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不是说邪不胜正吗,可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结局。
我也恨极了自己的怯懦。
「我怎么这么没用,我为什么帮不了老师!」
「要是有一种药就好了,让犯错的人都去自首,让所有人都不敢犯错。」
想起来了,这就是一直缠绕在我心头的,负罪感。
当时只是个简单天真的想法,我却为此努力了十几年。
我站起身,一脸平静。
路过的护士担忧的询问,我摇摇头,径直走出了医院。
34
我请了长假。
小区还是封闭的状态,只是一连两周,都没有再出现病人。
他们都以为事情结束了。
怎么可能?
我的目标还没实现呢。
那天我回到家,在本子上补全了最后一串地址。
15 号楼 3 单元 1 层 2 号。
是的,这个地址就是我家。
最后一个发病的人,会是我。
35
原来是钱威算错了数据啊,亏我这么相信他。
怪不得我们呕心沥血的研究了这么久,才只能配置出要一年左右才能生效的药。
不过还是要感谢钱威,毕竟一年前他通过关系,弄到了我们小区居民的信息。
经过不断筛选,我们才找到这四个最有可能接受试药的人。
我们骗他们这是新型的抗流感药物,没有任何不好的影响。
当初他们都因为各种原因缺钱,我给的不少。
他们没有一个能经受得住诱惑。
我给了他们我的电话和地址,让他们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随后又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心理暗示,让他们加深对我的记忆。
虽然预测到生效的时间可能会很长,可足足等了一个月,我还是没在他们身上看到一点效果。
钱威心灰意冷,独自离开。
仍有些不死心的我,做了最后一版药物,在把药剂注射到了自己身上。
没有钱威的帮助,当然也没达到预期的目的,还让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当时我们设想的药物效果是,让犯罪的人经不住负罪感的压迫,自己去自首。
可想不到效果居然这么强。
36
算算我给自己注射的时间,发病大概就在这两天了吧。
放心吧老师,我保证,当年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再发生了。
我穿戴整齐,拿起了桌上的两管药剂。
这是在钱威家找到的,我偷偷把它们带了回来。
记忆渐渐模糊了,没关系,我要赶紧把我们的药普及出去。
小区还在封区,还好我有出入证明。
原来发病是这样的感觉啊。
我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夸张的笑,
把头歪到了右肩上,
推开门,
走入了外面深邃的夜色中。
备案号 YX11v5GrmJ5
海的鹅子
《马猴》(已完结)
深冬的寒夜,我躺在棺材里,满头满脸都是血。
我在等,等那个拖走了我老婆的怪物。
01
三天前,我老婆独自驾房车旅游到了大兴安岭。
12 月 18 号的晚上,她独自夜宿在深山里的一处村落边上,那之后就再也没给我发过信息。
我老婆,失踪了。
我当天晚上就买了机票直飞过来,结果警也报了人也找了,这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找不着了。
她的房车还好好的停在村边上,可就是人没了!
