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作不小心说错话地捂住嘴,惊道:「哎呀,我忘了告诉皇上了,丰儿是煜王的孩子。」
皇上睁大了双眼,我知晓,他必然是回想起了那日的刮骨认亲。
「难怪!难怪!他们的骨血能相融,你……贱人……朕真心待你,不计较你的出身,将世间最珍贵的都给了你,你……」皇上气得浑身颤抖,撑着力气爬起来,却立马就摔下了床,趴在脚踏上狼狈地望着我。
我弯下腰,靠近他的脸,再无乖巧,厌弃地冷哼道:「真心?亏你说得出?你是对我真心吗?是对我这张像苏莲的脸,是对我像沈晴玥的性子,是对你年少那几年岁月的纪念罢了。」
「你……你是谁?」
「我?我是从地狱来索你命的鬼,是苏莲和沈晴玥让我来的,说你辜负了她们。」
「胡说!不可能,莲儿不会的,她明白朕是爱她的,是她不要的朕,明明是她不要的朕,凭什么说是朕辜负了她。」
「你爱她?你爱她什么?
爱她就以无论后宫多少人,定会对她一心一意将她骗入府邸?
爱她就挑拨她与沈晴玥,让她做你手里的剑,压制沈晴玥和沈家?
爱她就明知晓是太后下手毒害她的孩子还把一切推给沈晴玥?丢了两个孩子又将一切错归咎给沈家?
爱她就一步步让她为了你退让,受苦受冤,甚至让她再做不了母亲,最后逼入绝境?」
「不,不是的,朕补偿她了,朕许她贵妃之位,朕宠爱着她,朕忍着她的脾气,朕……她不该怪朕!
玥儿,玥儿也不该,朕饶她不死了,还让她继续做皇后,是她非要顶撞朕,是她不听话,朕才不得不赐死她。」
虽知晓他是怎么想的,可听到他亲自说出口,我还是觉得可笑。
到最后,都是我们的错,他,从来就没有错。
似是我的耻笑刺到了他,他恼羞成怒地狡辩:「她们既嫁给了朕,就该理解朕,当年朕必须如此做是无可奈何,她们不该怪罪!不该!」
见我只是冷看着他,他忽然变得狰狞,恶狠狠问:「是你同顾延那个贱种让朕不能有子嗣的对吧!你们怎么做到的?」
「皇上说什么胡话呢,在我入宫前你有孩子吗?你好好想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没让后妃怀孕的。」
皇上自然记得,但,他不愿深想。
「是苏莲在所有遗物上都下了药,你不是答应只与她生孩子吗?她既无法生育了,那你也当做个活太监。」
皇上神色凝滞,不断地摇头,不愿接受。「不,不可能!莲儿不会,不会这样对朕,不会!」
「是你那虚假的故作深情害得你自己,怨不得任何人。」
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不想再与他多说一个字,站起身,冷道:「皇上应该想念四位妹妹了,臣妾立即将人送来,皇上好好享受。」
「贱人!贱人!你别走!你都是在骗朕对不对?朕当初不该留你,该将你……」
皇上的谩骂在我拉开门将那四人放进去后就戛然而止了,合上门,关了里面的一片春色。
一个时辰后,皇上就暴毙了。
18.
