捂着嘴,「可我们不是专业人士,这套书有七册,是英文版,里面很多专属名词,而且只有两周,还要背会书里的医学知识……」

「这太难为人了啊,一般人怎么可能做得到啊?」她转头看向我。

我皱皱眉,说实话,两周的时间,确实太过紧张了。

「没事,你先回社里吧,把剩余材料整理一下。」我对小新说,「这事我来想办法。」

之前做这套书的策划时,曾请了几个海城大学医学院的博士帮忙,为今之计,只能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给我做辅导了。

打电话没通,我心中着急,便直接去了医学院。

到了才知道,原来这几人明天就要去江市医院,今天在做准备。

「抱歉哦唐小姐,我们这个项目少说要在那边待一个月,要不我们帮你问问其他人?」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居然是唐倾。

他走过来,看了看我,似乎很意外,「怎么来这里了?」

「唐博认识唐小姐啊?诶?」那学生似乎反应了过来,「哈哈,一个姓,你俩不会是兄妹吧?」

唐倾笑笑,不置可否。

「还不是卢博,又给我们美女小姐姐出难题,」另一个学生道,「可惜我们几个下午就要走,诶唐博你最近有空没?你和卢博熟,也比较了解他的奇特思路,帮帮唐小姐呗。」

我还未来得及阻止,几人已七嘴八舌地将此事讲给了唐倾听。

「两周?让你把书里的医学知识都弄懂?」他听罢,转头问我。

我点点头,「那个,我还有其他方案的,还有其他学校的同学,不用浪费你的时间……」

「不浪费,」他直截了当地说,「卢克那书写了我还没好好看过,正好我也想看下他那套书。」

「你们不用担心了,我帮她。」他转向那几个人。

几人笑嘻嘻地对唐倾比了个大拇指。

两人并肩出了医学院的楼,我赶忙道:「哥,这事真的不用你帮忙……」

「你不让我和卢克说情,我听你的,没有说,」他叹了口气,「但帮你辅导下医学知识,并不过分吧。」

「不是,我是真的已经有其他医学生可以帮忙了。」

「哪里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我愣了下,根本没有的事,临时编,自然说不出来。

「唐蜜,」他无奈笑笑,「不管是哪里的学生,你都要给辅导费的吧,我业务好还不要钱,这样都不能多一丝竞争力吗?」

我咬了咬唇,没说话。

「你以前就总逃避我给你补课,为此还躲过我一段时间,」他轻声说,「长大了还是一样。」

「我……」

「我了解你,也了解他,」他转头看我,「我是你最好的人选,还有,既然叫我一声哥,是一家人,就别总是拒绝。」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于是,接下来的两周,唐倾又和上学时候一样,成了我的「辅导老师」。

我白天在社里自己把不懂的地方标出来,晚上下班后,他会开车来单位接我,两人去一家 24 小时营业的咖啡店,点个简餐,开始研读卢克的那套书。

唐倾依旧和以前一样,是个很好的老师,他会深入浅出地把艰涩难懂的医学知识讲给我听,很多知识,只需听一次,便能记得住。

就和高中时一样。

两周时间很快过去,第二周的周五晚上,唐倾给我做了个小测验,他扮演卢克,他问我答。

有几个问题,我其实记住了,但一紧张,居然也答得结结巴巴。

一不小心,手肘还碰倒了桌边的柠檬水。

水洒了满桌,我慌忙收拾材料,拿纸去擦。

「还是和上学时候一样毛手毛脚,爱紧张。」他边帮我擦桌子边轻声,两人一同去够同一片水渍,肩膀却冷不丁地撞在了一起。

我赶忙挪开距离,抬眼看他,却见他愣在原地。

「哥?」

「没事,」他回过神来,笑笑,「就是看到你这样,突然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

这天晚饭,唐倾带我去了一家胡同里的面馆。

「你还记得吗?我刚上大一的时候,有个开在学校里的面馆,我带你去吃过。」

我惊讶道:「怪不得看着眼熟,原来是搬到这里了?」

这家店的面,我吃了一次便很喜欢,后来唐倾还时不时会在周末给我打包回来吃。

再后来,我出了国,就再没吃到了。

两碗招牌双荷包面端上来时,我尝了一口,不禁惊喜道:「这面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嗯,」热气腾腾的对面,唐倾单手撑着脸,眼中都是柔光,「是没变。」