唯一能找到的一丝线索,就是她扔在一个角落里的手机。
手机视频里是一片黑暗,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我老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步一步、慢慢拖进了身后不见五指的林子里。
也许是她那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视频里只有拖拽的摩擦声。
我心如刀绞,几乎不敢再看第二遍。
我干脆交了钱直接住在了村里一户老人家里,天天就在附近找。
我一开始我以为是有人看她一个小姑娘开了辆好车把她抢了,可是车上一点挣扎和搏斗的痕迹都没有,车上的东西也都好好的。
后来我又觉得可能是她被见色起意的村里人祸害了,可是打听了一圈儿,这里压根就没有过类似的案子。
村书记抽着我递过去的软中华大怒道:「俺们这疙瘩要有那种畜生,不用你说,我先捆了他送派出所去!」
到这里,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就好像我的老婆只是半夜在床上躺着,就突然被外星人抓走了一样。
我在村里几番打听,最后终于有个老太太张了口。
她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你老婆,应该是被大马猴子抓走了!」
「三十多年前俺们村里有个女的,也是这么突然就没了。」
「那年冬天雪特别大,跟今年一样。」
1979 年 12 月,冬。
夜里,王翠兰提着一个大篮子急急忙忙地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她娘家住在山坳里,刚遭了雪灾啥也没剩下,没办法天蒙蒙亮她就赶着去送东西了。
冬日日日头格外的短,紧赶慢赶回来的时候天还是黑了。
冬夜里,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山,在阴影里张牙舞爪。
她疑神疑鬼地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但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也不敢跑,一跑就真吓破胆了。
就这么强撑着走了俩小时,她终于看到了不远处家门口亮着的小黄灯笼,心下松了一口气,这才恍然感觉到刚才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吹透骨的凉。
她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到了家门口推开门。
屋里已经熄灯了,男人估摸着是睡下了。
王翠兰没出声,摸着黑擦了擦脸。
炕上暖烘烘的,她被冻得麻木的手脚开始刺痛起来。
这男人,平常虽然十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倒是挺会疼人的。
她心里美滋滋的,悄默声的伸手去摸男人。
这一伸手,她就愣了。
她摸了一手的毛。
窗外的大风呼呼地吹过去,王翠兰心跳停了一下。
她轻轻掀开了被子。
被子下面,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老太太说到这有些口渴了,瘪着嘴喝了口水道:「一个大活人好好地就没了,你老婆八成也是叫马猴抓走了。」。
我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翻身下了炕。
什么鬼的马猴,这他妈也太扯淡了。
「唉。」我长叹一声,翻了条马扎坐在门口闷闷抽烟。
三天了,滴水成冰的东北十二月份,楠楠真的还能活着吗?
「妈,我来给你送土豆!」
我正烦闷着,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带着狗皮帽子的中年男人裹紧了身上的皮袄,拎着一兜子土豆进了门。
「哟,咋在这坐着呢?不冷啊?!」
老刘看着我招呼道:「赶紧上炕啊!」
我摇了摇头,把烟递了过去:「心里烦,在炕上呆不住。」
老刘拿过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颇有些不舍的别在了耳朵上:
「这好烟味儿就是不一样。」
随即他有些同情道:「别难受了,指不定你老婆还好好的呢,过两天自己就回来了。」
我猛抽了一口烟,苦笑道:「你说的比大娘说的还扯淡呢。」
「我妈说啥了?」老刘抽了条板凳坐在我跟前,咬了咬牙还是把耳朵上的烟拿了下来。
「大马猴,」我嗤笑一声,笑出来的却比哭得还难看。
「大娘跟我说,我老婆是被大马猴抓走了。」
老刘哭笑不得地摆摆手:
「都什么年代了还大马猴,你别听我妈的,东北虎都比大马猴靠谱!」
「都是以前一代传一代的事儿,越传越不靠谱,谁见过这东西啊!」
说到这,他突然一顿,皱眉道:
「还真有一人说见过,不过没凭没据的,我们都当他是脑子有毛病。」
我正要说话,一边的小屋里突然传来一阵趿拉着鞋走动的声音。
老太太披着大袄从屋里走出来,面色有些不好看。
她点着老刘道:「你就是不信!」
「咋没有大马猴子呢?你韩叔就见过大马猴!」
老刘点点头,小声跟我说:「韩叔就是那个脑子有毛病的,天天在家跳大神。」
老太太耳背没听见,还以为老刘服软了,有些满意地回屋了。
老刘陪我坐了一会儿,又跟我蹭了几根烟终于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兄弟,晚上来家里吃饭,我让我媳妇炖小鸡蘑菇给你尝尝。」
我胡乱点点头。
我现在哪有什么心思吃什么小鸡炖蘑菇,就是龙肝炖凤髓我也吃不进去。
看着老刘站起来要走,突然间,我鬼使神差般的开了口。