皇上死后,柳宴拿出了正大光明匾额后面的圣旨,写着若皇上驾崩,由太子奕丰继承大统,若太子未及弱冠,由煜王顾延摄政,首辅柳宴为辅政大臣,贵妃谢氏垂帘听政,直到新帝弱冠还政。
柳宴就是公正的招牌,朝廷上下无一人质疑。
我移居慈宁宫后,顾延时常借朝政之事前来,却都是做风月之事。
等整个朝政尽在他的掌握后,他便连掩盖都懒得做了,刺啦啦地进出后宫。
甚至直言不讳的同丰儿说,他才是他的生父,让丰儿私下唤他父皇。
丰儿没有丝毫的抵抗,眉头都没皱一下,笑盈盈地喊了一声:「父皇。」
顾延高兴极了,抱着九岁的丰儿半躺在软榻上教他如何批阅奏折,如何御下,如何树立威仪。
我则坐在另一侧,往花瓶里插着今早从御花园里摘来的花。
又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只是换了人。
我对此事无感,顾延却好像很是喜欢。
一日我才从床上起身,还没唤人,他就搂住了我的腰,缱绻地贴在我的肌肤上问:「小猫儿,今日莫喝那避子汤了,再给本王生了孩子吧。」
「摄政王说笑呢。」我抚开他的手。
见他面色不悦,我解释道:「我现在可是守寡的太后,王爷进出慈宁宫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了,柳宴更是知情的,若我再怀孕,便是给了他们借口,对丰儿的皇位也有影响。」
我的分析让顾延从半梦半醒的状态彻底醒了过来,他很认同我的话,但也很不高兴。
套上衣服就走了。
水秀等人走了才端着避子汤进来。
我一饮而尽,接过帕子擦了擦嘴,低声吩咐道:「传信给柳大人,摄政王要有动作了。」
「会不会有些太急?奴婢看摄政王虽生气,可他一向沉得住气,万一反倒暴露了您和柳大人,只怕……」相处多年,水秀已然深知顾延的阴狠毒辣和能屈能伸,心生恐惧。
「过去他沉得住,现在绝对沉不住。」
接触过权利的人,没人会不贪恋更多。
顾延过去是出身尘埃,躲在阴影里,他必须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
可如今,他已经是形同皇帝的存在,独霸天下已经一年之久,他不会觉得知足,反倒会更加渴望把一切权利都握在手里,随心所欲。
我刚刚的话无疑是打破了他现在的安逸,告诉他,他的权利还不够,他的身份还不足。
他还仅仅只是摄政王,哪怕权倾天下,也不能让我这个曾经趴在他脚下虽他搓扁捏圆的人为他再生个孩子,还得顾忌群臣,顾忌儿子。
顾忌,就让他回想起了过去需要处处顾忌,处处隐忍的时光,现在的他,是不愿提及的。
他早就已经是被权利喂大了胃口的野兽了,这一次,他一定会张大嘴。
果不其然,他发动了政变。
在金銮殿上,剑指群臣。
令他没想到的是,早被支开的御林军带着京中巡防营竟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大殿上,将他与手下的人层层围住。
他本就已经让丰儿写好了退位书,只需要镇压群臣,确切地来说是镇压柳宴为首的这些大臣就够了,所以带的兵也不多。
「你……你们竟勾结在一起?柳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也会叫这贱人迷了心神!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她就是个清楼里出来下贱胚子,一点朱唇千人尝的角色,你这清流之首竟如此堕落!」
他指着柳宴的鼻子嘶吼,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柳宴居然也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放肆,母后岂容你这等逆贼羞辱!」一支箭随着怒吼声从云台刺来,正中顾延心口。
他看着云台之上手还挽在弓上的丰儿,难以置信。
「母后乃官宦小姐出生,清清白白,当初便就是你企图用脏水诬陷母后与朕的身份,好在先皇圣明,刮骨验血为朕证明了身份,洗刷了母后的冤屈。
朕登基后,你越发放肆,外祖早逝后,你欺我与母后孤儿寡母,处处逾越,甚至公然出入慈宁宫,为保朕性命,母后只得忍辱负重,为的便就是今日。
来人,将此乱臣贼子千刀万剐,头颅悬挂正午门十日,其余党羽,皆处以枭刑!」
丰儿将手中的弯弓狠狠往下一掷,落下云台,将一切尘埃落定。
坐在帘子后的我冷言看着无声地看着。
看着披头散发,咬着不甘,狠狠盯着我的顾延被五花大绑地拖出去。
看着年轻的丰儿脸色绽放着畅快,得意与狠辣。
看着柳宴松开一直紧握的手后转头朝着我露出笑容。
而我,没有什么情绪。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从走上这条路起,我就规划好了一切。
顾延该死,我也该死。
不过我不能现在就死,我得活着,用这副不堪的身体,身份坐在最尊贵位子上,载入史册,生生世世让世人记得皇室的恶心不堪。
19.