吃完了面,我和唐倾一起走在胡同里。

这个胡同没什么灯,路面也不大平整,我白天有活动,穿着一个十厘米的小高跟,下班着急没来得及换鞋,突然鞋跟陷在了一个小坑里,脚下不稳,冷不丁地崴了一下。

脚上刺痛一下,而鞋子质量不好,居然跟就这么断了。

此时已经快走出胡同,但距离唐倾停车的地方,还有大约 1000 米。

「怎么了?」唐倾问我,「鞋坏了?崴脚了?」

「没事,能走的。」我抬头笑笑,掏出手机,「你送我不顺路,你走吧,我打车……」

话未说完,他已抽走了我的手机,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

我呆在原地,「我,我没事。」

「唐蜜,」他的声音,在昏暗安静的胡同中格外清亮,「是谁教你的,难受了不说,非得忍着?」

我愣愣地看着他。

这话,他以前也说过。

那时候,我被霸凌,他也这样对我说。

「唐蜜,谁教你的,受欺负了不说,非得忍着?」

「上来。」他又重复一遍。

我咬了咬唇,还是没动。

「也不是忍着……」我轻声说,「真没到需要人背的地步……」

「即便鞋跟没掉,你的鞋也磨脚,你这么歪歪扭扭地走,一会儿再摔一跤,到时候躺医院里见不了卢克,这两周可就都白费了。」

他转过头,「那套书,你还争取吗?」

我瞪大双眼,虽然觉得此话危言耸听了些,但保险起见,还是妥协了。

我挪了两步,趴在了他的背上。

1000 米的路,唐倾走得不快,但很稳。

那晚,熟悉的香气侵袭而来,而随着香气入心的,是我拼命想忘却,却牢刻在心底的那些过往。

周日傍晚,我去看外婆,唐倾也在。

两人陪外婆吃了饭,一起坐在医院户外的长椅上。

「明天见卢克?」

「嗯,」我点点头,「约好了,不过还有一点紧张。」

毕竟这一次不赢,怕也就没有下一次了。

他默了下,从包里拿出一个弹力球,递给我。

「这是……」

他笑笑,「以前答应过给你的,你可能忘了。现在这种球,都没得卖了。」

我接过,这是一个红色的弹力球。

红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他比了个扔的姿势,「就这样,考前扔扔,就不紧张了。」

我笑了。

「是不是现在觉得很幼稚?」他问。

我摇摇头,「没有啊,只是感觉你扔球的动作似乎生疏了。」

他看了看我,双手搭在膝上仰头看天,「是啊,毕竟,过了这么多年。」

「我走了。」他起身,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又转过头,「下周如果来看外婆,叫我一起。」

我点点头。

他转身离去,我则抬起了头。

唐倾刚看过的天空,火烧云连成一片一片,我突然想起了小学时候学过的课文。

今天看到火烧云,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我看着唐倾的背影,轻轻捏了捏手里的弹力球。

真是糟糕,唐蜜。

十六岁到二十六岁,你还喜欢他。

11

周一,我见到了卢克。

虽同为医学博士,但卢克和唐倾的为人处世风格截然不同,如果说唐倾是块温润美玉,卢克就是一团躁动火焰。

有才又傲娇。

而且,对于我对问题的对答如流,他似乎有一些不爽。

约定的 20 个问题问完,卢克吊儿郎当地合上书,下巴磕在书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唐小姐,你对干细胞疗法有什么看法?」

我:「啊?」

这个知识点,书里并没有。

这种东西胡诌不来,正当我准备解释时,卢克脑袋上却遭了一个暴栗。

他哀号一声,助理米乐手中拿着一本卷起来的书,冷冷地看着他,「别太过分啊,说好人家答出 20 个问题就给机会的,临时加题无不无耻。」

「我不是想看看她能答到什么程度嘛……」

「有什么好看的,人家又不是你的学生。」

我呆呆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而占上风的,居然是米乐。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想问问她短短两周,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嘛……」说着,卢克捂着头转向我,「唐小姐,我只是好奇,能让你在这两周之内把这套书的知识融会贯通,到底是国内的哪位大牛?」

我怔了下,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唐倾的名字,旁边的米乐已开口:「别问了,是唐博。」

「哈?」卢克大惊,「你说啥?」

我也愣了,看向米乐。

米乐一脸无语地看着卢克。

「唐……唐……唐蜜,蜜,蜜蜂……」卢克突然一脸恍然,结结巴巴指着我,「你,你难道是唐倾的那个妹妹?」

虽说我并不愿他知晓我和唐倾的关系,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坦诚承认:「是,很抱歉,之前是我拜托他不要透露我们的关系的。」

「天哪!」卢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忽地起身抱头走了几步,又瞬间停下,不可置信地问米乐,「我让唐倾那家伙的妹妹在楼下站了两个星期?」