「老刘,村里有没有个叫王翠兰的?」
「王翠兰?」
他怔了一下,随即皱眉思索起来。
半晌后,他抽了一口烟屁股,吐出了浓浓的白烟。
「好像有这么个人来着,是村东头刘槐他妈是不是,要是活到现在也得 70 多了吧……」
我一愣。
「她是咋没的?」
老刘想了好半天,犹豫着道:「就是没了,跟你老婆一样,突然就没了。」
……
晚上我没吃上小鸡炖蘑菇,但我吃上了猪肉炖粉条。
我上了村东头的刘槐家。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在村头的供销社打了最贵的一桶酒才去的。
说是最贵,这大一桶也就六十来块钱。
往常我喝的一口茅台,恐怕也不止这个价了。
然而刘槐却很欢喜:「兄弟你这也太客气了,来就来呗还拿啥东西啊?!」
他开开心心地扭开盖子闻了闻,转头大声道:「来客了!晚上炖个猪肉粉条子!」
酒过三巡,我道出了来意:「兄弟,我想跟你打听点事,你别怪我戳你心窝子,我老婆没了你也知道……」
刘槐满脸通红,用力摆了摆手:「别他妈的跟我客套,你就是我亲兄弟,有话直说!」
「行,」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委婉道,「兄弟,你妈是怎么没的?」
我想过刘槐应该会有反应,但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他头脸因为上头染上的红一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变得煞白。
我看到他手里的杯子哆嗦起来,里面透明的酒液晃了出来,洒在了炕上。
我这一句话,好像勾起了他隐藏在最深处的噩梦一样,他失去血色的嘴唇抖了抖,指着大门道:「出去。」
我抹了把脸,祈求道:「兄弟,我求你了,我老婆——」
他身子猛的晃了晃,噌地一下子从炕上站了起来,大吼道:「出去——滚出去!!!」
刘槐的表情很是凶狠,我简直怀疑再不走他就要跟我动手了。
可是我不能退。
楠楠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把她救出来!
我一把攥住刘槐的手,哀求道:「兄弟,你骂我也行,打我也行,只要你能告诉我,我老婆可能还等着我啊兄弟!她才 27,她爸妈在等着她回家——」
眼泪从我酸涩的眼眶里不受控制的滚了出来,我几乎是嚎啕着抱住刘槐大声哭求:「我求你,我求求你,哪怕是、」
我强忍着痛苦道:「哪怕只剩块骨头呢,我也得带回去啊」
刘槐一开始还想挣开我,最后呆呆地看着我嚎啕大哭。
他眼睛一红,狠狠地骂了一声:「草!」
犹豫了一会儿,他到底盘腿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满了酒。
抿一口嘴里就火辣辣的 60 度烧刀子,他一口就闷了,刚才惨白的脸上猛的窜上一片红。
片刻后,他开了口。
「你知道马猴吗?」
……
刘老太太给我讲的是故事的前半截,刘槐则给我讲了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
1979 年的那个冬天雪特别大,他爹在一次上房扫雪的时候摔下来跌断了腿,
后来他姥家被雪压塌了房子,他妈起了个大早赶着去送了一袋苞米面。
那时候他才六七岁,正是猫嫌狗厌、上房揭瓦的年纪,在家待不住就满村满院地跑。
王翠兰失踪的那天,他正宿在他大爷家,因为他家里只有他妈昨天烙的饼,而他大爷家里那天炖了猪血。
刘槐是第二天早上才回的家,这一回家他就傻了。
他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咽下嘴里的酒哽咽道:
「就看了那一眼,我做了三十多年的噩梦。」
「屋里到处都是血,我爸的脸都被啃没了半边,一条腿被活活扯下来扔在了地上。」
「我妈不在屋里。」
「她从我姥家带回来的篮子还放在桌上,可她人没了。」
「村里人都说我妈是虎狼叼走了,可我知道不是。」
他抹了把眼泪,翻身下炕在一个破旧的抽屉里撅起屁股翻找起来。
那个抽屉很久没清理过了,他拿出一块布的时候胳膊上带满了灰。
「你看,」借着昏暗的小灯泡,他把布头一点一点地展开道,「这是后来我在我家炕上找着的。」
我定睛一看,层层布里包裹着的竟然是两根毛。
深棕发黑,里头泛白,两寸长的几根毛。
「这是什么的毛?」我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没看明白。
「不知道。」刘槐摇摇头。
「我后来找遍了附近所有的猎户,没一个人见过这种毛。」
「那些年查的不严,什么狍子狐狸鹿的,甚至老虎熊瞎子都有打的,可就是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毛。」
「说是虎毛太硬,熊毛太长,野猪毛也不是,颜色也都对不上。」
他眼里含着一泡热泪定定地看着我:「后来我问到老韩,老韩说这是马猴毛。」
「我害死了我爹我妈,当时我要是在家好好待着陪着我爹,说不定他们就不会死……」
「我爹腿摔断了动不了,他是活生生的被马猴吃了啊!」
刘槐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我心下不忍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妈呢?马猴也没吃你妈啊。」
他露出一个惨笑:「我妈还不如被吃了。」
「马猴这东西最爱人肉,男的遇见了它当场就吃了。」
「女的,它一般会拖回窝里…… 非让她生了小马后才会再吃。」
我听到这里,浑身已是冷汗涔涔,心里好像泡在了数九寒冬的冰水里一样。
楠楠,我那娇气的老婆,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蜜罐子里泡大的小女孩。
她当时该有多么的害怕绝望!