顾延死后,我便称病前往行宫养病,成日在行宫里摆弄那些花花草草。
水秀说我不过才三十,竟活得像个六十岁的人。
我只笑笑不说话。
我重生的目的已经完成了,活着也不过是在熬日子,岁数在我这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旁人总想给我找点意义,比如柳宴。
他提议为沈家平反,我拒绝了。
顾定昀是因为忌惮而灭了沈家,可沈家也并非完全冤枉。
我当初会一门心思扑在顾定昀身上不仅仅是因为太后和顾定昀的盘算,也有沈家的多年旁敲侧击,沈家与太后是不谋而合的,都各有算计。
而我,在哪都是一颗棋子。
何况所有人都已经死了,沈晴玥也死了,再洗白,我也变不回沈晴玥,又何必大费周章呢。
「宴哥哥,如今我是谢怜儿,是出身清楼,破烂不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太后,不是沈晴玥了,也不能是了。
过去的事都是过去了,你莫再揪着折磨自己了,你如今该选个好女子,成家生子才是。」
我让水秀拿了我精心培育出来的并蒂莲送给柳宴,他看了看花,又看了看我,眼中悲痛,不舍,无奈,但最终还是接过了花。
20.
柳宴娶了水秀,第二年就生了一对龙凤胎。
白白胖胖,喜人得很。
水秀经常带着孩子来行宫小住,给死气沉沉的行宫增添了不少生气,我也跟着有了些活力。
日子也过得快了些。
转眼,丰儿就十六了,长得和顾延几乎一模一样,但没有他的阴郁,昂首挺胸反倒气质更像顾定昀。
但丰儿不是他们任何人,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比顾定昀更加自私,比顾延更加阴毒沉稳,甚至更懂得拿捏权利的分寸,是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更适合坐在君王位子上的人。
对我,丰儿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情,我与他,仅仅就是太后与皇上。
他今日来是因为他该娶一位皇后了,这事得问过我。
「皇上可有心仪的女子?」
「朕喜欢李中郎家的庶女,名唤李余欢。」
此事我有听柳宴说,是在前年一场宫宴上遇见的,丰儿一见钟情。
李中郎家对庶女并不苛责,与嫡女一样教养,这李余欢出落得娇俏,且琴棋书画都拔尖,在京中贵女里也是数得上名号的,性子坚毅,与当初的苏莲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若说适合皇后,朕觉得秦尚书的女儿秦颜最合适。」
听到这名字,我手中修剪枝条的剪刀一顿。
秦颜,户部尚书独女,千娇万宠长大的,当年曾被先太后唤入宫中住过两年,与丰儿算得上青梅竹马,且我还记得那孩子的笑脸,天真无邪,亦如小时的自己。
李余欢和秦颜,会不会是下一个苏莲和我?
「皇上是想将两人都收入宫中吗?」我继续修剪着枝叶,似无关自己地问着。
丰儿摇了摇头,将一份拟定好的圣旨交给我。
我接过打开,册封的后面写着两个字,杜青青。
礼部侍郎次嫡女,不高不低,貌若无盐却恬静贤惠,宜家宜室。
「朕觉得后宫不需要朕喜欢的,朕也不需要助力,有一个老实本分的皇后就行了,如此才不会出什么不堪肮脏的事,母后您说呢?」
他阴恻恻地看着我,带着怨恨。
我视若无睹的点了点头,「皇上想得妥帖,就如此办吧。」
21.