米乐点了点头,「确实是呢!」

「他会因此杀了我吗?」他一脸惊恐。

「不好说呢。」米乐微笑。

「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他哀怨。

「我是自己猜出来后去问唐博的,唐博不让说。」

「你为什么听他的啊,到底谁给你发工资啊?」卢克气鼓鼓道。

「哈?」米乐甩了个轻飘飘的眼神过来,「卢博不需要的话,我马上就走。」

卢克气焰立刻下来了。

我左右解释了一通,气氛总算有所缓和,但卢克还是一脸懊悔的模样。

不过,测试通过了,也就重新拿回了和其他出版商同场竞争的入场券。

机会难得,围绕着书,我便又问了几个问题。

「写这本书的初衷?」卢克终于恢复如常神色,笑笑,「这你得问你哥哥唐倾啊,其实我本来写的就是一本纯侦探小说,是他建议我把医学知识融合进去的。」

我愣了下。

「他不也写过一个开头吗?我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卢克摸摸头,「他的写作风格与我不大一样,但说实话,他的那个故事构思,受众更广,如果能写出来,一定会大火,要不是因为那件事,他估计早就写完了吧。」

从卢克那儿出来后,我拿出手机,想给唐倾发信息,但改来改去,却依然没有发出去。

学校离医院不远,我想了想,先去了外婆那里。

外婆今天精神不错,虽然还是没有认出我,却居然记得我昨天来过。

「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呢?」 她问。

我开了一瓶黄桃喂给她,「今天没叫他来。」

「你喜欢他吧?」

勺子一下子跌落在地,我愕然抬头,只见外婆笑眯眯地看着我。

「年轻人,脸上藏不住,」她笑着感慨,「他知道吗?」

我愣了半晌,摇了摇头。

「唉……」外婆长叹一声。

「我和他……父母都不同意,他把我当妹妹,我怕告诉他,会给他造成困扰。」我从未想过,最后能倾听我这段无疾暗恋的,会是外婆。

但也好,也许外婆明天就忘了。

外婆摇摇头,「傻孩子,他要是也喜欢你,自然不会困扰,他要是不喜欢你,更不会困扰了。」

「会吗?」我喃喃道。

「说出来,不留遗憾,要不然啊,老了都忘不了。」外婆转了个身,阂上眼,睡着了。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是唐倾的信息,他显然已经知道我通过了卢克的测试。

我拿起手机回信息。

「谢谢你,哥。」

想了想,我颤着手,删掉了最后一个字。

「谢谢你。」

12

后面的两周,我都格外忙碌。

主编和其他同事都惊讶于我居然重新啃下了卢克这块硬骨头,自然也没再提让我们去协助一组的事。

中间我和唐倾在外婆那里见了一次,我提到他那本未写完的书,他却毫不在意地说,自己已经没兴趣了。

「我记得哥你是在大三去美国交流的,那一年过得怎么样?」

他神色一滞,却立刻恢复如初,笑笑,「除了吃不惯那里的饭,其他倒是没什么。」

他不说,我不好追问,而「我其实喜欢你」这六个字,也终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日子在忙碌中度过,周日傍晚,我正在家里补觉,我妈却突然打来了电话。

「快下来,和我一起去外婆那儿。」

心中一惊,来不及多问,我赶忙套了外套就往下跑。

这是个老旧小区,并没有电梯,我下楼梯下得太急,不小心碰到了一户人家摆在楼道里的杂货柜,一个不稳,直接就摔了下去。

「哎呀,」那户人家听到声响开了门,「你怎么走路的呀?把我们家柜子都碰倒了。」

膝盖上磕出了好几道血痕,我疼得倒吸了口气,刚要说话,我妈电话又打过来了。

我担心外婆,只好忍痛站起,继续下楼梯。

一瘸一拐跑到门口,看到我妈的车,我拉开副驾车门坐了上去。

「下个楼也这么慢。」她看了看手机,口气不满,「你哪次能不让人等你?」

「外婆怎么了?」我气喘吁吁。

「没事,就是我今天有空,叫你一起去看看外婆。」她将手机放下,发动了车,「走吧。」

我抚着额,只觉得头又痛了,「没事您说得那么着急……我以为……您下次能不能别这样?」

「别哪样?怎么,唐蜜,现在去看外婆你也有话说?」她目视前方,但声音拔高,「你是不是这个家里所有人都不想要了?」

我知道这场谈话继续下去,必然又是一次无用的争吵,干脆闭上嘴,转头看窗外。

到了外婆那里,我妈将带来的营养品给了护工,坐了不过十分钟,就拉着我要去一个商务宴会。

我无语道:「您为什么不早说?还拿外婆做幌子干吗?」

「早说?早说你能来?哪次不得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你?」

「我不想去。」

「唐蜜,我是不是给你脸了?」两人坐在车里,她一脸的怒气,「你知点好歹好不好?今晚去的都是海城的有钱人,你唐叔叔会正式把你以唐家女儿的身份介绍给海城社交圈认识,这多好的事啊?我让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参加聚会,又不是让你去贫民窟要饭,要死要活的干吗。」