一想到我因为工作没陪着她一起,让她遭遇了这种事,我就恨不得大嘴巴子抽死自己!
指甲深深地在手里掐出了印子,我却一点没感到疼。
我有些呆滞地站起身来穿上衣服,拿着备用钥匙钻进了楠楠停在村边上的车里。
东北的寒夜里万籁俱寂,村里灯都熄了,放眼望去一片漆黑。
我却一点也不害怕。
我甚至希望那大马猴现在就出现,我好能跟它拼个你死我活,救出楠楠。
不过马猴一说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从来也没人见过这东西,只凭几根毛就说楠楠是被大马猴掳走了,我实在不敢相信。
我浑浑噩噩的上了车躺下,想感受一下楠楠最后留下的气息。
被子里留着一股馨香,那是楠楠最喜欢用的马鞭草的沐浴露香气,时间久了连被子上都沾染上了。
我用被子捂着脸,一个大男人寂静的黑夜里泣不成声。
可是边哭,我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被子里有什么东西硬硬刺刺的,扎得我脸有点痒痒。
我翻身坐起来打开灯。
被子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我仔细翻了翻,手上的动作僵硬下来。
惨白的光线下,几根又长又硬、寸许长的深棕色毛发正静静地躺在粉色的被子上。
和我刚刚在刘槐家看过的……
几乎一模一样。
……
第二天一早我跟刘槐就敲响了村子头上老韩家的门。
老韩之前是村里最牛逼的猎户,年轻的时候甚至在山上打过一头东北虎。
后来遇着了马猴之后,他就不再上山了。
听说早年间他老婆死了,因为家里穷儿子也一直没讨上媳妇儿,现在家里只有他们爷俩。
小韩给我们开门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我自认为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但是小韩长得实在是太……
塌鼻子、小眼睛、大脸盘子和一张凸嘴,满脸疙疙瘩瘩跟被陨石群砸过似的。
而且他个头也就到我肩头,估摸着有没有一米五五都难说。
我面上表情不变,心里暗叹这可真他妈的是难看他妈给难看开门,难看到家了!