丰儿弱冠后,所有的朝政彻底归还,柳宴几年后退了下来。
用他的话说,皇上已经用不上他了,留着也是占着位置。
他说的是对的,丰儿治国很有才能,短短数年,朝廷清明,国力富强,百姓安居,版图也扩展了不少。
后宫里也是一片和谐,他没有宠妃,雨露均沾,皇后也治理得当,子嗣也算丰盈。
自此,我这个名声不好的太后对他明君的名声再没有什么影响。
一连在行宫住了三十年,我终于在一个大雪天里倒下了。
我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只看到人影流水一般地来去,听到淅淅沥沥的哭声。
我不怕死,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你就这么死了?一句话都不给朕?朕从生来就是你的一颗棋子对不对?你从来就不爱朕,是不是?」
我听到丰儿的声音。
那么的哀怨,那么的悲苦,那么的难过。
我想到了他小时候,抱着我,甜甜地叫着「母妃,母妃,丰儿最喜欢母妃了。」
我挣扎着睁开眼,看着眼前顾延和顾定昀交织的一张脸,伸出手,轻抚道:「胡说,这世上哪有做娘的不爱自己孩子的。丰儿,娘对不住你。」
说完,我便再没了力气。
我似坠入了深水之中,不断地下沉。
前世今生的画面不断地从最深处往上涌,我看着过往,百味杂陈。
前世,我天真烂漫,总以为一切都会由我所想,以为两情相悦就可长长久久,以为世间很简单。
今生,我睁开眼便就是为了复仇,向辜负我,欺辱我,践踏我的所有人复仇,甘愿堕入深渊,只为拉所有人一道下地狱。
我不悔,只是对不住丰儿。
可从走上那条路开始,一切就没有回头的了。
其实无论前世今生,我都是被这后宫困住的。
这宫里的所有人,只要进了宫,便就是身处沼泽之中,无论如何挣扎,都只会越陷越深,逃不掉,洗不净。
番外:苏莲
我名唤苏莲,是太医院五品正手苏太医家的庶女。
虽为庶女,但嫡长姐早已嫁人,家中就我一个女儿,且父亲后院就我姨娘一房妾室,主母也公正仁善,从未因为我是庶女而薄待。
家中哥哥们也待我极好,经常从府外给我带好吃,好玩的。
我最喜欢二哥哥给我带的话本,有的气势磅礴,有的百转千回,有的缠绵悱恻。
在这其中我最最喜欢两两倾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爱话本,毕竟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我下定决心,也要如话本里的人一样,寻个独一无二的郎君,一世相守,生儿育女,坐看云舒云卷。
因此前来提亲的人我一个也看不上,眼看着我到了十七六岁,提亲的人越来越少,主母和姨娘很是着急,常叫嫂嫂带着我去诗会茶会上露脸。
与他相遇便是在一次诗会上。
他似天上的最为闪亮的那颗星,哪怕只是现在都与众不同。
不过于我而言也不过就是多看一眼而已,对他并没有过多心思。
直到他解了我的诗意。
「纵观广厦千万间,不敌一隅牧农田。」他指着我挂在长廊下的诗句念着,忽而笑道:「这是一首情诗啊。」
「子崖兄,这酒还未喝呢,你怎么就醉了,这分明是一首潇洒恣意,不爱楼宇爱田园的诗,怎么能说成情诗呢。」同行的公子哥笑着摇头。
「面上是如此,但往深了瞧这广厦指的是世间男女,一隅指的是一心人,不爱这世间千万,愿得一人牧农田。」
他解释得全对,同行的人仔细品了品也对此认同。
「那这诗必然是女子写的,唯有女子才有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心愿,可今日来的都是世家子弟,日后这高宅大院,哪个男子不得是三妻四妾,这女子也是糊涂,若是日后被人拿去做了文章,只怕得落个擅嫉的名声。」
「我倒不觉得她糊涂,既敢如此必然是位豁达的姑娘,愿得一心人也没什么不该,若我可以,我也想如此。」
两人说着便相伴着走远了去,我站在长廊的圆柱后面,目光一直跟着他去。
我对他有不同的心思,所以我便让大哥去打探,那人是谁。
当知晓他是如今极有可能问鼎皇储的景王的时候,我才泛起的心思立马就歇下了。
皇族贵胄,就算没能登上皇位,作为王爷那也必然是要有几房妻妾的,怎么也做不到一心人去。
我们再次相遇是在平昌公主的寿宴上,我没想到平昌公主会邀请我,但也不好拒绝,便去了。