「然后呢?」我淡淡道。

「什么然后?」她愣了下。

「妈,我有个朋友,在海城日报的社会版工作,」我想了想,还是打算和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和我说这几个月都陆续有接到过各路消息,说唐家的公司欠薪,楼盘烂尾,资金链断裂,但消息都被人压下来了。」

我叹了口气,「您着急让我联姻,是为了取得支持,救唐家的公司,对吗?」

她沉默了。

我突然笑了。

有些事实,自己说出来,总是比听来的,更残忍一些。

「唐倾知道吗?」我轻声问。

「你叔叔说了,不让告诉唐倾,再说了,他一个搞研究的,知道也不过瞎着急,能做什么。」

「哦。」我点点头。

「妈绝对不是让你去当牺牲品什么的,你是我唯一的亲女儿,我怎么可能会害你呢?」她拉住我的手,「蜜蜜,我怎么会把亲女儿往火坑里推,宁家也好,其他家也好,那些公子哥哪个拿出来不是海城顶尖尖的好,你嫁过去,不吃亏。」

「尤其是宁宇,人家也是真的喜欢你,说只要订婚,立刻入股,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说实话,你要能嫁入宁家,妈也是真的安心。」

她的手很热,我的手却很凉很凉。

「蜜蜜,你别不说话,这么多年,唐家真的没苛待过你吧?要不是如今唐家真的有难,妈妈也不会这么求你。如果唐家真的完了,你叔叔可能会坐牢的……」她的眼泪掉了下来,「起码今晚顺顺利利参加了宴会,别给妈妈难堪,好不好?」

「妈,」我转过头,木木道,「如果我答应嫁给宁宇,是不是就可以还清你们这些年对我的好了?」

她愣了下,又哭了起来。

「你在说些什么啊,什么还不还的,我是你亲妈啊,」她哭得更厉害了,「你这是要跟我从此划清界限吗?你要我以后怎么活?」

她哭得很伤心,妆也花了。

我忍不住想,如果我当初没有生下来,她应该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唐倾的身影,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在脑海。

也是可笑,这样的我,居然如今还想喜欢唐倾。

是嫌自己的罪孽还不够深重吗?

手机聊天框里「谢谢你」后面,还一直留着四个字,尚未发出。

我擦掉了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拿出手机,删掉了那四个字。

「您别哭了。」我道。

「我去。」

13

换好了礼服妆发,坐在车里,手机响了。

是唐倾发来的信息,问我明天去不去看外婆。

「别总是看手机了,」我妈开着车,「一会儿见了人,说话要注意,知道吗?」

「嗯。」我点点头,干脆关了机。

宴会设在本地的一个五星级酒店,唐忠和我妈带着我与各人照面,在彼此恭维的客套话里,很快就过去了两个小时。

「宁家太太刚才与我夸了半天你,」我妈拉住我小声说,「一会儿这边散了,再组个小局,咱们家和宁家一起吃顿饭。」

长裙下的左腿膝盖一直隐隐作痛,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更是加重了疼感,我点点头,趁着他们和几位上年纪老板攀谈的空隙,走到阳台,开机给报社的朋友发了条微信。

「之前唐氏财务危机的那些消息,都发给我。」

谁知他倒是很快来了电话。

「你可问对时候了,」他在那头笑笑,「最近又收到好多消息,说唐家的几个分公司,都在借钱给员工发工资,我看啊,即便我们这边压着不报,银行那边到时候逾期,怕也是纸包不住火了。」

我默了下,「你有没有收到过关于宁氏的什么消息?」

「宁氏?没有啊,这关宁氏什么事?」

挂了电话,我重新回到大厅,却一眼就看到了唐倾。

他像是刚匆匆赶到,夏天天热,额角还沁着汗珠。

今天晚上,我妈说是没叫唐倾来的,看他大步向我走来,我不由得也走上前,「你怎么来了?」

他目光微微下移,先落在我的手机上,再落在我裙摆上,没回答,却突然拉起我的手,「跟我走。」

「等等……」我话音未落,已被他重新拉回阳台,身子一轻,就被他打横抱起下了楼梯。

这是个连接花园的旋转楼梯,我大脑一片空白,刚要挣扎下去,就听他说:「别动,除非你想让咱俩一起摔下去。」

我抬头,看着他低垂的睫毛,还是有点搞不清楚现下到底是什么状况。

唐倾突然来了,而且好像……在生气?