看来这讨不上媳妇儿,也不光是因为穷啊。
看着我跟刘槐手里拎着的烟酒后,他面色好看了许多,从我手里接过烟侧身道:「进来吧。」
老韩家很破旧,都 2013 年了,村里但凡手头有俩钱的人家早盖了小平房了,他家却还是老式的砖瓦房,又旧又破。
一进院子,我就被震住了,脏污的看不出颜色的地面一地猩红,鲜血喷洒的到处都是,跟凶杀现场似的。
我后背一僵,正要说话,小韩就指了指院子的角落:
「别怕,那是我爹昨晚上上供杀的鸡。」
我顺着看过去,果然在院子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神坛,上面供着一个怪模怪样的木雕,下面摆着只割了脖子的鸡。
「老韩这些年脑子不大好……」刘槐凑过来低声道,「说是吓掉了魂了。」
我心里一紧,壮着胆子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四周都被烟熏得黑漆漆的逼仄小屋里冷得要命,玻璃破了一块草草的用报纸糊上了,光都被挡住了。
一边角落的凳子上摆了一张不知道是什么的毛皮,看着好像是熊皮。
看来这老韩还真没吹牛,手里是有两把刷子的。
屋里一丝热气儿都没有,别人家头着几个月就烧上炕了,但老韩居然就这么躺在冷冰冰的炕头上,我伸手一摸,炕上冷的跟小龙女练功用的寒玉床似的,几乎都要往外冒冷气儿了。
好家伙,这可真够抗冻的。
「老韩叔,」刘槐搓了搓手朝着炕上喊道,「我这兄弟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刘槐也不生气,继续道:「他老婆可能被大马猴子抓走了,想跟你打听打听——」
他还没说完,床上的被子就一下子翻了起来,一个佝偻着背的干瘪老头猛地坐了起来。
这可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小韩我觉得长得就是我生平仅见的难看了,没想到老韩长得更磕碜。
那张和小韩如出一辙的丑脸被岁月践踏了一番后更是难看的让人难以直视,我没忍住,微微移开了视线。
「马猴?谁老婆被马猴抓走了?」
老韩嘶哑道。
「我!」我赶紧昨天找到了几根毛发递到了老韩跟前:「韩叔,您是村里最好的猎户,您给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毛?」
老韩在看到我手里握着的毛发时瞳孔猛地一缩,浑浊发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手。
他脸色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光了,哆嗦着嘴唇道:「马、马猴……」
看出来他真的是怕得很,甚至都不敢用手去碰那几根毛,只是虚虚的用手指着。
「这马猴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急道,「叔,你是在哪碰见的马猴?」
老韩一听这话就像回忆起了什么噩梦一样,一双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子里凸出来了,连嘴唇都泛着青,感觉马上就要撅过去了似的。
「马…… 马猴……」
他在这跟犯病了似的话都说不清,一边的小韩叹了一口气,给我俩倒了两杯热水。
「我爹这毛病越来越不好了,还是我来说吧。」
小韩说的,是我在这听到的第二个故事。
还是 1979 年的那个冬天,王翠兰失踪半个月之后。
别看老韩现在这幅老态龙钟哆哆嗦嗦的样儿,当年也是十里八村最好的猎手,是曾经打过老虎的。
那时候他仗着年轻气盛,什么老林子也敢探,仗着他爷爷留下的一把猎枪哪都敢去。
什么野猪狍子狐狸的都不在话下,一家家当全是山上挣出来的。
那个冬天雪特别大,按理说他是不该进山的,但是好巧不巧那时候他正在讨媳妇儿,家里差了点钱。
老韩长得难看,不好讨媳妇,好不容易说好了一家人家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两百块钱,还要三转一响。
这三转一响指的就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还有一录音机。
那个年代就是城里的富裕人家也难拿出这些东西来,更别说是深山里的小村子了。
老韩爹妈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也凑不出这个钱来,他心里来气,干脆就冒着雪上了山打算碰碰运气。
他当时是想着万一能再打头虎,或者弄头熊瞎子啥的,攒攒也就出来了。
1 月的大兴安岭,大雪纷飞,滴水成冰。
老韩带着猎狗,背着一条猎枪和一兜子干粮就上了山。
那时候他是个愣头青,又打过虎,哪里会把这片场进的林子放在眼里,满心都是要猎头熊下山。
入了冬,山里的熊瞎子早就找好了洞钻进去封了口冬眠了。
几场雪下来,雪地上干干净净的,靠人的眼睛啥也看不见,只能靠狗鼻子嗅。
老韩在山里转了两天都没找着熊,本来已经又冷又累打算下山了,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大黑狗突然冲着一个树洞大声叫了起来。
老韩知道,这下面八成就是熊洞了。
他把几个铁夹子下在树根边上,握住猎枪藏在了一边,放狗在洞口大声叫唤。
熊瞎子在洞里睡得正香,被吵醒之后极度暴躁,扒着洞口就要往外冲,谁想到此时外面已经布满了阴损的铁夹子,熊掌刚一按上就被夹了结结实实,尖利的铁齿死死地钻进了骨头缝里,疼的熊眼珠子都红了。