没想到的是,他竟拦了我的去路,告诉我,他自那日诗会便对我一见钟情,日日思念,夜不能寐,这才让平昌公主借寿宴请我来。
「多谢王爷厚爱,小女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且小女有一心思,那便是只嫁一心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因此才到了如今这般年纪还未出嫁。」
我原以为这样说会他就会如过去那些来求亲的人一样立马就打退堂鼓,谁知他竟高兴道:「我与你有同样的心思,我一眼认定了你,便此生都是你。」
我的心被他的话,他的笑容,他眼里的笃定撞了一下,感觉到脸颊滚烫,但依旧不肯松口道:「王爷说笑了,此事可不是说说那般简单。」
「我会证明我绝非纸上谈兵的。」
他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后来我才知晓,他进宫去找贵妃娘娘说要娶我为妻,惹得娘娘大发雷霆,他却分毫不让,闹得很大。
我爹在后宫里行走,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急匆匆地就回了家,让我万不可在这事上执拗。
更告诉我贵妃娘娘属意的王妃人选是沈国公府的独女沈晴玥,怎么都不可能许我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做正妃的。
我心里也明白,我同他,是不可能的,可这心里却生出了不甘。
后来我尽力避着他,甚至不出门,可他却没有半点王爷的样子,竟翻进了我家的墙头,就只看我一眼,然后就守礼地走了。
一直持续了小半年,无论我怎么拒绝,怎么说我们之间不可能,他都不放弃,有一次来,脸上还带着巴掌印。
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心疼他得紧,可始终不敢答应他。
我怕,会害了他。
他翻墙头的事终于被爹娘知晓了,我爹胆小,这一次不再由着我,硬给我谈了一门婚事,想将我尽快嫁出去,断了这件事。
我不想因为害怕被贵妃娘娘问罪而草草嫁给陌生之人,更不想就此错过他,辜负他这么久的努力。
于是,我松了口。
「顾定昀,你可真能做到你所说,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能!」他坚定地点头,转而又有些愧疚道:「不过如今我无法娶你为妻,父母之命难以违背,我得娶玥儿为王妃,但你信我,我只将她当做妹妹,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的妻子,日后只会同你生儿育女,一生一世。」
「好,我信你。」
我最终没有听爹娘的话,毅然决然地嫁给顾定昀为妾。
沈晴玥和我同一日进府,她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从正门进,而我只能由一抬小轿从侧门后她一步。
我不在乎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我只在乎他心里我在什么位置。
只要我在他心里是妻子,是唯一,这府上再多女子也与我们无关。
入府后我才第一次见到沈晴玥。
也才知晓,跋扈二字能这么具体。
她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从未吃过半点苦,更不懂得什么叫体谅,什么叫宽容。
我原以为能与她和平相处,谁知她竟认定是我破坏了她与定昀的情义,将所有账都记在我头上。
我本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与她起了几次冲突,顾昀都是和稀泥,同我说如今局势于他很危急,需要沈国公府这个助力,希望我能忍忍。
我明白皇权之争需得步步谨慎,虽我不愿他去争,也不想日后进那深宫做什么娘娘,但我明白,他已经身在局中,没有退路可言。
于是为了他,我尽力忍着。
无论是沈晴玥刁蛮还是贵妃娘娘苛责,我都忍了。
直到他登基称帝。
沈晴玥成了皇后,而我,成了贵妃。