没错,是生气。

到了花园,又走了几步,他将我放在一个亭中的石凳上,蹲在我面前,叹了口气。

「小腿还是膝盖?」

「啊?」

他抬头,一字一句:「受伤的地方,是左腿的小腿还是膝盖?」

我愣愣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

「走路的样子很明显在忍着,这么明显我还用猜吗?」 他帮我微微撩起裙摆,盯着那片受伤的地方,脸上表情很是难看。

「唐蜜,」他抬头,「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不要再忍着?」

也许是他从未如此严厉地与我说话,也许是因为不论过了多久,依然只有他能看出我拼命隐藏的伤痛,又也许是因为我今夜实在是站了太久了,许久都没有哭过的我,居然就这么低着头,眼泪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眼泪砸在了他的手背上,积了一小摊水,我拼命地拿手去擦眼睛,下一秒,却被他一把抓住。

「再抹就成花猫了,哭难道也忍着?」他压下我的手,拿指腹轻轻帮我拭去泪水,「别人让你干什么,你怎么就那么听话,也不告诉我,还关机?」

虽是指责的话语,却是温柔的语气。

「什么?」我怔怔地看着他。

此时,手包里的手机响了。

是我妈。

我按了电话,只觉得脑子混沌一片,「我去找一下妈……」

只是才起身,手就被他牢牢抓住。

「不许去。」

我回头,愣愣地看着他。

「蜜蜜,」他上前一步,「今晚,你哪儿都不去。」

14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安静的亭子里,我和唐倾并肩而坐。

方才,他拦住了我,将我手机关了机,借来了碘附和消毒棉,给我处理了伤处。

「你想我什么时候走?」他不答反问。

「那天我遇到医学院的那几个学生,他们说你那个合作项目快做完了,」我低着头,「你待了这么久,美国那边,应该也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吧。」

他转头,表情不知喜怒,「所以,你想我早点走。」

我没说话。

我确实想他早点走。

唐家公司的事情比我想的严重,唐忠若是真的坐牢,难免不会波及唐倾,而且宁家对联姻过于热衷,我也总觉得有些不安。

人常说,病急乱投医,唐家现在想仰仗宁家的帮助渡过难关,真的是最佳解决方案吗?

「蜜蜜,做项目,并不是我这次回来的重点,」他摇摇头,「唐家的事情,我爸虽瞒着我,但我其实都知道,这件事,我会解决,不需要牺牲你,宁宇也好,其他人也好,你都不用去见。」

我愣愣地看着他,「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唐叔叔知道你知道吗?」

他摇摇头,「我都知道,只是想再等等,等那些人按捺不住,自己露出尾巴……我本以为那次相亲不成就罢了,谁知他们还逼你来和宁家相亲。」

「相亲是我自愿的,你……不必担心。」我低着头。

「撒谎。」他看向我,「你喜不喜欢宁宇,我看不出来吗?」

我转头,对上他的眸子。

我喜不喜欢宁宇,你看得出来。

那我喜欢你,你看得出来吗?

可我还是说不出口。

「我……要不还是去和妈说一声吧。」

「不用,」他按下我的手,「今晚我在,你不用害怕,我们就在这里,他们着急,自然会找来。」

果然,不过十五分钟后,我妈便找到了我们。

「唐蜜你在干什么啊?阳奉阴违玩关机吗?」她看着生气极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找你,宁家人都到了……」

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落在了唐倾身上。

「小倾?」她瞪大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妈,」唐倾起身,「唐蜜是我带到这里来的,手机是我拿走关机不给她的,您有什么话,就对我说。」

「你,你们……」她哎呀一声,「小倾你不知道,今晚蜜蜜和宁宇约了相亲,她是不是没和你说清楚,蜜蜜,」她转向我,「你怎么和你哥说的,骗人了是不是?」

「她是骗我了。」唐倾冷冷道,「她骗我说她是自愿的。可是妈,我真的很想问问你,她为什么会自愿和一个到处留情,有私生子的男人相亲?」

我愣在原地,看向我妈。

「什么……」

我妈咬了咬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还是说,」唐倾走近一步,「你们根本就没有告诉她。」

「妈……」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妈。

唐倾在一旁继续说:「半年前,海城一家酒店有个女的吞了一瓶安眠药,留下了一个刚出生的男孩,那个女生,就是宁宇的前女友之一,宁家要孙子,宁宇不想受婚姻束缚,可又想给孙子找个听话的妈妈……」

我浑身的血液仿若凝固,「妈,这些,你都知道?」

她没作声。

我不可置信,「你知道,但还让我去和他相亲?」

「不可以吗?」她似乎不能理解,「你有什么可指责我的?有得必有失,你又不是什么金贵的小公主,能嫁进宁家就不错了,还不能给人家带孩子了?」

「用唐蜜的后半生,换宁家出手救唐家,这就是你和我爸想出来的办法?」

我妈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小倾?你,你在说什么啊……」

唐倾走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这件事,只要我在,就不可能。」

「唐蜜!」我妈气急败坏,「说了不要拿这事去打扰你哥哥,你和你哥哥胡说八道什么了?」

「妈!」我还未出口,唐倾已将我护在身后,「蜜蜜什么都没和我说,要指责就指责我,可蜜蜜是你的亲女儿,你怎么忍心?」

「就是因为她是我的亲女儿啊,」我妈瞪大眼睛,「怎么?现在连小倾你都觉得我不好了?」

她踉跄了几步,跌坐在石凳上,「是,是,我是知道宁宇的那些事,男人嘛,总是会犯错的,」她看向我,「你觉得给人带孩子是委屈了你,那我当年呢?我不也是给人带孩子吗?我委屈了吗?」