可这东西越挣扎卡的越进,疼痛让熊瞎子狂躁起来,四处扑腾又踩中了其他的夹子,这一下子四个爪子三个都被卡住了,熊疼的嘶号怒吼,疯狂地去追那猎狗。
旁边的老韩看准了时机,一枪打在了那熊脑子上。
黑熊还是皮糙肉厚,最后挣扎了接近一个小时才咽了气,老韩才敢从树后面绕出来。
一头熊他是拿不回去了,只想先把值钱的那只熊掌先带回去,剩下得明天找人来拖回去。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老韩乐呵呵的带着熊掌就要往回走。
他心里美得很,这下子 200 块是有了,三转一响也有了,不过是在山上转了两天,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
正要下山的时候,一滴水滴在他后脖颈子里,还带着温热。
老韩有点纳闷,抬头一看,头顶的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个黑色长毛的东西,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死死地看着他。
这东西比熊略微小些,又比人大些,长了一张不伦不类的脸。
说那是熊脸,似乎不是,说是猴脸,好像也不完全像,那更像是一张嘴长长凸起,又长满了黑毛的人脸,腥臭的涎水顺着夹着碎肉的牙滴了下来。
这一下子老韩吓得几乎魂飞天际,他倒不是害怕什么动物,主要是这东西长得实在是骇人至极!
不过很快他就反映了过来,举起猎枪对着那东西就是一枪!
可是那东西动作飞快,动起来的时候几乎看不清影子,这一枪放了空,它发狠朝着老韩就扑了过来!
大黑狗护主心切,从旁边直接撞上来。
要说那黑狗也不是一般的狗,是老韩打小养大的一条好狗,老韩不管打了什么都要分狗一口肉吃,这种人都吃不起饭的时候那条狗几乎就是吃肉长大的。
可那东西动作太快了,一闪身避开了黑狗,欺身就骑在了狗身上。
在老韩惊恐的目光中,那东西硬生生掰开了黑狗的嘴,用力一撕——
黑狗嘴被生撕开,狗血洒了一地,踉跄了一下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那东西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老韩。
老韩两股战战,几乎就要尿出来了,哪怕是遇见老虎这一次他也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恐惧!
他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在几乎让人疯狂的恐惧里,老韩举起猎枪疯狂地射向那东西,可惜它身形飞快一枪也没打中,冲着老韩就来了!
就在老韩几乎绝望的时候,或许也是他命不该绝,那东西一个没注意脚下,「咔」一声踩中了刚才老韩下的一个夹子。
这夹子下的有点远,老韩刚才自己也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了。
这一下有如神助,那东西吃痛动作一顿,老韩也顾不得什么熊不熊的了,翻身起来屁滚尿流的往山下跑去……
……
手里的水杯已经有些凉了,我呆呆地看着小韩,沉浸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里。
别说,他还真有几分说书天赋,说得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屋里本来就冷,他说完我身上更是透心的凉,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了。
小韩面色沉重:「就是那一次,大黑狗死了,猎枪丢了,我爹的媳妇也没说上,后来又等了三年才跟外乡来的我妈结了婚。」
「那之后,我爹的脑子就一阵好一阵不好的,天天在家求神拜佛,自己弄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供了,隔几天就得杀只鸡供上。」
听到这里,刘槐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真要论起来,他比我更惨,爹被吃了妈被抓走之后…… 吃了,估计他在这听着的时候真是心如刀绞了。
我心里难受得要命,抹了抹脸站起身来跟他们告了别。
只是想一想楠楠到底遭遇过什么,我的心都要碎了。
临走的时候,鬼使神差般的,我又看了一眼老韩供着的那个怪里怪气的雕像。
那雕像似乎是一个人形的模样,但脸又不像是人脸,看起来有些诡异邪性的感觉,让人看了后背发凉。
马猴…… 我攥紧了拳头,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管这是什么东西,我也要从它手里把楠楠抢回来!
我没再睡回车里,今天的雪比昨天更大了,车里的柴油已经用完了,柴油取暖不开的话能活活把人冻死。
楠楠跟我都是南方人,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她就是为了看雪景才来了这里,却没想到这里的雪也埋葬了她最后的踪迹。
我缩在炕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处,我一想到楠楠此时正在经历着什么,真是如同活活剜心一样。
一个念头魔怔了似的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要去找楠楠!