有人说我这贵妃和皇后没什么区别,他宠爱着我,沈晴玥贵为皇后也只能分得初一十五两日而已。
可这两日我也是不愿的,我从来都不愿与人分享他,无关身份,只因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一心人。
但我也明白,现在由不得我,他的皇上,他必须遵循祖制,而我也是同样,否则便会给人话柄,翻过来拿捏我与他。
我不开心,这与我所想的不一样。
我像只被囚困起来的鸟,笼子金碧辉煌,可它始终是牢笼。
直到我怀孕。
我与他都很高兴,那日他抱着我在榕树下转了好几圈,摸着我的肚子一遍一遍地喊:「皇儿,皇儿。」
我笑他乐傻了,如今只才两月,哪里听得到话。
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乐得都分不清南北了,一切都有了希望,他兑现着他的承诺。
然而,没想到的是,变故来得那么快。
一日用过早膳,我突然感觉腹部绞痛,清楚地感受到热流涌出,染红了我的百褶裙。
我拼命地想要挽留,可始终是徒劳。
我痛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嬷嬷告诉我,孩子已经掉了,是个成了形的男胎,是沈晴玥在我的用水里下了药,导致我滑胎。
顾定昀找上门去,一巴掌打掉了沈晴玥肚子里的孩子,太后阻拦,这事便就只罚了她禁足两月。
他悲痛欲绝,可还是让我忍。
说沈晴玥是皇后,此事还未完全查明,且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这一次,我不忍!
我与沈晴玥在宫中闹得鸡飞狗跳,他无力规劝,便索性不管了。
直到太后突然说,查出当年我滑胎是自导自演,陷害沈晴玥。
我看着他,喊着冤枉。
他最该明白,我从不在乎位份,更不会拿自己孩子的性命去做戏。
可他没能为我洗刷冤屈,也没能救我,由着太后让人打了我五十大板。
这一顿板子不仅要了我半条命,更打得我宫体受损,再无怀孕的可能。
我握着当年亲手做的小衣,泪不断地流。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要的很简单,只要一个一心一意的丈夫,只要生几个孩子,只要最简单的生活,为什么却如此的艰难。
是我错了吗?
我不断地问自己,没有答案。
直到我在一次宫宴上因为心闷出去走动,意外在湖边看到当年诗会上与顾定昀同行的人,听到他与友人说起当年的事,才明白,那日的诗会,解诗意都不是偶然,而是蓄意。
原来他早就见过我,早就心悦我,早就了解我,一切都是刻意地靠近。
回想种种,似乎处处都透着不对。
我开始调查,开始套他的话,最终,我得到了结果,一个让我坠入深渊的结果。
他并非深爱我无法自拔,对我的执着,不过是对一直压制他的太后另一种反抗,证明着他自己。
那些忍让,那些说辞,都是欺骗,都是推着我去做他的棋子,为他对抗太后,对抗沈晴玥,对抗沈国公府。
包括我孩子的死,我受的苦,所有都有他的手笔。
自始至终,我不过就是他手里带着他另一面的棋子。
我的一腔深情竟是一场虚无,偏又困在这深宫里再无路可走,所有的理想都成了痴心妄想。
我不再见他,无论他如何花言巧语地求,我一个字都不愿再听。
我成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藏在昏暗中。
最终,我要死了。
纵观整个皇宫,唯一能听我说话的竟是沈晴玥。
看着她,我觉得可怜。
她和我一样,都是被顾定昀骗来的。
如今的她再没有了当初刚进府时的飞扬桀骜,过往的所有气在这一刻都消散了,于是我劝她,趁着还有机会,趁着她比我有退路,给自己一条活路。
然而她还是那么执迷不悟。
于是我只能告诉她,我在我所有的东西上都下了药,长期接触断子绝孙,顾定昀若对她有情他们肯定能有孩子,反之她便该明白了。
说完,我就永远地闭上了眼。
这一刻,我仿佛回到了松口的那一夜,我拒绝了他。
(完)
作者署名:柑橘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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