「妈,你在说什么,」我看了眼唐倾,上前道,「别说了……」

可她已然听不进去,直接摆开我的手,情绪激动,「啊?我为了你,我不也是嫁给有钱人,给人带孩子吗?确实,谁愿意给别人带孩子啊,又烦又累的,还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孩子,我不也都忍过来了吗?你怎么……」

「妈你别说了!」我上前拉她,唐倾却一下子拉住了我。

我回过头,他苦涩一笑。

「没关系,蜜蜜。」他将我拉到身边。

「这些话……」

他摇摇头,「这些话,我知道你怕我听到难过,可妈说的这些,我其实早就知道。」

我愣愣地看着他。

「妈,作为养子,我一直感谢您为我所付出的一切,」他的表情真挚诚恳,「但蜜蜜不是您,她不会去过这样的生活,我也不会允许。」

我妈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唐倾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其实今天我在这里等您,也是想将这个给您。」

我妈接过,不明所以,「这是,是……」

「您和我爸的这场婚姻,过得真的幸福吗?」

我妈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唐倾。

「这上面,有我爸出轨很多次的证据,」他笑笑,「律师我可以帮您找,尽早离婚,分得的钱,我相信够养您后半生,外婆那边,」他看了看我,「我和蜜蜜会负责。」

「你们,你们要把我赶出唐家?」我妈张大嘴巴。

唐倾摇头,「妈,没人会赶您走,我只是想您知道,您也不是谁的附属品,我希望您也可以摆脱这些枷锁,去过真正想过的生活,决定权在您。」

「今晚宁家的局,蜜蜜不会去赴,今晚和您说的话,您也可以完整告诉我爸,明天,我会亲自找他。」

说罢,他转头对我说:「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

走了几步,我回头,我妈还握着那纸条,一动不动,呆呆地坐在亭中。

15

坐在唐倾的车里,我整个人都是安静的。

唐倾侧身帮我系了安全带,「还想哭吗?」

我摇摇头。

「你呢?」

他也摇摇头。

他发动了车,将车开到一片空旷场地,开了车窗透气。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你妈不是我亲妈了。」他点了一支烟。

我从不知道,他居然也会抽烟。

今晚的唐倾,和我以前认识的唐倾,就像不是一个人。

「那还是很小的时候,我偷听到她讲电话,」他转头对我笑了笑,「她在电话里说,这家的小孩越来越难带,又不是亲生的,要不是因为钱,真想一走了之,她还说,也许哪天这孩子闹得太厉害,她就坚持不下去了。」

我原本以为,我是那个可怜的人,从小没有妈妈在身边。

可唐倾,虽有妈妈陪在身边,却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人只是因为钱,才对自己好。

对一个几岁的孩子,我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我那样没妈妈更伤心,还是他这样有妈妈更受伤。

「我很害怕,所以自那以后,都让自己很乖,因为我害怕如果自己不乖,妈妈就会走了。」他吐了个烟圈,「再后来,我扮乖成了习惯,因为害怕自己不被人所需要,所以我不止在爸妈面前扮乖,也会在同学面前装作一副好性格,因为怕被孤立,怕被扔下。」

「甚至一开始报考医学院,本着也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心,而是觉得医生是会被需要的,是不会被扔下的人。」

晚风吹过,吹乱了我的发丝,我呆呆地看着他。

「在我亲妈来闹之前,我一直很庆幸,妈妈她没有离开我,直到我知道了,原来还有一个你存在,」他闭了闭眼,「蜜蜜,那是我第一次后悔。」

「如果我一直很顽劣,让妈受不了离开了,你也就不用忍受十几年母女分离的痛苦了。」

我摇摇头,「不,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别的人和事……和你没有关系的,你根本不用自责。」

「我初到美国时,其实过了一阵子挺混乱的生活,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我就突然很想以自己的本性,放纵地活一回。」

他掐灭了烟,转头向我,「蜜蜜,这样的我,表里不一,你讨厌吗?」

我摇头。

「怎么会呢?」我看向他,「你替我收拾那几个霸凌我的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狠角色了。」

他愣了下,笑了。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我敛着眼,故作轻松地笑笑,「如果妈能对我更差一点,就好了。

「如果她从来都没有管过我,对我不闻不问,不接我到唐家,不给我学费生活费,不管我死活……

「我如今,没准就可以挺胸抬头地对她说,你看,你从来没有管过我,所以,我也不会体谅你,我也不会听你的,我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怎么样我都不会管你的。」