就算死,我也要跟她死在一起!
……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村里村外的地皮几乎都翻了一遍,却没找到一丝线索。
除了楠楠留下的手机那几根马猴的毛,其他的所有痕迹都消失了。
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血迹、没有尸体……
什么都没有。
我发了狠,砸下钱去找了关系,就等这几天雪小点人能进村之后就带人上山去找。
我本想去老韩家跟他取取经,问问他到底是在哪碰见的马猴,可我没想到,还没等我上门,小韩就先来找我了。
他带了几颗酸菜来家里,跟老刘他妈客气了两句就上了炕。
「咋样,」他递过一根烟来,「找着你老婆了吗?」
我摸出打火机给他点着了烟头,劣质的便宜烟抽起来有点呛嗓子。
我苦笑一声。
「我要找着了还在这干嘛?」
「也是,那你就打算一直这么找下去?这山里可不只有马猴,今年雪格外大,山上说不定还有东北虎。」
我向后瘫在堆起来的老旧花褥子上,双眼放空:「不知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怎么样,我一定得找到我老婆。」
小韩深吸了一口烟,把烟灰弹在地上,闷闷道:「你他妈真是个好男人。」
「不过也是,要我有个媳妇儿没了,肯定拼死也得找回来。」
我吐出一口烟雾,透过隐隐约约的白色看着发黄的墙板。
「兄弟,你爹是在哪看见的马猴你知道不?我想带人上山看看。」
小韩犹豫了一下:「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可我爹那样你也看着了,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哪还能记得。」
我拉着他的手祈求道:「你带我去问问成不成,实在问不出来就算了。」
小韩看了我一眼,闷头抽了一会儿烟。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无理,老韩当年就是受了马猴的刺激人才变成这样的,那天他那种惊惧的状态也不是装出来的。
现在我还要去扒着人家最害怕的事儿问来问去,小韩不愿意也是应该的。
可我没办法,楠楠或许还活着,只要能救她出来让我死也愿意!
半晌后,他低沉道:「行吧,我一会儿带你回家问问。」
「要真能把你老婆救出来,也算是我爹积德了。」
说着,他在炕沿上按灭了烟头,披上衣服下了炕。
「走吧。」
……
老韩的反应在我们意料之中。
我刚开口问他是在哪看见的马猴,他就浑身抽抽起来,俩眼珠子疯狂地向上翻起来,整个眼眶里几乎只剩了眼白。
我吓了一跳,赶紧给他拍背又喂他喝水,折腾了好一阵子他才平静下来,水喷得满炕都是,顺着嘴角往下流。
过了老长时间,我给他拍后背拍得手都疼了,他才缓过气来,眼珠子也翻下来了,紧紧抓着我的手道:「你他妈的、你他妈的要拍死俺啊!」
我看他脑子好像清醒了些,心里一喜,恨不得再给他拍一拍!
老韩推开我的手,使劲顺着自己胸口的气,瞥了我一眼哀叹道:「你非要上赶着去找死干什么?!」
「碰上马猴,那是十死无生!那东西比熊瞎子还要厉害!」
我没在意,说白了马猴再牛逼,也就是一野兽,我带够了人上山哪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老韩就是被吓破了胆了。
老韩看我满不在乎的样子,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眉头紧锁道:
「真他妈的愣头青,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的,你特娘的怎么就不听劝呢!」
「马猴那不是一般的东西,那是成精了的精怪!不是一般人能斗得过的!」
我这时候还不明白这件事的可怕之处,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央求他赶紧把地点告诉我。
老韩实在没办法,双手捂着脸撑在膝盖上微微颤抖起来。
过了几分钟,他脸埋在手里轻声道:
「俺老汉不能看你去送死,但你为了老婆也算是有情有义。」
「这样吧,俺跟你说个不算法子的法子。」
我大喜过望,也不顾他手上还沾着刚才喷出来的水一把握了上去:「啥法子?!」