我叹了一声,「那样的话,好像就可以活得很爽……」

「做女儿的,这样想,是不是很过分?」我抬眼看他。

他摇摇头,「我懂的。」

周遭安静,两人一起仰起头,晴朗的夜空,真是难得看得见北斗七星。

过了一会儿,唐倾发动车,「不早了,回去吗?」

我点点头,苦笑,「是该回去了,可我的钥匙在妈的车上,手包里只放了手机。」

他看着我,默了片刻。

「那,去我那儿。」

16

唐倾住的地方,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近,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公寓。

这是我第一次来。

房子大是大,就是空了点。

折腾了一个晚上,两人倒是不约而同有点饿了。

唐倾去接工作电话的空当,我打开他家里冰箱,结果除了几个鸡蛋和一包挂面,空空如也。

我才烧上水,他就打完电话过来了。

「你平时都吃空气啊?」我边打鸡蛋边笑,「冰箱就是个摆设呢。」

他笑笑,走到我身边,「我不怎么做饭,在美国和卢克一起住,我们要不然吃食堂,要不然点外卖,很少开火。」

「你不是会做饭吗?干吗不开火。」我不免疑惑,毕竟以前周末,家里就我们两个人,都是唐倾做饭。

「我只给你做过饭。」

搅鸡蛋的手一下停住,下一秒,一双修长的手,接过了我的碗和筷子。

他熟练地搅着碗里的鸡蛋,「还是喜欢吃碎鸡蛋汤面?」

我怔了半晌,别过头,嗡着嗯了一声。

咬了咬唇,我转头笑道:「你在美国还好些,英国饭是真难吃,考试之前没时间做饭,我就经常焖一锅米饭,米饭配老干妈,一连吃七天,还觉得挺香。」

唐倾停下手中的活,转头看我。

「怪不得后来瘦了。」半晌,他轻声。

「啊?」我看了看自己,「也还好吧,标准身材嘛,回国后还胖了一点呢。」

「嗯,」他点头,走过去关了小火,「就现在这样才好。」

我愣了下,又马上听到他问:「吃辣的?加醋?」

「不了,清汤面吧,」我看着他,「你最近吃不了辣吧。」

他的手一顿,「什么?」

「看你样子,应该最近熬夜了吧,项目要收尾,是不是很辛苦?」我把面条从袋子中取出,「你以前不也是这样吗?熬夜的话,如果吃了辣,就会嗓子疼。」

我拿起筷子,将锅中的面打散,抬头,却发现他拿着碗和筷子,手上无动作,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乌黑的眸子,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映出的是我的模样。

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我惊慌失措地转过身,「有盐吗?我……啊!」

刚盖上的锅盖被我失手挥了下来,滚烫的蒸汽一下子袭来,我后退两步,却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熟悉的气息将我瞬间萦绕,我人落在他的怀里,而他则抓起我的手,语气焦急又担心,「烫到哪儿了?我看看。」

「没,没事……」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到了水池边,给烫到的地方冲凉水,我看着他低垂的睫毛,突然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唐蜜,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不知道自己胸口不停翻涌而上的到底是什么,但不论是什么,我都不能再待下去了。

「哥,」我猛地抽出手,「我突然想起来,我其实有把备用钥匙在单位。你这几天辛苦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了,现在也有地铁,我坐地铁回去就行。」

「正好,正好,明天上班用的资料也还在家里……」我转过身,慌乱地去客厅寻我的手包,「住在这里,明天上午还得回去取一趟,也不方便。」

拿到手包,宛如落荒而逃,走到门口,我强装镇定地转过头,扯出一个笑,面对着还站在厨房门口的他。

「我先走了哥,面你及时吃,早点休息。」

回过头,我深吸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只是手指才刚要触碰到门把手,左臂就被从后一拉,我整个人转了一圈,被直接拉进了他的怀中。

「别走。」他说。

「哥,我……」

「我算你哪门子哥哥,」他打断我,嘴角泛起苦涩,「异父异母的那种?」

「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

大脑一片空白,我甚至不知道我在问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个什么答案,我甚至不知道,我问的是他,还是挪不动脚步的自己。

他的手向上,轻轻地放在我的脸颊两侧。

窗外突然打了一阵闪,巨大的雷鸣声从远方传来。

明明刚才还是能看到星星的晴天,现在却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为什么?」我又喃喃问。

「因为,我忍不了了,只想自私一次。」

「什么……」话未说完,脸已被他双手猛然捧起,他俯下头,一个吻,就这样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刹那间,我脑袋轰的一声,时空交叠,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窗外雷声混着风声,吹着窗户摇摆不停,一切都和几年前记忆中的那晚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听到了他对我说那四个字。

像梦,却字字清晰。

他说,蜜蜜,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自己的脸颊是何时湿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双臂是怎样颤抖着环上了他。

但我知道,窗外压抑许久的乌云,终于倾泻而下,形成了瓢泼大雨。

这是那年,不曾有过的雨。

17

这晚,我没有走。

我躺在唐倾的臂弯中,一张张看他拿出的照片。

都是我留学期间,有一搭没一搭记录生活,发在社交网站上的照片。

虽然大多数是背影或侧脸。

「唐蜜,大一,泰晤士河旁。」

「唐蜜,大二,校园里。」

……

我发过的每一张照片,甚至是已经删除的照片,他都一张张洗出来,小心翼翼地插在相册里。

「你走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法一个人待下去了,于是申请了美国的交换生,大三便去了美国,去的时候,鬼使神差,拿走了给你买的那个红色弹力球。

「到了美国以后,我认识了卢克,卢克那时候因为只爱闷在家里学习,被另一帮学生欺负说是死书呆子,给华人丢人。

「也许一部分是为了帮他,更多是为了发泄吧,我和那帮人打了一架,结下了梁子。

「他们时不时会来找我和卢克麻烦,一般人可能躲都躲不及,可我却总有些兴奋,因为每一次打架,都像是一场发泄。」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不去上课的时候越来越多,有一天,隔壁邻居家的小女孩,一个从小患有罕见心脏病的孩子,突然在马路旁发病,我上前想去救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因为荒废学业,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救她。」

「那个孩子最终没能救回来,我浑浑噩噩回去翻书,才发现,如果我这学期有好好听课,本是可以知道怎么救她的……但就差那么几分钟,我不会,所以那个孩子,永远地走了。」

我想起卢克之前说的话,「所以,你因为愧疚,没有再继续写那本书?」

他摇摇头,「是觉得不配。」

「一开始便不是抱着救死扶伤之心学医的我,没能救人性命的我,又怎么配写这样一本书,告诉别人该怎么救人?」

「不是的。」我拉住他的手,「你现在做的研究,不就是攻克疑难心脏病吗?正因为有你的研究,已经有更多的人活了下来,以后也会有很多人因此获救,你只要尽力了,就没有配不配之说。」

他将我揽入怀中,「蜜蜜,如今,我确实是想尽全力,也再也不想感受那种救不了人的无力感了。」

我点点头。

「其实,你最开始的心情,我多少能够理解,我刚去英国,也有过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

「当时也是有人欺负我,我孤立无援,只好求助一个看起来很凶的学姐,跟着她混。

「开始只是为了自保,后来却也觉得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挺爽,不用再去想过去和未来,不用被困在回忆中,就像是一场叛逆的放纵。」

「然后呢?」他摸着我的发问。

「不过几个月,学姐就要回国了,她和我说,她看得出来,我只是想要逃避一些事情,才选择做小太妹,她将我们俩的那些奇装异服都扔了,让我好好想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抱着那个蓝色的弹力球,想了很久,我想到了你,我想你肯定也不愿意看到我是这个样子,于是便重拾书本,恶补了欠下的课程,考上了自己喜欢的文学专业。」

他微微笑了下,「蜜蜜,你知道吗?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是我的光。」

「我?」我摇头,「才不是,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

无论身处黑暗还是光明,给我力量的,都是他。

「你不知道,」他摇摇头,「自那件事以后,我消沉了很久,直到我在社交网站上,看到了你的照片。」

我愣了下。

他拿起那张我在泰晤士河旁的照片,「正是看到了你考上大学的样子,于是我再没打架,和卢克一起申请了研究院,其实那时我想你,很想你,可是我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所以,我想,即便不见面也好,只要我知道你过得好,就够了。」

「直到一年前,我听一个要好的堂弟说了家里公司的事,因我学医,又在美国,唐家的各路亲戚,都等着分唐氏这个大蛋糕,由于公司还采用的是老式的家族式管理,重要岗位都由亲戚担任,公司运作混乱不堪。

「而我爸常年听信我的几个大伯,在我向他阐明利害时,竟也不愿听,甚至不让我插手,而我不参与公司管理,正合了我那几个大伯的心。」

「那……你如今怎么还是……」

「因为你,」他看着我,「因为他们将你叫回了国,我听到了他们让你不停相亲的消息,我很担心,所以就回来了。」

「所以,你,你是为了我才回来的?」我愣愣道。

他点点头。

潮意一下涌上眼角,我颤着声,「可是,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摸摸我的头。

「你出国的前一晚,我喝醉了,做了一个梦。」

「梦?」我呆呆地看着他。

「对,」他睫毛低垂,「那个梦醒来后,你已经走了,可我却后知后觉,知道了自己的心,蜜蜜……」他转过头,却突然愣住。

「怎么了?」他抬手帮我拭去眼泪。

「那不是梦。」我的眼泪依然止不住,「那天晚上,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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